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煎好了,我聽到秦王遣退眾人,我感覺到秦王靠近床前,坐下來,輕輕吹著,吹涼了,先喝到嘴裡,俯下身,我知道他又要嘴對嘴地餵給我喝。
我一下睜開眼,看著他。
他一愣,旋即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對我笑,笑得溫暖,柔情,毫無保留,毫不設防。
這樣動人的笑容,讓我的心莫名地顫動。
他慢慢湊近我的唇,眼看著他的唇就要觸到我的。我慌忙道:「王上,奴婢……」
他不理,執意吻住我的唇,苦澀的藥被他輕輕推送進去。
藥喝完了,暖暖的舌尖還停留在我嘴裡,輕柔地挑逗著。
我的舌尖四處藏著躲開他。
他不肯,放下手裡的碗,一手緊擁住我,一手撫住我的後腦,讓我不能掙脫。
他的吻溫柔地讓人驚訝,似怕傷了我。
輕輕地吮吸,輕柔地撫慰,輾轉纏綿。
他終於鬆開我,我有些氣促,頭陣陣暈眩。
他頓時一臉的擔憂,轉身喚:「太醫。」
簾子放下,太醫伸手搭我的脈,良久,很有幾分尷尬道:「王上,夫人病體未癒,不可……不可……。」
我忍不住想笑。
他板著臉道:「下去。」
我躺在床上,別過臉不理他。
其實是我不知該如何面對。
彼此身份的改變,他對我的寵愛,我都無法適應。
「你是寡人的妻子,以後不可再自稱奴婢。」他坐在我身邊,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我已知道,我是他的夫人了,從此不再是侍女趙靈。而是宮中最受寵的趙夫人。
是因為我捨身擋下的一劍,還是因為我身體裡那個靈魂。
昌平君那天和他的爭岐,我還記得很清楚。
然,就算他捨棄天下,選我又如何。
我心中對他,原本沒有愛,從來都沒有。
只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我可以勉強接受他的親近。
他在我身邊坐了很久,靜靜地坐著,看著我,像是在看一樣失而復得的珍寶,那樣戀戀不捨的眼神。
直到趙高過來催促他上朝,他才勉強起身離去。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想起來。」他臨走的時候說。
想起什麼呢?
那個靈魂於他意味著什麼,可以讓他如此深情,如此不捨地眷戀著。
他走後,來了一屋子花紅柳綠的女人,領頭的是現在宮中主事的楚夫人。
秦王曾有過王后,是齊人,生下扶蘇不久病死。宮中現在沒有王后。
原來是齊夫人主事,現在換了楚夫人。
我想到趙夫人,她沒有來。她的身體想必越發差了。
楚夫人生得很美,卻比齊夫人好多了,也不恃寵而驕,就是冷冷的,是個冷美人,像水中的仙子,讓人無法親近。
進宮這麼久,我只遇到她三次,聽如玉說,她很少出來,每日呆在後宮,也不與其他妃子來往,像一塊冰,這個特點倒與秦王相似。兩塊冰在一起,能擦出火花嗎?
除了扶蘇,秦王還有十幾個子女,分別出自十幾位夫人、美人、才人和八子等妃嬪,在這些妃嬪中,最受寵的是齊夫人,如今齊夫人病了,最受寵的自然是楚夫人,當然還有魏夫人、燕夫人、秦夫人、徐美人、王才人等等與她爭寵。
我曾經擔憂過青兒,如今,我也要與這幫女人爭寵嗎?
「妹妹好些了麼?」秦夫人一進來便親熱地拉著我的手噓寒問暖。
這便是當日強逼我給齊夫人擦鞋的女子麼?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風水輪流轉,可笑呢。
「妹妹瘦了好多呢。」魏夫人湊上來憐惜地說,這便是當日百般與我作對的妖嬈女子麼,真不敢相信。
楚夫人在一旁冷冷道:「王上說了,妹妹病中,不可喧嘩打擾。」
魏夫人頓時噤聲,眉眼間卻有些不服。
燕夫人立在楚夫人身後,含笑看著我。
我靜靜地躺著,唇上擠出一抹微笑,面對她們。
被楚夫人呵斥,眾人都不敢說話。
楚夫人略坐了坐,到我床前,輕撫我的手,柔聲道:「好好歇息,以後再來看你。」
又囑咐宮人,「把我帶來的燕窩多燉些給妹妹喝,不要忘了。」
宮人唯唯地應著。
這場聚會便這樣悶悶地散了。
很悶很悶。
楚夫人統轄的後宮,比齊夫人的安靜,也更干靜。
接下來的兩天,秦王沒有過來,聽說我病中的這段日子,芷陽宮裡累積了無數奏折等著他處理,他忙於國事,忙得甚至沒有時間歇息。
兩天後,我已能起床。
宮女小妍是我的近侍,秦王特意撥給我的,她也是趙人。
早上,小妍招呼宮女扶著我,把我扶上墊著厚厚褥子的躺椅,抬我到外面曬太陽。
「拿鏡子來。」我輕道。
小妍忙拿來鏡子。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長髮如墨,眉眼如畫,面如白紙,氣若游絲。現在的我,活像病西施呢。
「夫人,要梳頭麼?」
我想到太子丹今日要來為我針灸,道:「輕輕梳吧。」
睡了這麼多日子,頭髮亂得像草,宮女已經很小心,我還是忍不住吸氣。
梳好長髮,也不挽髻,小妍為我披上厚厚的披風,蓋上薄毯,我看著芷陽宮。
秦王在那裡,如玉也在,過了這麼久,一直沒有青兒的消息。
我很想知道她現在好嗎?但我不敢問。
一個失去愛的女人,活著就像行屍走肉。問與不問,都已知道答案。
宮裡的女人,終究是可憐呢。
就爭了寵又如何,失了寵又如何。
緣來緣去,有誰能留住男人多變的心。
太子丹來的時候,已過了晌午。
他被趙高領著,遠遠地穿楊過柳,向我靠近。
我抬眼,衝著他遠遠地笑。
他呆住了,愣愣地站在那裡,邁不動步子。
趙高在前面催促,他才回過神來。
「夫人好些了?」他向我行禮。
我仔細打量他,兩年前那個意氣風發,滿懷雄心的太子丹似乎不見了,他看起來拘謹,小心,如履薄冰。
只在看我的時候,他眼裡會時不時閃過一道道異芒。
「殿下要開始了麼?」我見他放下一個木盒,取出裡面長長的銀針,忍不住問。
他抬起眸子微笑:「夫人,可能會有些疼,需忍著些才好。」
「要不要咬木棍?」我拿手比劃。
身後的小妍撲哧笑出聲。
他也笑,笑容不完全,笑七分,留三分。這笑容,我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