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銅鏡,深深地歎了口氣。
眼角餘光突然瞥到他的手指微微一動。
「君候。」我試探著輕喚。
他一動不動地躺著,是我的錯覺嗎?
「君候,你醒了嗎?」我伸手輕撫他的額。
他緊閉著眼,似乎依然昏迷。
我彎下腰,湊到他耳邊,低聲問:「告訴我,我到底是誰的女兒?」
他沒有動,只是呼吸似乎有些亂了。
「我的父親是誰,是長安君、平原君、臨安君,還是趙王?」我咬著牙問,這個問題困惑了我整整一夜。
他沒有回答,可我明明看到他的手指又在微微顫抖。
「我知道你醒著。」我輕搖他的手臂。
他有些無奈地睜眼。
「告訴我。」我固執地看著他。
他笑了,笑著歎息:「你真是個聰明的丫頭。」
「當初為什麼騙我?」猜測竟然被證實,心猛地縮緊,我站起身離開他。
「其實,我沒有想過騙你。」他笑著搖頭:「在郭縣,第一次遇見你,我以為只是巧合,後來,在咸陽王宮再次遇見你,我依然以為你只是一個酷似趙熒的陌生女子。」
「後來呢?」我低低問道。
「還記得在雍城的那一晚嗎?」他歎了口氣:「那晚在祭殿,我看到了你手上的玉鐲。」
「那個玉鐲,真是你送給我母親的嗎?」我問。
「不,是我父王賜給你母親的,玉鐲的內壁上刻著你母親的生辰,世上絕沒有第二隻。」他抬起星眸,眼裡劃過一抹失落:「當時我想,你母親為何要將父王送給她的玉鐲戴在你的手上?」
「因為她怕有一天我會遇到你或是別的親人,對嗎?」我咬緊下唇,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是啊,若不是那個鐲子,說不定我真得會向王上要了你,讓你做我的女人。」昌平君笑了,笑得有幾分苦澀。
「就是說,看到玉鐲的那天,你就懷疑我是你的妹妹?」我忍不住道。
停頓了一下,苦笑起來:「你母親趙熒本是趙王宮裡的歌伎,趙王把她送給我父王,進宮第二年便生下了你,當時我才十二歲,只覺著這位叫熒兒的歌伎生得極美,舞也跳得極好,可惜……」他歎了口氣,輕聲道:「父王去世後,她抱著剛滿週歲的你悄悄離開楚國,回到趙國邯鄲,從此下落不明。」
我腦子裡頓時冒出一個抱著孩子的女子,孤苦伶仃地在大雪中艱難跋涉,。
「你早就知道,卻跑到雍城告訴我說,我是趙王的女兒,為什麼?」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我心情複雜地瞪著他。
「我想讓你對趙嘉死心。」
「……」
「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當時你已是王上的女人,卻暗地裡串通燕太子丹,決意出走。王上的性子你也知道,我怕他盛怒之下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所以一得知消息,我就急著趕往雍城阻止你。」他支撐著坐起身。
「為我?我看是為了你的飛黃騰達,榮華富貴吧。」我冷眼看他。
「不,為你,也是為了楚國。」他堅定地說。
這回輪到我吃驚了:「君候到底是楚國的公子,還是秦國的昌平君。」
「身體的背叛和心的背叛,哪種更痛苦呢?」他抬眼看著我。
「看來君候也兩難呢,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的背叛,他都無法容忍,這個道理,你一定比我更明白?」這一刻,無比明瞭那個男人的品性,他不能容許任何背叛。背叛者,只有死路一條。
即使是我,結果也一樣。
「那又怎樣?」他輕輕揚眉:「秦國下一個要攻打的,就是楚國,那裡有我的宗氏族人。與其背叛楚國,不如背叛秦國。」
「那你……還要把我推到秦王的懷抱裡?」我恨恨地瞪著他。就算他是我的哥哥又如何,一個連妹妹都可以利用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倒是我錯看他了。
「就算沒有我,他一樣喜歡你,一樣會把你變成他的女人,有什麼區別嗎?」他目光炯炯地盯著我看。
我一時無語。
「如今只有將錯就錯,你依然回邯鄲,埋葬趙夫人,然後,跟我回楚國。」
「回楚國,做什麼?做一枚危難之時,用來要脅秦王的棋子?」我冷笑道。
他看著我,輕輕歎息:「別忘了,你也是楚國人。」
「天下遲早一統,還分什麼楚、趙、秦?」我咬牙,背過身。天下遲早一統。他們的攻伐與我無關。
「他是個暴君,身為楚國人,絕不能讓楚國的子孫被暴君統治。」他眼裡煥發出異樣的光芒。
我突然想到西楚霸王項羽。
歷史,不應該被改變,但我,自認無法說服眼前這個固執的男人。
「好吧,你回你的楚國,但是不要帶上我,我不想成為你的工具。」我轉身拂袖而去。
走出不遠,我看到蒙恬,他站在營門處,正在和幾個軍士低聲說著什麼。見了我,他拱手道:「夫人。」
我微笑:「我剛去看君候,他的傷已不妨事。」
蒙恬輕哼一聲道:「那枝弩只傷了他的皮肉,他竟然能夠當場暈倒,真是令人佩服。」語氣中頗為不屑。
我不禁好笑,嘴上道:「蒙將軍,這裡離邯鄲還有多遠路程。」
「最多十天便可到邯鄲。夫人不必擔心。」
我點點頭,轉身欲走。
「夫人,刺客用的是趙人的弩。」蒙恬在我身後道。
趙人?又是趙人。
我回過頭,緩緩道:「將軍可曾想過,趙人為何殺我,你不覺得這事有些奇怪嗎?」
蒙恬舉起手裡的弩,遞到我眼前道:「只有李牧手下的趙國騎兵裝備這種勁弩,所以,依下臣推斷,刺殺夫人的應是李牧的舊部。讓下臣疑惑的是,刺客行動倉促,倒像是突然起意,不似早有埋伏。」
突然起意?我心中忽一動:「將軍,能把這支弩給我看看嗎?」
蒙恬遲疑片刻道:「也好,夫人小心。」他把弩遞到我手裡。
那是一支烏黑透亮的弩箭,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多謝將軍。」我接過弩箭,轉身離開。
車隊日夜兼程的趕路,防守嚴密得多,路上再未遇到刺客,終於趕在一個日落的時候到達古城邯鄲。
遠遠的,我看到夕陽的金光籠罩在整座城池上方。
城牆上插著象徵秦國的玄鳥旗,有一天,這旗也會插到代郡的城牆上。
國破家亡,山河染血。
我不要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