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回去的時候,十一非要親自相送,不管秀兒和菊香怎麼勸都不聽。
關葦航自從知道左相府到朱家「下聘」後,生怕兒子想不開,這兩天連太醫院都沒敢去,天天在家守著。
如今見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出來,還以為事情有了轉機,秀兒被十一給說服了,不再去傻乎乎地給人沖喜。可是一問,又不是那麼回事,弄得他一頭霧水,不知道兒子突然興高采烈所為何來。
但不管怎樣,只要兒子開心了,他和太太們也就放心了。秀兒能讓他們的兒子開心,不管她是用的什麼辦法,他們都心存感激。所以秀兒走的時候,關家父母表現得很慇勤,不再是秀兒上門的時候那般冷淡。
車走到清遠巷口時,坐在車窗邊的十一突然指著外面的一個人問「秀兒你看,那個是不是帖木兒的保鏢桑哈?」
秀兒湊過去一看,隨即朝前面猛喊「停車!停車!」
桑哈是帖木兒這次事件中的關鍵人物,據說當日他把帖木兒背到四海樓的四樓後,自己轉身就出門了。臨走的時候只交代趕緊去通知左相大人。有人問他去哪裡,他說去找帖木兒的師傅馬真人來給他療傷。
然後,他就此消失了,幾個月不曾再露過面。
如今桑哈意外出現,秀兒自然要急著見他了。見到他。很多疑問就有了答案。
兩個人下車後一面揮手一面跑,很快就到了桑哈面前。秀兒氣喘吁吁地問「桑哈,你來之前見過你家公子沒有?他沒出什麼狀況吧?」
「沒有,馬真人正在樓上給他運氣療傷呢?」
秀兒有點納悶了「運氣療傷?帖木兒地傷不是已經好了嗎?」
桑哈告訴她「表面上好了,內傷還沒好。聽馬真人說,公子的內臟和腦袋裡都有瘀血——小-說-網如果不想辦法把瘀血衝散,公子很可能最後就這樣睡過去了。」
秀兒大驚失色「難怪他老醒不過來的,那些被他爹殺掉的庸醫也不算太冤枉。一個個連內傷都看不出來。只是,運功真的能衝散瘀血嗎?我總覺得這些運功啥的不過是故弄玄虛。」
桑哈聳了聳肩「我也不怎麼信這些。但公子小時候快被毒死了,也是這個馬真人救活的,就姑且信他一次吧,除了他,也沒人能指望了。」說到這裡他補充道「回來的路上經過杭州,我又跑到抱樸道院把公子地師兄玉函,還有玉函的師傅也一起叫來了。」
秀兒忙給他道乏「辛苦你了,這三個月。你都在外面找人?」
桑哈長歎了一口氣說「是啊,都怪那些道士,一個個喜歡裝神秘,就想別人說他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活神仙。所以要找到他們很難。每次好不容易打聽到一個落腳點,那個地方的人又不知道他下一站去哪裡了。為找馬真人,我三個月走穿了三雙皮靴,盡在深山老林裡打轉,好幾次差點餵了老虎。」
秀兒本來有點怪他的。如果他當時肯定留下來把十一受傷的始末匯報了再走。興許窩闊台能及早找到那些兇犯。知道了是怎麼受傷的。對帖木兒的治療也有幫助。可是他扔下主子就走,很有畏罪潛逃的嫌疑。但現在聽到他為帖木兒找師傅療傷吃了那麼多苦,又覺得沒什麼好說地了。
既然馬真人已經趕來施救。那暫時就不用為帖木兒擔心了。秀兒便問起了他別的問題「桑哈,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把帖木兒弄到四海樓上面去了?他一個受了重傷的人,理應送回左相府,住在平房裡,那樣也方便照顧一些。」已經弄上去了,現在要再往下移就很難了,也沒人敢輕易動他。
十一看了看四周,見已經有人朝這邊打探了,故而提議「這些問題也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桑哈你這會兒要是沒事地話,就跟我們一起去秀兒家坐坐。Wap我們確實有許多疑問要請你解答。桑哈也沒多猶豫就點頭道「好的。」
於是他跨上前面的車轅,和駕車人坐在一起,隨他們去了秀兒家。
朱惟君出來見了一下客,又給他們擺上茶水點心,然後就在秀兒的示意下帶著兩個好奇的小女兒進去了。秀兒繼續剛才地話題,桑哈抱著茶杯不好意思地承認「公子傷成那樣,我作為他地貼身保鏢,哪裡敢見相爺?我怕他一刀把我劈了。」
秀兒用責備地口吻說「就因為怕相爺降罪,你把公子扔下就跑?你就不怕他得不到及時的治療傷情會惡化?」
桑哈急忙辯白「不會的,四海樓在城中心,從城門口到四海樓比到相府近。公子當時失血過多,越早安頓下來越好。而且我相信,如果公子當時醒著,他自己也會要求去四海樓地,他好多年沒在府裡住過了,根本就不想住在那裡。」
秀兒語塞了。這時十一插了一句「把一個重傷病人背上四樓,也只有你才有這樣的體格。」
桑哈苦笑著說「我也是咬著牙背上去的,當時我自己身上也有傷,要不是找到馬真人,我一條胳膊已經廢了。」
「啊?哪條胳膊?」兩個人同時驚問。
桑哈把袖子捲起來給他們看,果然左手臂上爬著一條鮮嫩的「蜈蚣」,一看就是刀傷,長達半尺!看得秀兒倒抽了一口涼氣,不敢想像當時砍上去的時候有多痛。
桑哈說。他自受傷後,就馬不停蹄,開始是送公子回京,後來是滿世界找馬真人。因為時間緊迫,他一路上餐風露宿,根本沒時間養傷,直到傷口化膿了才在路上隨便找家醫館包紮一下。找到馬真人地時候,他已經在那座山裡轉了整整五天。沒法換藥,裡面都快長蛆了,臭得要死。連馬真人都都嚇到了,先用藥水給他洗,再用刀刮去腐肉,差點沒把他痛死!但沒辦法,保住胳膊要緊。他是做保鏢的人,如果少了一條胳膊,等於廢人了。家裡的老婆孩子誰養活?
聽桑哈述說這三個月的經歷,秀兒心裡一陣惻然。他也不容易,少主子受了重傷,老主子又是那種閻王一樣可怕的人。他不敢帶帖木兒回相府,不敢跟窩闊台打照面,也是情有可原的。誰不想活命呢?更何況他後來也並沒有畏罪潛逃,而是給帖木兒找療傷的師傅去了。作為一個保鏢而言,他是忠心的。也是盡職地。
那麼。當時的另一個隨從呢?秀兒試探著問「烏恩其是不是已經……」
桑哈沉重地點頭「是的。他當場就殉主了。我帶公子跳窗的時候,那邊幾個人圍著我們亂砍,有兩刀差點砍在公子身上。我用胳膊擋了一刀。烏恩其直接連人撲在公子身上了,那一刀準準地砍在他的背上。可憐他還不肯倒下,硬是撐著站在那兒,幫著我一起把公子推出了窗子。」
十一在一旁歎息「那唯一的逃生之道,下面是一望無際的湖水。」
雖然已經時過境遷,說到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桑哈的聲音還是很激動「那些人特意等到這天才動手,就是看這個地方不易逃跑。從門口走是死路,走廊裡儘是他們地人;跳窗子也是死路,我們是北人,都是旱鴨子,哪裡會游水。」
「那你們是怎麼上岸的呢?」兩個人同時問。
說到這裡桑哈一臉慚愧「我是真的不會游水,但公子會。在岸上的時候是我保護公子,在水裡,則是公子帶著我。幸虧公子在杭州地那一年學會了游水。」
十一不解地問「聽你的口氣,你家公子在房裡的時候並未受傷,那他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桑哈比劃著說「那些人也跟著跳下去了啊,他們都是南人,水性好得很,一下子就趕上了我們。我又不會水,幾口水一嗆,咳都咳死了,多虧公子身手好,一隻手拉著我,一隻手跟他們打,最後還帶著我上了岸。「帖木兒身手好?」十一和秀兒互相看了一眼,這點他們可都看出來。
「是啊,在房裡地時候,公子是因為睡著了,才讓那些人偷襲成功。如果是平時,不見得打不過他們地。本來公子還不肯跳窗,是我見對方人手太多了,怕刀劍不長眼,傷到公子,就和烏恩其一起硬把公子推了下去。」
「你明明不會水,為什麼要跳窗?」旱鴨子應該很怕水才對吧。
桑哈地理由是「我不會,可我知道公子會呀,我淹死了沒什麼,公子不能有事。我只是沒想到那些人會那麼瘋狂,我以為看我們跳了水,他們就算了的。沒想到,我們剛跳下,上面就像下餃子一樣,撲通撲通儘是跳水聲。我就不明白了,公子是個一心向善的修道之人,跟誰結下這種生死仇了?一個個好像為了殺他,連自個兒地性命都不要了。」
十一和秀兒默默無語,他們當然知道這些人並非出於私仇。江南的善良百姓,看到帖木兒為死難者祈禱會感動,會在他中暑的時候照顧他。可這些南宋遺臣們不會,他們只會以血還血,只要帖木兒是窩闊台的兒子,不管他本身是好人還是壞人都是一樣的。
帖木兒是太純淨善良的人,所以無法理解南宋遺臣和他們組建的地下殺手組織的狂熱;桑哈則是因為頭腦簡單,所以沒想到這麼多。
秀兒自己也很自責,她何嘗不是一樣頭腦簡單?上次聽了帖木兒的話,就以為帖木兒在江南是安全的,殊不知,普通百姓的想法和南宋遺臣的執著純粹是兩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