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旋的信天翁追溯青春的骨骼,
兩眼火熱地跌落在她躺臥的床頭,
痛苦無賴地溜走,
而她在一段故事裡掀起浪濤,
與那道德賊子無休止地相戀。
※※※
一夜的**使兩個人的關係突然不同了,安卓美不停地低聲叫喊,又抓又撓,一直持續到天亮,叫他深深見識了什麼叫做女人的活力。他想起自己漂亮的小母馬華莎,那可比現在這匹老實多了。安卓美咬他的嘴唇,咬他的脖子,在後背上留下一道道的傷痕。年特自從離開咪咪,已經好久沒有碰過女人,再也無法忍耐,但是超人的強壯體魄都似乎無法使公主的第一次滿意,她是存心要把這個男人搞到手,為此她不會吝惜自己的貞潔和體力。
「這是一次戰鬥。她在拚命想要補償我,為此我也要讓她嘗到快樂。」年特漸漸恢復了冷靜,而安卓美也慢慢舒服起來,兩個人再次嘗試著接吻,又漸漸瘋狂。
「太糟了。」年特無力地躺在地上,什麼時候到了地上他已經不太清楚,他只知道又犯了錯誤,「我會被絞死,而你會後悔。」
安卓美輕輕地喘息,趴在年特的胸口上:「為什麼?父王很喜歡你。」
年特望著黑乎乎的天花板:「但是我現在是通緝犯了。我有義務去討還公道,你知道,這次生還的可能性很小……」
「還是不想讓我去嗎?」安卓美咬著嘴唇,「我會拖你後腿?」
年特歎了口氣:「我……沒有信心保護你。」
「明白了。」安卓美閉上眼,「我希望你能回來,為了我,你也要回來。我今天的狀況很可能懷孕,所以我答應你,不跟你去。但是如果你不回來,我發誓要你死了也後悔!」
※※※
兩日的快馬加鞭,他們回到了以諾。年特沒有進城,他只是在城門口望著。
城門官緊緊拉住安卓美的馬頭:「公主殿下!陛下找您找得快要急死了!」
「我知道。送我回宮。」
安卓美就那樣隨著王宮的衛士消失了,躲在鎧甲裡望著她的背影,年特感到一絲惆悵。然而她就那樣離去了,正如一個美好的故事,剛剛開了端,卻又立刻結束了。年特也不知道美蓮把馬騎著跑到哪裡去了,他不敢進城去找,這時候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年特留戀地望了一眼這座城市,人類文明的搖籃,果斷地催馬向西北方奔去。
而安卓美,公主殿下直奔議事廳,把國王拉走,留下錯愕的大人們在那裡繼續一籌莫展。然後她很直截了當:「我已經不是**了,我誰也不嫁,要是年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與此同時,騎士公會將提供重要消息的賞金交給了羅傑,之後,幼獅騎士團的戰鼓響起來了,憤怒的幼獅騎士們對天宣誓,兩支精銳的騎兵部隊當夜出發,揮舞著獅子旗分別向正北和東北方向連夜開拔。
當騎士的鐵蹄動搖了大街小巷,一絲灰塵從高高的鐘樓頂端無聲地滑落,人們驚恐地發覺,和平的日子已經被那節日中的火焰所吞噬。他們站在街頭,舉著火把,默默地望著為他們討還公道的騎士們離去,祈禱他們平安歸來。他們已經習慣了咒罵,剛剛想起祈禱的時候,都有些不習慣。
當夜,哈馬斯召開緊急會議,命令北方邊界進入戰備狀態,天藍騎士團帶著王命奔赴北疆,而炎龍騎士團奉命增援,尾隨著幼獅騎士們朝東北方追趕去了。
「列位站在這裡有沒有感到一絲羞愧?見到什麼是氣概了嗎?那些還未成為正式騎士的年輕人在此之前為以諾的安定默默地盡忠職守,而你們卻將一切責任都推給他們!」
哈馬斯的話是特意說給騎士公會的元老和許多人,聲色俱厲,元老們也不得不低下了頭。
哈馬斯站了起來:「這使我想起了十幾年前剛剛把城防的任務交給他們的時候,多麼難忘的愉快!對他們是榮耀,對我是莫大的愉快。在王國最困難的時候,他們本該在你們統統死光之後作為最後的希望,現在卻再次沖在了你們前面。以諾的光輝使你們的眼睛昏花了嗎?你們還有廉恥之心嗎?」
哈馬斯的憤怒無法使聲音傳得更遠,他甚至希望年特也能夠聽到,還想告訴他很多秘密,很多期待,一起分擔命運的重擔,但是他知道,那個受了委屈的青年人也許會死掉,也許永遠也不回來了。此刻,身為帝王的他又寂寞又孤獨。
※※※
不論如何,天亮的時候,年特來到了一個到處都是南瓜的小鎮,小鎮就叫南瓜鎮。
「怎麼會有這麼多南瓜啊?」年特被那一片金黃所吸引,肚子也咕咕地叫了。連續兩晚未能好好睡覺,年特感到十分疲憊,起了修整身心的念頭。
「南瓜餅,南瓜粥,炒南瓜,醃南瓜,南瓜子,燉南瓜。歡迎……」
年特沮喪:「您就直說是南瓜套餐好了。咱們這裡除了特色菜還有別的嗎?」
年特開始後悔踏入這一片金黃,他想要的是能用兩隻手抓著吃而且冒油的東西,這個小鎮卻似乎只有南瓜,對他的體力來說簡直是噩耗。他現在兩手空空,除了吃飯外,還需要購買鎧甲和武器。品嚐著南瓜全餐,年特隨口說道:「咱們這裡不會有能作鎧甲的鐵匠鋪吧?」
「有。」
五分鐘後,年特拿著南瓜餅驚異地發現,這個地方就是姆斯所提到的為他提供系列鎧甲的小作坊所在的城鎮。
「真的很巧啊!」年特想起姆斯所說的,便很想看看這個被他挽救了的小作坊,「這種地方,沒有軍事設施,沒有貴族,都是些純樸的農夫,看上去好和氣的樣子,就是打架也犯不著用刀,鎧甲作坊當然會倒閉了。一直在靠打個馬掌之類的維持吧?」
正如年特所料,在緊挨著南瓜田的小鎮邊緣,那家小作坊猶如雜貨鋪,鍋碗瓢盆林立,不過總算都是鐵製品,而且看來是最暢銷的物品。年特開始懷疑自己的鎧甲頭盔會不會是用噴壺改造的,一旦被人刺穿專門有地方讓血像澆花一樣流出來。
儘管有種種猜疑,年特還是決定進去:「請問?有人在嗎?」
「嗨……請問客人是要廚具還是……啊……!」
米蕾妮婭穿著土布圍裙,頭上包著一塊毛巾,擦著手走了出來,兩個人四目相對看了幾秒鐘之後,米蕾尼婭突然一聲大叫開始逃走。
「站住……為什麼要跑啊?」年特來不及多想,在後面緊緊追趕。
米蕾妮婭迅速跑進後門,關上門板:「拜託你!每次見到你我就會倒霉!我的人生全毀了……」
「光!」年特將門板踹破了,一條腿伸了進來:「說什麼蠢話,我看你已經重新開始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隨即整扇門板被年特拆了下來,米蕾妮婭驚叫一聲放棄了門板開始往後面逃,年特緊緊追趕:「站住……我又不會傷害你!」
「你已經把我害得很慘了。」米蕾妮婭一邊逃走一邊求饒,「求求你!放過我吧。」
年特一面追一面回答:「不行!我也很慘!而且找你找了好久,現在我需要你!」這次能夠遇到米蕾尼婭純屬走運,如果讓她跑了,恐怕緣分就此中斷,誰知道天南海北還有沒有遇到的機會,只好賴皮一點。
兩個人穿過作坊的後屋,跑進了南瓜地裡,米蕾妮婭突然向後丟了一個火球,年特一閃身接著追,身後「轟」的一聲,小作坊倒掉一半。
米蕾尼婭一聲尖叫:「啊……你為什麼要躲開!」
年特加緊追趕:「廢話!不躲開被你打嗎?站住……聽我說……」
「不聽!不聽!我恨死你了!」米蕾妮婭用手一揮,田里的南瓜一個個飛了起來,朝年特砸去。
「用這種南瓜能有用嗎?」年特一劍一個,絲毫也不停留,統統劈成兩半,突然有一個比人還大的南瓜飛了過來,正鑲在年特頭上。年特上半身都在南瓜裡,晃晃悠悠被絆倒了。一個老伯驚叫:「我的南瓜王!」
「這南瓜熟透了,真是非常面的好南瓜,老伯。」年特很不容易爬起來,上半身都是黃色的南瓜湯。
「還跑?我……」年特將一個小南瓜連騰一起掄起來,米蕾妮婭好像長了後眼,雖然驚叫著,卻跳起來躲開了。
年特窮追不捨,突然一個小南瓜從背後飛來打中了他的頭,老伯在背後大叫:「破壞分子!站住!賠我南瓜!」
年特拚命逃走:「老伯,我替你抓主犯回來。」
這麼一耽誤漸漸拉近了距離,兩個人追逐著回到了小鎮中心。米蕾妮婭眼看要被抓住——
「風之束縛!」一個老婆婆一跤跌倒在地上。
米蕾尼婭快哭了:「你為什麼又躲開啊!」
「看你往哪兒跑。」年特終於揪住她的裙子,但是「嘶」的一聲,米蕾妮婭露出好大一塊大腿。
「啊?」年特拿著一塊碎布愣了一下,挨了一個清脆的耳光。
米蕾尼婭流著眼淚:「畜生!暴風……」
年特一頭栽進花叢裡,但是同時:「我的煎餅攤……」
米蕾尼婭:「騰蔓,纏住他。」
年特用劍掙脫,但是同時大娘:「我的花園……」
米蕾尼婭:「雷,雷擊!」
「啊……」站在屋頂掃煙囪的大爺不幸成了避雷針。
「我在這邊!」年特從書後繞過,趕到她的面前,卻被一個聖光彈狠狠打在肚子上。「嗚……」年特在地上翻滾,聖光彈從他身上彈開,擊中了豬圈,小豬四散奔逃。
「唔……好疼!恐怕我死了她也不在乎。不過……」年特急中生智,抱起一隻小豬娃,「小弟弟……你沒事吧?回答我!你不要死!救人啊……」
小豬:哼哼唧唧……
米蕾妮婭從疾馳中剎住腳步,扭頭跑了回來:「不要——我幹了些什麼!」
「沒什麼。」年特丟掉小豬,一下抓住米蕾妮婭雙手將她壓倒在地上,「總算抓到你了。」
「卑鄙!惡棍!放開……」米蕾妮婭急得直哭。
「你有什麼好委屈的!」年特大喝一聲,「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不好過嗎?每天都有人在草叢裡伏擊我,摸你一下有什麼了不起?我道歉!對不起好嗎!給我個機會吧!扎你一針也是迫不得已,要是沒有那種東西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對你下手,難道你要我一劍砍斷你的胳膊不成。」
然而不講理是米蕾尼婭的特權:「是你逼我的!都怪你……我好不容易找到這份工作,過上安靜的生活,拜託你放過我好不好?」
「安靜的生活?你還有資格過安靜的生活?」年特毫不客氣地揪著她的頭髮,「你就這樣若無其事地躲起來!我以為你是個了不起的姑娘,我那麼深深地眷戀著你,想不到你不過是個沒長大的丫頭片子!我看走了眼,你去過你的安靜生活好了!」
「我想過安靜的生活怎麼啦?」米蕾妮婭大聲叫喊,「你知道些什麼?你知道我所承受的壓力嗎?我也想任性,我想穿花花綠綠的衣服,我想向別人一樣快快樂樂地相互說笑,我很過分嗎?我的事情,你這種人又怎麼會明白?我本來過得好好的,不是碰見你怎麼會這樣!」米蕾妮婭叫喊著,眼圈發紅。
年特心中一顫,緩緩放開了她,吶吶地說:「真是的,我這種人竟然想要借助你的力量呢!我在幹什麼呀!你真的希望這樣生活就好了,就當我沒有來過。」
「沒有來過?」一個老伯的聲音從邊上響起,兩個人才注意到被小鎮裡的人們包圍了。鎮長老伯氣得發抖,「你們沒有來過我的鎮子會變成這樣嗎?還不趕緊起來,你們要在地上摟到什麼時候?光天化日的!」
兩個人紅著臉從地上站起來,發現小鎮已經大不一樣。
「嗯?一會兒不見怎麼會變成這樣?好像風暴來過,還起了火災……」
「不要裝傻!」周圍的爺爺奶奶一起大叫,「賠償我們的損失來!」
年特扭頭望著米蕾妮婭:「這麼說,火球是你放的,南瓜是你扔的,風暴是你召來的,大爺是你劈倒的,還有……」
米蕾妮婭想哭又哭不出來。
年特:「應該你來賠!你還有錢吧?」
米蕾妮婭:「沒有……」
年特:「對啊,你要是有錢就不用打工了。鎮長老伯,其實全都是她的錯,可不可以看在她長得這麼漂亮的份上就這麼算了?」
鎮長老伯:「那怎麼可能!」
「不會吧?」年特倒是頭一回發現有人不肯饒恕米蕾妮婭,仔細看來,這鎮裡除了老人就是婦女和小孩,一個男青年都沒有。「對哦,要是在以諾,早就有無數人打破頭替她付錢了。」年特望了一眼米蕾妮婭,對方也正渴求地望著他。
「為什麼我們的美好回憶會是建立在金錢上?」年特伸手去掏錢袋,「那麼我來支付好了,多少錢?」
「多少錢?」鎮長老伯揪住他的胳膊往過拉,「小伙子,很多時候錢是不管用的。拜錢所賜,我們的年輕人全都跑到發達的大城市去了,這個小鎮誰也看不起,所以,除非你去把豬圈修好,把豬找回來,不然有錢我也沒有辦法。還有那許多家,煙囪、屋頂、花園……如果你幹不完呢,就乾脆住下來,在這裡和那個姑娘結婚、生孩子,我們就需要你這樣的年輕人……」
「圈套……」
※※※
年特的一天就在修整豬圈、掃煙囪、補房頂、剪草坪中度過了,米蕾妮婭到處道歉,給摔倒的老婆婆捏肩捶背。當偶爾給年特拿毛巾擦把汗的時候,兩個人都靦腆地笑了。
「其實,我是不好意思見到你才跑的。」米蕾妮婭吞吞吐吐地說,「那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不知道。」年特笑了笑,「既然你打算過這種安靜的生活,就當我是天天都可以碰到的人,說『理所當然』就好了。」
「要是每天碰到你,我不知道要闖多少禍呢。」米蕾妮婭笑了,「對不起,還是應該向你道歉。我太任性了,可是,你真的有事吧?」
「看來你是不知道。」年特已經明白了,這個小鎮消息比較閉塞,根本還沒有聽說神誕節的慘案,既然如此,也沒有必要拖米蕾妮婭下水,他裝作若無其事:「你不是嚮往安靜的生活?這小鎮很好。我們現在幹的就是所謂的寧靜生活了。怎麼樣?要不要和我一起過?哈哈!開玩笑的,我明天離開去辦些事。喂……鎮長老伯!差不多了吧?」
鎮長:「還有鐵匠鋪,那可是完全塌了啊!」
年特:「那您就不用管了。還有別的嗎?」
鎮長:「幫我們再種一個南瓜王出來,你就可以走了。」
年特發怒:「老伯,我生氣嘍!我真的有事。」
米蕾妮婭拉住年特:「伯伯,我懂得一些創造魔法,讓我來試試看吧?」
鎮長說話時鬍子顫顫的,對魔法顯然絲毫不感興趣:「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麼老是相信魔法。這種投機取巧的東西,怎麼可能比得上用汗水和時間澆注的成果。」
年特和米蕾妮婭相互看了一眼,都覺得有道理,想不到這老伯竟然懂得這樣的道理。年特在道家學習時,各位師兄皆有本領,卻從來都是步行來回,勤懇耕作,所有的食物必是勞動所得,所有衣衫必是親手縫製,決沒有用法術速成的。
那老伯還在數落年特:「你也是!我看你們吵架,給你們機會嘛……放著這麼好的姑娘不要,要跑到哪裡去?我幫你們準備房子,在這裡踏實住下來,一邊種南瓜一邊生孩子多好……」
米蕾妮婭的臉頓時紅了:「老伯!我也要生氣了。」
鎮長似乎以次為樂,越發開心樂:「不要害羞嘛……哈哈!你們還是很般配的。」
「大事!出大事了……!」一個人遠遠地騎著馬從鎮外跑來,按米蕾妮婭的說法,正是僱傭她看鋪子的老闆迪克老爹。
「迪克,不要管外面的事了,你還是回你的鋪子去看看吧……」鎮長老伯幸災樂禍,等著迪克看到塌掉一半的鋪子後跳起來。
迪克老爹現年六十五歲,有著和年齡不符的壯碩體魄,一看就是真正的打鐵師父模樣的人,此刻滿面愁容:「我的鋪子怎樣都無所謂了,就算塌掉,也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真的?」年特接口,「太好了!完全塌掉了呢。我還擔心您會讓我重蓋一間……呃,您不是說沒關係嗎?」
米蕾妮婭連忙道歉:「對不起!老爹,是我不小心……」
迪克老爹放開年特,深深地歎氣:「真的無所謂了。我再也不打鎧甲了。徹底倒閉了。」
「哎?您不是很開心地說有一筆神賜的大買賣,所以才要我一起擴大經營?」米蕾妮婭扶著老爹在一邊找了個地方坐好。
老爹又是失望又是憤怒:「那批鎧甲,是專門做給一個以諾的小伙子,聽人講,是非常有前途的年輕騎士,還扎過聖女米蕾妮婭的屁股,在以諾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嗯,您說後面的吧。」米蕾妮婭不明白為什麼年特會因為自己的屁股而出名,人們卻好像百聽不厭。
年特悄悄跟她耳語:「你告訴人家你叫什麼?」
米蕾妮婭不理他,迪克老爹沮喪地繼續:「我從以諾回來,神誕節突然出事了,有人用詭異的魔法炸了神誕聖堂,大神官和一千三百名兒童無人倖免……」
「什麼?那大神官大人……」米蕾妮婭眼前發黑,一下子軟倒在年特懷裡,「那麼慈祥的人,不可原諒!不可原諒!是誰?」
「就是不知道是誰啊!」年特趁機輕輕抱著她,有一種志得意滿的感覺,些許趁人之危,和他日夜的期盼比起來微不足道。米蕾妮婭打擊太大,絲毫沒有抗拒。
迪克老爹一面說一面搖頭:「真慘哪!那麼多孩子,不過,最慘的是我!」
「為什麼?」
老爹解釋說:「那天晚上值班的就是那個騎士,現在已經被格去稱號,驅逐出境。誰也知道他是替罪羊,但是……我原打算靠這個機會翻身,把所有的一切都押進去給他做鎧甲,定金都花光了,就連積蓄也填了進去,剛剛完成一半。現在那個人卻跑了路,連帶我也進了絕路了。」
「不過是一點錢!」年特有些憤怒地說,「你能和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相比嗎?如果能挽回,他們會用一切來交換!你不過是損失了一點兒錢!」
「什麼一點兒錢!」老爹暴跳如雷,「那是我的棺材本!……你是誰?」
「你現在才問?」年特掏出提貨合同,「我就是那個『跑了路』的傢伙!你以為我想跑路的嗎?」
迪克老爹拿過提貨合同看了看,突然開始唱歌「感謝神!你真偉大!……」
「混蛋!現在是唱歌的時候嗎?」年特大怒,「把鎧甲給我!我要去抓那個沒有人性的惡魔!」
「對不起!」迪克老爹正色道,「我們有很奇妙的緣分!那麼——先把我的作坊賠來!」
年特順手掏出一大把金幣:「什麼時候交貨?」
「明天一早。妮婭,你帶他到家裡去住,我叫大家都來幫忙。」迪克老爹收起錢,掏出一個酒葫蘆,猛喝了一大口,「我把我的憤怒也加進去,請一定抓住那個混蛋!」
「這才像話。」年特點頭,「妮婭是?」
老爹扭頭望著米蕾尼婭說:「不是你女朋友嗎?」
米蕾妮婭紅著臉,輕輕拉他的袖子,往作坊去了。年特悄悄地問:「怎麼起這種鄉下名字?」
米蕾尼婭小聲說:「順口嘛。難道前面加個詞就不土氣了?」
年特趕緊改口說:「蠻好聽的,有時候我想,兔子騎士也不是太難聽……」
「討厭……」米蕾妮婭打了他一下,「原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年特笑道:「啊,現在你和我一樣是通緝犯,賞金很高呢。如果我是你,就趕緊訂做一副鐵護臀……」
米蕾尼婭知道他在打趣,漲紅了臉:「哪有這種東西啊!」
年特說:「沒有的話就要當心了,我們學生會通知說那種小針管賣出了三千多支,收入可觀啊!」
米蕾尼婭也笑了:「都怪你!可是為什麼連我都被通緝了?」
年特回答:「因為需要更多的替罪羊。不過,你放心好了,現在應該為你平反了。其實,想像一下蠻壯觀的,三千多人一起拿著針管……你應該感謝我,沒有我,你的臀部不會這麼出名。」
米蕾妮婭有點兒習慣了:「你說話總這麼……怪的?」
「本來是想說我下流吧?」年特回答,「你可以躲在屋裡不出門,我可是被派到外面巡邏,街上的人一面議論著那著名的臀部,一面指著我的鼻子,一連一個月,好多人偷襲我為你報仇。哇塞!我救了十萬人的命噯,為什麼會這樣?」
「是啊。為什麼會這樣?」米蕾妮婭接口笑道,「我一見到你,第一個念頭就是先逃走再說。好像一見到你就會倒霉的。」
「嗯?」年特瞇著眼,「怎麼?現在不逃了?」
米蕾尼婭很乾脆地說:「如果是神的指引,逃也不是辦法,我從富山郡跑這麼遠還不是被你碰到。明天我和你一起走。殺害大神官的人就是我的敵人,我一定要報這個仇的。」
「也好。」年特內心狂喜,面上卻不表露出來,「不如等活著回來,我們就來這裡種南瓜,鎮長伯伯不是說給我們房子?」
米蕾尼婭白了他一眼:「你少來!誰說要跟你……一起生活了。」
年特感覺有希望,連忙加緊節奏:「剛才那個誰也說我們很般配的。」
「嘻……」米蕾妮婭也不否認,一種屬於小女人的幸福感讓她忘記了一切煩惱,也許有一點兒突然,有一點兒莫名其妙,但是她回憶著,年特確實大聲喊叫過「我那麼深深地眷戀著你」,不管應不應該接受,畢竟聽到這種話就是幸福的。
※※※
迪克老爹的家原來就在作坊邊上,雖然作坊正面看起來很好,但是後半邊全塌了。當迪克老爹親眼見到那慘狀的時候,突然明白了。
老爹:「一個小火球就打成這樣?你其實就是米蕾妮婭本人吧?」
米蕾尼婭:「嗯……對不起。」
「哈哈!」迪克老爹大笑了兩聲,「要是有年輕人回來,我們也可以誇耀了,聖女米蕾妮婭也在這裡打過工。看他們還敢不敢瞧不起自己的家鄉!」老爹突然神秘兮兮地道,「男人始終是自己看中的最好,不要相信教會啊。」
米蕾尼婭紅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很多人給他們撮合,著臉裝傻。「老爹,你說什麼啊!以諾的傳言不能相信的。」
老爹拿著一把錘子指指年特:「還解釋什麼,他不是已經追到這裡來了?眼見為實啊!」
年特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似乎運氣來了什麼也擋不住。米蕾尼婭被人說得儼然已經和他湊成一對,而她自己似乎也不是很反對。他一面暗自感謝神明的恩德,一面注視著米蕾尼婭的一顰一笑。「米蕾尼婭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以諾的傳言那麼過分。也許她在破罐子破摔呢,總之,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
年特暗自決定決定全心全意照顧米蕾尼婭的時候,突然看見一群女人點著火把走來了。迪克老爹也不再和米蕾妮婭打趣了,站起來逐一為年特介紹:「這是兒媳麗達,表妹羅斯,她的女兒蓮達,孫女兒安琪……」
那些女人老的七八十,小的七八歲,竟然全都是迪克家的親戚,年輕的都很美貌,雖然生活在鄉下一樣的小鎮,卻彬彬有禮如同貴族。
年特突然靈光一閃:「不是她們來打造鎧甲吧?」
「正是!」迪克拍著他的肩膀,「放心吧,她們很能幹的,都是了不起的傢伙。你不會因為是女人造的鎧甲就不肯穿吧?」
「不!只是……」
「哥哥,不可以小看女人喲……」一個小女孩直盯著年特,年特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什麼話都嚥回去了。米蕾妮婭毫無顧忌地放聲大笑,年特不知不覺也傻笑起來。
「我知道你為什麼喜歡這裡。」年特突然抱住米蕾妮婭,在耳邊輕輕地說,「請順便也喜歡我。」
「沒有那麼快的啦。」米蕾妮婭紅著臉想把他推開,但是沒有推動。
在他們體會著平凡的歡愉的時候,露天的作坊在院子裡擺起來了。女人們真的十分能幹,從倒下的屋子裡撿出有用的東西,重新搭設熔爐,年輕的姑娘們帶來了皮革,年老的婆婆們指點著,有人擺出了長長的宴席,還特意掛上了控制作息時間的小鐘。
月亮升起的時候,小鍾敲響了,牛排南瓜的宴席擺了上來。
「有牛排!」年特驚喜地看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舉起刀叉的時候卻被米蕾妮婭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
迪克老爹坐在首席,帶領大家做著飯前的祈禱:「感謝神在我們走投無路的時候將客人帶回我們的面前……」大家便開動了。
「哥哥,這個樣式可以嗎?」小姑娘從牛排下遞過一張草圖,迪克老爹呵斥著:「沒規矩!」年特卻說:「沒有關係。」那張圖紙雖然粗糙,卻體現出了風格獨特的曲線,簡單的花紋和其它小孩子的塗鴉沒有太大區別,但是卻有一種古樸的美感。
「我真是難以相信……」年特扭頭問老爹,「這個樣子我很滿意,但是不是已經完成一半了嗎?」
「啊,整個架子都煉好了,但是……」老爹嘿嘿地笑著,「我看了你們學校的鍛造藝術後覺得很慚愧,那真的是學生作品嗎?我是說四聖獸鎧,以諾傳言說只用了一夜作品?」
「不是,學生會動用了三千人花了一整天,而且構思是很早就提出了,是大家智慧的結晶。結果——就因為威力太強了反而在比賽中不敢用呢。」
「我還不是一樣!」米蕾妮婭瞪了他一眼,「我都不敢使用太強的魔法,害怕你一下子就重傷。結果反而被你得逞……」
「哈哈哈!」迪克老爹感受到兩個人的微妙感覺,大笑著,「珍惜!相互珍惜就是良好的開端。所以,我也一定要給你們看看我的實力才行,如果做出的東西太差,而敗給一幫學生的作品,可是會傷到老鐵匠的自尊心呢。我會要你知道,傳統的可貴之處。」
爐火漸漸旺盛了,已經成型的鋼坯再次被煉化。迪克老爹汗流浹背:「小姐,你也來幫幫忙。有你的存在,煉製優良的魔法鎧甲就有了可能。」
蕾妮婭用魔法保護自己,接近爐火,將魔法的火焰投入到爐火中,使爐火的溫度再次升高。
老爹卻不滿意:「不可以用魔法罩保護自己,會影響到爐火的純度。」米蕾妮婭站得離爐火相當近,撤去魔法盾,立刻汗如雨下,衣服一下就濕透了,整個人搖搖欲墜。
年特連忙扶住她,心疼得不得了。薄薄的衣服緊貼在她身上,芳草一樣的香氣漸漸散發了出來。
「什麼味兒?好香!」老爹扭頭遞給年特一個葫蘆,「她快要脫水了,給她喝下去。」
特疑心,「這個不會是酒吧?」
「放心給她喝吧。」
米蕾妮婭全神貫注控制著火焰,靠在年特胸前,年特將葫蘆送到她嘴邊,她便大口地喝了,突然「噗」地一下噴出來,不停地咳嗽。
「這個就是酒!」年特眼瞧著爐火一沾到就「呼」的一聲直往上冒,想必是相當猛烈的酒,將米蕾妮婭抱住,生氣地向迪克老爹大叫。
「啊?」米蕾妮婭臉紅得要命,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被火烤的,渾身的汗水裡也開始有酒氣冒出。
迪克老爹大笑著:「這樣她也算是我半個徒弟了,她的香味兒滲到鎧甲裡會影響殺氣,對穿的男人東西來說不好,只好添點兒酒了。喂……喂!注意!不要醉倒!很快酒會蒸發掉,過一會兒就清醒了。」
終於,紅得發光的鋼水從爐裡流了出來,注入女人們做好的坯子裡,一個個部件逐漸成形,等待著冷卻的瞬間。
老爹突然做出了讓年特大吃一驚的舉動,他拿起一把匕首,瞬間劃破自己的左腕,讓血洶湧地噴出來,撒在坯子上。
「這是我的憤怒,讓邪惡在這鎧甲的面前顫抖!」
接著,女人們一個個劃破自己的手腕,讓血淋在上面。
「這是我的祈求,讓勇士的心裡永遠光明!」
「這是我的祝福,讓哥哥永遠不會迷路!」
「這是我的願望,讓年輕人充滿智慧吧!」
「住手啊……」年特驚呆了,想要阻攔,卻被一個老婆婆攔住:「沒有見過嗎?年輕人。」那婆婆彷彿是活過上千年一般,見證著歷史的滄桑,聲音如同蒼梟一樣難聽,透著一種神秘感,但是卻給人一種肅然起敬的親切。
「在很久以前的古時候,煉造兵器都是這樣。我們迪克一族嚴守著祖訓,不鑄造殺人的兵器,但是如果是為了報孩子們的仇,我想至少做出保護別人的東西。所以,客人,請您仔細地看著就好了。」
「不可以!」年特走上去,排在隊伍後面,「我自己的鎧甲,如果都沒有自己的血液,說不定它會瞧不起我呢。」
「我也是!」米蕾妮婭挽起袖子,紅著臉,「我只是,萬一你穿著它欺負我……」
「早上還一個追一個跑得飛快……年輕人哪……」老婆婆搖著頭,沙啞的聲音彷彿喉嚨已經變成砂紙一樣,讓人擔心,眼睛卻是雪亮的,「那麼讓婆婆來給你們持刀好了!」
那婆婆讓年特伸出左手,米蕾妮婭伸出右手,兩個人的手腕靠在一起,一刀劃過,然後將米蕾妮婭的手翻過來和年特扣在一起,傷口緊緊相連,喃喃地說著:「有一樣的傷,能體會一樣的心情,一個痛另一個也痛,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婆婆……」兩個人越聽越像是婚禮的祝辭,一起不好意思起來,就在這時,他們的血液混在一起灑在了坯子上,幾聲脆響,坯子碎裂脫落了,鎧甲的部件吸收了那許多人的血液,竟然還是火一般通紅,散發著驚人的溫度,漸漸鳴動起來。
「因為期望和祝福所鑄成,帶著不安來到世間,讓勇者平添十人之力!鎧甲啊……覺醒吧!」
迪克老爹拿起酒壺噴去,那副鎧甲「吱吱」響著,冒起白煙,熱量漸漸降低了,顏色卻沒有絲毫褪去,竟然是血紅色。
「穿上它喝酒只怕也醉不倒呢。」迪克老爹笑著,將鎧甲零件浸入水中最後降溫,交給女人們加工。
「這……太奇妙了。」年特始終拉著米蕾妮婭的手,「那鎧甲難道是活的?」
「不知道。」老爹回答,「這麼紅是礦石的關係吧,雖然都這麼做,但是沒聽說鎧甲有生命的,別太在意了。」
米蕾妮婭輕輕甩著年特的胳膊:「你放開嘛,我要用魔法療傷,不然會留下疤痕。」
「我想把這疤痕留下來。」年特笑著說,「那可是我最好的一條疤痕。」
「你……」米蕾妮婭愛惜自己的肌膚,但是聽他這麼說也沒有辦法,年特轉眼間在她心裡的地位已經不同了,經過短暫的接觸後,她似乎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這感覺漸漸明顯起來,好像兩個人早就認識了很多年,只是一直在期待著,彼此的靈魂一旦認出對方就在相互呼喚。
米蕾妮婭輕輕伸出左手,用手指在空中揮了揮:「麻煩大家把手伸給我!我會為大家治傷!」
「真的是米蕾妮婭小姐呢,太好了。」女人們更加歡喜了,「這樣就更不能讓你們失望了呢。」
有人重新給年特量了尺寸:「先前的訂單上很多細節都沒有提供,原來你的腿有點兒短……」
「胡……胡說!」年特大受打擊,但是有人拿著皮子在他的身上不斷比劃著,連胯間也不放過:「不要亂動!還有很重要的加工呢。」
「吱」的一聲突然響起,一個右臂零件火花四射,迪克老爹結結巴巴地大叫:「混……混蛋!」
「怎麼了?」
「烙不上花紋。」
「啊?」年特聽說過,用蜂蠟封住不要花紋的地方,往其它的地方塗上烈性的藥引燃,就能產生超過爐火的高溫,在表面形成烙紋。看來這鎧甲已經超出了老爹的預計,成了意外的產品。
「是米蕾妮婭小姐的魔法元素融合在裡面吧?」老爹搖著頭,「我也是頭一回借用魔法鑄造鎧甲,想不到這麼結實,只好在外面鍍一層金了。可是,會脫落,魔法呀,真是靠不住!」
「這樣就很好了,老爹。」年特深深地慶幸自己能認識迪克老爹一家,至於外觀,他向來不太在乎。
「爺爺……」小姑娘拉著迪克老爹的衣角,「既然沒有花紋,就讓它像鏡子一樣閃閃發光吧。」
「對……」女人們附和著,「還要讓裡面貼有皮革,這樣更結實。」
「謝謝大家。」年特用微笑回報關懷,「你們要把我寵壞了。」
「哈哈!說什麼呀……」女人們都笑了起來。一位大娘用力在年特胸口捶了一把,「能穿這種重量的東西,真是個健康的小伙子。我們聽說神誕聖堂被燒的時候,都很氣憤!一定要為孩子們出這口氣!」
「啊,是……如果不能抓住那個混蛋,我發誓永遠也不回家!」
「別說意氣的話!」大娘拍了他一把,竟然把壯得如同一頭牛的年特拍得晃了一下,「像個孩子一樣,生活中的事情不是一兩個誓言就可以解決的,應該大聲說,『我盡力而為!』就可以了!」
「是……我盡力而為!」年特大聲回答,「只為我是個幸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