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的沙丘 第八卷 第四十九章 萬年的期待
    米蕾尼婭再次出現在神殿前的階梯上,誰也不知道月神和她說了些什麼。她回來的時候臉上都是憂傷,但是力量就像是空洞的心靈一樣深不可測。

    神官們已經在那裡等了幾天幾夜,他們焦急得就要發狂,而米蕾尼婭出現得正是時候。

    「米蕾尼婭小姐。」他們匍匐在米蕾尼婭腳下,帶著哭腔,「通路被黑暗的力量隔斷了!」

    米蕾尼婭面無表情,像四天王招了招手,轉身向神殿裡走去。但她後來還是回過身來,交待了幾句:「慌什麼,人類的未來在我們手中。」

    神官們匍匐著倒退,恭送米蕾尼婭離開。他們不知道發生過什麼,只知道眼前的米蕾尼婭神聖不可侵犯。老神官的額頭冒汗,掩不住臉上的驚訝之情:「我曾經聽說米蕾尼婭小姐能歌善舞,天性開朗,可是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烈的威懾力?在她面前,就好像是聖徒們本能地崇拜著一樣……」

    那是架在天空中的長廊,四天王跟隨米蕾尼婭漫步在其中,再也沒有天使前來阻攔。萬年前的傷害仍然停留在眼前,佈滿箭痕的門廊,插在柱子上的劍,倒塌的牆壁,沒有任何灰塵,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就好像從那次驚天動地的戰爭之後,時間就停滯了。

    大流伊停下腳步,其他的人回過頭吃驚地望著他,但是大流伊死死盯著米蕾尼婭,緩緩說道:「你不是米蕾尼婭,你是誰?」

    「不要懷疑。」米蕾尼婭的聲音和口氣有些許威嚴,但是沒有絲毫慌張的表情。她回答說,「我是米蕾尼婭,就如同你是大流伊,他們是多格、菲捨和達奇芬格斯;但是你說得也沒錯,我不是米蕾尼婭,就如同你不是大流伊,他們也不是多格、菲捨和達奇芬格斯。」

    這怪誕的回答蘊含著一些難以理解的可能性,四天王向四周分別後退了一步,一種迷惑的感覺湧上心頭,心底有什麼東西前所未有的動搖了。那話語中含有一種讓他們不能不相信的力量,以至於他們甚至懷疑起自己來。

    「我難道不是自己麼?」

    當一層朦朧的光由暗到明,那心底的迷惑也豁然開朗了。他們喃喃自語:「沒錯,我不是……」然後他們相互指著對方,一起說:「你是……?」

    他們一起哈哈大笑,似乎剛從一個荒唐的夢中醒來。他們重新跪下來,跪倒在米蕾尼婭腳下,親吻她腳下的地面。

    「別鬧了,」米蕾尼婭轉身繼續往前走去,「就那樣丟下我一個人跑了,你們還好意思回來……」

    「是。還好正是時候……」四天王從地上站起來,他們恢復了先前的秩序,兩前兩後,簇擁著米蕾尼婭,往長廊的深處走去。在那長廊的盡頭,是宇宙的至高點,普休斯統領的神殿,是光明諸神的國度,也是力量的源泉所在的地方……

    ※※※

    「不要去……」

    年特的嗓音嘶啞了,他似乎能感受到豆莖的心意,在那無數的靈魂隊伍中,必有霍華德在內。豆莖籐蔓是在追逐著霍華德的靈魂,霍華德前往的地方,就是豆莖生長的方向。到底是豆莖在追尋著霍華德,還是霍華德在指引著豆莖?

    年特望著那飄往靈魂之所的龐大隊伍,內心痛苦無比。那戰馬雄壯的姿勢,騎士們的音容笑貌,一望無際地展現在他的眼前,就像是在代替神檢閱這支隊伍,而這支隊伍為什麼會如此雄偉?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死去?

    「你們回來!別去……」

    年特不再喊叫了,他垂下了頭。為什麼人會死?為什麼霍華德會死?是偶然的麼?是什麼力量讓一顆種子長成參天的世界樹?

    也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年特抬起頭,他知道人一定有什麼理由存在於世界上。「而我,我的使命就是不讓這種隊伍每天從這裡走過。豈有此理,」年特抬起頭,「要走,也該是我走在隊伍前面。」

    「年特……」突然有喊叫聲從下面傳過來,年特低下頭,發現白色的狼皮搖擺,黑眼牢牢抓在下面十幾米的地方,似乎不太容易爬上來。

    「哇咧,下面不知道已經長到多粗了,說不定真的能跑馬。」年特對於黑眼能跟上來很高興,剛才一下子把她忘了,還怕她會就此迷路,被人抓起來,那可真是不太容易說清楚的經過。

    「堅持啊,快到了!」年特朝下喊著,籐蔓梢頭比較細,越往上越難爬。他扶著莖幹坐在葉梗上,隨著騎士們的靈魂一同前往,進入了一團迷霧之中。

    一個高大的石欄似乎在旁邊閃過,豆莖逐漸慢下來了,緩緩拐了個彎,似乎爬上了一個坡。隱約有什麼東西在腳下閃過,年特發現是地面,隨即重心漸漸偏移了,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來到了一塊漆黑的大地上。

    「到了嗎?」豆莖停止了生長的時候,年特和黑眼小心地踏在那嶄新的大陸上,四週一片漆黑,但是什麼都看得見,或者應該說,視覺在這裡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延伸著。那成群結隊的騎士們的靈魂渾身散發出銀色的微光,消失在前方。

    「難道光的盡頭就是黑暗?真是物極必反的循環啊。」年特這樣想著,沿著豆莖往前走,景物漸漸明亮起來,微弱的光從前方照過來,隱約有一個小小的山崗樹林。豆莖一直延伸到樹林外面的一塊石碑,就那樣攀在上面,和普通的籐蔓一樣不動了。

    「這裡是……」年特小心地走過去,樹林裡面黑洞洞的,和外面的漆黑還不一樣,是真的什麼也看不見。年特蹲下來仔細觀看石碑,發現上面都是灰塵。

    「怎麼會這樣呢?」年特看看別的地方,發現都很乾淨,只有這塊石碑落了厚厚的灰塵。

    他猶豫著,用力吸了一口氣,剛要吹過去,突然一個男聲在背後想起。

    「那樣對死者很不敬。」

    「咳!」年特一口氣岔了,石碑上的灰塵撲簌簌落下來,有些被他吸了進去,嗆到了氣管,他向後跌坐,不斷咳嗽。黑眼也嚇得跳到一邊,警惕地望過來。

    那是一個渾身黯淡的騎士,黑色的鎧甲鏤刻著精美的花紋。他的年紀很大了,花白的鬍子和突出的顴骨隨著說話的聲音顫動著,披風在風中微微拂動,露出了搭著劍柄的有力手掌。

    「那碑上寫著靈魂安息之所,生靈禁入。」他說這話的時候用雙手合在一起,閉上眼睛點頭向石碑致意,隨即回身望望一直延伸向後的豆莖,「哎呀呀,要不是這豆莖長過來,立這塊碑完全沒有用嘛。」

    年特好不容易才問出來:「你是誰?」這個地方不應該有沒有光芒的靈魂,因為這裡是聖靈的世界,是聖徒和勇士的安息所。

    「我?」那有些怪異的騎士回答道,「我叫奧馬,你就這樣叫我好了……」

    「奧馬?」年特吃驚得大叫起來,「不可能!奧馬不是真理騎士的名字嗎?難道你就是勇者之劍的第一主人?」

    自從聖詩立了教義,人類最偉大的名字競相傳頌,不可能有人敢用和十二聖騎士同樣的名字,否則會被教徒唾罵,住旅館都沒有辦法登記。他仔細看上去,那確實是一個靈魂,只是有些暗淡,所以才看上去和別的靈魂不同。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夠聖潔,所以不像?」奧馬是一個很直接的老人,他笑起來,「沒辦法,我們十二個人,我是死得最老、最難看的,上廁所的時候推開門就死了,連褲子都沒有提起來。」

    「怎麼會……」年特不好意思地訕笑。

    作為聖靈的佼佼者,這老人也太直接了一些。但是如果他就是萬年前的偉大騎士,他的頭像在教廷的審判席前被人供奉,那他毫無疑問會被騎士星座所包容,而騎士星座的十二顆星裡就有一顆是奧馬真理星,雖然不怎麼顯眼,但是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這樣黯淡且無所事事?年特想起米倫勒斯的黯淡,便懷疑他也是一個在困惑的靈魂。

    想不到這想法又被看穿了,奧馬扭頭望著他:「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困擾,所以在這裡流連?」

    年特有些發窘:「不是……」

    奧馬直盯著他的眼睛,那種行為像個老小孩,最後問道:「那麼你來這裡幹什麼?」

    「啊,對了!」年特想起自己很急,「惡魔拜德開始復活了,我來尋找聖女米蕾尼婭,還希望獲得擊敗惡魔的方法。」

    「擊敗惡魔?!」奧馬的眼中閃現出光彩,激動得揮舞雙拳,「狠狠地打!扯他們的翅膀!

    用腳踢他們的屁股!「

    年特看他這麼激動,連忙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啊!打斷一下……您知不知道去天空神殿的路?」年特望向四周,除了眼前這塊地方一點兒也看不清,神的世界實在是不怎麼樣。

    奧馬抑制住內心的激動,說道:「去那裡?那裡找不到一個有良心的神,人類的事情就要靠自己!聽我說,小伙子……你叫什麼?」

    「呃?年特,叫我年特。」年特被人拍著肩膀說話,而對方是萬年前的偉大靈魂,就是教皇也沒有這種機會,想起來不免有些受寵若驚。

    「年特啊!世界已經很糟了。」奧馬說,「我從一萬年前就不願意老老實實住到那片樹林裡去,寧願在這裡徘徊。一萬年以來,你是第二個來到這裡的人類。」

    年特忍不住問:「那第一個是誰?」

    奧馬回答:「第一個?其實也好巧,那不過是十幾年前的事情,是一個國王,他的靈魂在戰爭中死掉來到這裡,但是因為和我一樣想不開又回去了。那可是一個厲害的傢伙啊,我總是想,他是不是故意死掉來這裡的……」

    「國王?」年特突然想起哈馬斯曾經有些秘密,咬牙切齒說要告訴他的事情,那些秘密似乎和神有關,難道就是哈馬斯陛下來過這裡?年特連忙問道,「是叫哈馬斯嗎?」

    「喔,對,就是他。」奧馬說,「你們認識?啊,對呀,他是國王,名氣應該很大。」

    年特出於尊敬立正了回答:「哈馬斯陛下英明果斷,深得軍心。」

    奧馬說:「我想他也會那樣的。哈哈……跟我來,小姐也來吧。」奧馬帶著年特和黑眼繞過樹林,邊走邊聊,「這樹林裡是戰士靈魂的安息所,但是說得直接一點兒,其實就是糟糕的工房……」

    「工房?」年特翻白眼,「和聖詩裡說的差好遠耶!不是騎士的聖殿,金碧輝煌的台階,光芒的神普休斯穿著長袍和大家坐在泉水前……」

    「別鬧了,誰說的?」奧馬指指自己,「知道光輝哪裡去了?戰士捍衛光明,用生命換來的光,那些光,你猜都哪兒去了?」

    年特不敢亂說,只好附和說:「都哪兒去了?」

    奧馬氣憤:「都用來轉化魔法元素,為太陽提供能量,照耀大地了!」

    「什麼?!」一聲怒吼傳來,把所有的人都嚇了一條,包括年特在內,因為那聲怒吼比他還快。

    一道光從年特體內升起,米倫勒斯出現在光輝中,六翼奮力展開,面容怒不可遏:「我就知道有問題。奧馬,你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神的大能呢?天使呢?」

    「哎呀呀……」奧馬現在是老年人,有點兒慢吞吞的,「米倫勒斯啊,好久不見。上次分別的時候我還是個棒小伙子……啊,啊,天使們沒有人控制,他們拒絕幫助我們,所以,我們人類奉獻出靈魂的光幫助普休斯大人。」

    「為什麼?」米倫勒斯難以想像,「月神聖女藍鈴大人呢?」

    奧馬說:「您走得太久啦……自從力量之匙丟失之後,情況就越來越不好。失去了普休斯大人的約束,那些次級天使和一些神明都不願意庇護人類,他們歧視我們,說我們是有黑暗元素的低級物種,更不肯聽從月光女神的命令,說她也不過是一個人類而已。我不知道他們的大腦是不是進了水,不過目前是我們這些死去的人在為光神大人盡著義務……」

    「這不可能!這是背叛!」米倫勒斯大叫起來,「我先去看看!」米倫勒斯一下子就飛得無影無蹤,巨大的光芒閃爍,年特、黑眼和奧馬都趴在地上頭暈目眩。

    「咳咳……」奧馬說,「在這裡呆久了,真是受不了強光。」

    年特「喂喂」喊著,發現米倫勒斯已經無影無蹤了,只好無奈地對奧馬聳聳肩:「不是您的問題,我也受不了。熾天使嘛,就是這個樣子了。我說,這裡到底有沒有主事的人?」

    奧馬撓撓頭:「目前應該是神龍王吧?」

    年特聽從沒有聽說過:「那是誰啊?」

    奧馬:「或者是風神王?」

    年特明白了,大概是沒有能夠主事的人。不過,反正他也不指望那些倒霉的次級神明,他只要找到月神,應該就可以找到米蕾尼婭。不管怎麼說,月神藍鈴一定會關心自己的族人。

    作為人類在天界的代表,光神普休斯的妻子,她本應擁有最強的力量。但是現在看來,就連她也處在十分糟糕的境況中。

    年特問道:「月神的宮殿在哪裡?她現在的情況您清楚嗎?」

    奧馬說起這點倒是很自豪:「當然,我是和她最熟的人之一,我們並肩作戰,之後死了又在一起……」

    年特知道老年人一般用這種話題都可以消磨很長的時間,而奧馬無疑是此道的高手,連忙催了一句:「我們還是快點兒去找米倫勒斯,在這裡的時候地上可能已經被黑暗籠罩了。」

    「喔喔,好……」奧馬帶著年特直接穿越樹林,「打攪他們一下其實問題也不大,只要放輕腳步……」

    他們進入樹林不遠,景物突然變了,一座宮殿出現在眼前,但是先前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不見。靈魂開始密集地出現,閃動著光芒在樹林和地面穿梭。宮殿已經殘破不堪,年特懷疑它會很容易倒下來,就更別提什麼金碧輝煌了。古往今來,勇士們嚮往的地方就是這副樣子,真是讓人難以接受。

    一些騎著馬的靈魂散發著凌人的氣焰從地下靜靜升起,巨大而縹緲,但是仍然帶著讓生者敬畏的力量。那是他們的意志堅定不移,所以死亡也無法使他們安息,他們攔住了去路,大聲質問:「是誰來這裡踏破我們的安眠?」

    「真不覺得你們安眠過。」年特看看那座破宮殿,心想,要是自己肯定死不瞑目,但是還是要彬彬有禮地道歉,因為死者的強大是來自生前讓人敬仰的榮耀。他連忙摘下自己的頭盔說道:「各位大人,真是對不起,是因為……」

    「不是說你!」一個騎士的靈魂帶著慘白的光突然飄到他的身後,用一把長槍指著黑眼,「是她!黑暗的子民竟敢在這裡現身?」

    黑眼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朦朦綠光,這時惱怒地望著對方,發出威脅的低吼聲,白狼的皮毛像針一樣立了起來。年特恍然大悟,連忙解釋道:「不!她也是人類!只不過有些混血,她和我們一樣會為了保護人類的立場而戰。」

    奧馬把那騎士的槍推開,打著圓場:「好啦,好啦……那小姑娘身上的白狼皮也算是聖物,你們不要那麼緊張。什麼時候變得和那些不同情理的傢伙一樣固執啦。」

    「這樣的話就算了。」騎士們的靈魂收起了槍,像是活著的人一樣遵循禮節,他們說:「和黑暗的子民相比,我們現在更討厭光明的子民,他們就像是自大狂一樣從不睡覺。」

    說話間,突然一團強光在樹林上方亮起,帶著尖銳的呼嘯朝著那座近乎廢墟的宮殿飛去。

    騎士們大怒,立刻成群結隊地追了過去,把年特他們丟在那裡不管了。眨眼之間,無數騎士的靈魂騎著馬,吶喊著,揮舞著寶劍和長槍,帶動韁繩,馬蹄踏上長空。

    那光原來是一個搗亂的天使,帶著太陽一般的輝輪照亮了原本黑暗的樹林,這時怪笑著四處逃逸,朝著樹林另一邊去了。

    「快!」奧馬似乎很喜歡看熱鬧,帶著他們飛奔,突然覺得很慢,他把雙手小指伸進嘴唇吹了個哨,到處都是嫌吵的罵聲傳來,但是也有一匹馬在眼前出現。奧馬騎上馬,聖靈聖馬飛速飄起來。奧馬的聲音遠遠傳來:「先走了……」

    「這……」年特覺得被人耍了,剛才還是安靜得沒有絲毫聲息的世界,現在到處是靈魂帶著光芒亂走,有些黯淡,有些明亮,沒有品德地叫罵著,吵成一片,看樣子要安靜下來不是容易的事。

    「我們還是快追吧。」年特把黑眼推在前面,像包袱一樣硬壓在人家身上,「快、快!」

    黑眼不滿意地叫了兩聲,似乎說著「對我好差!」,然後化作白狼馱起他追去。

    他們風一樣越過樹林,跑了好一陣,來到了一塊空曠的地方。騎士們的靈魂追逐著那前來騷擾的天使,長槍結成槍陣像是銀龍一樣滾動,那天使已經無路可逃,尖銳地叫著在天空中飛速滾動,照亮了整片天空,似乎想把包圍他的騎士們驅散一樣。

    突然一道雷霆劃過,熾天使的寶劍分開了人群。米倫勒斯站在他們中間,怒火使他的劍冒出熾熱的熊熊烈焰,他的眼中都是閃電,讓那天使在他的腳下瑟瑟發抖。米倫勒斯拎起那天使的翅膀,就像是拎著小雞一樣飛走了。

    騎士們竊竊私語:「喔,米倫勒斯回來了。這下可好,很快就會沒有人敢來騷擾了。」

    「不會吧?」對方的回答是:「不要,那我們的生活會好無聊……」

    「喔,你來了。原來小姑娘是德魯依的後代啊……」奧馬從騎士隊伍中脫離出來,嘻嘻笑著,一點兒也不像是死了的人,「我們走吧,去看看米倫勒斯怎麼處置那個傢伙。」

    年特問道:「為什麼天使會和我們人類作對呢?」

    奧馬回答:「唉,種族歧視啊……月光女神作為人類並沒有足夠的力量讓次級神明和天使臣服,偏偏普休斯大人留給她的高級天使們都跑了……嗯,其實也不是跑了,米倫勒斯看門去了,掌雷天使和掌風天使出去找力之源的鑰匙去了,然後過了五千年之後,看守光神殿的掌光天使和看守這片靈魂之所的掌暗天使去找他們了,都沒有回來,月光女神身邊就只剩下我們這些亡魂了。」

    「天啊!」年特一聲怪叫,可以想像,如果沒有月光女神在這裡,人類在種族歧視之下想不當奴隸都很難,天堂和地獄也沒有多大區別了。月光女神孤掌難鳴,在這裡為了人類的利益苦撐,難怪就連光神普休斯許下的勇者靈魂之所也變成了這副樣子。

    年特內心升起崇敬之情:「月光女神常來這裡嗎?」

    奧馬說:「啊,常來,主要是來看光神大人。」

    「光神普休斯?」年特的心底升起希望,他激動地指著前方問,「就在那一邊?」

    奧馬點點頭,迷霧中突然隱約有歌聲傳來,是女祭祀們聖潔的歌聲,憂傷而且深情,從前方遠遠地穿越時空而來。年特緊跑幾步,衝散了擋在眼前的迷霧,一道柔和的光芒包容著彤色的球體出現在眼前,歌聲和靈魂的光芒就如同慈母撫慰嬰兒一般水乳交融,卻看不到一個人影。

    這裡就是聖山巴斯廷真正的頂峰,年特呆呆地望著那倚靠在山壁上高大如同山嶽的骨架,聖壇的篝火照耀著的巨大骸骨,那是神的骨骼,而太陽就在那骨骼的胸腔中安詳地休息。

    在這巴斯廷山脈的至高點,靈魂的力量是銀白的光芒,那光芒從聖徒棲身的地面緩緩蒸騰出來,化作光的迷霧,乳汁一般哺育著疲倦的太陽。女祭祀們的歌聲就好像是在白玉聖城的大殿上一般無二,眼前的景象卻是觸目驚心。

    「原來是這樣!」年特垂下頭,從靈魂的深處流下了一滴眼淚。原來這一萬年以來,是光神將光的力量撒下大地,孕育萬物,然後由聖徒們回收,再返回天空神殿哺育光神化身的太陽。這才是教會成立的原因,是教會存在的真正意義。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將黑暗的元素分離,將光積攢起來,然後用靈魂在死後帶回來……

    怪不得哈馬斯會憤怒。教會每使用一個魔法,就消耗一份本該獻給神的力量,那是勇者們的靈魂,也是普休斯賴以存在的依靠。當他們打出火球的時候,燃燒的是騎士的靈魂,是神的生命!

    「好過分!」年特流淚了,死後也不能安息嗎?還要承擔著這個世界的一切嗎?

    奧馬拍拍自己的胸脯:「不要那麼難過,知道我的光芒到哪裡去了吧?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我們不是還是很好。」奧馬非常自豪,「我們把光神大人照顧得很好。」

    米倫勒斯就在普休斯的骸骨腳下,他威嚴地舉起劍,那犯罪的天使在神的面前瑟瑟發抖。

    米倫勒斯的劍斬下,天使淒厲地叫了一聲,雙翼被砍落的時候,光芒沖天而起,融入光的濃霧中歸還給神,而他的身體頓時黯淡無光,變成了和年特一樣的人類,毛髮眼睛都是一般無二。米倫勒斯將他一腳踢倒,他掙扎著,落入了聖壇前面出現的深淵。

    年特向前走了幾步,來到米倫勒斯身邊,看著地面,發現本來就沒有什麼深淵,地面平整,直通往普休斯的屍骸,不禁有些疑惑。

    米倫勒斯望著他踮起腳尖在前面探了探,知道他想什麼,便問道:「想到神的身邊去嗎?」

    年特點點頭,又搖搖頭說:「算了。我在這裡看看就好。這就是你說的隱藏在通路後面的秘密嗎?確實讓人沮喪啊!」

    女祭祀們的歌聲突然停止了,光芒從普休斯的胸膛中亮了起來,一股暖意在大地上蔓延。

    透過那金色的光芒,年特見到了真實的景象。那是金光閃閃的廣場,女祭祀們靠著白玉石欄,恬靜的容顏上是放鬆下來的笑意,四絃琴的金弦在她們可愛的手指間反射著光芒。騎士們站在廣場中央,相互拍著手,也有人向他們眨眼俏皮地笑。

    「霍華德?」年特叫出聲來,這算是來報到麼?霍華德抱著胳膊,隨著收工的騎士們一起微笑著沒入地下。他們的身體黯淡了,但是在年特眼中,在普休斯的陽光下,那瞬間是無與倫比的金光閃閃。也許是因為近期死了太多的騎士讓這裡暫時擺脫了窘境,女祭祀們慘淡的臉上也紅潤起來了。

    「米倫勒斯……你回來了……」在躍動的陽光中現出了蓬勃的容顏,那是神的面孔,神的聲音。米倫勒斯惶恐地拜倒在腳下,神的聲音無力,彷彿在喘息,「命運應驗了嗎?」

    「是的。」米倫勒斯抬起頭,「我回來了,當年的路又重新開啟,力量之匙也應該已經回到月光女神手中了。」

    「感謝你……年輕的勇者……」普休斯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年特的身上,一股力量便從年特的心底油然而生。惡魔縱然再不甘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有這溫暖,誰也會傾向光明之神普休斯。普休斯說:「你長得很像大地上誕生的第一個人類。」

    年特覺得很慚愧:「我其實什麼也沒有做,只是花了幾百萬塊錢而已。但是……」年特勇敢地抬起頭,「既然您的精神尚存,請您告訴我,如何才能擊敗惡魔吧。」

    「為什麼問我?」普休斯的回答出乎意料,「一萬年前人類不懂魔法,我也打不過惡魔之王的時候,是人類幫助我擊敗了惡魔的大軍。現在的我更加衰弱,惡魔之王的力量也和從前沒有什麼分別,惟一壯大的只有人類。人類啊!惟一需要擔憂的是人的心靈,那心靈要堅強,不要讓惡魔有機可乘。」

    「雖然您這樣說,但是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嗎?」年特焦急地說,「人類的文明發展至今,和您的影響密不可分。難道您要人類血流成河,用屍骨來堆砌勝利?」

    「不要懼怕!人類。」普休斯的聲音十分鎮定,「任何勝利都是有代價的,而代價的大小就決定於勇者,這是騎士們存在的意義。只要天平沒有傾覆,人類就能生存下去。我知道你的恐懼是因為現今人類所處的不良局面,拜裡安格的陰謀我在天上已經看見,但是教皇和國王都還有足夠的力量,只要他們傾力合作,就能渡過難關。」

    年特叫了起來:「他們傾力合作?那不可能!不論如何,沒有人能打得過惡魔之王,就連三大魔使我們也沒有人打得過。」

    他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拜裡安格的力量不完整,他是沒有任何勝算的。就算是熾天使米倫勒斯直接和拜裡安格交手,也是勝負難料,何況光神普休斯已經衰弱至此。軍隊遠離以諾,兩個月都趕不回去,如果黑暗軍隊傾巢而出,以諾將在瞬間化為灰燼,不知道多少人將會變成殭屍,就連死人也不能倖免遇難。

    「人類的力量本來就在於智慧和團結,如果背棄了,就要滅亡。」普休斯說道,「我不會拋棄你們,就如同你們從來也沒有拋棄過我一樣。我的力量已經融入大地,人們需求的魔力已經遠遠超過大地所能重新誕生的。當人們漸漸不需要依賴魔法的時候,我才能隨著大地一起復甦。在這之前,要靠人類自己想辦法,你,或是藍鈴,都是一樣……」

    年特還想說什麼,但是普休斯的面容靜默了,或者說是光芒強盛起來。黎明的時刻到了了,太陽緩緩脫離了骸骨的胸膛,激射而出。在光芒所經過的地方,秀麗的景色如同海市蜃樓一般曇花一現,繼而隨著光芒的遠離再次沒入黑暗。但是年特知道那是這裡本該擁有的真實,只是因為光神的衰弱改變了模樣。

    或許有一天,大地再次充滿無窮的魔力,光神也會復活,靈魂們和天上的宮殿也會光芒萬丈。年特覺得神說得對,個別人類的力量也許沒有惡魔或是天使偉大,但是人類可以團結,人類有無窮的智慧。這使人類可以作為中立的力量而存在,可以不偏向於光明或是黑暗的籌碼,是惟一屬於自己的力量。

    但是眼前嘛……

    年特冒汗的時候,一隊毫無光澤的騎士們排著整齊的隊伍走了過來。年特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但是年特知道他們是了不起的戰士。他們的鎧甲穿得整整齊齊,高舉長槍。槍桿林立,上面包裹的旗幟在天空的風中飄揚,他們的戰馬久經沙場,踩著整齊劃一的小步,馬頭也神氣地高高揚起。

    領頭的騎士盔頂有火紅的天鵝絨,魁梧而威嚴。他的面孔因為黯淡而看不清楚,但是他的聲音洪亮正如他是一個領軍之才。那聲音鏗鏘有力:「立正,敬禮!」騎士們將長槍整齊地平舉了一下,鎧甲和盾牌晃動,發出一致的碰擊聲,馬匹也抬起一條前腿,炫耀著騎士們精湛的騎術。

    「勇敢的人,我們和你一起走。」領頭的騎士舉起長劍,「為了保衛人類的家園,我們不能安息。」

    頓時所有的戰馬歡騰,騎士們高聲吶喊:「殺死惡魔!殺死惡魔!」

    「別鬧啦!你們已經死啦!」奧馬的大叫聲讓騎士們安靜下來,怔怔地看著他。奧馬再次重複,「你們已經死啦!連那麼點兒靈魂的光都沒有啦!還想幹什麼?」

    領頭的騎士大怒:「平時不是你最不肯安息!天天在外面徘徊,這個時候說這種話!難道只有你才能熱愛家鄉麼?」

    年特因為震撼而熱淚盈眶,騎士們聖潔的靈魂排成長長的隊伍,從樹林裡走出來,戰鼓的聲音劃破了安息之所寂靜的夜空。他們已經失去了靈魂的光而黯淡如同黑暗墮落的死靈,但是他們仍然具有每一個聖靈最感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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