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的沙丘 第五卷 第二十九章 咆哮與改革
    已經是初春了,不過四季對西亞夫來說,應該沒有什麼分別吧?西亞夫躲在嚴嚴實實的鐵殼裡,和同伴在茂密的樹林裡耐心地等待,如同雕像。他們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倒叫年特有一種很難接近的感覺。

    「我們太遠了。」米蕾妮婭用傳心術讓年特知道她的想法,年特輕輕朝她擺了擺手,表示千萬不能再接進了,「根本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嘛。他們就是走了我們也是不知道。」

    年特聳聳肩,表示無可奈何,野蠻人實在是太敏感了,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對方的意識在周圍環伺著,只要稍微靠近就會被察覺。這時候,樹林裡傳來輕微的說話聲,是一種人類沒有聽過的語言。

    年特用最輕的聲音說:「噓……他們在交談,有人出現了。」

    「出來吧。」西亞夫說話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他說任何話都是吼吼的聲音,就好像在大聲喊叫。

    「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我們自己的語言了呢。」如同鬼魅般一閃,一個瘦弱的人類身影與樹幹分離開來,就彷彿是樹枝掉到了地上。

    西亞夫警惕地凝望著那敏捷的身影,絲毫也不友善:「白牙,你不會是找我來這裡吹風吧?」

    「怎麼敢!」那名叫白牙的瘦小身影齜牙一笑,他全身隱藏在樹梢的暗影中,只有森森的牙齒顯得格外潔白,似乎是特意為了讓人感到毛骨悚然。他加上一種包含著惡意的語氣,獰笑著說道:「你是部落頭領,殺了你,我會遭殃,除非……」

    「連屍體都不剩?」西亞夫任何話語都是咆哮,倒也一樣叫人無法分辨他的情緒。

    白牙舒展了一下身體,若無其事地說:「我哪有那個本事。再說,也捨不得呀,在我們所有的部落中,也只有你具備和我交談的智慧。」

    西亞夫「呸」了一聲,直截了當地回答:「我就是討厭你拿大家當傻瓜,你根本不是我們的同類。也許我們愚昧,但是始終都熱愛生命,崇尚自然。而你,也許從骨子裡滲出來的那令人作嘔的氣氛,不要以為沒有人發現。」

    白牙笑著毫不在意,倒似乎十分欣賞:「別這麼說嘛。人,野蠻人,還不都是光神創造的生物?不過光神太偏心了,才會遭到我們的背離。」

    西亞夫猛烈揮動胳膊,帶動披風發出了響亮的風聲作為威懾。「廢話少說!我不管你來這裡幹什麼,既不想插手也不想受牽連,我已經知道你幹的事情,只是來警告你,不要把災難牽連到全族。」

    「無情啊,你是想讓我死在這裡。」白牙陰森森地說,「我需要出關,如果你不想我被發現,就要幫我,不會讓你吃虧的,我用族裡十二個女人交換你一個護衛。」

    「你想幹什麼?」

    白牙森森地說:「當然是我們一起把他吃掉啊。然後我就可以變成他,跟著你們出關。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我都不想用這麼大的犧牲,想想看,你太划算了,十二個女人,包括我的妹妹黑眼在內,隨你挑選。」

    「你餓昏頭了吧?食人在我的部落已經禁止十幾年了。給他一包肉乾,我們回去。而且我也不認為你的妹妹會聽你的。」西亞夫絲毫不為所動,一聲令下,就要轉身離去。

    「你瘋啦?你算是勇猛的野蠻人嗎?為部落而死,是無上的光榮!」白牙眼中發出寒光,「我的妹妹黑眼可是**,全族所有的部落也沒有她那樣的美女。你們獅子部落低賤的審美觀點並不重要,但是如果你不幫我,這就是侮辱我們全狐狼族,我回去一定把你的族人殺光!你想清楚!」

    白牙的話出口,西亞夫回身怒視著他,從背後抽出一把狼牙棒來,他的四個部下也抽出各自的武器,緩緩將白牙圍在中間。

    「幹什麼?要殺我?」白牙似乎怕了,露出可憐的表情,「對不起,我忘了,你這一族與眾不同的。但是殺了我,對你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亞夫深沉地說,「至少可以把你交給人類換取和平。」

    「你還夢想和人相處?」白牙大笑,「當初不是你提出瞭解人類以便消滅他們的嗎?我看你越來越離譜了!」突然一記火爪從他的手裡飛出來正印在西亞夫胸口,白牙惡狠狠地說,「我告訴你,大王已經決定剷除你們一族,消滅你的影響力,這時候應該已經向人類發動總攻擊了,如果你還想保護族人,最好趕快去幫忙,表示忠誠,否則大王回去,首先就是滅你全族。」

    「什麼?」西亞夫摔倒在地,如夢初醒,但是一時爬不起來,「大王怎麼會聽你的話?」

    「我答應把黑眼送給山洞大王啊。」白牙森森地笑起來,「你以為我真的捨得把妹妹送給你?」西亞夫咆哮著向他撲來,但是白牙一躍上了樹梢,迅速念出了一個咒語。

    「出來!按古老的血之契約,殺死他們……」

    「死吧。」一個護衛一狼牙棒將大樹砸倒,但是白牙瞬間就失去了蹤影,只剩下奸笑聲在樹林裡迴盪。隨著笑聲,四周的樹木一陣亂響,一群樹妖從地面站起,發出令人發怵的聲響,揮舞著枝幹朝他們包圍而來。

    年特和米蕾妮婭在遠處豎起耳朵聽著,轟然巨響,然後怒罵聲、打鬥聲傳來。

    「不好!打起來了!」兩個人顧不得躲藏,趕緊往過跑。

    米蕾尼婭問道:「誰是敵人啊?」

    「不知道,保護西亞夫應該沒錯。」年特抽出長劍,砍斷擋在眼前的樹枝,望著眼前的景象不由得一怔,「這是什麼?」

    「小心!」米蕾妮婭跑得沒有他快,在背後大喊起來。一種奇異的吼聲在身邊響起,年特扭頭一看,眼前的樹木竟然有眼睛在瞪著他,剛才砍掉的是樹妖的一個枝條。

    「啊……」年特用盾牌一擋,樹妖恐怖的力量把他掄出幾米開外,撞在另一個樹妖上。西亞夫正在和那個樹妖酣戰,趁機一棒打在樹妖臉部——如果那算是臉的話。

    「厲害。」年特站起來,加入戰團。西亞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們在跟蹤自己,這時候可來不及爭辯。年特用長劍砍向樹妖:「鼻樑斷了都不帶出鼻血。厲害!」

    「哼!」西亞夫才明白他說「厲害」是在誇獎樹妖,彼此心知肚明,不用多說什麼,樹妖太多,他們已經很狼狽了。

    「有沒有帶火種?」年特纏住樹妖,「趕緊從背後放火。」

    西亞夫大笑,渾身厚重的鎧甲因為戰鬥的興奮而發出顫動聲:「小朋友,我都是吃生的。」

    說話間,樹妖發出吱吱的慘叫突然起火,四下逃竄著,轉眼間燒成一片。米蕾妮婭氣喘吁吁:「你們沒事吧?」年特趕緊過去擋在她前面,防止樹妖垂死掙扎傷害到她。

    一根長長的籐條甩過來,卻被西亞夫用狼牙幫一纏,用上面的尖刺絞斷了。一隻火鷂直撞過去,樹妖毫無逃走的機會,米蕾妮婭用火焰攻擊樹妖,用風控制火勢,只是轉眼就把樹妖全部殲滅了。

    「太棒了,這個時候果然還是你最有用啊。」年特幾近恭維,米蕾妮婭卻「哼」的一聲毫不領情,收回手臂的時候,玉腕上的新買的法鐲叮噹兩聲脆響,動作十分優雅,而且用促狹的眼光望著他,似乎想用眼皮把他夾死。

    「你和我比武的時候不是魔法很強的?是不是作弊啊?」

    「呃……」年特被問得噎住,「回去我們慢慢聊嘛。喂……西亞夫,解釋一下吧。」

    米蕾妮婭罵著「狡猾」,還是和他站在一起。西亞夫默默地站著,似乎在思考,最終點了一下頭:「跟我來。」

    他們走出樹林,西亞夫走出樹林,其他的人都默默跟在後面,一言不發。氣氛顯得有些凝重,兩個種族之間多少有些不同的立場,在西亞夫明確表態之前,誰也不好冒昧地說些什麼。他們一直走回城裡,來到一家酒館前,西亞夫居然請他們到小酒館裡喝酒。而酒館的老闆一見到西亞夫就很高興:「這麼晚了,西亞夫先生。」

    西亞夫點了一下頭:「您不休息吧?」

    「當然,既然是您的話,反正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麼人了。」老闆似乎和西亞夫很熟,給他們上了門板,酒館裡就只有他們了。那是一個很小的酒館,但是生意似乎很好,是個老字號,竟然還開辦通宵的服務,大概在城裡也是獨一份。野蠻人過分高大的身材和沉重嚴密的鎧甲壓得地板咯咯地響,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壓迫感,酒館老闆卻似乎已經習慣。

    「那麼你們聊吧,酒不夠的話自己拿,我也要去休息了。」老闆給他們放下一些碗和大壇的酒,打著呵欠離開了。

    西亞夫摘掉了那顆嚴嚴實實的頭盔,再次露出了他的滿臉橫肉和染成五顏六色的頭髮和鬍鬚。他的表情非常嚴肅,所以那奇異的裝飾也不在顯得可笑了。一種壓抑的氣氛似乎要讓屋子裡的空氣凝固起來,西亞夫緩緩地說:「實際上……」

    年特忍不住跟道:「實際上?」

    西亞夫:「實際上……我非常喜歡說話!人類的語言實在是太好聽了,我其實並不是一個沉默的人,這一點很多人都誤解了。但是我不得不慎重選擇交談的對象,你們大概也可以理解。要知道,我為了學習人類的語言和文字花了多少精力,十幾年如一日的努力沒有白費,我一直很想和人長篇大論地交談,驗證我們辛苦語言學習的成果……」

    西亞夫突然開始長篇大論地發言,屋裡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年特和米蕾尼婭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剛才的嚴肅是為了什麼。短促有力的發言不斷從那血盆大口裡不間斷地噴出來,西亞夫口若懸河:「你們一定也以為我這麼高大的人一定是沉默寡言,但是實際上不是的,我還學了唱歌……」

    「啊啊,說得真是太標準了,幾乎不用換氣。」年特及時抓住了插嘴的機會,阻止了一場單人演講。「那麼說些關鍵的事情吧。」

    「說些什麼呢?你們已經知道白牙的事了?」西亞夫試探地問了一下,年特乖巧地點了一下頭,回復道:「我想知道內幕。我們可以從十幾年前說起,放心吧,人類是可以商量的。」

    「這個時候,我們的立場幾乎是在夾縫中,告訴你們也是無妨了。」西亞夫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舔了舔嘴角,「真是好喝啊。我出生的時候,就一直在打仗……」

    西亞夫誕生在獅子族的族長洞穴裡,生來作為血統純正的首領繼承人培養。他們生下來就會走路,五歲就相當於人類十五歲的體能。雖然他的個子不高,但是體現出了優越的力量和膽識,五歲的時候,在部落裡的呼聲就已經很高。

    「我們野蠻人幾乎生下來就會走路,五歲就已經進入成熟期了。那時候我聽說人類要很久才能站起來,十五歲才和我們五歲差不多,我就去找我父親了。」

    「爸爸,人類不是很低等很弱小嗎?為什麼我們不去把他們殺光,而要躲在這麼惡劣的地方?」

    聽到這個問題,獅子部落首領的父親也很困惑,就告訴西亞夫:「其實我們是被人類趕回到這裡來的,雖然我們種種條件都比他們優越,不知為何就是打不過他們。他們總是比我們先進,用各種工具彌補力量的不足,而且打起仗來似乎很有一套。」

    小西亞夫的困惑並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滿足:「那麼,他們不是有很多勇士嗎?我們不是很尊敬勇士嗎,為什麼一個人類也留不下?」

    回答是:「他們就是我們的食物啊。弱肉強食嘛。如果被抓來,也就不是勇者了,要吃掉。所以,勇者是抓不住的。而且,他們抓到我們也是一樣。」

    西亞夫:「也吃掉嗎?」

    「唔,不太清楚,也都吃了吧?沒見過有人活著回來……」

    西亞夫回憶著,苦笑:「那時候我還以為人們吃我們吃得很痛快,所以大家相互吃來吃去似乎沒有什麼不對。」

    年特就問道:「但是後來你們入侵的時候被抓住了?」

    「不是,我是故意的。」西亞夫的話雖然沒什麼新意,但是親耳聽到不免吃驚,「過了兩年,拜見大王的時候我見到了大巫祭。」西亞夫補充說:「我們野蠻人有大概十六個大部落,山洞族作為聯合部落的首領對整個聯盟發號施令。而山洞之王最信任的智囊就是大巫祭,來自狐狼部落的大巫祭。」

    「他不是人類嗎?」當時西亞夫指著大巫祭問殿前的武士,得到的回答是:「笨蛋!你用鼻子仔細聞聞也該知道大巫祭只是面貌像是人而已,他流著我們的血。大巫祭比大王更偉大!」

    後來我知道大巫祭是個奇特的人,他是人類,卻因為某種原因憎恨著同類。他擁有強大的力量,和上一代女巫祭在戰場相遇,就一起回到了野蠻人的世界,甚至把自己的血液也都換成了野蠻人的血液。

    他懂得的東西吸引了我,從他偶然說出的話,我驚異地發現我們的語言太簡陋了,很多很多的東西他都沒辦法用我們的語言來解釋。他喜歡我的聰明,說我的智力在野蠻人中數一數二,遠遠高於其它同類。我和他相處了很長時間,問東問西。他不喜歡提到人類的事情,但是還是被我問到不少。他鄙視人類文明,說那是墮落,他希望回歸自然。但是……

    年幼的西亞夫下了決心,想在本部落普及人類語言,但是他本人也懂得不多。他明白,他們從幾萬年前就一直落後,以至走上了不同的發展方向,問題就在於語言簡陋,甚至沒有系統的文字。這麼大個缺陷,卻始終得不到完善。

    一旦提出,竟然引起了軒然大波,尤其是當時正處在和人類大戰的時期,野蠻人首次推進到關內六城。所有的人都說他瘋了,竟然向低賤的人類學習,他們甚至連自己的同類都吃不下去,軟弱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連猴子都比他們長得快。

    但是西亞夫明白,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地方被大家忽視了。如果人類弱小,就不可能幾乎要把他們殺光,還趕到偏遠的沙漠另一邊來。西亞夫的提議被否決了,威信也受到了影響。

    「我一定要親自去看一看!」西亞夫下了決心,去求大巫祭,大巫祭想了半天,告誡他:「發抖吧,你發抖人類就不殺你。」

    「啊?什麼是發抖?」

    「就是害怕的時候的表現。因為你們沒有這種情感,所以不會發抖。就像是——寒冷的時候哆嗦的樣子。」

    西亞夫想了半天,找了一種藥草,吃了可以輕微抽搐。他就這樣跑到了前線。如他所料,人類援軍到了,年輕的太子哈馬斯親征,轉眼間就把幾十萬野蠻人殺得乾乾淨淨,剩下一些半死不活地往回跑。西亞夫混在部隊裡故意被俘,還要用草藥裝作發抖,冒了別人難以想像的風險。野蠻人天生膽大,竟然讓他成功了。

    「那時我想要多學一些東西,也許就能替死去的兄弟報仇,打個翻身仗。後來我發現,簡直錯的離譜,人類已經太強大了,而且根本就不吃野蠻人,而在野蠻人部落,就連同類相食也是正常現象,兒子吃父親,飢餓的母親吃嬰兒,強者吃弱者,都很普通。為了生存,似乎什麼事情都可以原諒。」

    西亞夫開始意識到神拋棄他們的原因了,他很羨慕人類的文明,知道那些東西不能搶來但是可以學來。他決心用一生的時間改造一代人,但是開端會很困難,他需要有東西具備說服力。這個時候,阿倫貝特帶他來到了這裡,當吃到果脯的時候,西亞夫意識到了這個東西對野蠻人的價值。

    野蠻人吃不到多少正式培育的果實,土地貧瘠,氣候也不好,長期吃肉口臭,胃口也欠佳。但是果脯可以把這些問題都解決,好吃、味道強、附和野蠻人口味,還是難得的甜食,在少兒來說簡直是難以停口。除了便於儲存外,最要命的是——西亞夫吃到一顆梅干,立刻胃口大開,吃肉引起的憋悶一掃而空。

    「原來果脯真的是不得了的好東西。」年特能夠想像大桶的果脯倒在野蠻人面前的時候是何等景象。往血盆大口中扔一顆小小的梅干,心情就好多了。

    「西亞夫先生做了好事呢。」米蕾妮婭聽得十分開心,想要給西亞夫倒酒,但是被年特攔住了:「你想接著聽就不能再倒了,給那幾位吧。」

    西亞夫於是接著說:

    「其實後來到邊境的軍隊是族人派來救我的,這些都是我在出發前約好的,其實沒有太多人,也沒有準能救我的把握,只是觀望一番。我帶著大量果脯回了家,其影響是震撼性的。我把一部分獻給大王,順便提出『學習人類以殺人』的點子,其實只是為了改革找個借口。原來我們和人一樣,飯桌上許多事就好談。族長會議裡,各族首領大把吃著果脯,竟然誇我智勇雙全,一致通過了。」

    「從此,我便開始和人類交流貿易,慢慢轉變本族人的思想,花了十幾年,培養出了比較聰明的下一代,並且教他們學習人類的語言。但是,我知道我們和人類社會的文明差得太遠,只能算是拜託愚昧而已。」

    西亞夫深深地擔憂,如果再次挑起戰爭,離滅族的日子就不遠了。就是和平相處,也是困難重重。就在他頹喪的時候,一隻纖細的小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米蕾妮婭正聽得高興,絲毫感不到他的憂慮:「西亞夫,教我們野蠻人的話吧?汪汪?汪汪?」

    「不是這麼說的。」西亞夫受到刺激,直冒汗,大聲叫了起來,隨即又笑了,(笑得很難看)「算啦!我們的話很簡陋,我的族人都開始說人類的語言了,他們都發覺那些好處呢。話說回來,你們想要私奔到我們那裡,並不是個好主意。最重要的是,那話怎麼說來著?」

    一個野蠻人補充道:「優生優育最重要。」

    「不是這一句。」

    另一個野蠻人:「計劃生育最重要。」

    「也不是這一句。」

    野蠻人三:「孩子是無辜的。」

    「不對……」

    野蠻人四:「別人的妹妹再好,也不如自家的妹妹好。」

    「對!啊,不對……」

    眾野蠻人:「我們學到的東西太多,一時反應不過來。」

    米蕾妮婭:「我走了。」

    年特:「別說了,看來還有相互學習的必要……」

    ※※※

    年特的臉塗得比小丑還花,頭髮染成了八種不同的顏色,剪得不堪入目,手上粘了些短短的假指甲。

    西亞夫很滿意:「嗯,已經很英俊了,要是嘴巴再寬些就好了。把嘴角塗一塗吧,顯得大些……」

    米蕾尼婭:「我死也不化妝……」

    年特自己都怕了自己,對著鏡子出汗:「這個樣子真的很英俊嗎?」

    「沒錯。我擔保一半以上的部落裡的姑娘都會喜歡你。其實,我比較喜歡有經驗又生過孩子的,那樣的女人才有價值嘛。我送你幾個吧?」

    「謝了,我不要。」年特和西亞夫談過,知道了大致的情況。沉思後,年特認為當務之急是返回野蠻人部落。

    西亞夫一怔:「我們不去阻止戰爭嗎?」

    「阻止得了就不會這樣了。相信我,你的果脯起不了太多作用。」

    「我還買了許多許多好東西。」西亞夫揭開隔壁房間的一道門簾,裡面全是箱子,有書、有金屬器皿、有圖畫、有調料。

    年特欣賞了一會兒:「原來你換金幣是為了買這些東西。但是,恐怕沒有用。」

    「為什麼?」

    「你在大智慧上很聰明,怎麼想不通這種小問題啊,白牙一定是說了『能搶到』之類的話,『把人類俘虜當奴隸,這些東西都會有』,或者是『吃掉他們之後我們也會有那些能力』,他一定是這麼說了。你們大王怎麼稱呼?」

    「偉大的鬥士——山洞之王。」西亞夫似乎很尊敬,但是年特的話讓他立刻有了新的想法。

    「這個王已經不可靠了,把他埋在山洞裡吧。你想保住自己的族人,就在他被打垮的時候統一部落吧。他回來一定會遷怒於你,否則無法向各部落交代。」

    「我自己稱王?」西亞夫眼前似乎出現了新的天地,「人類真是狡猾。你會幫助我吧?」

    「我們的目的根本是一致的。」年特冷酷地回答,「喜歡打仗的,讓他們送死好了,阿倫貝特已經派兵增援了,而且,我的朋友正好有人去了北線,原來他的推斷也沒有錯,正好趕上突然爆發的大戰吧?恐怕你們大王連一城都打不進來就要駕崩了。很可能白牙就是希望這樣,他就可以奪權。我們必須比他還快。因為這一次,我國軍隊恐怕不惜越過沙漠也要把你們大王宰掉。」

    西亞夫似乎不太相信:「會嗎?這麼多年以來,在類軍隊的歷史上從來不曾越過沙漠。」

    「那是過去。這次怨恨太深了,可能你們感覺不到,騎士公會將要傾注全部兵力至你們於死地,軍隊不惜戰死最後一人,直到追殺你們至大陸邊緣。在明確立場之前,不管是人類還是野蠻人都將成為你們部落的敵人。如果我們走得慢了,很可能就什麼都無法挽回了。」

    ※※※

    幾個小時後,他們已經走在了通往西北線關卡的路上。一支由百騎長帶領的護送隊伍帶著那堆生活雜燴跟著他們一起出關。雖然年特認為越快越好,西亞夫還是捨不得扔掉這些費力買來的禮物。他不知為何與年特一見如故,竟然聊了許多。也許是想要找個能夠依賴的人類吧?

    西亞夫的舌頭實在很長,他會問及每一個尷尬的細節,因為他自己不覺得尷尬。之後他就迫不及待地把這個對人類文化的新理解傳播出去,比如年特和米蕾尼婭親眼看見他興奮地告訴幾個手下:「我懂了,如果沒有結婚就先有了孩子對人類來說是很困擾的事情,所以他們死不承認而且小心翼翼……」

    然後四個魁梧的巨型男子就會掏出筆記本來把這個思想精華記好,而隨行的人類就會立刻聯想到年特和米蕾尼婭,投來讓人洗刷不清的目光。

    年特和米蕾尼婭一路上交給他人類文明的精華思想,和自然抗爭的論述。到後來,西亞夫想要瞭解人類的文化深層,年特和米蕾尼婭同時也不幸被他灌輸了大量野蠻人思想。有些事情想說也說不清,反而自己也迷惑了。

    西亞夫帶來的馬都是高大的好馬,因此總說人類養不出好馬。他們的騎術精良,可以在馬背上睡覺,連續奔走數天。不過為了馬匹,還是要適當休息。如此辛苦地趕路兩個月,終於到達了西北關卡——紅龍谷。

    紅龍谷其實是一個城市,一個建在峽谷盡頭的城市。就像是柳暗花明一般,城市的圍牆會突然出現在視野當中。出了這裡,就是沙漠了,所以長途跋涉不在這裡補充給養是不行的。這裡本來是個繁榮的小地方,而現在,已經完全被軍隊擠滿了。

    「看來公文已經比我們先到了。」年特遙望著,高高的城堡塔尖反射出金屬的寒光,城牆上巡邏的士兵多得幾乎難以走動。年特知道哈馬斯的宮廷信使有超過三千年的馴鶴文化,經常騎著巨鶴來往於玫瑰郡和以諾王宮,若不是十分重要的公文,是輪不到他們去送。

    「傳說這裡曾經有一條紅龍,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西亞夫用手搭在嘴邊發出沉悶的吼叫聲,似乎想把紅龍叫出來。嗓音在山谷裡迴盪著,城牆上的士兵聽到都向他們揮手。

    西亞夫興致勃勃:「哈哈,雖然你是人類,但是沒到過這裡,不一定知道這裡有這麼奇怪的打招呼方式吧?在野蠻人來說都很奇怪的方式。」

    「嗯,類似的景像在碼頭倒是見過。」年特猜想西亞夫嗓音特別像怪獸,所以格外受歡迎。米蕾尼婭本來也想喊,但是手放在嘴邊又不好意思。

    他們正看著城牆上,突然從背後的山壁衝出兩隊人馬封住了退路,足有幾千人,轉眼間長槍弓箭就一起對準了每一個人。

    「太厲害了,訓練有素!」年特一看就知道這些人全是長年征戰的老兵,一出手便不凡。他曾經有過幾次閱兵的機會,玫瑰郡與周圍的鄰邦並非完全友好,有的國家缺乏金屬,對玫瑰郡的礦山垂線已久,所以號稱百萬鐵騎的玫瑰騎兵服役相當辛苦。那種由生死戰場磨練出來的氣魄就像鋒芒,曾經給年幼的他留下相當深刻的印象。

    為首的一個步兵隊長走了上來:「對不起各位,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們要進城駐紮還是出關?請出示相關證件。」

    「我們出關。有阿倫貝特元帥的通行令。」隨行的百騎長把手令交給對方,那隊長仔細審查了一番,抬頭望了望年特和西亞夫,說道:「怎麼這麼多人?」

    「上面有說明吧?非常時期,非常時期嘛。」百騎長似乎很善於言辭,很快,就有士兵開路,把他們領進了城。進城的時候,衛兵每個人都要摘下頭盔檢查,白牙的畫像已經被貼了出來,估計是根據當初聖堂值班的衛兵描述所繪。年特知道王室有專門訓練的信使,重要公文傳遞的速度十分迅速,他家和國王的書信就經常依靠這種便利。

    年特和西亞夫一直默不做聲,直到進入了指定的休息地點。城裡充滿了對野蠻人的仇恨,西亞夫也不敢再露出面孔。私下裡,兩個人決定盡快離開這裡,但是似乎很不妙,士兵把他們完全軟禁起來了,就連出門買東西也是不能。

    「請您諒解,將軍大人還沒有回來。」那個看門的小隊長說不出的傲氣,不經意之間又流露出了些許仇恨,讓年特和西亞夫不免有些擔心。從樓上的窗戶望出去,到處是秣兵厲馬的景象,成群的戰馬拉出了廄,軍官行色匆匆,步兵拿著刀互相比劃,整個城市已經被殺氣所籠罩。

    「難道大王已經殺來了?」西亞夫十分震驚,如果是真的,按行軍速度推算,想必他剛剛動身野蠻人軍隊就出發了。照這樣看來,首領會議並沒有通知他,他們這一族已經完全置身事外,不被信任,其命運岌岌可危,「怎麼辦?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裡。」

    「看來阿倫貝特在信裡沒有說清楚啊。」年特向人打聽過,這裡現在由皇家第一軍團和炎龍騎士團共同負責,而兩個軍團的首腦雖然性質不同,卻都是十二國王騎士的成員,這時都不肯露面,有話也沒人聽,真是無可奈何。

    在彷徨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隨行護衛的百騎長回來了,臉色很不好:「我和大家一起喝酒,找到了元帥派來的信使,得到了一些消息。」

    年特連忙給他拉過椅子,那百騎長喝了口水,十分著急地說:「紅龍谷的大部隊已經在昨天就出發了,野蠻人先頭軍隊在正北百里左右,探馬回報後就死了,你們要趕時間,就不能指望大帥幫忙了,而且這裡的軍團長都比較好戰,根本不會聽的。」

    年特和西亞夫相視慘然,都知道這回麻煩了。要公然對抗正規守軍,簡直是自殺,想要逃走也不是容易的事,萬一再引起公憤,有話也說不清了。

    百騎長喘了口氣:「雖然大帥交代過,但是看來已經失控了,我也只能送你們到這裡。你們想想辦法吧。我明天也要去統戰部報到了。」

    眾人無計可施,送走百騎長,年特關好門,對著西亞夫看了半天:「扔掉你的寶貝們吧,如果我們幾個人能跑掉就謝天謝地了。」

    愛說話的西亞夫也一言不發了,轉身往口袋裡塞滿了果脯。看來野蠻人真的很喜歡果脯,幾個野蠻人都是如此。年特看得直發呆,那魁梧的身軀和鎧甲間縫隙本來不大,這下如果挨上一刀恐怕先流出來的都是果脯。

    西亞夫拿起狼牙棒:「我們怎麼離開?」

    年特看著米蕾尼婭:「還發呆?用魔法送我們離開。」

    「這……這是不行的啦。」米蕾尼婭紅著臉,「你對傳送魔法不太瞭解,外面有封印魔法的干擾物體,魔法元素被驅散了。這個驛館根本就是監獄,而且空間魔法也不是想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要有特定的物體或是人做參照物,否則死多生少,還會迷失方向……」

    年特乾瞪眼:「怎麼這樣?」

    米蕾尼婭說:「那是當然的,從時空的交錯點連線可以到無窮遠的世界,沒有道標差上一點兒就有可能是數千公里的差距,搞不好還落在海裡,或是撞到山,危險程度是難以想像的。」

    眾人灰心,西亞夫和幾個野蠻人不說話,只是把果脯抓起來往嘴裡塞。

    「如果用奇門遁甲,損耗自身修為應該不受封魔陣的影響吧?」年特走來走去,突然想起了一個辦法,「我懂一種法術,也許可以離開這座城市,但是我從來沒有用過,大概會有些誤差,很可能我們會迷路。」

    「哎?」米蕾尼婭對年特的魔法十分期待,西亞夫也是大喜:「儘管試好了,在沙漠我保證不會迷路。」

    年特隨口問:「你崇拜什麼?」

    西亞夫毫不猶豫回答:「我媽。」

    「就向你媽祈禱吧。」年特開始考慮奇門遁甲的佈局,按《三元經》所記載的符法在地上勾畫,將城市的大致方位和自己所在的位置分為八卦,站在當中,口中唸唸有詞:「出天門,入地戶,過太陰,居青龍……啪!死蚊子!」年特從本位抓起土撒在北方,唸了一聲:「疾!」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只得撓著頭:「對不住,徹底失敗了。」

    「什麼啊!看你煞有其事的樣子。」米蕾尼婭哈哈大笑,西亞夫幾個人都歎了口氣,正在失望,突然外面的衛兵尖叫起來:「蚊子!是蚊子!」

    秋天的蚊子不顧一切從門縫和窗戶鑽進來了,逕直落在三元卦圖上,門外傳來慌亂的聲音,年特和西亞夫奪門而出,蚊子撞進鼻孔裡噴出來又飛進屋裡,天地間都陰暗了,還伴隨著讓人發昏的「嗡嗡」聲。守在門外的士兵顧不上攔住他們,每個人都忙著拍掉自己身上的蚊子,目之所及全是黑呼呼的東西亂撞,眼睛也睜不開了。

    「怎麼回事?」屋裡的人也是大亂,「不知道,反正……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啊。」年特帶著西亞夫幾個人掩著口鼻逃竄,慌亂中也不知道撞到過誰,總之是跑出了一個街區。蚊子漸漸少了,旁的人不知道怎麼回事,還以為是瘟疫魔法,早就躲進屋裡,竟然沒有人注意他們。

    他們找了個僻靜角落,望著紅龍谷陷入了忙亂之中。米蕾尼婭一有空就蹲下來笑,肚子也疼了,偶爾繃住說上兩句:「你的魔法,你一定作弊,哈哈……」又是笑個不止。

    突然天空一片火光,一團火焰蔓延開來,呼的一聲,蚊子全部化為灰燼,一股熱浪在空中凝結,將雲也憋得通紅,突然又落下雨,一切都正常了。

    「好厲害,」米蕾尼婭停止了笑聲,「這城裡有身經百戰的大魔法師,真是太厲害了,和某某人不同。」

    「呃……」年特的臉變成茄子,「那是有原因的……」

    「有人來了!」西亞夫一聲低喊,「是軍隊,我們得快走。」

    米蕾尼婭突然正色,手臂輕揮念出了一句咒語:「穆圖薩外呃……」瞬間腳下光芒閃爍,啪啪幾聲響,身體似乎在和流星碰撞,眼前儘是光線穿梭,米蕾尼婭飄擺的衣角和髮辮,恍惚間,年特覺得有人拉他的胳膊。「忽」的一下,幾個人已經置身在沙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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