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時候,門被小心推開,我聽到有人說:「南夫人,就是這兩個毛賊,昨晚偷偷潛入將軍府。」
我坐起身,看到那胡人女子,兩人異口同聲道:「是你。」
原來胡人女子名叫南姬,是趙嘉的夫人。
短短兩年半,趙嘉娶了離姻,又娶了她。馬上又要娶那個驕橫的燕國公主做老婆。
我甩甩頭,想這個幹什麼。趙嘉娶多少老婆,與我何干。
我和昌平君被很客氣地帶到廳堂,南夫人一臉的訝異:「你們怎麼會到我府中來?」
我看了昌平君一眼,屈膝拜道:「請夫人為我們做主。」
南夫人慌忙扶住我:「你先說是什麼事?」
我看看四周,輕聲道:「此事關係代郡安危,請夫人屏退左右。」
南夫人面色一緊,立刻揮手令所有人退下,開口道:「現在你可以說了。」
我看向昌平君,昌平君會意,拱手道:「在下楚國王孫尹,這次受楚王之托,前來代郡商談楚代合縱之事,卻被連夜追殺,險些喪命,不得已才逃到夫人府上。」
「有這等事,是何人追殺你們?」南姬大驚。
「追殺我們的人位高權重,若是說出來,只怕對夫人不利,夫人還是不知道的好。」我有意試探她。
南姬猛一拍桌,怒氣沖沖道:「是誰如此膽大妄為,竟敢在王城追殺楚國王孫,你只管說出來,不必懼怕,我自會向大王稟報,大王會為你們作主。」
大王,呵,大王。
我一咬牙:「追殺我們的人是離方。」
「是他?」南姬大吃一驚。
昌平君道:「正是此人,他明知我們是前來商談合縱的楚國使者,卻暗中派出殺手一路追殺,分明是想破壞大王的合縱之計,若不是夫人,我們早已死在他手中,此人用心險惡,不得不防。」
這番話即開脫了自己,捧了夫人,又給離方戴上了居心叵測的帽子,我不禁看向昌平君,悄悄豎起大拇指,昌平君朝我一眨眼,臉上不動聲色。
南姬站起身,在房中來回轉了好幾圈,濃眉倒豎,眉間升起一道煞氣。冷冷道:「哼,不就仗著他妹子是大王的女人,他又娶了長安君的女兒,便可以無法無天了麼。」
我心中一驚,忍不住問:「他的妹子,是大王的女人?」
「他的妹子叫離姻,一個出身卑賤的侍女。」她咬了咬牙,恨恨道:「大王根本不喜歡她,收她入宮,只因為她曾侍奉過孝容王后。」
孝容王后?我有些迷惑。
南姬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歎道:「大王曾經有過一個未婚妻,還未過門就死了,大王追封她為孝容王后,宗祠裡還有她的牌位。」
孝容王后,竟是我?
我說不出話,只是那樣呆呆地看著她,一動不動。
南姬以為我害怕,上前輕握我的手,和顏悅色道:「你們不用害怕,只管在這裡安心住下,這是大王賜給我哥哥的宅子,我哥哥帶兵在外鎮守,不常回來,你們就把這當成家好了。」
昌平君忙拉著我道謝。
我恍恍惚惚地被他拉著走,聽到他在我耳邊歎息:「你這丫頭……。」
其實我聽得到,看得到,就是腦子不夠用。
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太亂,我必須把自己封閉起來,好好地想一想,理清頭緒。
離方是離姻的妹妹,南姬是趙嘉新娶的夫人,毫無疑問,這也是一樁政治聯姻,因為南姬的哥哥是胡人大將,趙嘉為了籠絡人心,迎娶他的妹妹入宮。
而離姻,只是因為她曾經侍奉過我,他也把她給娶了麼?
離方,十年前離開結髮妻子,為了榮華富貴,娶長安君的女兒為妻,又因為妹妹嫁進王宮,得到趙嘉的信任,成為手握兵權的將軍,怪不得他要殺我滅口。若他遺棄髮妻的事傳到趙國宗室耳中,結果會如何呢?趙嘉是那樣一個重情重義的男子,怎會甘心被自己的手下欺騙。
吃過晚飯,我坐在銅鏡前發呆。
「你的頭髮,長了。」昌平君伸出手,輕輕撫弄我的發。
烏黑的髮絲已經垂落肩頭,可以挽一個小小的髻。
我看著銅鏡裡的自己,蒼白消瘦得厲害。
昌平君拿起妝台上的髮釵,微笑:「我為你插上吧。」
漫不經心地應著。
看著他挽起我的發,把髮釵插在我發間,左右看著,我忍不住問:「長安君那裡,你不去了麼?」
鏡裡,昌平君的目光溫柔如水,:「我已經打聽過,離方勢力很大,整個王城的軍隊都由他統領,南將軍遠水救不了近火。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出門得好。」
心微微一顫,嘉,竟然把整個王城,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交在離方手中。
他為何如此信任這個卑鄙小人。
只是因為,他是離姻的哥哥,長安君的女婿。
趙孝成王只相信宗室親人,以致丟了國,嘉也要步他的後塵麼。
我哦了一聲,看著頭上的髮釵,他插得很仔細,位置不偏不倚,十分的好。
我不禁微笑:「哥哥府中一定有很多姬妾吧。」
昌平君一愣,也笑了:「不過,我從未為她們梳過頭。你是第一個。」
我惱了,嗔道:「我又不是你的姬妾,怎麼拿我和她們比。」
昌平君忙道:「算哥哥說錯了好不好,別生氣。」
「懶得跟你生氣。」我扭過頭。
「代王大婚之期,定在明日。」昌平君拈起一枝髮簪,在手裡把弄著,狀似無意道。
淡淡應著。
「你不想去看看?」
「想啊,這麼熱鬧,怎麼不想,不過,我們怎麼去呢?」
「就以楚國王孫夫婦的身份,準備一份賀禮,你看如何?」昌平君在鏡子裡衝著我笑。
「好啊,由你安排。」我懶懶道。
他沉默一會,突然湊近過來看我,「他要成親了,你怎麼不傷心?」
「為何要傷心,這又不是他第一次成親。」我自顧自起身,推門出去。
傷心?為何要傷心?
他早已不屬於我,我也不是他的女人。
我連傷心的資格都沒有呢。
外面的陽光亮得刺眼,陽光下,我有些暈眩,看不清眼前的石級,步子一蹌,往前就倒,迎面過來一個身材魁梧的胡人男子,一把扶住我:「小心。」
我抬起頭,道了聲謝謝。
他長著一張樸實的臉龐,大大的眼睛明亮有神,和南姬有幾分貌似,想必就是她那常年駐軍在外的哥哥南衝了,他怎麼回來了,是來參加大王的婚禮麼。
他憨厚地笑了笑:「不客氣,你是南姬的朋友吧。」
我還未答話,眼前一暗,昌平君擋在我身前,朗聲道:「見過將軍,在下楚國王孫尹,她是在下的妻子。」
我不禁想笑,如今昌平君見了每個人都要大聲宣佈我是他的妻子,這個……用得著這樣滿世界地宣佈嗎?
南將軍恍然道:「原來是你們,妹妹已經和我說過了。」
「拙荊身子弱,不能吹風。請將軍見諒,告辭。」昌平君三言兩語說完,便拉我回去,一邊把面紗戴在我臉上。
我這才恍然,剛才出來得急,竟連面紗都忘戴了。
「明日不要再忘了戴面紗。」昌平君不放心地叮囑。
我乖巧地點頭:「是,哥哥。」
明日?明日很快就到了呢,明日的嘉迎娶他的王后,從此代與燕結盟。
心早已碎了,我已沒有心。
一個沒有心的人,自然不知道心痛,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