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準備讓子玉和長隆上京開設回春堂北京分號,不過子玉你可要多學著點,總號是離不開長隆的,如果鋪子穩定,他就會馬上回來,而你只能一個人獨挑重擔了……」再一次的商議結果,眾人依然向北發展,善老滿意地捻著鬍子做出人事安排。
倔強的蕭還是發出了不和諧的聲音:「我的意見是不同意在北京開分號,也不同意在任何一處北方城鎮開設分號,請大家再好好考慮下。」
不說李子玉盯著他的眼睛中已快噴出火來,也不看王老不滿地對他抖著鬍鬚,就連胖子掌櫃善長隆這樣好脾氣的人都不解地道:「動天老弟,我知道你小心慎重。但東家和諸位掌櫃已經決定了這個計劃,大家就該齊心協力把它做好,為回春堂的振興能多出一分力就多出一分力。你又何必再做糾纏。」
蕭沒有理他,歎了口氣又問道:「善老,如果大家都決定在北京開分號,那麼我想知道您準備要投入多少銀兩?」
善藥師也為蕭的固執暗地搖了搖頭,他理解這個年輕人實在是一片赤子之心,也為他替善家著想的執著而感動,不過他在回魂神針徹底失敗以後,已經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振興回春堂的計劃上,為了能死後對善家祖宗有個交代,心中早已決定不能放棄這次極佳的機會,哪怕破釜沉舟也要堅持下去。
他沉吟一會說道:「大概可投入0萬到20萬兩白銀來建造北京回春堂,當然這是保守估計,如果必要還可以有更多的投入,所以長隆和子玉你們也不用發愁銀錢方面的問題,一切有總號在這裡你們。」
李子玉得意地笑笑,胖子掌櫃抖著滿臉肥肉呵呵道:「東家又恢復了年輕時候的豪氣啊,好好,這次回春堂一定能成功。」
蕭搖搖頭不以為然道:「昨天晚上我核算了往年的藥材收購情況,得到的結果是如果在分號投入0萬兩以上,那到秋收季節,總號根本沒有能力收購明年足夠的藥草,如果投入5萬以上,總號將沒有能力按期償還去年賒欠藥材商人的金錢。如果藥材商人不按規矩,到時候來催債,怎麼辦?」
「你的結論是建立在北京分號失敗的前提下吧?」李子玉狠狠瞪著他嘲諷道:「蕭兄你真是好樣的,咱們還沒有出師,你就長別人的氣焰滅自己的威風。你就這麼不看好我李子玉?你難道連大掌櫃也不看好?難道在座的各位經驗豐富的掌櫃都不放在你心裡?你只怕連我舅舅都快不放在眼睛裡了吧。」
善老沒有責罵李子玉的無禮,心想就委屈蕭一下吧,在這樣大局已定的時候,他也不想蕭再出言打擊眾人的信心。
分店掌櫃周尋是寬厚之人,不想回春堂自己人之間鬧得太僵,他笑笑幫蕭解圍道:「蕭兄弟剛入鋪子,有些事情不太明瞭,說話直接了也是難免的。蕭兄弟想得還是頗為周到的,不過藥商那邊不用擔心,都是和回春堂合作幾十年的夥伴了,相互之間賒欠銀兩是再正常不過的。而且咱鋪子在他們危難的時候幫過不少忙,我想就算到時候萬一資金周轉不靈,他們也不會做出趕盡殺絕這樣的缺德事吧。」
蕭知道這個時代商人之間買賣是沒有多少有效的簽約束縛的,很多全憑信譽,這也就是老字號為什麼能越來越興盛,新起的鋪子剛開始舉步為艱的道理。
但正因為這樣他才更為擔心,眾人把回春堂的生死全壓在別的商人的信譽上面,而全無準備,如果如果萬一那種最糟糕的事情全部發生呢?怎麼辦?那時可能只有眼錚錚看著回春堂破滅。
商人的信譽,蕭是最清楚不過的了,他們現在和你講信譽也許只是因為能在相互交易中得到利益。如果認為不能得到絲毫利益或者落井下石會得到更高的利益更大的利潤,他們應該會毫不猶豫的致你於死地。
蕭苦惱地思索著如何才能讓他們理智一點謹慎一點,但看著那一張張激動萬分的臉,他感覺一陣無力,人力豈能回天啊,也許回春堂破敗的命運已經被注定。
善老見蕭不再言語,便高興地說道:「長隆你好好挑幾個能幹機靈點的夥計,剛開創局面還是用自己的人安穩,子玉你這幾天回家一趟,好好和父母說清楚,這次上京大概短時間內你是脫不開身的,另外你們幾個分號掌櫃也把資金回攏下,我會讓動天統一把帳目核對清楚,然後提出所要用的頭期0萬兩白銀。」
「善老,能不能先少提點,給總號留下一些流動銀錢,慢慢再匯到北京。」蕭做著最後的努力,希望給回春堂留下一線生機。
王老嫌惡地吹著白鬍子:「0萬兩並不多,你還要再少的話,那能成得了什麼大器。年輕人不懂事就別插嘴。」他倒不是故意侮辱蕭,這個其實是蕭不太懂的藥鋪的行情,沒有0萬兩確實是建不起一處有份量的鋪子的。
第二分號掌櫃馬不然皮笑肉不笑道:「是不是蕭掌櫃想自己上京搞分號啊,以後會有機會以後會有機會的……呵呵……」
蕭只厭惡地看了他一眼,連理都懶得理這種小人,目光急切地盯著善藥師做最後的決定,善藥師沉思片刻語氣堅決地道:「0萬兩一次性注入北京分號,這件事情就這樣決定,都別議論了。好了,各位都按我剛才的安排去做事吧,希望在共同努力下,回春堂的明天就是我江南商人在北方揚眉吐氣的日子。」
蕭失望地閉起眼睛,善老已經被內心的慾望所迷惑,自己的任何努力都無法挽回他的決定了。
過了數日,在回春堂所有人的殷切期盼下,善長隆大掌櫃和李子玉四掌櫃帶著十多個大夥計踏上了前往京城的去路,他們將在那裡建造回春堂的北京分號,並在那裡接受北方藥商的激烈挑戰,或許失敗,回春堂元氣大傷;或許勝利,江南商人揚眉北方。
自大事已定後,善藥師的情緒一掃往日的頹廢,精神也越來越好,雖然他還依然鼓搗那些古怪的醫學物器,但他的房間裡卻常常傳出高興的笑聲。
這日,蕭回帳房的半路上被一臉春風的善藥師攔住,老頭精神格外興奮大笑道:「動天,你來我房間,哈哈,今天讓你見識下真正善家的絕技……」
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迷糊間被他拽到房裡,蕭膽戰心驚地看到那個帶給自己極端痛苦的黑盒子霍然擺在桌子上,他的臉當場就白了,腿肚子打著顫,忙道:「善老,我還有點事忘記去做,我……」
「別管那些破事,咱們有大事要做。」善藥師哈哈大笑,在桌子上胡亂擺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藥物,然後用一種讓蕭毛骨悚然的眼光打量著他的傷腿。
蕭不落痕跡地悄悄移動著傷腿要把它藏在身後,嘴裡呵呵賠笑著:「善老,您有什麼大事啊,要不我去找幾個機靈點的夥計幫你……」
善老神秘一笑:「就是要你幫我,把腿拿出來,害羞什麼,來來了,我的回魂神針終於研製成功了,哈哈,我總算沒有愧對列祖列宗,總算沒丟善家的臉……」他說到後來,想想這些日子研究神針所受的痛苦語聲不禁一片淒慘。
善老感歎了會,看到蕭還站在地上便催促道:「來,躺下,今天我用回魂神針給你腿部打通一道經脈,等三天以後再打通腳部經脈,等全部5道脈絡打通後,就是一隻木頭做的假腿都能行走自如,哈哈……,上來……」
蕭脫了鞋子上床,一閉眼任認命地等待噩夢的來臨。
善藥師瞇著眼,抽出一根細針,認清經脈延伸,一針紮了下去,該處大穴已被貫通,元氣流轉,緩緩流動的血液自動在僵直的血管加速。
善抽出一根粗針又是一處大穴紮下,兩穴會通,血液自由舒暢地流轉,該段僵化的經脈終於甦醒……
把
善藥師額上已滿是汗水,咬著牙一根更粗更長的銀針紮下……
蕭擔心許久的疼痛滋味竟然沒有來到,他只感覺一種異常舒服的暖流在腿部流動,那股熱氣流轉傷腿,麻木的腿上好像有了感覺,舒服,太舒服了,蕭閉著眼睛任由老人把自己的腿紮成刺蝟,暖流的撫慰下,他就這樣沉沉睡去……
大概在眾人上京城後兩個月,胖子掌櫃終於像個凱旋的將軍歸來,大家熱烈地歡迎這位大掌櫃,所有人都滿懷著喜悅之情,因為在之前的信中,他們已經得知回春堂分號在北京終於站住腳跟了。
善老更是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最近可說是雙喜臨門,不僅苦研半生的回魂神針終於大成,蕭的傷腿被治了個七七八八。現在平生最大的心願——振興回春堂也已經初見眉目,更加難能的是第一次代表江南商人在北京這樣的大城建起了分號。
他興奮的心情真是無可復加,直拉著胖子一刻不停地問長問短,幾乎要把每天他們吃什麼喝什麼,上幾次廁所這樣的小事都要詢問的清楚明白。
胖子一臉和善的笑容,耐心回答著東家的各種希奇古怪的問題,並很有信心地對東家說分號的情況非常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並對鋪子的前景給予很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讚揚,還對表少爺李子玉的聰明能力讚歎有加。直把個善老高興得猶如小孩子得到心愛的玩具般臉上全是樂呵呵的笑容。
於是第二天,善老就不顧蕭的強烈反對,立即把僅存的5萬兩流動銀子全部匯到北京分號。
各位興奮過頭的掌櫃連贊東家英明豪氣,打鐵就得趁熱。他們都高興地等待著回春堂分號一舉拿下北京的一處江山,期待著回春堂將成為江南最有氣魄最有實力的第一等鋪子。
可惜老天爺最愛和人作對,又是兩月過去,這天一個本來現在應該老老實實呆在京城分號的夥計竟然風塵滿面,慌慌張張奔進了回春堂總號,正在櫃檯上
當班的新任四掌櫃—一個年輕的大夥計王順看到他不禁吃了一驚:「你怎麼回來了?……」
那夥計口乾舌裂,也不知道沿途是如何地著急趕路,這時大喘著氣叫道:「快去請東家,十萬火急的大事……」
王順是從小夥計一步步幹起來的,能做到四掌櫃可見他的精明伶俐,他只一聽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忙讓人拿了茶水招呼夥計,自己趕忙跑到後堂稟告各位掌櫃和東家。
善老此時正在後院扶著腿傷已大好的蕭走路,蕭已經可以不用枴杖比較穩妥地走上幾步,雖然走遠一點會很累,但只要慢慢鍛煉離大好之日不遠了。
急忙跑到院子裡的王順只說了聲北京分號派夥計回來了,善老就推開他三步兩步急急向前廳趕去,他看到王順的焦急的臉,心裡已經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果然,聽完那夥計的詳細的說明,善老和其他掌櫃都呆若木雞,想不到只不過大掌櫃剛回來報喜不過兩月,分號局勢已經糜爛到如此地步,只不過兩月啊!
回春堂分號徹底失敗了!
回春堂分號自開業後不過經歷了幾天良好的開門紅,漸漸就客人稀少,主要的原因就是回春堂也許在蘇州很有名,也許還在江南很有名,但在北方,在北京,根本沒人聽說過回春堂之名,百年老字號在北京人眼睛裡也不過是剛起的鋪面而已。而且藥鋪不比尋常生意,這是需要很長時間慢慢積累聲譽來做支柱的。沒人聽過你的名聲,誰敢去吃你的藥?
這還不是失敗的關鍵原因,畢竟強大的基礎十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在那裡,只要渡過剛開始的不景氣後也許,也許能很快繁盛起來,只要挨過這段時期也許能闖出一些名頭,只要出名了就算站住腳了。
可惜回春堂南方藥鋪的名聲早被北京的幾大藥材商人得知,本著排擠江南藥
鋪的意思,幾大牛氣沖天的藥商聯合在一起,各自在鋪面上搞出五花八門的綵頭吸引客人,回春堂分號也想搞,沒奈何競爭不過幾大對手的聯合,結果走了沒幾招,反倒把自己鋪子弄得灰頭灰臉。
而失敗的最終原因卻是李子玉異想天開想出了一招愚蠢的辦法,他竟然違背藥材市場的最基本規矩—不能隨意變更價格。愚蠢的李子玉降低了藥材的賣價,引起了眾怒,憤怒的北方商人和他抗上了,同時把價錢降得比他還要低,這樣互相比拚幾回合,回春堂沒恢復過來生機,反倒把元氣傷透,而因為降價而有一定損失的北京藥商全都咬牙切齒和回春堂結了不解之仇。
回春堂分號已將倒閉,每天根本沒有客人上門,也當然沒有進帳,而鋪面的租金因為是在黃金街道所以一天天大把銀子要摔出,李子玉堅持了半個月實在抗不動了,又不敢向舅舅報告。
情急之下為了減少損失,只得準備關門歇業。可是臨到要把庫存的藥草出售的時候才發現,北京城周圍已經沒有人會接受回春堂的藥草,那些可恨的北京藥商利用一切渠道堵死了他出售藥材的門路。看著那些不能久存的藥材在開始炎熱的天氣中腐爛變質,李子玉急得把價錢降低到一半的時候都沒人問津。
這時分號的情況已經糜爛到極點,自小就在回春堂當小學徒長大的夥計們實在心疼得不得了,商量一下決定派人回來把真相告之東家,這才有那個夥計一路奔波數千里急急回來報訊的情形。
善老聽完所有的情況,牙齒咬得嘎嘎響:「畜生,小畜生,回春堂要毀在你一人之手啊……」
胖子掌櫃唉聲歎氣臉上再沒有絲笑容:「我的責任啊,東家你怪責我吧,是我心急著回來,沒有好好囑托子玉少爺。是我的責任,是我不該當初推薦子玉少爺去當分號掌櫃……」
善老哪兒有心情去追究誰的責任,他臉色鐵青沉聲問著夥計:「為什麼藥草會大量腐爛,難道北京的天氣已經炎熱到可以讓存放數年的藥草都抵抗不住?」
夥計抽泣道:「李掌櫃的當日買了很多的銀黃素花,東家您是知道的,這種草藥在天氣炎熱的時候如果脫手慢了根本放不住的……,一倉庫的銀黃都壞了……嗚嗚……俺們看得心痛啊……」
『拍』善老狠狠一拍桌子大吼:「哭什麼哭,回春堂還倒不了。到底有多少草藥腐爛,都給我講清楚……」
那夥計擦乾眼淚,哆嗦著看了眼暴怒的東家低聲道:「全部草藥花去了將近0萬兩白銀,當時我們都勸過李掌櫃先不要買這麼多,以免以後有什麼變故,銀子被套牢了就危險了……」
胖子抹著臉上的大汗插口道:「我當時也讓他別買那麼多銀黃,可李少爺說他的同窗好友關照說,今年朝廷要購買大量銀黃供給前線的戰士們,所以我想乘藥材便宜的時候買多點只要有出路也沒關係的,誰知道會……哎……」
夥計接口道:「0萬兩銀子大部分買的都是銀黃,所以現在倉庫藥材已經爛得……爛得差不多了……可朝廷遲遲沒有消息,李掌櫃急得三番五次去看那位大人也是毫無消息……,」
善老歎了口氣,身體軟軟倒在椅子上,看著夥計疲累又畏懼的樣子,擺擺手溫聲道:「你先下去好好休息,有事再叫你……」
蕭看著老人灰白的臉色,溫聲安慰道:「善老,先不要著急,也許情況還沒有那麼糟糕,表少爺還沒有來信,夥計或者有點誇張也未可知。咱們還是從長計議吧。」
一邊的王老卻更是絕望,乾枯的身子已經快從大椅子上滑下來了,嘴裡喃喃念叨:「完了,十幾萬銀子全流了……,進入北方的計劃也破滅了……糜爛……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