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慢慢地從紙中央滑動到我的左側。我感到磊手中的力量忽然鬆了,像是在引導我的手
推出一個圈來。但不知是什麼念頭使我放棄了和磊的配合,也許是害怕吧?我故意將手
鬆開,不,是兩個人的手不約而同同時鬆開,筆「啪嗒」一聲跌落在那個未完成的圈
上。
我和磊各自點上一支煙,我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著他,因為我認定是他在作怪,推著、或
者引導我的手畫圈。但他卻一直盯著桌面上的紙。紙上兩個正圓的圓圈在明亮燈光的照
耀下,夾雜在紛亂毫無緒的線條中顯得異常清晰打眼。四個人都默然良久,終於,磊開
口對我說道:「你覺得怎麼樣?」
我看著他,沒有馬上回答,因為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也不敢將我的懷疑直接說出來。
不料磊卻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在推你的手畫圈?或者我故意放鬆引導你推著我的手
畫圈?」他一彈煙灰,嘴角挑起一絲諷刺的微笑。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輾轉難眠。儘管磊說出的話跟我的感受一模一樣,但我並不完全相信
他。因為他也有可能做完戲後故意說出那些話讓我相信他。但如果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呢?嚇唬兩個女孩子?還是想嚇唬我?為什麼?但如果確實不是他,那……
直到第二天背著兩個女孩子,磊的一句話才徹底打消我對他的懷疑:「我知道你懷疑
我,但你想想,我當著我女朋友的面說不相信有所謂的筆仙,也就不相信筆會自動畫
圈,如果自己裝神弄鬼畫圈出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很沒面子?」
「對,」我點頭稱是,「不該懷疑你的。」
「沒關係,這是難免的,」他擺擺手,「事實上我也懷疑過你,但你也當著你的女朋友
說了那些話。我甚至還想過是你們三人早就商量好的圈套,開個玩笑作弄我一下。但太
不現實了,我瞭解你們。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們三人商量著來作弄你,但你覺得我會到現
在都還不承認嗎?」
確實不會。我瞭解磊,他不是那麼不夠朋友的人。「那麼那兩個圈……」
「那兩個圈完全是巧合罷了。」磊自信地說,「兩個人的手不可能力量完全相等,力量
不平衡,筆就會自己走動畫出線條來,畫圈只不過是畫線的一種特殊的形式,巧合罷
了。不用擔心,」他拍拍我的肩,似乎看出我的心有餘悸,「我決不相信什麼筆仙筆鬼
的,也不信會有什麼倒霉事。事情就此結束了。」
「那,那貓叫聲呢?我們第一天搬來就有的貓叫聲,昨天晚上又聽到了。」
「山上的野貓吧,沒什麼。」
儘管磊的話很有道理很有說服力,但我還是不能完全排除「筆仙」的可能性。磊又像個
沒事人一樣有說有笑,只是絕口不再提這件事。兩個女孩子則事不管己,毫無所謂,權
把那天發生的事當作一個調劑無聊生活的小小刺激。似乎最膽小的人是我,只有我一個
人還心裡發虛,時刻擔心著麗所說的「倒霉事」的發生。這是因為那股推著我的手畫圈
的力量和淒厲慘烈的貓叫聲是那麼的清晰,已經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裡。
然而,第二天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第三天也沒有。一個星期都這樣安安穩穩平
平淡淡,或者說無聊地過了。我逐漸相信了磊的推斷,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了。卻不知,
事情其實還沒有真正的開始。
住了一段時間,房屋的不足之處慢慢顯露出來了。我前面說過,這裡環境很好,大樹成
蔭。這也帶來的相應壞處,就是背陰潮濕,缺少日照。洗的衣服晾在外面總是要好幾天
才幹,而且不是曬乾而是風乾的。所以衣服上總有股說不出的臭味。另一個是衛生間的
抽水馬桶壞了,一直不停的漏水,一直發出「呲呲」的加水聲,於是我們不得不關掉水
龍頭,每次用時再打開加水。爸,媽,這些我好像都在電話中說起過吧?
那天正是請筆仙整整一周之後。我們一行四人從一家卡拉O廳出來,這是我們新近找到
的娛樂方式。所以這天四個人都是興致勃勃,玩得很是開心。四個人有說有笑地走到有
昏暗燈光的地下停車場,一股涼意迎面襲來。麗挽著我衝我嘲笑道:「今天是你們召鬼
之後七天整哦。據說如果召的是厲鬼的話都是要過七天才現身的。」
「是麼?」
「是啊。今天晚上我可不敢跟你睡一起了。」
旁邊媛也訕笑道:「對、對,今天晚上我跟麗睡。讓你們兩個色鬼睡一起。」
就在這時,磊忽然「咦」的一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我隱約看見一隻貓的身影,蹲在
磊的汽車引擎蓋上。兩隻翠綠的貓眼在昏暗中閃爍不定。見我們一來,貓矮身一竄消失
在黑暗中。
「怎麼啦?」麗不解地看著我。
「貓。一隻黑貓蹲坐在磊的汽車上,剛才。你沒看見嗎?」
「沒啊?有貓嗎?」麗瞪大眼睛。
我和磊對望一眼,看著他的目光我心裡咯登一下。
「有貓嗎?你有看見嗎?」麗鬆開挽著我的手,回頭問媛。媛也瞪大眼睛:「沒有啊,
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什麼都沒有看見?怎麼可能?!」我激動地驚叫道。兩個女孩子大約是被我的樣子嚇
住了,緊緊地站到一起,還手拉手。
末了,磊歎了口氣:「好了好了,」他看著我的眼睛,「沒什麼貓。我們嚇你們玩兒
的。」說罷將鑰匙拋給我,道:「我累了,你代我開罷。」
毫無疑問,磊所說的話只是安慰兩個女孩子的,而且,並沒有多大效果。一路上四人都
沉默無語,直到快到家了,氣氛才有所緩和。麗和媛開始在後座嘰嘰咕咕,我和磊也開
始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眼皮越來越重,看看車上的鍾已快三點,大家大概是困得來連
害怕都忘了。
眼看已經拐進家的小路,這時已經在半閉著眼打盹的磊忽然大叫一聲:「看著!」
汽車前面大約五米處有一隻貓,漆黑的貓,正蹲在路中央,兩隻碧綠的眼睛迎著車燈發
出邪異的光。剎車已經來不及了,我猛地往左一打方向盤,汽車所有的重量加上慣性全
部壓在右前胎上,汽車開始側滑。一聲「乒」的劇響從車底傳來,壓住了後面兩個女孩
子的驚叫聲。右前胎爆了!我猛然想起汽車雜誌上看過的救生技巧,連忙將方向盤往左
打死,希望慣性能夠因此減緩下來。
然而速度太快,且路上充滿了潮濕的露水,汽車開始打轉。我放棄了做任何動作,只是
看著四周不斷盤旋、飛速而過的景物。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施加在我身上,我知道它
比我強大得多,我無法抗拒它,於是只好聽天由命。
也許是我正確的處理動作,汽車很快停止了打轉,但依然往前側滑。猛然間汽車右側抬
了起來,車內四人都齊聲發出一聲驚叫。
汽車右側抬起四、五十度,接著力道盡了,猛然墜了回去,發出「砰」的一聲悶響,終
於停住不動了。我雙手死死地抓住方向盤,渾身大汗淋漓。磊也是滿臉蠟黃、驚魂未定
的樣子。麗和媛衝下車在路邊吐了起來。
下車後我的大腦裡轉著千百個念頭,一會兒後悔自己為什麼開那麼快,一會兒又覺得開
車出事很丟面子。然而,我根本就沒有想到事情的嚴重性。但話說回來,這其實根本也
不算什麼。和後面發生的事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我和磊各自點上一支煙鎮定神經。「看見了?」磊問。「看見了,一隻黑貓。感覺上和
剛才停車場裡那隻,是同一隻。」我猛地噴出一口煙。
「這回你們看到沒有?」待兩個女孩子鎮定下來,磊開口問道。但麗和媛只是瞪大眼
睛。「貓,黑貓!」我咆哮起來,「剛才之所以出事都是因為站在路中央的那只該死的
貓!你們怎麼會沒看見?!」
「你凶什麼?」麗忽然大聲道,「自己開車沒水平還怪什麼貓?哪裡有貓?我們怎麼都
沒看見?」
「行了,行了。事情已經過了,四個人都完好無損沒有受傷就好了。」磊打斷我們的爭
吵,俯身檢查車的情況。左前胎上有一道一尺來長的裂口,在裂口邊緣可以很清楚地看
見因為爆胎前的高溫而出現的類似燒灼的痕跡。我蹲下身來摸摸還燙手的車胎,想說幾
句抱歉的話,卻不知說什麼好。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磊埋頭看著車胎喃喃自語,我不得不解釋:「當時那
隻貓在前面,我的第一個反應只能是避開……」
「不是這個!」磊打斷道,「我也看見了那隻貓。但是,為什麼車胎會爆?」
「因為速度太快壓力太大……」
「不對。你想想看。我記得當時你是往左打方向盤,汽車的全部力量應該是都壓在右前
胎上。要爆胎也應該爆右前胎才對,怎麼左前胎會爆的?」
是啊!怎麼會這樣?我茫然無語。忽然,我想起一件讓我不寒而慄的事。磊也忽然反應
過來,似乎是在同一時間我們都想到了這件事,這件極為恐怖的事。
「你記不記得,剛才停車場裡那隻貓坐在哪裡?」
我打了個哆嗦:「好像是,左前胎上方。」
「沒錯。我也記得是左邊靠近天線。」
「什麼左邊?」媛走過來,她臉色比剛才稍微好看了點。
「剛才在地下停車場裡,那只你們沒有看到的貓……」說道這裡我不由哽住,因為我又
聽見那慘烈的貓叫聲:「喵嗷——喵嗷——」就從背後的雷山上傳來。磊瞪大眼睛看著
我,一顆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鬢角滑了下來,毫無疑問他也聽到了。但麗和媛卻又是一副
茫然無措的樣子。磊給我打了個眼色,示意我不要告訴兩個女孩子更多的東西。
我心中隱隱有種預感,覺得大禍即將臨頭,然而我卻是絕對的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和坐
在失控的汽車裡的感覺一模一樣。「也許是才經歷過車禍的緣故吧。」我這樣自我安
慰。然而,這種感覺一直纏繞著我直到現在,我敘述這件事的時候。我不知道我什麼時
候能擺脫它,也許,永遠不能。
那天夜裡我就沉侵在這種惶恐之中。我在床上盡可能輕地翻來覆去,生怕吵醒旁邊的
麗。但最後我卻發覺原來她竟也沒有睡著。
「怎麼?還沒睡嗎?」我問。
「嗯,睡不著。」她輕聲哼道,「我,我好怕。」
「怕什麼?」
「不知道。」
我嘿了一聲,無話可說。因為我也害怕,且也不知道到底應該怕什麼。最後我伸手摟緊
她。「別怕,有我在。」她聽話地倦在我懷裡,手腳卻冰涼一片。末了,她說:「我怕
的,就是你。」
出乎意料的是,這天夜裡沒有更多的事發生,第二天也沒有。一切都似乎歸於平靜,看
來又是一個平平淡淡的星期。第二天我陪磊去換了個胎,路上我們討論了一下前一晚發
生的事情。最後我們兩人一致同意那是只山上的野貓作怪。我們更多的是在慶幸事情發
生在深夜,路上沒有其它車輛行人。
爸媽,看到這裡你們一定也會發覺事情絕不是那麼簡單。後來發生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
點,我和磊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事實上我們在談論這件事的時候都在迴避一個問
題。即為什麼該爆的右前胎沒有爆,而貓坐過其上方的左前胎卻爆了?我不是沒有想過
這個問題,只是我覺得無法解釋,或者答案太可怕了無法接受。想來磊也是如此吧。
若是事情都發生在另一個與我毫不相干的人身上的話,我也許會將答案脫口而出:
那隻貓是惡魔的化身。
這一周卻不是完全平靜地度過。我和麗之間了點狀況。麗開始對我忽冷忽熱,讓我捉摸
不定。即使偶有笑臉,也似乎是在為絕大多數時間中的冷淡做補償。兩人單獨相處,竟
有一種逢場作戲的感覺。媛和磊之間似乎也出了點問題。從表面上看,媛象沒事人一
樣,依然成天嘻嘻哈哈;磊也看不出什麼,只是抽煙比平時多了一倍。磊跟我私下聊
起,說不要看媛在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嘻嘻哈哈跟沒事一樣,跟磊單獨相處的時候收起
笑臉變成另一個人。我這才猛然想起似乎每次麗跟我強顏歡笑也是在四人相處的時候。
兩個女孩子似乎不約而同地作戲給另外兩個人看。爸媽,你們都是過來人,出現了這些
事意味著什麼你們不會想不到吧?
這天正是離請筆仙十四天,離上次爆胎整整一個星期。又是週末,吃完晚飯四人又無所
事事。我和磊玩兒早就玩兒膩了的聯機遊戲,兩個女孩子自關在房裡嘰嘰咕咕。終於,
磊忍不住了:「去兜風吧。」他關上電腦。
兩個女孩子不願出去,於是我和磊開車出去漫無目的瞎溜躂。天正下著大雨,滴滴雨水
在車燈前面飛速劃過,異常清晰。我和磊都默默無語,不用說我們也心知肚明對方的心
思,都在回憶上星期的可怕經歷。磊吸取上回的教訓,將車速控制在四五十碼,一路上
倒也相安無事。路過一家雜貨店,磊下車買煙,我坐在車裡看見一旁的一家寵物店門上
貼著一張白紙,昏暗的街燈下看不真切,但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個「貓」字。於是我將上
身探出窗外,但見其上寫著:「廉售奶貓,純黑,二十元一隻,七隻一共只要一百
元。」
「還記得那只黑貓嗎?」磊回來時我問道。
「嗯,怎麼?」
「剛才那家寵物店打折賣黑貓,一共七隻,很便宜呢。」
「是麼?多半是家貓被**後留下的野種,被主人賤賣的。」磊玩笑道。於是話匣子打
開了。我們邊走邊聊,話題漸漸扯到上周那只神秘的黑貓。
「你說,為什麼停車場裡那隻貓會坐在咱們汽車的引擎蓋上?」我問。
「不知道,」磊搖搖頭,「也許是因為貓喜歡溫暖的地方罷。熄掉的引擎會往外散熱,
引擎蓋上比其它地方暖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