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哥,我實在困得不行了,我要回去睡覺了……」機夔系統的第一次啟動消耗了魯克大量的體力,他破天荒地哈欠連天,從來都沒有這麼睏倦過,這一點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
楊天成向塗鳳使了個眼色,這正合她的心意,她起身上前去扶住魯克的手臂,一雙媚眼水汪汪的,柔聲說:「太晚了,回去會吵醒別人的,就睡樓上吧,反正房間多的是。你很睏了,睡上一覺就會好了,來吧,別害羞……」
魯克倒在她身上,眼皮已經垂了下來,跟著她亦步亦趨,向樓梯口挪去。
丁素梅沒有留意到楊天成的那個眼色,她跳了起來,擋住二人的去路,臉上似笑非笑地說:「小鳳子,妳是不是想吃童子雞了?」
「我可沒這個意思!丁姐,妳要是熬不住,我就把他送到妳床上?」
「什麼話,看我不撕爛妳的嘴!楊哥,妳也不管管她!」
楊天成笑著說:「別問我,小鳳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反正她又不會吃了他!」
連楊哥都慣著塗鳳,丁素梅感到有些詫異,她咬著嘴唇說:「小鳳子,別怪當姐姐的多嘴,妳手下留情,要是小盧子明天早上只剩下皮包骨頭,楊哥是不會放過妳的!」
「這是哪兒跟哪兒的事,金姐,妳想歪了吧,我只是看小盧子可憐,扶他上樓去休息一下,妳這是什麼話!」
丁素梅擰擰她滑膩的臉頰,又愛又恨,咬著牙說:「得了便宜還賣乖,上去吧妳,少給我嘴硬!」
聽著她們嘻嘻哈哈地鬥嘴,楊天成和年北橋不禁呵呵地笑了起來。
塗鳳朝丁素梅翻了個白眼,又噗哧一笑,拖著魯克上到二樓,放倒在自己的床上,給他脫去外衣和鞋子,小心翼翼地蓋上被子。魯克頭一捱到枕頭,立刻呼呼大睡起來,一副天真大男孩的模樣,惹人愛憐。
塗鳳慢慢坐在床邊上,凝視著他的容貌,兩腳無意識地前後搖晃著。過了良久,她長長歎了口氣,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掀起被子一角,飛快地鑽進被窩裡。
她緊緊貼住魯克瘦削的身體,把嘴唇湊到他耳邊,用低微而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說道:「小盧子,你前程遠大,一定會成為人上之人的,到時候可不要忘了我!你要拉我一把,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像浮萍一樣在人類的城市裡飄蕩,找不到歸屬,只能靠身體換來生存的空間……你一定要幫我……」
魯克在睡夢裡聽見她的叮嚀,含含糊糊吐出幾個沒有意義的音節,他把頭往塗鳳的懷裡鑽,像孩子一樣依偎著母親。塗鳳怔了一下,心裡充滿了喜悅,她輕輕撫摸著他柔軟的頭髮,忍不住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魯克只睡了三個鐘頭就完全清醒過來,渾身精力充沛,睡意全消。他猛地睜開眼睛,感覺到機夔與骨骼已經完成了最後的融合,成為不分彼此的一個整體。
塗鳳躺在他身邊,已經睡熟了,她的一條胳膊摟住了魯克的身體,呼吸甜美而恬靜。
魯克的心中不由一動,隱約記起了她叮囑過的話,每一個字都那麼清晰,彷彿深刻在腦子裡。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老成的笑意,這跟他天真的面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塗鳳沉醉在魯克的氣息中,一直睡到天大亮,許多年了,她很少能睡得這麼踏實。
她是被楊天成吵醒的,他隔著房門說道:「小鳳,叫小盧子起來,我們先走了,讓他趕快過來!」
塗鳳忙不迭地跳下床,匆匆忙忙披上衣裳,這才發現魯克已穿戴整齊,站在明亮的窗戶前,靜靜眺望著街景。
遠處是繁華的街道,城市已經完全甦醒過來,展現出一派蓬勃的生機。就像夜的幕布被晨曦拉開,整座城市展露在一片燦爛的陽光下。這是一天裡最好的時間,枝葉上沾滿了露水,空氣還沒有被污染,行人的背影顯得孤單。魯克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心裡充滿了愉悅。
簡單吃了一些早點,魯克回到沼北飯館,楊天成他們在院子裡幫著洗菜,魯克躡手躡腳地摸進廚房裡。
他看見張得勝正在磨刀,嘴裡罵罵咧咧,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似乎被人狠狠揍了一頓。魯克隱約猜到了幾分,他一定是跟年糕和餛飩發生了口角。他感到難過,小心翼翼地問:「張師傅,你怎麼了?沒事吧?」
張得勝狠狠瞪了他一眼,丟下手裡的菜刀,又抽出一把一尺長的殺豬尖刀,在磨刀石上狠命磨了起來。
「他想幹什麼?」魯克猜測著他的心裡的想法,「難道想找他們算帳?區區一把殺豬刀可派不上什麼用場!」他善意地提醒他說:「張師傅,你別衝動,有什麼事好好說……」
他的好心反而激怒了張得勝,他跳了起來,手持殺豬刀衝到魯克的面前,眼睛瞪得渾圓,充滿了血絲和煞氣,卻遲遲沒有砍下來。魯克看著他顫抖的雙手,感到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憐憫,他把刀從張得勝的手裡接過來,輕輕放在灶頭上,低聲說:「別跟他們對著幹,沒好處的。」
「你是被楊天成逼的,才跟他們混在一起,是嗎?」張得勝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異常嘶啞,帶著沼北城的鄉音。
「不,我是自願的。跟他們在一起,我感受到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這是曹老闆、是你沒辦法給我的。」魯克誠懇地說。
張得勝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突然崩潰了,他一向把魯克當兒子看待,但魯克並沒有把他當父親來尊重。他喋喋不休說了很多,試圖說服魯克回到正途上,語氣和神情就像在挽救一個失足的青年。
然而魯克卻溫和堅決地拒絕了他:「張師傅,謝謝你這段時間照顧我,我會記在心裡的。我已經成年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不用再為我操心。」
就像當初拋棄陳宗白的衣褲一樣,他選擇自己的道路,不斷向前走,越來越成熟、堅定。他路過一段段風景,但從不駐足觀望,也不停下腳步。張得勝已經成為了過去,楊天成和沼北飯館遲早會成為另一段過去的!
魯克來到院子裡轉了一圈,年北橋、趙琿春還有劉春生在洗菜,已經洗得差不多了,他們朝他揮揮手,示意他不用來幫忙。
魯克不知該做些什麼來消磨漫長的時間,他回到睡覺的房間裡,翻出那本《一生必讀的五十篇童話》,歪在通鋪上翻看起來。
沒有人打攪,正午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的身上,魯克慢慢合起書本,感到一種思考的愉悅。這些童話並不是僅僅為兒童創作的,魯克從字裡行間讀到了很多東西,即使是飽經世事的成年人也未能比他理解得更深刻。
「看什麼書哪,這麼入迷?」楊天成推門走了進來問道。
「《一生必讀的五十篇童話》,在圖書館借的。」魯克把封面給她看,上面印著一個穿裙子小女孩的剪影,腳邊還依偎著一隻小貓咪,「楊哥找我啊,有什麼事情嗎?」
「走,到算盤巷去,小鳳準備了好吃的,就等你了。」
「好吃的?難道是人肉?楊哥一定有話要說,他不會無緣無故叫我過去的……」魯克心裡轉著念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
由於不便多問,他跟著楊天成走出了沼北飯館,穿過熱鬧的擺渡街,來到丁素梅她們合租的樓房裡。
客廳裡收拾得纖塵不染,餐桌上鋪了嶄新的桌布,擺放著幾碟精美的小菜,塗鳳繫著圍裙在廚房裡忙碌,連頭都不回一下。魯克張望了幾眼,好奇地問道:「其它人呢?年糕他們呢?丁姐和金鈿呢?」
「他們都出去了,只有我們三個。」
「咦,到底有什麼事情?」魯克越發覺得驚奇了。
楊天成咧嘴笑了一下,神神秘秘地說:「待會你就知道了,總之不是壞事!來,坐下來等吧,小鳳馬上就好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慢慢消磨時光。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十二點,塗鳳解下圍裙,坐到餐桌跟前。魯克這才注意到,今天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剪短了頭髮,平添三分嫵媚,俏臉上撲了薄薄一層脂粉,勾了眉線,抹了唇膏,穿一件粉紅色碎花輕紗上衣,剪裁得體,勾勒出窈窕的曲線,這令魯克有種驚艷的感覺。
楊天成朝三隻高腳杯裡倒了小半杯冰鎮葡萄酒,推到魯克和塗鳳面前,舉杯微笑著說:「小盧子,今天要你來,是為了把塗鳳正式介紹給你!她的真身是一頭香麝精,在深山老林裡受天真地秀,吸日月精華,苦苦修煉了三百多年,才修成了人身。在林泉派,她只是一個不值得一提的小角色,誰都可以欺負她,不過自然的法則就是這樣殘酷,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小鳳很早就跟了我,我瞭解她的想法。她跟丁素梅、金鈿她們不一樣,一直想過安穩的生活。我仔細盤算過,年糕、餛飩他們心太野,不懂得照顧人,你才是最適合她的人選。小盧子,一個人孤苦伶仃,在人類的城市裡生活很不容易,小鳳對你的心意,你應該很清楚。怎麼樣,願不願意接受她,兩個人相互照顧,相互依靠?好好想想,不用急著回答。」
魯克飛快瞥了塗鳳一眼,她臉上騰起兩團紅暈,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說實話,他覺得這個安排並非沒有原因,或許經過了機夔事件後,楊天成想要用美人計來拴住他的心,讓他成為他的手下為他效力,不過他也覺得事情也許不如他想像得那麼簡單,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魯克輕輕晃動著杯中的葡萄酒,故意說道:「這當然好了,只是不知道小鳳她願意不願意……」
「小鳳?」楊天成催促她表態。
塗鳳答應一聲,低若蚊蚋,她微微點了點頭。
「呵呵,這樣我就放心了!來,喝了這杯酒,你們就是夫妻了!」
魯克對夫妻和婚姻沒有任何概念,他把酒杯湊到唇邊,淺淺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在舌尖上徘徊,滿口清香,久久不曾散去。
「既然你們情投意合,我這個撮合人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小盧子,今天放假,不用去飯店幹活了,你跟塗鳳好好聊聊吧!」楊天成仰頭把杯中的葡萄酒一飲而盡,朝魯克曖昧地笑了一下,起身離他們而去。
魯克聽見了關門的聲音,楊天成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算盤巷裡迴盪,漸漸遠去。客廳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彼此眼光一接觸,又慌忙避開。沉默了片刻,魯克打破僵局,低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塗鳳猶豫了一下,坦率地說:「年北橋認為你是妖怪族的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楊哥相信他的判斷,所以要我籠絡住你的心,就這麼簡單。」
「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年北橋對我評價這麼高?」魯克笑了起來。
「你不要妄自菲薄,年北橋花了整整十年研究機夔,費盡心機,吃了很多苦頭,始終沒有成功,你到了這裡,輕而易舉就把機夔植入體內,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六十,簡直就是一個奇跡,我想禾洲大陸上是找不到第二個了!」
魯克凝視著她,微笑著說:「妳說我前程遠大,會成為人上之人,要我別忘了拉妳一把!現在不是機會來了嗎?我想我會改變妳的命運的!」
「原來你還記得!」塗鳳臉上流露出由衷的笑容,像春花綻放,秋月無痕,「你為自己贏得了機會。聽我的勸,好好熟悉機夔系統,盡一切可能提升夔化程度,你只有變得更強大,才能在這座殘酷的城市裡繼續生存下去。楊天成打算把你培養成為得力的助手,但是你不要被他束縛住手腳,總有一天,你會超過楊天成,成為妖怪族炙手可熱的人物,擁有地位和權勢!」
「妳是要我背叛楊哥?」
「談不上背叛不背叛的,他只是在利用你。小盧子,你要存點心機,暗中提防他!」塗鳳提醒。
「我會的。不過有一個問題──妳打算怎樣處理我們之間的關係呢?」魯克突然話鋒一轉,問道。
這個問題簡直冷靜到了冷酷的地步!塗鳳錯愕不已,原先那個純樸天真、充滿好奇心的小盧子到哪裡去了?那個在睡夢中把頭往她懷裡鑽,像孩子依偎著母親一般的大男孩到哪裡去了?
她覺得,小盧子會問這個問題,代表他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而這不正是她希望看到的嗎!然而另一方面,她似乎又不太能適應這樣突然的變化。
於是塗鳳回答:「你成長得很快,怎樣處理我們之間的關係,該由你來決定,我的命運把握在你手裡……小盧子,你很聰明,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
魯克想了一下,老練地說:「我還年輕,還有很多東西要學。楊哥想要妳籠絡住我,所以竭力撮合我們,這是個好機會……小鳳,妳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我這一邊,幫我、提醒我,將來有一天,我真的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時,絕不會辜負妳的!」
「……我願意為你做一切事,只要你不忘記我,這就足夠了!」塗鳳暗暗鬆了口氣,突然話鋒一轉,調皮地說:「不過我的小情人,拜託你說話溫柔一點,這樣冷酷地算計別人,我會心寒的!」
魯克愣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常態,笑著說:「是的,我太認真了。」他搖晃著酒杯,又喝了一口葡萄酒,饒有興致地問塗鳳:「這些小菜都是妳做的嗎?」
「是啊,嘗嘗看,這是麻油拌菜莖,這是滷汁香干,這是白斬雞,這是毛豆炒蘿蔔乾,都很清爽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油膩的東西,特地為你做的。」塗鳳給他布了幾筷子菜,像小妻子一樣溫柔體貼。
魯克一樣一樣品嚐了幾口,覺得很對自己的脾胃,非常難得,他喝完了高腳杯裡的葡萄酒,還吃了小半碗米飯。塗鳳重新圍上了圍裙,迅速地收拾起鍋碗瓢盆,魯克靠在廚房的門框上,若有所思地看她洗刷餐具。
望著她俏麗的容貌和雪白可愛的肌膚,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衝動突然湧上心頭,魯克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想,今天晚上,妳可以教我一些東西,一些我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的東西……」
塗鳳的心一顫,手裡的盤子滑落到水槽裡,自來水嘩嘩嘩流著,她細細品味著魯克的話,滿臉紅霞,一時間不禁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