撲過來的人有三個,一個在前,兩人在後,相差有三米左右。
許文強一個箭步迎了上去,當前那人怪叫一聲,高舉著斧頭劈了下來。明顯,這是一個沒經過什麼大場面的傢伙,他做那個動作的時候,距離許文強還很遠,與其說,他那一斧頭是想傷人,不如說是,他被許文強的氣勢所攝,那個動作只是慌亂之中的一個下意識動作,期待能起到嚇阻作用。
許文強沒被他的虛張聲勢所阻,待那人斧頭落下之時,後面那隻腳的腳後跟猛地一蹬地面,整個人如疾風貼近那人,右肩頭貼著那人的下巴,用力往上一頂,那人手舞足蹈地仰天倒下。
不待他倒在地上,半空中,許文強一把抓住他的腰,用力往前一推,那人怪叫一聲,飛了出去,正好和後面那兩人撞在一起,成了三個滾地葫蘆。
趁這個空隙,許文強往四周很快掃了一眼。
場面不妙啊!自己幫助的那一方,都在各自為戰,被對方的分割圍攻,當務之急,應該聚在一起,找一個比較狹窄的地方,自己和那個武功很好的漢子做排頭的尖刀,這樣,未嘗不能反敗為勝。
他彎腰抓住黃包車的車把,用力向人群中推了過去,糾纏在一起的兩幫人見狀紛紛跳開。
「兄弟,退到巷子裡!」
途經使棍漢子身邊時,他朝那人喊道。
對意料之外的人物幫助自己,那人明顯覺得困惑,不過,剛才確實是這個人救了自己。所以,他下意識地應了一聲。一個旋身,棍子重重地抽在一個不幸與自己兄弟分割開來的倒霉鬼身上,那傢伙慘叫一聲,委身倒地。
「兄弟們,往巷子口退!」
他趕上兩步,揮舞雙棍,把兩個欲追上來的手持利斧的黑衣人逼退。
受傷較輕的兩人忙攙扶著重傷的同伴往街邊的一個巷子口退去,他揮舞雙棍,一步不退,眾多的黑衣人圍著他,卻不得越雷池半步。
「那位大哥,你快走,我來擋住他們!」
他往在人群中閃躲騰挪的許文強大聲喊道。
「你先走,我馬上到!」
許文強在說話之際,閃過一把疾掃而來的斧頭,那把斧刃磨得雪亮的斧子帶著森冷的寒風從他的臉頰掠過,只是毫釐之差。
他不敢再分心了,猛地飛起一腳把用力過猛失去重心的那人踹了出去,然後,一個縱身,從一輛翻徹的黃包車上跨了過去,脫出了敵人的包圍。
他不曾面向前飛跑,那些傢伙多少都會一些飛斧的技巧,以為拉開了距離就安全的想法是錯誤的。在怎樣的環境下,要怎樣保全自己,許文強有著一番心得。在他做那些秘密工作的時候,比現在還要危險的場面不在少數。
他面對著那夥人,踏著小碎步往後退。
很快,兩人聚在了一起,面對著那群人退入巷口。剛才,聚在巷口看熱鬧的那群人早就換了一個地方,繼續觀望,繼續討論。
趁了一個空子,那個漢子把手裡的棍子拋了一根給許文強,許文強順手接過,架住一個傢伙下劈的斧頭,下面一記穿雲腿,把那人踢得往後高高飛起,然後,落在同伴身上,兩人同時倒地。
「兄弟!謝了!」
許文強再次揮動手中的棍子,把一個想插進兩人中間的黑衣人逼了出去。現在,這種情況就像他起初預想的那樣,巷子雖然算不得狹窄,不過,只要他們兩人配合得當,那些傢伙人多的優勢就無法充分展開。
「哪裡!我才應該謝謝大哥的救命之恩啊!」
那人朗聲笑道,笑聲顯得格外爽朗,豪邁!這是一個坦蕩直率的北地漢子。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最見不得兩面三刀,只要他把你當成了兄弟,就會一世把你當成兄弟。從這笑聲中,許文強基本把那人的性格揣摩出來了。
如果,剛才幫這個人還只是許文強的一時衝動,那麼,現在他就是有意識地準備結交這個人了!
「在下山東馬永貞,敢問恩人高姓大名!」
「馬兄弟,恩人什麼的就別提,只是舉手之勞,在下津門許文強。」
許文強躲過一個傢伙的突襲,用一個漂亮的側踢作為那傢伙的回報。他對敵時,總習慣讓對方先攻,然後尋找機會反擊,不反擊則已,一旦反擊必定讓對方失去繼續作戰的能力,現在躺在地上呻吟著不是斷手就是斷腳,否則就是受了內傷的傢伙基本都出自他的傑作。而馬永貞呢?他對敵總是硬橋硬馬,表面上看起來威力強大,虎虎生風,實際上對敵人的傷害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大。
他那幾個兄弟,無論是重傷的還是輕傷的,這時全都簇擁著準備上前來幫忙,卻被他喝退了!講義氣,有擔待,許文強又發現了他的一個優點,這樣的人,如果有點腦子的話,在道上混,很快就能出頭,可惜,講義氣的人卻多半沒有腦子,再說,有腦子的人會相信義氣這玩意嗎?只有用心而不是用腦去思考問題的傢伙才對那樣的東西深信不疑啊!
下山虎徐明臉色鐵青地站在那群黑衣人後面,作為這次負責襲擊馬永貞的主將,他明白行動已然失敗。
他就是剛才飛斧偷襲馬永貞的人,斧頭幫三虎中最小的那條老虎,也是最善於動腦的那條老虎。為了這次行動,他策劃了許久,眼看就要成功了,就要剷除那個討厭的眼中釘了,沒想到從旁邊殺了個許文強出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他知道,那個姓馬的車伕兄弟們很快就會趕過來,所以,是時候下撤退的命令了。
果然,不一會,街那邊傳來了幾聲尖利的哨聲,這是暗哨傳來的消息,對方的大部隊來了!
「退!」
他大喝一聲,其實,不用他下命令,他手下的那些兄弟也早就沒有鬥志了,許文強的辣手已讓他們心生寒意。
很快,他們就像潮水般退出巷子,把那些躺在地上不能自己行走的兄弟扶起,一窩蜂呼嘯而去。
馬永貞並沒有追的打算,許文強自然也不會自告奮勇地奮勇追窮寇。待馬永貞轉身問自己兄弟們的傷情時,他回到街上,這時,已經有膽大的人從還沒有收拾的打鬥現場穿行而過了!他彎下腰,把那個從大學時就跟著自己的皮箱揀起來。
那把斧頭深陷在皮箱,不僅把箱子砍壞了,而且把箱子內裝的其中一些衣服也弄壞了!他笑了笑,覺得先前自己的那一擲有點莫名其妙,他有些自嘲地想,希望,自己所做的事情能值皮箱和衣服的價錢。
「不好意思,許大哥,弄壞了你的東西!」
馬永貞走了過來,他搓著雙手,笑得有些靦腆。許文強這才真正看清楚了他,很年輕的一個人,眉濃,嘴闊,英氣勃勃,同時,又略微帶些稚氣。
這時,許多黃包車從街那邊往這邊跑來,他們應該都是這個馬永貞的兄弟。許文強望了那群奔跑著的衣衫襤褸的人一眼,回過頭,微笑著搖搖頭。
「沒什麼,只是些衣衫,沒有關係!」
馬永貞嘿嘿地笑著,對著這個衣冠楚楚,一看就和自己不是一個階層的年輕人,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馬兄弟,沒什麼事情,我就走了!」
這時,鐵頭走了過來,就是那個曉得馬永貞被圍攻後,風風火火趕來,連自己車上還有客人都忘記了的車伕。
「小馬哥,小四受了很重的傷,流了很多血,已經暈過去了,需要送去醫院看外國醫生,不過,兄弟們都沒有錢了,怎麼辦呢?」
這傢伙還是一如既往地沒心眼,這樣的話當著許文強這個外人就說了出來。馬永貞心裡一陣焦慮,錢啊!怎麼才能弄來呢?
「鐵頭,你先和兄弟們把小四送到醫院去,一人湊點,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沒辦法,只有走那條路了,找個煙館進去幹一票。
「鐵頭,我這裡有一些錢,你拿去,看夠不夠,不夠再慢慢想法子!」
已經決定籠絡眼前這個人了,對這個機會,許文強又怎能放過呢?
「謝謝你啊!先生,你真是好人!」
還沒等馬永貞說出拒絕的話,鐵頭已經從許文強手中接過用紙包著的兩封大洋,一封十五個,兩封就是三十個大洋,這是一筆不少的錢,用來做診療費足夠了!
看著鐵頭歡天喜地的樣子,馬永貞開不了口叫他把錢還給許文強,畢竟,就算自己走那條路,也不見得能弄齊兄弟們的醫療費啊!
多餘的話就不用說了,讓他說他也說不出來,他只知道他欠了眼前這個人很大一筆情,如果有可能,自己這條命就當送給他了!
「對了,馬兄弟,我要去同福裡的大升旅館,能不能找一個兄弟送送我,你知道,我初來乍到,對上海一點也不熟悉。」
「許大哥,你等一下!」
然後,他就往兄弟們聚集的地方走去,許文強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世上最貴的是人心,最便宜的也是人心啊!
很快,馬永貞就回來了,拉著一輛黃包車走了回來。
「許大哥,上車吧,我送你!」
「你送我?你的事情忙完了嗎?」
「沒什麼事情,除了那個兄弟要送醫院外,其他的兄弟都沒什麼大礙,等會我再去醫院一趟。」
「那好吧!」
於是,許文強就坐上了馬永貞拉的黃包車,一路上,兩人說著閒話,很快,許文強就基本瞭解了馬永貞的底細。
馬永貞,山東清河人,對山東清河,就是那個著名的打虎英雄武松的故鄉。
清河縣,武風極盛,馬永貞從小習武,十五歲時,雙親相繼去世,從此了然一人,十六歲時,一次見義勇為,打傷了家鄉的一個惡少,一個人逃難來到了上海,在碼頭扛過苦力,也曾擔著挑子沿街叫賣過水果,最後自己花錢買了輛舊黃包車來拉。因為為人仗義,豪爽,很有武二郎的風範,故此,很快在他身邊聚集了一群苦哈哈,人人唯他馬首是瞻。
上海,是個幫派橫行的地方,不論華埠,還是租界,都是青紅幫的地盤。他們就像這座城市的耗子一樣,控制著城市的黑夜。
斧頭幫是盤踞在貧民區的一個幫派,有兩三百人,他們靠收取保護費,壓搾苦力和妓女為生。當馬永貞成了那群苦哈哈的頭後,以他的性格,很難不和那些傢伙發生衝突,準確地說,是因為他經常為了那些苦力的事情和斧頭幫起衝突,他才漸漸成了這一幫人的頭。
但是,現在的他們並沒有什麼組織和綱領,他們聚在一起,只是不想被那幫人欺負而已!所以,他們只是防禦,沒有進攻,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像剛才那樣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好幾次。
如果一直這樣的話,這幫人的命運只能是失敗啊!這一次,馬永貞躲過了滅頂之災,不代表他下次就一定能躲過,如果他一死,剩下的那些人一旦失去了這根支柱,也只能默默接受被壓搾和欺負的命運了!
這便是許文強坐在黃包車上的想法,現在,他還打不定主意介不介入,如果介入,必定要仔細制定行動計劃,瞭解對方的具體實力,有何背景,哪兒才是它的七寸,這些都要花時間和精力啊,當然,換來的結果,他相信自己肯定會滿意,如果把全上海的窮苦人全部鼓動武裝起來,那將是一股多麼巨大的力量啊!在那個夢中,他從學到的歷史中,清楚地明白這一點。只是,自己還有重任在身,能抽出時間嗎?分心或分身二用,是干秘密工作的大忌啊!如果,故做未聞,袖手旁觀,那先前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無用工了嗎?
就在許文強舉棋未定之際,同福裡大升旅館到了。
「許大哥,我就不陪你上去了,你應該會在上海呆一些日子吧?」
許文強點了點頭。
「我住在鄧脫路的貧民區裡,如果你有時間,歡迎到我們那裡來,那筆錢,我會很快還給你的!」
許文強笑了笑,一絲陽光從灰暗的雲層中突然落了下來,照在他臉上。
「錢的事情就不用提了,不過,有時間的話,我還是挺願意做一個不速之客的!」
「那我就先走了!」
說罷,馬永貞沒理會從旅館出來的客人的招呼,拉著空黃包車小跑著走了,看樣子,他非常擔心醫院裡的兄弟。
許文強從那個罵罵咧咧的客人身邊走過,跨上兩級台階,邁進了大升旅館。
當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升旅館之後,一個頭戴鴨舌帽的人從街邊的一個柱子後閃出,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大升旅館的大門,隨後往德興路路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