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棋頂。
中午開盤後,沈銳突然走了一個大家都有點看不明白的虛招。
「做眼還是反攻啊?」古力的眉頭皺了起來,對殺中的棋是他最樂意研究的,可是眼下白棋的這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韓國,因為受不了誘惑回到了研究室的李世石,和他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顯然,沈銳的這步棋也不在李昌鎬的計算範圍之內,他思索良久,才上扳了一子。
「老聶,你怎麼看?」馬曉春的表情看上去比上午輕鬆了很多,轉過頭來朝聶衛平問道。
「不明白。」聶衛平的回答乾脆利落,「沈銳這手棋我認為是虧了。可是李昌鎬的應手也未免謹慎過分,要是我的話。」聶衛平的手在桌子上虛指著,「乾脆就在這裡給白棋喀嚓一斷。周圍明顯黑強,沒有不能對殺的道理。」
「我也這樣看。」中午後老一輩的棋手也來了幾位,插話的是當年以對殺聞名的大力神劉小光。
「沈銳是算準了李昌鎬現在不太願意和他對殺。」蘇羽拋棄了另一桌的古力走了過來,「我看,馬老師其實早就知道了吧?」
「是嗎?我知道什麼了?」馬曉春的表情似笑非笑,心裡想的卻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李昌鎬啊李昌鎬,想不到你也有患得患失的時候。
這幾位在外面談得熱鬧非凡,對局室裡的棋局也到了刺刀見紅的時刻。
面對黑棋的扳。沈銳直接夾了上去,又是看上去很沒有道理的一招。
李昌鎬就算是再患得患失,也終究被激怒了。黑棋不管自身的眾多斷點,憤然打吃。
「好戲開場!」古力因為畢竟懼怕聶衛平和馬曉春,所以沒有跟著蘇羽過去那一桌研究,而是留在了原先的地方當起了孩子王。只見他把袖子一挽,立馬在棋盤上啪啪啪放下了十幾顆棋子。
「白棋長,必然。」古力邊擺棋邊向周圍的一群國少隊的小孩解說道「黑棋接下來會斷。威脅白棋下邊的一塊孤棋。」
「我想沈銳應該會先將底下棋處理好。任憑李昌鎬包圍中央,然後再在中間做活一塊。這裡看上去黑茫茫一片,其實做活也不難,比如這一步妙手……」古力自顧自的說著,突然發現周圍的小孩一個都不剩,全圍到馬曉春他們那一桌去了。而現場轉播的大屏幕上,黑棋和白棋又飛快的下了好幾招,可惜沒有一招是自己猜中的。
沈銳並沒有長出被打吃的白棋。而是在三路上靠了一下,任由黑棋下一步在中間拔花。
在棋盤的中央能吃一子,對以後戰鬥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中間拔花二十目,絕對不是信口開河。但是面對沈銳拱手送上的一份大禮,李昌鎬卻猶豫了。
吃下一子,是眼前的實惠。但是中間黑棋本身已經很厚,有沒有必要在厚上加厚呢?李昌鎬圍棋思路一向是注意發揮每一步的效力。雖說誘惑很大但黑棋的效率未免有所降低。
黑棋想了想,還是沒有吃子,而是跟著白棋走了一步,護住了邊空。沈銳繼續視而不見,白棋傻乎乎的就一個勁往外衝,終於被黑棋一手將隔斷。
「我說呢,下了半天。還不是和我當初的構想差不多。」看看周圍沒有了觀眾,古力自嘲的說了一句。
白棋被割成了兩塊,這是和古力預想的差不多。不過,如今中央的一塊顯然比剛才他的示意圖要小。而白棋在右下和黑棋交換的幾手棋如今隱隱約約就要和左下的白棋聯繫起來發揮作用了。
「時而戰,時而不戰。」當看見沈銳面對李昌鎬的攻擊,一舉棄掉了中間的四枚白子。蘇羽開始感歎,「沈銳對攻擊的理解強了很多啊。」
「不只是對攻擊的理解。」老聶雖說已經漸漸的退出了圍棋比賽的一線,但對於圍棋的本質領悟還是世界頂尖的,「我覺得他的攻擊已經和整盤棋聯繫在一起了。假以時日,這種攻擊手段的厲害之處,恐怕還會在你的蘇羽流之上。」
「你們看,現在黑棋雖然吃住了中間的白子,但整個棋局的先手已經從李昌鎬手中落到了沈銳身上了。」
白棋小飛,目的就是在下面棋盤做成大空。
黑棋已經沒有別的選擇,雖說剛才在中央的戰鬥中撈到不少便宜,但李昌鎬清楚知道,這些實惠很有可能是沈銳故意送來的。如今白棋一旦在下邊成空,那些小塊的實地,簡直不夠看。
黑棋打入,深深的打入。
世界第一人的勇氣果然很可怕。
「石頭,你說昌鎬大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衝動了?」崔哲翰有點不解,轉過頭來問道。剛才他已經仔細點過目,黑棋就算淺削,只要不讓白棋成空太大,依然是實地領先的局面,實在沒有必要做出這樣冒險的舉動。難道是李昌鎬已經對自己的無雙官子失去了信心,希圖在中盤一舉將沈銳擊敗?
「昌鎬這步棋看上去是衝動,其實是不得已。」李世石歎了一口氣,同為韓國年輕棋手中的佼佼者,但對圍棋的悟性,他無疑是在場眾人之中最高的。
「在中盤吃掉那幾顆白子之前,昌鎬一直引導著整盤棋的走向。而白棋也一反常態的沒有反抗。」李世石的手拿著棋子一顆顆的往棋盤上擺去。
「但是到了中央的小規模戰鬥結束後,黑棋雖然吃掉了四枚白子,卻失掉了整個棋盤的先手。看見白棋走出的這一步,我心裡突然想起了漢語中的一個成語反客為主。」
「反客為主?」不單是崔哲翰,其他年輕棋手都是一臉茫然。
「對,就是這個詞。我想,昌鎬之所以不願意順著沈銳的思路來下這盤棋,估計就是基於一種直覺,一種不想被他反客為主的直覺。如果這樣看,這步棋也就順理成章了。」李世石的手指向的正是打入的那個白子。
「你難道真的看透了我的想法了嗎?」沈銳饒有興致的看了看李昌鎬微微泛紅的臉,顯然下出這樣一步打入過深的棋,對他的心理也是一種考驗。
能和這樣的對手下棋,真是刺激。沈銳想。既然引誘失敗,就在真正的對殺中見個高下吧。白棋罩,將打入的黑棋兜了進來。
「請問,你是怎樣看這盤棋的?」圍棋週報的記者操著半生不熟的韓語問道。
「這盤棋,我和沈銳都發揮了自己的水平。」李昌鎬臉色自然。
「剛才我問過很多職業棋手了,他們都認為打入過深,招致大塊被殺是這盤棋的敗招,你是不是這樣認為的呢?」記者依然不依不饒,一點都不體諒一個剛剛輸棋的棋手心情。
「是嗎?」聽到這個問題,李昌鎬反而出人意料的笑了。「既然有很多職業棋手都這樣說,我想應該是吧。」
「李昌鎬可惜了。」吳清源整整一天都沒有走出賓館的房間,此刻正在和剛剛從賽場回來的蘿德絲談話,「不過,你輸得倒是合情合理。」
「李昌鎬看透了沈銳的意圖,最後索性放手一搏沒有得手,可惜。」吳清源表情平靜,「可你在棋還沒有下之前就知道了近籐光的意圖,居然還是輸了,那就是實力問題了。」
「可是,這盤棋我覺得很多地方我還是有機會的,」蘿德絲有點不服氣,「就是沒有下對次序。」
「下對了次序我看你也贏不了。」吳清源繼續說道「圍棋之道,變在意先。本來以你多變的棋風對近籐光詭變的攻擊倒也沒錯,可惜你總是跟著他在變招,怎麼能贏呢?」
「要打敗一個多變的對手有兩個方法,一個就是以不變應萬變,這個方法和你的性子不符,我就不說了。另一種就是掌握的變化比對手還要多。」
「你有千變,我有萬變。」吳清源正容道,「懂了嗎?」
「這個道理我懂,但具體怎麼在棋盤上體現我不懂。」蘿德絲老實的回答道。
「不懂就對了。」這位昭和棋聖突然微笑起來,「其實我也不完全懂。」
應氏杯決賽第二輪結束,是輪戰況李昌鎬執黑中盤負沈銳,近籐光執黑三目半勝蘿德絲。
「光仔,謝謝你。」華山的一個偏僻的小樹林中,剛剛戰勝蘿德絲的近籐光一個人在散著步。
「佐為……」從表情上來看,近籐光的臉上一點都沒有勝利後的喜悅,「你真的要走了麼?」
「三百多年,我也是到該離去的時候了。」聲音在近籐光的腦海中出現,「可惜的是,我終極沒有看到那傳說中的神之一手。」
「佐為,還有兩場比賽啊,中國的蘇羽和沈銳都是超一流的棋手,說不定他們能下出神之一手來。」
「他們?」佐為的聲音滿是落寞,「下不久和我下棋的那個叫黃龍士的人也許能下出,可惜他已經走了。」
「也許,神之一手只會在那個未知的世界裡等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