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漕幫的二當家,辦事效率真高,當天下午他就親自駕臨戲班下榻的客棧了。
客棧老闆也不知道先天晚上干了啥好事,當時正躲在後面的屋子裡呼呼大睡。朦朧中聽到漕幫的二當家來了,嚇得趕緊跑出來,連鞋子都穿錯了。一隻是圓頭黑面男人鞋,一隻是尖頭繡花女鞋,看得滿堂客人夥計忍俊不禁。
秀兒默默看著這一場景,心裡又驚又喜。
喜的是,漕幫的勢力果然無遠弗屆,連一個客棧老闆都奉承成這樣,就是官府的衙役來,也不至於連鞋都穿錯吧。有漕幫的二當家出面,相信戲班的住處和演出場所等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驚的是,怕只怕,請神容易送神難,招惹了這種黑幫性質的人物,以後很難脫身。
程二當家看見秀兒出現,立刻把客棧老闆撇下,走過來很溫柔地告訴她,住處已經找到了,他現在就是帶人來幫他們搬家的。
他找的住處離北瓦不是很遠,據他說,那是他一個姓林的朋友的房子。朋友帶著家眷去外地做官了,房子空著,只留下一房家人看家。臨走時,特意托他幫忙照管一下。
林家的房子很大,三進三出,總共有幾十間房子。而留下來看家那三口人,兩個老的很老,起碼七十多了;一個小的很小,不過十一、二歲,多半是祖孫關係。
看著眼前乾淨的庭園,整齊繁茂的花草,秀兒忍不住逮著那小男孩問「這裡,平時都是誰收拾的?弄得這麼好看。」
小男孩驕傲地說「就我跟爺爺奶奶啊。我們三個人有分工的,爺爺種花,奶奶抹家俱。我掃地。」
「每天都把這裡全部掃一遍,抹一遍?」這麼大地院子。還是前後三個,這小男孩每天光掃院子就得多久啊?還得再加上幾十間房子。
小男孩鄭重地點頭道「當然要全部掃,全部抹了。老爺把房子交給我們,給我們留了好多米好多油,還給我們菜錢。不叫我們做別的,只就叫我們看一下房子,那自然要看好了。」
秀兒感動地摸了摸小男孩的頭,他一下子羞得臉都紅了。也許,在秀兒眼裡他是孩子,他卻已經當自己是大人了,尤其秀兒也比他大不了幾歲。
這時,老婆婆走過來說「姑娘,你們地房子弄好了。水生。你領著姐姐去房裡看看吧,還缺什麼,要什麼。儘管跟我們說就是了.wap」
秀兒忙笑著道謝「真是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們人又多。以後開始演起來。晚上可能回得很晚,怕吵了你們休息。不如。我們住在最外面,委屈你們一家搬到裡面去住吧,免得晚上被我們吵到了。」
老婆婆道「你們師傅也是這樣說的。我已經把前面地房子都收拾了,我們自己的鋪蓋也也搬到後面去了,姑娘去看看吧。」
再次謝過後,秀兒去看房間,不只是滿意,簡直是喜出望外家俱齊全,窗明几淨,甚至,床上已經鋪上了嶄新的床單。
這時秦玉樓陪著程二當家走了進來,程二當家說「床單是我做主鋪上去的,她們本來要鋪蓆子。我覺得夏天都快過完了,珠老闆又是姑娘家,體質虛弱,還是睡床單比較好。再說這房子通風也好,晚上應該不會很熱的。」
人家想得這麼周到,秀兒還能說什麼呢?只能感激再感激。最後,程二當家露出無可奈何地笑容說「你已經謝過我六次了。」
「哦」,秀兒也笑了起來「那不謝你了,啊,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不再說謝謝你了。」
程二當家大笑起來,看著秀兒的眼光中儘是縱容與寵愛,秀兒越發心驚,有一點上了賊船的感覺。
這天的中飯也是程二當家請的。若按秀兒的意思,是怎麼都不應該接受的,可是摳門師傅秦玉樓向來對請吃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何況程二當家還說,請了幾個戲院老闆作陪,大家在酒桌上可以談談合作事宜,那更是非去不可了。
一行人步行去酒樓的途中,秀兒問程二當家「今天在北瓦唱《白兔記》地賽吟月賽老闆,二當家認識嗎?」
他笑嗔著「叫你喊我程二哥啊,以後再喊二當家我可就不答應了。至於你說的賽吟月,我當然認識啦。」
他身後一個師爺模樣的人說「南方地名伶,沒有我們二當家不認識的。」
秀兒於是懇求道「那可不可以拜託二當家,呃,二哥,給我引薦一下,我想見見賽老闆,當面向她請教。」
程二當家戲謔著問「哦,要跟她切磋技藝,然後來個南北大比試?」
秀兒忙擺手道「不敢,我怎麼敢?只是向她請教,她今天唱得可真好,我雖然有些地方沒聽懂,但光聽她地聲音,就叫我哭得跟什麼似地了。」
師爺又插嘴道「珠老闆為什麼要找她呢?她不是我們這裡最有名的呢,她叫賽吟月,最有名地是謝吟月。」
秀兒笑了起來「原來南方的伶人取戲名也跟北方一樣,我們芙蓉班有曹娥秀,別的戲班就有小娥秀。你們這裡的名角叫謝吟月,就有人叫賽吟月。」
程二當家告訴她「何止賽吟月!謝吟月的徒弟叫小吟月,小吟月聽說最近又收徒了,藝名小小吟月,以後不知道有沒有小小小吟月,小小小小吟月,哈哈。」
秀兒心想,都有徒孫了,那,「這謝吟月年紀不小了吧?」
程二當家說「也不是很大,二十三、四歲。」
秀兒驚訝地問「才二十出頭。就有徒孫了?」
他們一起笑著說「你如果收徒,比她還早呢。在我們這裡,一般的伶人唱個三五年。有了一定的名氣,就有人把姑娘送到你屋裡。拜託你栽培,說以後會一世孝敬你之類的話。如果你願意,馬上就有徒兒了,你再給她取名小珠簾秀,精心教上幾年。她上台的時候打著你地名號,也容易竄紅。等她紅幾年,再收徒,不就是你的徒孫了?你算算看,你那時候才多大?搞不好比謝吟月還年輕呢。」
秀兒抬頭看了看秦玉樓,怎麼她們班子裡沒有這個現象呢。班裡清一色全是師傅的徒弟,要想入戲班地,也只會找班主,不會直接把人送到某個伶人屋裡求她帶。
秦玉樓聽著他們的話。笑了笑,沒多說什麼,秀兒也不好再糾纏這個問題。只是順勢問「那程二當家,呃。程二哥。可以幫我引薦一下謝吟月嗎?」要瞭解南戲,就應該去拜訪南戲最好地演員。這是她當時的想法。
程二當家點頭應道「可以啊,只是謝吟月比較傲氣,恐怕叫不過來,需要你親自登門。至於其他人,你要見哪個,我立馬就可以派人去喊她來。」
秀兒驚喜地問「我現在想見見賽吟月,可以嗎?」
「當然可以」,程二當家跟手下交代了一聲,那人一拱手,立即領命而去。
這時程二當家身邊的師爺叮囑秀兒「等會兒賽吟月來了,你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你要去拜訪謝吟月的事,這兩個人是死對頭,互相看不得對方的。」
程二當家冷笑著說「提了又如何?她高不高興隨她。謝吟月仗著是府尹大人地紅粉知己,在這杭州城裡端端架子也就算了,她賽吟月算老幾,什麼時候輪到她耍脾氣了?珠老闆你想說啥就說啥,一切有我。她敢給你一點臉色,我立刻叫她捲鋪蓋走人,從此別想在杭州登台!」
師爺見自家主子擺明了要罩定珠簾秀,忙躬身道「是是是,二當家說的是,賽吟月要是敢在二爺面前使臉子,那純粹就是不想在杭州城裡混了。」
秀兒口裡說著謝謝,心裡其實已經萬分惶恐加畏懼了。她只是個小戲子,只想好好演戲,如果可能的話,跟同行好好切磋、提高一下技藝。在她的想法裡,如果能藉著這次南下的機會,從南戲中學到一些雜劇中沒有的新技巧,那肯定是非常有價值的。任何伶人,如果掌握了別人沒有的獨特技藝,就能在圈子裡嶄露頭角。
她只是想純粹地唱戲而已,既不想捲入伶人名氣之爭,也不想被幫派大佬視為禁孌。可是,卻又那樣身不由己。
這次到杭州,一來就有人大力提攜,主動熱情地幫忙解決一切問題,表面上看起來是難得的福氣,可是那後面隱藏地危機……
如果是在通州或大都,她一點都不怕,那裡不管是十一還是帖木兒都有能力幫她清除雜草。可是,這裡是天高皇帝遠的杭州,別說關家的勢力達不到,就連帖木兒家,除非動用官府,否則也沒什麼力量跟漕幫抗衡。
而且,秀兒還懷疑,帖木兒如果來了,真打出左相窩闊台地名號,不僅不能起到震懾作用,還會招來仇家。「揚州三日屠」的劊子手地後代,不乖乖躲在大都,竟敢跑到南方來,不是來送死麼?
後來地一段路,她心事重重,再也提不起精神跟他們閒聊了。
這天的晚宴上,秀兒不僅見到了賽吟月,還見到了其他幾個南戲名角。有程二當家熱情引薦,大家相談甚歡,賽吟月甚至當場唱了一段《白兔記》選段。秀兒隻字未提謝吟月,對賽吟月也十分敬重,完全是初入行者見到前輩地態度。賽吟月是個性情中人,見秀兒語氣恭順,虛心求教,開口邀請秀兒去家裡做客,秀兒自然求之不得。
這一頓飯,雖然來的時候內心不安,甚至有些勉強,到最後,倒也賓主盡歡。
秦玉樓也跟好幾家戲院的老闆達成了初步協議,依次去他們的戲場演出。至於具體演出日期和報酬分配,則要等第二天籤文書的時候再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