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神的時候,他的氣息忽然呼到我的脖頸裡:「天下應該這樣寫。」他放開我的手,指著眼前的竹簡,上面有兩個對我來說如天書般的文字。
「天下二字,各有十餘種寫法。」他難得有耐心地解釋。
「這麼麻煩。」我忍不住道:「這麼多複雜的寫法,誰看得懂啊,王上何不統一文字,讓全天下的人都用一種寫法。」
他扭過頭,有些吃驚地打量我。
被他幽深的眸光注視著,我忽然覺得自己挺傻,眼前這位千古帝王,不就是那個統一文字的人嗎,而且他還提倡百姓使用隸書這樣簡單方便的文字。哪用得著我來提醒。
正想著是不是又要跪下來請罪,他卻笑了,「好主意,他日寡人統一中原後,一定會讓天下萬民都用寡人指定的文字。」
他的語氣透著高高在上的霸氣,還有睥睨天下的雄心。
我不禁抬起頭看著他,就是這位千古一帝,用十年的時間,催枯拉朽般掃滅六國,統一中原,建立了中華大地上第一個多民族融合的強大帝國,立在他面前,我的心竟不自覺地為之震撼。所謂王者,就是眾人之王,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當的。
我低頭看他手裡的竹簡,竹簡上並排兩行字:嬴政,天下。
天下,嬴政!
天下,果然是他的呢。
勝者為王。
他是全天下的王。
這天下,終將屬於他……
不知不覺間,他的手牢牢地扣住了我的腰,把我拉近他身前:「在花園,第一次見你,你為何用那種眼神看寡人?」他輕問,似乎在努力思索:「那樣奇怪的眼神,……從那天開始,寡人就忘不了……」他沒有說下去,俯身看著我。
兩人相距很近,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因為……因為……。」總不能說我一直在做一個奇怪的夢,夢裡有他吧。我一陣陣心慌,卻又不知該怎麼解釋。
「因為什麼,說啊?」他在我耳邊輕輕道,低沉的語調,充滿了蠱惑。他的手臂也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收攏,把我緊緊地擁入懷中。我大驚,但心存畏懼,不敢掙扎。
「因為……。」我顫抖著嘴唇。
像是沒有聽到,輕輕撫我的髮絲,從髮根一直到髮梢,細細地撫摸。我靠在他懷裡,一陣陣顫慄。
「靈兒。」他輕喃。聽著他急促的呼吸聲,我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王上,時辰不早,您該吃午膳了……。」情急之下,我脫口而出。
他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正在我以為他又要推開我的時候,他的唇突然壓上我的唇。
腦子裡嗡嗡一陣亂響,我怔怔地看著他緊閉的雙眼,甚至忘了呼吸,也忘了拒絕。
他是一個冷情孤傲的男人,但他的嘴唇,卻是如此的溫暖柔軟,溫存濕潤的觸感,所有溫柔哀傷的感覺,在他吻住我的那一刻,如奔騰的海浪,蜂湧而來。
不知不覺,我被他壓著倒在長几後,他略嫌粗糙的手從我光潔的脖頸上滑過,探入我懷中,觸到我胸前的敏感。
掙扎著躲避他的愛撫。
只可惜我的掙扎對他來說實在太微弱,他根本不予理會,唇舌漸漸加緊了進攻,用他男人特有的灼熱燒灼著我敏感的神經。
腿在掙扎中碰到了長几,嘩啦一聲,幾上小山般的竹簡滾落下來,砸在他身上,份量還挺重的,他鬆開我,輕輕哼了一聲。
看著他緊皺的眉頭,慍怒的臉色,我嚇得說不出話。
「你竟敢拒絕寡人?」他狠狠地瞪著我的眼睛。
我垂下眼簾,根本不敢看他。
「看著我。」他用力把我的下巴托起來,讓我不得不正視他。
還來不及看清他眼裡的怒氣。
他熾熱的舌尖再次侵佔我的唇舌,和方纔的溫柔甜美不同,他的吻充滿了進攻性。
在他的猛烈攻擊下,我再也無力掙扎……
嘉……腦海裡浮出那個我曾深愛過男人的臉,他第一次對我笑,淺淺的笑容,如清風吹過小池,如冰山熔化一般,從那一刻起,我便無力自拔。可如今,他在哪裡?他懷裡是否摟著那個曾深深傷害過我的女人……
鼻子一酸,有兩顆溫熱的液體從我眼角滑落。
他在最後一刻停了下來,雖然沒有睜開眼,我卻能感覺到他在看我,那樣充滿怒氣的注視。
「為什麼!」他咬著牙,幾乎是咆哮著低吼。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秦王啊,方纔我的眼淚,一定傷到了他的自尊心吧,他本來就是一個極敏感,極多疑的男人。他懷疑一切,包括他的親生母親,他的枕邊人,甚至他的孩子。
我這個地位卑賤的侍女,不但不以他的寵幸為榮,竟然拒絕他,他一定氣瘋了,一個氣瘋了的君王會做什麼,殺了我?
「王上……。」趙高的聲音好死不死地傳了過來。
他怒氣沖沖地離開我:「什麼事?」
「侍衛長來……來報,刺……刺客全……全死了……。」趙高流暢的語調突然變得結巴了起來,難道他發現了衣衫不整的我。
「混帳,怎麼沒留活口?」他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倍,砰的一聲,長几在他的掌下被震得跳了起來。
心猛地縮緊,他的怒氣,難道全是因我而來。
「王上……恕罪。」雖然看不到趙高的臉色,我卻能猜到,他的臉,一定比冬天的雪花還要白。
著他的腳步聲氣乎乎地出去了,趙高小步跟在他身邊,像是在為他整理身上凌亂的衣服。
過了好一陣,我終於從幾後慢慢坐起身,尋著散落一旁的衣服,一件件披在身上,掩好衣襟,縮到牆角,抱著膝,呆呆地出神。
這是他第幾次生我的氣,我已經記不清了。
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瞭解他,他的驕傲,他的固執,他的寂寞……,他這麼愛亂發脾氣,大概只是為了掩飾心底極度的孤獨吧,生為一個王者的孤獨,我會是那個讓他不再孤獨的人嗎?我不敢想。
倘若昨晚我沒有拉昌平君去祭殿,沒有偷聽到荊軻他們的談話,秦王政會不會已經死在亂石之下,難道改變歷史的不是別人,正是我,或者,我已經溶入歷史之中了。
趙高說,刺客全死了,裡面會有荊軻嗎?他一定不會在那些被殺的刺客中吧,要不,又哪來的荊軻刺秦呢。明知他悲劇般的命運,我為何無力阻止他。
我想到嘉,想到他的時候,心裡忍不住悲愴得厲害,倘若當日,沒有那些憤怒的趙國族人作梗,沒有離姻的嫁禍,沒有秦軍的屠殺,我一定還守候在他身邊,被他愛著,寵著。就算趙國會亡,就算他什麼都沒有,我都願意跟著他,和他在一起,做一個幸福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