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到達杭州的那天,下起了瓢潑大雨。因為戲班帶了很多箱子,都是不能淋雨的,他們只好在船上等雨停。
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雨根本沒有住的勢頭,大家都很著急,可又一籌莫展。這時十一和菊香打著油紙傘從舢板上走了下來。
坐在前廳的秦玉樓剛站起身,俏枝兒已經搶在他前面迎了上去,臉兒紅紅地喊了一聲「十一少,你來了?」
「嗯」,十一嘴裡答應著,腳步卻沒有停留,和秦玉樓寒暄了兩句,問明了秀兒的艙房,就徑直走了進去。
俏枝兒的笑臉一下子就冷了,在場的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俏枝兒什麼時候跟關十一少搭上了——不對,是自以為搭上了,結果沒搭上。
更奇怪的是,十一少爺的書僮竟然跑過去跟她嘰裡咕嚕耳語一番,然後兩個人就一起跑到角落裡,先是小小聲地爭執,後來俏枝兒竟然面紅耳赤地罵起人來。大夥兒實在好奇死了,都躲在一旁偷聽,可惜事情太詭異,兩個人的話又斷斷續續的,始終沒聽出什麼眉目。唯一聽到的一個關鍵詞是香囊。可到底關香囊什麼事,他們沒弄清楚。
這個胃口吊的,把戲班的男男女女弄得一個個耳朵伸得跟兔子一樣。
等小書僮跟俏枝兒吵完,十一也領著秀兒出來了,秦玉樓又陪著笑湊上去。十一便問他「是不是東西不好搬上去?」
秦玉樓點頭道「嗯,箱子裡都是服裝行頭,不能沾水的。wWw」
十一又問「你們在城裡定好住的地方了嗎?」
秦玉樓巴不得有此一問,忙做出一臉苦瓜相說「沒有。我好多年沒來了,現在根本就沒熟人,兩眼一抹黑。上去了也不知道落腳在哪裡。我本來還想著,幸好船中午到。還來得及找房子,可是這雨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上岸呢。」
十一想了想說「實在不行,先到我家店裡擠擠吧,不過這裡只有藥鋪。不像通州那邊還有倉庫和煉藥坊,估計沒那麼寬敞。其實我自己也沒到過這裡的藥鋪,我還要去找呢。要不,你先上岸和我一起去,要是那裡能擠下,就先暫時對付兩天,你們再慢慢找房子。這裡不比通州,這是大地方,你們在通州都演了半個月。這裡至少可以演一個月的。租一個月房子,多給點錢,看有沒有人願意。我也讓我家藥鋪地掌櫃幫你們找找。」
秦玉樓聽了,自然千恩萬謝。這次來。本就是因為秀兒慫恿。他自己也想帶班子來碰碰運氣,可是實在太遠了。不可能先過來打點好演出場所和吃住等問題。現在十一肯幫他想辦法,自然喜出望外了。
於是十一便帶著秦玉樓還有秀兒一同上岸。經過前艙的時候,秀兒明顯感到了俏枝兒的敵意,投到她身上地目光像要殺人似的。雖然秀兒之前沒有迎視,之後也沒有回頭,還是覺得後脖子涼颼颼地,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戰。
十一根本沒注意這些,他也不可能想到,他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就給秀兒結下了一個仇人。本來就對秀兒看不順眼的俏枝兒這回是徹底恨上她了,只是秀兒還渾然不覺,以為不過是那些根本就不值一提的小恩怨。
上岸後,渡口連馬車都找不到,他們只好在大雨中徒步入城。
很快幾個人的衣服就快濕透了,十一看不是辦法,只得先找了一家茶樓,進去喝茶兼避避雨。
茶樓地掌櫃一聽他們的口音就問「你們是從大都來的吧?」
秀兒問他「掌櫃的去過大都嗎?」
掌櫃的搖著頭說「沒有,只是這裡離碼頭近,來來去去的大都人很多,我已經聽慣了他們的口音。」
秀兒和秦玉樓都面露喜色,秦玉樓索性問他「那你聽過北方的雜劇嗎?」
掌櫃的還是搖頭「沒有,我們這裡時興地是南戲。不過聽他們去過北方的人說,雜劇也很好看的,而且種類比南戲多得多。據說光大都就有七八個個戲班,每個月都有新戲看。這也很正常,京城嘛,自然比這裡熱鬧了。杭州以前叫臨安地時候,也比現在熱鬧,現在就差遠了到最後,語調蒼涼,甚至帶著一點隱隱的淒楚,秀兒心中亦惻然,想不到宋滅國都二十多年了,南方地百姓依然有亡國之悲。
杭州本來就叫杭州地,南宋定都在此後才改名臨安。到了元朝,也許是要抹去宋都的痕跡吧,皇帝親自下令改成原名杭州。雖然已經不再是都城,但依然是江南最繁華地所在,只不過當地老百姓的心裡還是有遺憾。
這場大雨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停下來,他們趕緊問路去關家的藥鋪。
關家藥鋪設在杭州最熱鬧的大瓦子區,房租很貴,所以藥鋪後面住人的地方不大。秦玉樓雖然很想跟人家擠一擠,可自己親自去看了一下地方後,也只得放棄這個想法。因為那幾間房子本來就被藥櫃擠得滿滿的,夥計們晚上都只能打地鋪了,根本不可能再容下戲班的二十多口人和七八隻大箱子。
最後,還是十一出錢給他們就近找了一家客棧,讓他們把行李箱籠放在關家藥鋪,人則去客棧住一晚,明天再去另找住處。
秀兒自然也跟著住進了客棧。這一晚,她睡得很不安穩。因為初到異地,前途未卜,也因為,光來這一趟就給十一添了這麼多麻煩。
到這時她才認識到自己的莽撞。這麼一大群人行動,是不好亂出主意的,弄得好就好,皆大歡喜;若最後戲班在新地方處處碰壁,難以生存,即使大夥兒口裡不說,心裡也會怪她。
所以她決定,明天師傅去找住處時,她就拉上十一去找場子,大家分頭行動,盡量節省時間。他們可沒多少錢在這裡耗,這天晚上住客棧如果不是十一掏錢,秦玉樓只怕死皮賴臉也要在關家藥鋪擠下去。
哪怕最後只能把藥鋪的小夥計擠到外面另找住處,他也不會介意的,秦玉樓的摳門已經到了相當的境界,非凡人可比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