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抽泣著道:「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做,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從今以後,你已成了江湖中的叛徒,沒有一個人會原諒你……正如……正如沒有一個人會原諒我一樣。你還年輕……你還有很遠大的前途……你原該被人尊敬……被人羨慕……的,莽莽武林中,沒有一個人有你這麼好的條件……英俊、年輕、富有……出身世家,身在名門……你為什麼要把這一切全部葬送,只……為……了……我……」
即使暮春杜鵑的哀啼,也不如她此刻語聲的淒楚。
南宮平緩緩抬起頭,天上星群閃爍,蒼墨的穹天,是那麼遼闊而遙遠。
「你毋庸再說!」他沉聲說道,「只要問心無愧,又何計於世人的榮辱,為了江湖正義與武林公道,我即使犧牲了我的前途事業,又算得了什麼。」
想到今後的一切,在他心底深處,仍不禁起了一陣深沉的戰慄,因為刻骨銘心的寂寞,縱是英雄,也無法忍受。但他此刻的語聲,卻仍是堅強而鎮定的,在他看來纖柔的軀體中,有著一種鋼鐵般的意志,百折不回,寧死不悔。
何況此刻他對面前這「冷血」的女子,已有了深切的瞭解,深信在她冷酷的外表下,隱藏著的是一顆火熱的心——一這是不易看出的,為了世人的無知,她久已將這火熱的心隱藏得很好。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輕輕地撫摸她那如雲的秀髮。
「寂寞容易排遣,但冤屈卻難忍受……」梅吟雪輕輕地道,「這些,我都已嘗受得多了,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你……還年輕,你是無法瞭解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擔當的。」
她此刻位聲已漸輕微,但語聲中卻顯露出更多的痛苦。
南宮平長歎一聲,道:「人生一世,彈指即過,我只要能一生恩怨分明,問心無愧,要能像師傅一樣,也就夠了。」
梅吟雪緩緩抬起頭,四道目光,奇妙而溫柔地融合到一處,在這剎那之間,他們俱已忘去了喜怒哀樂的情感,生老病死的痛苦,他們甚至已忘去了彼此間的身份與處境、年齡!
於是,他們享受了一陣黃金般的沉默。
此刻,遠處的荒墟中,突地緩緩站起了一條人影,目光呆呆凝注著這一雙沉默中的男女,似乎已經看得癡了。他目中既是羨慕,又是憐惜,卻又有一絲絲的妒忌。
終於,他忍不住輕歎一聲。
南宮平、梅吟雪心頭齊地一震,霍然長身而起,齊聲喝問:「誰?」只見遠處一條人影,朗笑著飛掠而來,夜色中望去,直如一隻矯健的蒼鷹,凌空起落,霎眼問便已掠到近前。
南宮平微噫一聲,脫口道:「原來是你。」
梅吟雪淚痕已干,面上已又恢復平靜,冷冷道:「天山弟子,怎地竟會這般鬼祟?」她一生倔強,最怕別人見到自己的眼淚,是以此刻便生怕這突然現身的「天山」門人狄揚,方才便已在暗中聽到了自己的言語,見到了自己的神態。
方纔還在歎息著的狄揚,此刻卻已滿面俱是笑容,朗聲笑道:「冷血妃子的言語,果然其冷徹骨……」笑聲一頓,正色道,「但小弟此番前來,卻絲毫沒有鬼祟之處。」
梅吟雪冷「哼」一聲,回轉頭去,狄揚只覺心底一陣刺痛,但口中卻朗聲笑道:「梅吟雪,你可知道我此來是為著什麼?」
南宮平面色一變,道:「兄台此來,莫非亦是為了要……」
狄揚笑道:「錯了錯了,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說的錯了。」面容一正,肅然道,「小弟與兄台雖然僅有一面之交,卻深信兄台所作所為,絕不會有悖於武林之正義,怎會前來對兄台不利!」
南宮平默然半晌,忍不住自心底發出一聲歎息,緩緩道:「想不到天下人中,竟然還有一人能瞭解小弟的苦衷……」言語之中,滿含感激,這一份罕有的友情,似乎使得夜風中充滿了溫暖。
梅吟雪回頭過來,輕輕一笑,道:「那麼……我真是錯怪你了!」
她冷削的面容,突地現出了微笑,當真是有如荒涼的大地,突地開放了一片春花,此刻只要有人是南宮平的知己也就是她的知己,縱然她對一個人厭惡了,但只要此人能對南宮平稱讚,她也會將這份厭惡化作微笑。
狄揚目光不敢去捕捉這朵微笑,他垂下頭,突又朗笑起來:「兄台可知道小弟此番前來,原是為了報功來了。」
南宮平微微一怔,只聽狄揚又自笑道:「兄台可知道方纔那一場大火,是如何燒起的麼?」南宮平恍然「哦」了一聲,心中更是感激,方纔若不是那一場大火,此刻他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這雙重的感激,使得做骨崢嶸的南宮平彎下腰去,躬身一札,但滿心的感激,卻使得他口中訥訥地不知該說什麼。
狄揚微微一笑,他深知這份無聲的感激遠比有聲的真摯而濃重,濃重得令他難以化解,他只有以笑聲來掩飾心中的激動!
「下了華山,」他笑著道,「我也到了西安,只是來得遲些,西安城已是一片動亂,我擠了進去,問了原因,悄悄掠上一看,那時你正與那『終南派』的掌門人在苦苦拚鬥,我揣度情勢,知道無法化解,更無法助兄台一臂之力,只有……哈哈,只有鬼鬼祟祟地放起了火來。」
南宮平側目瞧了梅吟雪一眼,梅吟雪道:「我剛剛已說過錯怪了他。」
狄揚朗聲笑道:「莫怪莫怪,這『鬼祟』兩字,小弟只不過是無意借用而已。」他大笑著又道,「這『天長樓』雖然蓋得甚是堂皇,哪知卻甚不經燒,我只放了三、四把火,火勢已燒得不可收拾,我眼見兩位安全出城,忍不住隨著跟了出來,找了許久,終於找到了兩位,其實也不過只為了要與兄台一敘而已,別的沒有什麼。」
梅吟雪輕輕一歎,道:「你哪裡是為了要與他談話,你只是怕他受傷,我無法照應……唉,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朋友,只可惜……你這樣的朋友,世上太少了些。」
狄揚心頭一陣激盪,口中卻朗聲笑道:「梅姑娘,你雖料事如神,卻將我看得太善良了些。」
南宮平心中亦是陣陣感情激盪,但口中卻淡淡道:「小弟額角雖有微傷,此刻已不妨事了。」這兩人俱有一副熱腸,卻又有一身傲骨,一個雖然滿心感激,卻不願在面上表露,一個雖是滿腔熱情,卻偏以一陣陣「無所謂」的朗笑掩飾。
梅吟雪微微一笑,道:「我猜錯了麼?」
語聲未了,突聽一聲冷笑遠遠傳來,一人冷冷道:「自然是猜錯了,難道暗中縱火之輩,還會有什麼英雄好漢,還會是什麼良朋益友!」
南宮平、梅吟雪、狄揚齊地一驚,閃電般轉過身去!
夜色中,只見一條黝黑的人影,手搖雪白折扇,有如幽靈一般,悠然自一段殘垣之後,緩步而來。
一片樹葉的陰影,掩住了這緩步而來之人的面容,狄揚雙眉微挑,身形立起,有如鷹隼般撲將過去,揚手一股掌風,先人而至,黑衣人朗笑一聲:「好快的身法!」袍袖一拂,突地斜斜向前衝出一丈,再一步便已跨到南宮平身前。
狄揚低叱一聲,順手一拍樹幹,凌空掠了回來,卻聽南宮平脫口呼道:「原來是任大俠!」
狄揚心中一動,知道此人是友非敵,雙掌一沉,飄然落下。
「萬里流香」任風萍朗聲笑道:「想不到縱火之人,竟是『天山』門下!」
南宮平卻也想不到此時此地,此人亦會前來,當下便與狄揚引見。
任風萍哈哈笑道:「狄少俠,製造『天長樓』的匠人,並未偷工減料,只是兄弟我加了些引火之物,是以便不經燒了!」
狄揚放聲一笑,道:「人道『萬里流香』乃是塞外第一奇俠,今日得見,果真是條沒奢遮的好漢。」
相與大笑間,任風萍道:「兄弟亦是關心南宮平的去處,又慕這位縱火客的武功,是以跟隨而來!」
他語聲微頓,目光一轉,在南宮平、梅吟雪兩人身上,各各望了一會,正色道:「梅姑娘與南宮兄經此事後,在江湖中走動只怕已極為不便,不知兩位有什麼打算?」他言語極是誠懇,但目中卻閃動著一種難測的光芒。
南宮平長歎一聲,道:「此事之後,小弟亦知武林中人必定不諒,但小弟問心無愧,今後行止,並不想有何改變,大約先回『止郊山莊』一次,如有時間,再返鄉省親……」
任風萍截口道:「別處猶可,這兩處卻是萬萬去不得的。」
南宮平面色微變,任風萍又道:「兄台休怪小弟直言無忌,梅姑娘昔年叱吒江湖,縱橫武林時,結仇實在不少,今日西安城中之事,不出旬日,便已傳遍江湖,那時梅姑娘的仇家,若不知兩位的下落,必定先去這兩處守候,兩位武功雖高,但眾寡懸殊…唉!何況南宮兄的同門師兄們……」他沉重地歎息一聲,戛然住口。
目光轉處,只見南宮平面色凝重,俯首沉思,梅吟雪卻冷冷笑道:「那麼,以任大俠之見,我們該怎麼辦呢?」
任風萍沉吟半晌,似乎深知在這聰明的女子面前,言語絕對不可差錯。
「兄弟一得之愚,只不過僅供為兩位的參考。」他微微一笑,沉聲說道,「梅姑娘昔年縱橫武林時,所結仇家與今日雖然同是那些人,但此時絕非彼時之比,情況大有不同。」
梅吟雪柳眉一揚,道:「此話怎講?」
任鳳萍道:「那時這些人散處四方,彼此之間,誰也不知對方是梅姑娘的仇人,而且以那時的情況,誰都不願也不敢說出,但十年之後,情勢大變,這些人如果知道梅姑娘未死,必定糾合在一起前來尋仇。」
梅吟雪面上突地湧起一陣奇異的笑容,緩緩道:「他們真的全是為復仇而來的麼?只怕……」忽地瞧了南宮平一眼,倏然住口。
任風萍道:「無論如何,以兄弟之見,兩位單憑自身之力,此後險阻必多……」
南宮平截口道:「兄台之意,可是要教我等……托庇到別人的門下?」語聲沉重,顯已不悅。
任風萍微微一笑,道:「以兩位的身份,『托庇』兩字,兄弟便有天膽,也不敢說出口來。」
梅吟雪冷冷道:「任大俠,有什麼事直接說出來,不是比拐彎抹角好得多了麼?」
任風萍笑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兩位此刻,事值非常,若沒有幾個推心置腹、肝膽相照的朋友,日後實難在江湖中走動,兩位前程無限,如此下去,怎不令人惋惜。」
南宮乎歎道:「小弟豈無此心,但當今世上,有如兩位這般光明磊落的朋友,又有何處可尋。」
狄揚笑道:「在下算不了什麼,但任兄麼……嘿嘿,的確不傀為當世的豪傑,塞外的奇俠。」
任鳳萍含笑謝道:「兄弟庸才而已,然薄有虛名,怎比得上兩位年少英發一一」他語聲突地一頓,目光數轉,隔了半晌,方自沉聲接道,「但兄弟我卻認得一位朋友,此人卻當真有經世之才華,碧落之俠心,又精通奇門八卦,琴棋書畫,武則是內外兼修,登堂入奧,飛花摘葉,皆可傷人,最難得此人不但有驚人之才,還有驚人之志,而且交友之熱腸,更是勝過小弟多多。」
梅吟雪暗中冷笑一聲,南宮平、狄揚卻不禁悚然為之動容。
若是別人說出此話,也還罷了,但出自「萬里流香」任風萍之口,力量便大不相同,兩人不約而同地齊聲問道:「此人是誰?」
任風萍微微一笑,道:「此人久居塞外,姓名甚少人知,但小弟深知,帥天帆三字,日內便可傳遍天下。」
狄揚道:「好一個瀟灑的名字。」
南宮平道:「這般人物,若是到了中原,小弟自然要高攀的,只恨此刻無法識荊而已。」
梅吟雪道,「那麼任大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交了這個朋友,一切就都可以沒有事了?」她語氣之間,仍是冰冰冷冷。
任風萍道:「南宮兄,當今天下武林之勢,散而不合,亂而無章。『崑崙』久霸西域,『少林』尊稱中原,『武當』坐鎮江南,此外南有『點蒼』,東有『黃山』,北有『天山』,西有『終南』,各懷秘技,各據一方,俱有尊稱武林之志,時刻都可能引起武林之動亂,只是因為昔年『黃山』一役,元氣大傷,加以『神龍丹鳳』統率天下,是以不敢妄動。」
他滔滔而言,雖已離題,但南官平、狄揚聽來,卻絲毫不覺厭煩。
任風萍又道:「但此刻各派後起之秀已出,元氣漸漸恢復,本已靜極思動,加以『神龍』一去,均衡之力驟散,天下武林中,再無一人能鎮壓四方,不出一年,江湖必有風濤,武林必有大亂,一般後起之秀,必將風湧而起,同爭鋒銳,不知又要有多少個輝煌的名字,響徹人寰。」
語聲漸高,有如金石之聲,聲聲振動人心,南宮平、狄揚但覺心頭熱血上湧,豪氣逸飛。一陣微風吹過,南宮平忽地轉念想到自己的處境,不禁又自暗歎一聲,宛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
任風萍目光一轉,見到他面上的神態,目中暗露喜色,接口道:「分久必合,靜極必亂,此乃當然之理,但在這動亂之中,武林中若無一種均衡大勢的力量,主持公道,那麼百家爭鳴,雖可激起新生之氣,但弱肉強食,黑白不分,狂暴淫亂之事必定不少,若再亂得不可收拾。那就更是令人可悲可歎,」南宮平長歎一聲,道:「正是如此,兄台高見,當真是有如隆中之策,精闢已極。」
任風萍微微一笑,道:「兄弟哪裡有臥龍之才,那帥天帆才是塞外諸葛,他足跡雖然未出玉門,但分判武林情勢,卻當真有如目見。不瞞兩位,兄弟我此番再人王門,實是受命而來。要在天下武林群豪中,找幾位有膽識、有卓見的朋友共襄此舉,日後方能以正義之師,為天下武林主持一些正義公道。」
狄揚雙眉一揚,擊膝道:「好個正義之師,只可惜此間無酒,否則我真要與兄台痛飲三杯。」
南宮平念及自身的煩惱,心中更是黯然。
梅吟雪卻不禁冷笑一聲,暗中忖道:「原來這任風萍不過是個說客,先來為那帥天帆收買人心,哼哼,這姓帥的竟想獨霸江湖,野心當真不小。」心念一轉,不禁又凜然忖道:「這任風萍外貌不俗,武功出眾,言語之間,更是卓越不凡,句句都能打動人心,行止之間,又儼然是個磊落熱腸的英雄人物,無論從哪點判斷,此人已夠得上是個梟雄之才,是以連『岷山二友』那等人物,也都為他所用,但他卻又不過僅是那帥天帆一個說客,如此看來,那帥夭帆的武功才智,豈非當真深不可測!」
她一念至此,心中不禁為之駭然,只聽任風萍語聲微頓,似是在觀察各人的反應,然後接口又道:「南宮兄,以兄台你之武功、才智,再加以你的家世財富,今後之武林,本應是兄台之天下,但兄台卻偏偏陷身於此事之中,既不能見諒於江湖同道,亦不能見諒於同門兄弟,兩面夾攻,左右為敵,兄台便是有千般冤屈,怎奈力量不逮,亦不能取信於天下,但兄台若能與帥天帆同舟共濟,再加以狄兄這般英雄人物從旁臂助,何患大事不成!事成之後,不但可以保武林正義,而且兄台亦可憑力量,柬邀天下武林同道,將此事清清楚楚地解釋出來。那時兄台力量不同,一言九鼎,天下武林中人,還有誰敢不信兄台的話,不但兄台自身險阻俱無,名揚天下,便是『止郊山莊』,亦可因兄台之名,而永鎮武林,聲威不墮!」
他這一番活反覆說來,面面俱到,字字句句之中,都含蘊著一種動人心弦的力量,實在叫人無法不留意傾聽,更叫人聽了之後,無法不為之怦然心動。任風萍目光轉處,望了望南宮平、狄揚兩人面上的神色,仰天笑道:「有道是,兩人同心,其利斷金。兩位兄台若真能與我等同心協力,日後武林江湖,何嘗不是你我兄弟之天下!」朗笑之聲,響徹四野!
梅吟雪秋波一轉,輕輕笑道:「聽任大俠如此說來,豈非不出十年,這位奇才異能的帥天帆,便已定必可成為天下武林的盟主了麼?」
任風萍笑道:「若有南官兄這般少年英才之士為助,不出十年,武林大勢,實已然可以被我等操在掌握之中。」
他滿心得意,以為這少年兩人,定已被自己言語所動。
梅吟雪輕輕笑道:「這位帥大俠隱居塞外,還未出道江湖,便已有逐鹿中原、一統武林的雄心壯志,當真令人佩服得很。」
她笑容雖然溫柔甜美,但語氣中卻充滿輕蔑譏嘲之意,只可惜滿心得意的任風萍,一時間竟未聽出,微微笑道:「三位俱是絕頂聰明之人,想必接納在下的這一番婆心苦口……」
梅吟雪秋波又自一轉,輕笑道:「任大俠的這番好意,我們俱都感激得很,但是……」她轉目一望南宮平,南宮平神情已不再激動,目光中也已露出深思考慮之色,於是她輕笑著接口道:「我們的危險困難,迫在眉睫,但任大俠的計劃,卻彷彿是遙遙無期,那位帥大俠甚至連足跡都未至中原……」
「萬里流香」任風萍朗聲一笑,截口道:「各位既然已有與任某同謀大事之意,兄弟我自也不敢再瞞各位。」
他笑容一斂,正色接道:「兄弟的行蹤,雖是近月方在江湖顯露,但其實兄弟入關已有五年。這五年之中,兄弟也在江湖中創立了一份基業,只是時機未至,是以武林中至今還無人知道。」
梅吟雪咯咯笑道:「不說別的,就只這份深藏不露的功夫,任大俠已可說是高人一等了!」
任風萍含笑道:「但兄弟擇人甚嚴,中下層的朋友,雖已收攏了不少,上層的兄弟,卻是寥寥可數,是以兄弟才要借重三位的大力,因為那位帥先生,不日之內,只怕也要入關來了。」
他雖然自負奇才,但此刻卻已在不知不覺之中被梅吟雪溫甜的笑容與眼波所醉,漸漸洩露了他本來不願洩露的機密之事。
南宮平、狄揚面色微變,只見任風萍眼神中閃爍著得意的光彩,接著又道:「離此不遠,兄弟便有別墅,雖然稍嫌簡陋,但卻比此地清靜得多,絕不會有人來驚擾三位的大駕,只是兄弟我在西安城裡還要稍許逗留,不能親自陪三位前去。」
梅吟雪故意失望地輕歎一聲,緩緩道:「那怎麼辦呢?」
狄揚雙眉微皺,南宮平卻已深知她的為人生性,只是靜觀待變。
「萬里流香」任風萍微笑道:「不妨,兄弟雖然不能陪三位前去,但沿途自有人接……」
他語聲突地一頓,目光炯然,默注了三人半晌——。
梅吟雪笑容更甜,南宮平面容沉靜,狄揚雖有不耐之色,但為了南宮平與梅吟雪仍可暫時忍耐。
任風萍對這三人的神態,似乎頗為滿意。
他面上又復泛出笑容,一面伸手入懷,一面緩緩說道:「兄弟雖與三位相交心切,但三位或許還未深信……」他語聲頓處,手掌已自懷中取出,梅吟雪、南宮平、狄揚一起凝目望去,只見他手掌之上,已多了三個金光燦燦、色彩繽紛、似是金絲與蠶絲同織的絲囊。
梅吟雪嬌笑一聲,道:「好美,這是什麼?」
任風萍沉聲道:「直到今日為止,中原武林中能見到此物之人,可說少之又少……」他極其慎重地將其中一具絲囊解開,眾人只覺一陣奇香撲鼻而來,他已從囊中取出一面方方正正、黝黯無光、看來毫不起眼的紫色木牌,極其慎重地交到梅吟雪手上。
梅吟雪垂首望去,只見這乍看毫不起眼的木牌,製作得竟是十分精妙,正面是一幅精工雕刻的圖畫,刻的彷彿是高山峰巔處縹緲的煙雲,又彷彿是夕陽將下,氤氳在西方天畔的彩霞,雲霞中有一條人影,負手而立,初看極為模糊,仔細一看,只見此人神情瀟灑,衣角飄拂,雖在夜色之中望去,仍覺十分清晰精緻,直將此人的神情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只可惜所刻的僅是一條暗影,看不到此人的面貌究竟如何。
反面刻的卻是兩句自唐詩人高適所作「燕歌行」中化出的詩句。
「男兒本應重橫行,風雨武林顯顏色。」
字跡雖小,但鐵劃銀鉤,筆力雄渾,自然也是巨匠手筆,木牌沉沉甸甸,散發著一陣陣撲鼻異香。
梅吟雪俯首凝注了半晌,抬頭一笑,問道:「這上面所刻的人,莫非便是那位帥天帆麼?」
任風萍頷首道:「這一方『風雨飄香牌』,也就是那帥天帆的信物。」
他微微一笑,將另外兩個絲囊,分別交與南宮平、狄揚,一面笑道:「兄弟為了取信於三位,是以不惜破例未經任何手續,便將此物取出。」
梅吟雪輕輕把弄著手中的絲囊與木牌,笑道:「什麼手續?」
任風萍道:「三位到了兄弟的下處,自然就會知道的!」
他突地雙掌一拍,發出一聲清脆的掌聲,掌聲方了,遠處便又如飛掠來一條人影,身形急快,輕功曼妙,竟是那「岷山二友」中的「鐵掌金劍獨行客」長孫單!
他閃電般掠了過來,身形一頓,筆直地站在任風萍身側,炯然的目光,狠狠地在梅吟雪面上一掃,突地瞥見了她掌中之物,面上立刻現出驚詫之色。
任風萍目光一轉,微微笑道:「長孫兄彷彿與梅姑娘之間有些過節,但此後已成一家人,長孫兄似乎該將往事忘懷了。,長孫單木然愕了半晌,冷冷道:「在下此刻已經忘了。」
梅吟雪嬌笑道:「忘得倒真快嘛!」
任風萍哈哈一笑,道:「勞駕長孫兄將他們三位帶到『留香莊』去,兄弟在西安城中稍作勾留,便趕來與各位相會!」
長孫單道:「那麼……劍……」
任風萍笑道:「南宮兄,你留在西安城中的那柄寶劍,兄弟也命人為你取來了。」
南宮平正在俯首沉思,聞言一愕,長孫單已自背後取下長劍,冷冷道:「劍鞘方配,不大合適。」
任風萍取過劍來轉交與南宮平,含笑道,「方纔兄弟冒昧闖入南宮兄房中時,已見到這柄名震武林的利器,後來見到南宮兄未帶在身畔,便又不嫌冒昧,為南宮兄取來了。」
他朗聲一笑,似乎不願等著南官平對自己稱謝,目光轉向狄揚,笑道:「狄兄,你可知道,這面木牌的奇異之處何在?」
狄揚劍眉微軒,冷笑道:「無論這木牌有何奇異之處,但教我狄揚作一個妄想稱霸武林之人的爪牙,哼哼一一」突地手腕一甩,將掌中絲囊,拋在地上,仰首望天,再也不望任風萍一眼。
任風萍心頭一驚,面容驟變,失色道:「狄兄,你……你……」
長孫單面容冷冰,枯瘦的手掌緩緩提起,扶在腰畔。
南宮平長歎一聲:「任兄對小弟之恩,實令小弟感激,那位帥大俠入關之後,小弟也深願能攀如此英雄人物為友,但是……」他又自一歎,將掌中絲囊交回任風萍,接道:「小弟愚昧無才,又復狂野成性,只怕不能參與任兄如此龐大的組織與計劃,但是,唉——任兄之情,小弟卻不會忘懷的。」
他生性仁厚,已看出任風萍的用心,是以不願被此人收買,但心中卻又覺得此人於己有恩,是以此刻不覺有些歎息。
任風萍面容鐵青,手掌緊握,幾乎將掌中絲囊握碎,目光緩緩轉向梅吟雪。
梅吟雪笑道:「我倒無所謂……」她輕輕一笑,將木牌放回絲囊之中,南宮平面容微變,任風萍目光一亮,梅吟雪卻又接著笑道:「但我卻也沒有這份雄心壯志,是以對任大俠的好意也只有敬謝了,只是……」她突然將絲囊輕輕放入懷裡,接口嬌笑道:「這絲囊與木牌我都十分歡喜,捨不得還給你,你既然已經很大方地送給了我,想必絕不會又很小氣地收回去的,任大俠你說是麼?」
狄揚忍不住微微一笑,只見任風萍面色慘白,愕在當地,緩緩俯下身去,拾起了地上的絲囊,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南宮平心中大是不忍,沉聲道:「任兄日後若是有什麼……」
話聲未了,任風萍又仰天長笑起來,笑聲高亢而冷削。
「好好!」他長笑著道,「原來我任風萍有眼無珠,原來三位是存心戲弄於我……」
笑聲突地一頓,他垂下目光,一字一字地沉聲道:「但三位既已聽到了我這些隱秘,難道還想生離此間,哼哼!任風萍難道真的是個呆子!」袍袖上拂,雙掌一拍,身形突地後掠七尺!
又是一聲清脆的掌聲響過,四周的陰影中,霍然現出了數十條人影。
南宮平、狄揚、梅吟雪心頭一震,「鐵掌金劍獨行客」長孫單面色陰沉,掌中已緩緩自腰畔抽出一柄精鋼軟劍!
任風萍仰天冷笑道:「任某若非深有把握能使三位永遠閉口,怎會在三位面前現出機密?」他手掌一揮,四下人影,便緩緩包圍而來。
南宮平目光四掃,突地冷笑道:「在下本對任兄存有幾分感激之心,但如此一來,卻叫在下將這份感激付與流水!」
任風萍冷冷一笑,截口道:「閣下是否感激於我,哼哼!全都沒有什麼兩樣了。」
南宮平劍眉微挑,長笑道:「西安城中數百豪士尚且困不住我南宮平,難道此刻這區區數十人便能使我喪生此地麼?」
狄揚大聲道:「有誰膽大,盡可叫他先來嘗嘗『天山神劍』的滋味!」
任風萍冷冷笑道:「任某且叫你們看看,任某的五年心血,是否與西安城中的那班廢物大有不同之處。」話聲未了,他身形已自向外展動,長孫單亦是擰腰錯步,「唰」地斜掠數丈,與任風萍一起站在那一圈黑衣人影之外!
只聽任風萍的笑聲冷冷自人影外傳來,南宮平一手持劍,狄揚雙掌平舉,緩緩走到梅吟雪身側。
夜色深沉,晚風颯然,只見這一圈人影,沉重地移動著腳步,緩緩逼進!
梅吟雪沉聲道:「先莫動手,以靜制動,稍有不對,不妨先衝出重圍……」
突聽一陣鐵鏈之聲,「叮鐺」響起,接著,任風萍一聲清叱:「天!」數十條人影手臂一揚,只聽「呼」一聲,數十道寒光突地自這些黑衣大漢掌中沖天飛起任風萍接連喝道:「地!」這數十道寒風未落,又是數十道強風自人影中飛出,一起擊在南宮平、狄揚、梅雪吟三人身前。
三人齊地一驚,夜色中只見數十道匹練般的寒光一起襲來,宛如數十條銀蛇,又宛如數十道飛瀑!
南宮平大喝一聲,右手拔出長劍,身形展動,劍光暴長,梅吟雪長袖飛舞,狄揚雙掌伸張,這三人各各背對而立,正待各以絕技,將自己面前的一片寒光擊落。
哪知突地又是一聲低叱:「風!」
「呼」地一聲,這一圈銀光突地沖天飛起,本自飛起的一圈銀光卻宛如閃電般擊下,耀目的銀光,強烈的風聲,再加以還有一陣陣鐵鏈揮動時的「叮鐺」之聲,聲勢端的不同凡響。
狄揚長嘯一聲,身形拔起,梅吟雪驚喚道:「不好!」
話聲未了,只見方自飛起的銀光,已又交剪飛下,霎眼間,狄揚的身形已被一片銀濤淹沒!
南宮平心頭一懍,劍光揮動,繚繞全身,亦自沖天飛起。
狄揚身形方起,夜色中只見數十柄銀光閃閃的流星飛錘,已當頭向自己擊下,他身形一折,方自轉向掠出,哪知身下又有一片銀錘捲上,一片耀目的銀光,將他緊緊捲在中央。
剎那間他來不及再加思索,雙掌一合,「噗」地夾住了一隻銀錘,身形擰轉,筆直向下撲去,只覺掌心一陣刺痛,左腰右胯,更是奇痛攻心,耳畔只聽一陣「嗆啷」之聲,他身形已自撞在一個黑衣大漢的身上,兩人一起驚呼一聲,齊地倒在地上。
南宮平以劍護身,方自飛起,只見銀濤中微微一亂,他乘隙飛舞長劍,「葉上秋露」雖是因人成名,本身並非切金斷玉的神兵利器,但南宮平此刻全力揮出,威力亦不凡!
只聽一陣「嗆啷」之聲,黑衣大漢掌中的奇形兵器,「鏈子流星單錘」,已被他削落三柄,他身形一折,卻見狄揚已驚呼著倒在地上。
梅吟雪見到這班黑衣漢子用的竟是「流星錘」,心頭暗自微懍:「難怪任鳳萍有恃無恐!」
要知「流星錘,鏈子槍」這一類的軟兵刃,雖非江湖罕見之兵刃,但卻十分難練,尤其在人多時使用,若無十分功夫,反易傷著自己,但練成後卻有加倍的威力。
這數十條黑衣大漢竟能一起使用這種兵刃,顯見必已訓練有素,默契極深,才不致傷著自己,其威力,自也與眾不同。
梅吟雪江湖歷練極豐,見到這等陣式,本來已有退意,但此刻南宮平已騰身飛起,她心中不知怎地,突覺一陣激動,再也無暇顧及自身的安危,輕叱一聲,飄飛而起,長袖一拂,一陣強鳳,擋退了七柄擊向南官平的銀錘!
南宮平長劍飛舞,卻已向狄揚跌倒處撲去,梅吟雪柳眉皺處,花容失色,知道若是銀錘跟蹤擊來,南宮平必定難免要傷在錘下!
但此刻銀光已亂,就在她動念之間,任風萍已自大喝一聲:「霜!」。
梅吟雪身形一轉,隨著南宮平撲了下去,只聽「呼」地一聲,數十柄銀錘竟一起收回,數十條黑衣大漢,亦自一起退後十步。
任風萍在圈外指揮陣式,見到銀光散亂,心頭亦自一驚,原來這「天風銀雨陣」,乃是他專門為了對付中原武林高手所創,確曾費了不少心血,此陣並不暗合奇門八卦,僅以無比精嚴的配合見長,「天、地、鳳、雨、日、月、雲、雪、霜,」九種變化,互為輔助,生生不息,變化雖不十分精妙繁複,但深信就憑這數十柄奇形兵刃所組成的奇形陣式,其威力已足以將任何一個武林高手傷在那滿佈稜刺的流星銀錘下!
此刻他並未見到狄揚已受重傷,深恐這苦心所創的陣式被毀,低叱一聲,撤回陣式,身形一轉,飄然落在陣中……
南宮平俯下身去,只見狄揚左腰右胯,血漬斑斑,左手叉著一個黑衣大漢的咽喉,緊緊將這大漢壓在地上,指縫之間,也不斷有鮮血汩然沁出,這大漢左掌上套著一隻皮套,套上纏著一條亮銀細鏈,鏈頭的銀錘,卻被狄揚握在高舉著的右掌中,只聽狄揚悶「哼」一聲,銀光閃處,血光飛濺,他竟將這大漢的頭顱,一錘擊碎。
南宮平心頭微懍,一把握住了狄揚的手腕,只見狄揚霍然轉過身來,雙目之中,滿佈血絲,頭脖前胸之上,滿濺著淋漓的鮮血,這少年初次受傷,亦是初次傷人,見到自己滿身的鮮血,神智竟似已亂,呆呆地望了南宮平兩眼,嘴角肌肉抖動,然後轉眼茫然凝注著掌中的銀錘,呆呆地發起愕來。
銀錘之上,鮮血仍在不住滴落,一滴一滴地滴在南宮平的手掌上,冰冷的鮮血,帶給南宮平的是一種難言的驚粟之感,他心頭亦自一陣茫然,終其一生,他都不敢將別人生命的價值看得輕賤。
任風萍飄然落下,目光一掃,見到他兩人的神態,冷笑一聲,沉聲道:「原來『天山神劍』也不過如此而已!」
梅吟雪冷冷笑道:「不過如此而已的『天山神劍』,卻已令你陣式大亂,虧你見機得早,將陣式撤開,否則——嘿嘿。」
她輕蔑地冷「嘿」兩聲,其實心中何嘗不在暗暗驚悸於這種奇異陣式的威力,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你且看看你那弟兄破碎的頭顱,難道你不怕……」
語聲未了,任風萍突地陰森森地狂笑起來。
南宮平劍眉一揚,厲聲道:「你笑些什麼?難道你竟敢將生命與鮮血,看作可笑之事?」
任風萍笑聲一頓,冷冷道:「你可知道花朵樹木,俱需灌溉,方得生長?」
南宮平愕了一愕,不知他怎會突他說出這句毫不相干的話來。
只聽任鳳萍冷冷接口道:「武功陣法,亦正與花朵樹木一樣,世上無論任何一種武功,任何一種陣法,若沒有鮮血的灌溉,焉能成熟滋長?我手下弟兄雖死一人,但他的鮮血,卻將這『天風銀雨陣』灌溉得更為成熟了,這自然是可喜之事,在下為何不笑?」
這番荒謬但卻不無至理的言論,只聽得南宮平既是憤怒,叉覺得悲哀,悲哀的是他突然想起自身所習的武功,亦是前人以鮮血灌溉而成,他不禁暗中感歎唏噓,只覺這任風萍的言語,當真有著刀劍般鋒利,每每一言便能刺入別人的心底。
「萬里流香」任風萍目光閃動,微微一笑,沉聲道:「我任風萍此次入關,並無與關中武林人士結怨之意,是以這『天風銀雨陣』只是備而不用而已……」
他語聲頓處,突地長歎一聲,接道:「西安城裡,千百武林豪士圍剿於你,甚至你的同門兄弟俱都對你不諒,只有我任風萍不惜犯下眾怒一一唉!你切莫教我違了本意,反將你傷在陣下!」
南宮平歎息一聲,梅吟雪冷笑接口道:「你威嚇不成,莫非又要來軟求麼?」
任風萍面色一沉,厲聲道:「三位若不聽我良言相勸,那麼任某只有讓三位看看這『天風銀雨陣』的真正威力了。」
話落,他正待離地而起,梅吟雪輕叱一聲:「慢走!」纖腰微擰,窈窕的身形,突地飄飄飛起。
任風萍暗道一聲:「好輕功!」梅吟雪已飄落在他身前,任鳳萍哈哈笑道:「你當我身在陣中,『天風銀雨陣』便無從施展威力麼?梅吟雪道:「不錯!」她輕輕一笑,口中又道:「我就想留著你在這裡。」纖掌微揚,輕輕一掌拍去,卻怕向任風萍肩頭的乒肩井「大穴!任風萍眼簾微垂,不敢去看她面上的笑容,腳步一轉,左掌橫掃她脅下,冷冷道:「恕不奉陪了!」右足微頓,身形驟起。
梅吟雪嬌笑道:「你就是走不得。」右臂一揚,長袖飛起,突地有如蛇蟒一般,纏住任風萍右足的足踝!
任風萍心頭一震,雙掌立沉,右足向上提起,左掌橫切梅吟雪的衣袖。
梅吟雪手腕一抖,衣袖重落,嬌笑著道:「你還是下來吧!」
語聲未了,任風萍果已落在地上,雙掌護胸,凝注著梅吟雪,方纔她輕描淡寫施出的那一招「流雲飛袖」,看來雖然平平無奇,但運力之巧,行氣之穩,實在妙到毫巔,便是「武當派」當今的掌門「停心道長」也未見有這般功力。
南宮平亦是暗暗吃驚,直到此刻,他方始見梅吟雪的真實武功,竟比他心中所想的高深得多,而且她舉手投足之間,還似乎不知含蘊著多少潛力,只是未遇對手施展而已。
他不禁既是驚奇,又是欽佩。這十年之間,她僵臥在一具窄小暗黑的棺木裡,本應是一段令人窒息、令人瘋狂的歲月,然而這奇異的女子,卻不但恢復了她被毀的功力一一這原是多麼艱苦的工作——悟得了內家功夫中,最難的駐顏之術,而且功力招式之間,竟似比她原有的武功還進步了些,他實在想不透她所憑借的是一種何等高妙奇奧的武功秘術,而造成了這武林中百年未有的奇跡。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狄揚已自他身邊緩緩坐起。
任風萍冷笑一聲,緩緩道:「你們是要降抑或是要戰,最好快些決定。」
梅吟雪道:「我偏要多拖一些時候!難道不行麼?」
任風萍冷冷道:「那麼你們只好快些準備這位姓狄的後事了!」
南宮平心頭一懍,失聲道:「你說什麼?」
任風萍兩目望天,緩緩道:「銀錘之上,附有巨毒,見血之後,無藥可救……」他霍然垂下目光,注定南官平,接口道:「你若想救你的朋友,還是快些作個決定的好!」他暗驚於梅吟雪的武功,終於施出這個殺手銅來。
南宮平面色大變,轉目望去,只見狄揚面容僵木,果然已失了常態。
梅吟雪秋波四轉,冷冷道:「危言聳聽,卻也嚇不倒我!」
任風萍冷冷笑道:「只怕你心裡已知道我並非危言聳聽吧!」
他似乎漫不經心地望了望南宮平面上的神色,接口道:「你雖然是心冷血冷,將朋友的生死之事,全不放在心中,但是……」他突地大喝道,「南宮平,難道你也是這樣的人麼?」
南宮平心念轉動,只覺狄揚被自己握著的手掌,已變得炙熱有如烙鐵,向前凝注的眼神,也變得散亂而無光。
梅吟雪輕叱一聲,道:「我若將你擒住,還怕你不獻出解藥麼?」
任風萍冷冷笑道:「解藥並未在我身邊,何況——嘿嘿!你自問真能擒得住我?」
梅吟雪柳眉微揚,突也仰天冷笑了起來:「可笑呀可笑!」
她冷笑著道,「我只當『萬里流香』任風萍是什麼厲害角色,原來也不過如此!」
任風萍以手撫顏,故作未曾聽見,梅吟雪冷笑又道:「以這種方法來使人人伙,豈非蠢到極點,別人縱使從了,入伙後難道就不能出賣你的機密?難道不能反叛?那時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話猶未了,只聽任風萍哈哈笑道:「這個不勞姑娘費心,任某若沒有降龍伏虎的本領,怎敢在月黑風高之時上山!」
梅吟雪暗道一聲:「罷了!」知道攻心之戰,至此已然結束。
他兩人俱是強者,在這一回合之中,誰也沒有為對方言語所動,要知此時此刻,彼此雙方,心中俱有畏懼,是以彼此心中,誰都不願再啟戰端,只望能以言語打動對方,不戰而勝。
晚風吹拂,梅吟雪心中主意已定,面上便又巧笑嫣然,方待出其不意,將任風萍點住穴道,一擊不成,便立刻全身而退,乘那陣式未及發動之際,與南宮平衝出重圍。
哪知,靜寂中突聽一聲鴉鳴,劃空而來,星空下,一團黑影,疾飛而至,來勢之疾,有如鷹隼,哪裡!是一隻烏鴉!
梅吟雪心頭微驚,只見這隻鋼啄鐵羽的烏鴉,疾地撲向任風萍的面門,似乎要去啄他的眼珠。
任鳳萍心頭亦自一驚,腳下移動,「唰」地一掌,疾拍而出!
這一掌去勢迅速,那烏鴉又是前飛之勢,衡情度理,實無可能避開這一掌,哪知剎那間它竟又一聲長鳴,閃電般倒飛而去,去勢之急,竟比來勢還要驚人,霎眼間便已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半聲鴉鳴,尚在星空下蕩漾。
任風萍一掌掃出,烏鴉已自去遠,他呆呆地木立當地,揚起的手掌,幾乎放不下來,世上靈禽異獸雖多,但一隻烏鴉,竟能倒退飛行,卻實是自古至今,從來未有的奇聞異事!「難道此鳥雖有烏鴉之形,卻非烏鴉,而是一種人間罕睹的奇禽異鳥麼?」
他心中不禁暗自猜疑,那邊梅吟雪與甫宮平亦是滿心奇怪,要知鳥翼兜鳳,僅能前飛,此乃人盡皆知之事,是以這倒飛之鴉,才能在此刻這劍拔弩張的情況下,轉開他三人的注意之力。
錯愕之間,只聽一陣極為奇異的喝聲:「讓開,讓開!」自遠而近,接著四下手持流星錘的黑衣大漢一陣騷動,竟亂了陣腳,紛紛走避,讓開一條通路。
「萬里流香」任風萍雙眉一皺,低叱道:「不戰而亂,罪無可赦,難道你們忘了麼?」
叱聲未了,突地一個白髮藍袍的枯瘦道人,自陣外大步而入,一面喝道:「讓開,讓開!」
他鬚髮皆白,藍袍及膝,形容枯瘦,但神情卻極矍鑠,步履之間,更有威儀,左掌平舉當胸,掌中竟托著一隻烏鴉,大步而來。任風萍凝目望去,突地發現那一聲聲粗嘎奇異的呼聲,竟是出自他掌中的烏鴉口中發出,心頭不覺一懍,冷汗涔涔而落。烏鴉倒飛,已是奇聞,烏鴉能言,更是驚人,任風萍雖縱橫江湖,閱歷極豐,心計更深,但此刻卻也不禁失了常態。
梅吟雪秋波一轉,亦是花容失色,這道人面帶微笑,烏鴉卻是嘴喙啟合,突又喊道:「月不黑,鳳不高,怎地這西安城四下,俱在殺人放火,你們難道要造反了麼?」
聲音雖粗嘎,但字句卻極是清晰,梅吟雪雙腿一軟,幾乎要驚呼出聲來。
只有南宮平目光閃動,面上並無十分驚異之色,他見了這白髮道人,心中一動,便想起一個人,方自脫口呼道:「你……」
哪知這道人的眼神卻已向他掃來,與他打了個眼色,他滿腹疑團,頓住語聲,望著這道人發起愕來。
「萬里流香」任風萍強抑著心中的驚恐,長身一揖,道:「道長世外高人,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那自發道人哈哈一笑,那烏鴉卻又喊道:「你怎地只向他行禮,難道沒有看到我麼?」
任風萍愕了一愕,要向一隻烏鴉行禮,實是荒唐已極。
白髮道人哈哈笑道:「我這烏友生性高做,而且輩份極高,你即使向他行個禮,又有什麼關係。」他語聲高亢,聲如洪鐘,舉止之間,更是以前輩自居。
任風萍呆了半晌,滿心不願地微一抱拳,他此刻已被這白髮道人的神情,以及這神奇烏鴉的靈異震懾,竟然一切惟命是從。
南宮平目中突地泛起一陣笑意,彷彿覺得此事甚是可笑,梅吟雪心中暗暗奇怪,她深知南宮平的為人,知道他絕不會對一個武林前輩如此汕笑,不禁也對此事起了疑惑。但這只烏鴉的靈異之處卻是有目共睹之事,她雖然冰雪聰明,卻也猜不透此中的道理。
只見白髮道人頷首笑道:「好好,孺子有禮,也不枉我走這一趟。」他語聲一頓,望著任風萍正色道:「我無意行過此間,見到這裡竟有凶氣血光直衝霄漢,我不忍英雄遭劫,是以特地繞道來此。」
任風萍茫然望著他,訥訥道:「前輩之言,在下有些聽不大懂。」
白髮道人長歎一聲,道:「你可知道你晦氣已透華蓋,妄動刀兵,必遭橫禍,你縱與這兩人有著深仇大恨,今日也該乘早脫身。」他望也不望南宮平與梅吟雪一眼,似乎對他兩人甚是厭惡,沉聲接口道:「他兩人若是定要與你動手,我念在你謙恭有禮的份上,替你抵擋便是。」
他說得慎重非常,似乎此刻身居劣勢之中的不是南宮平與梅吟雪,而是這「萬里流香」任風萍。
任風萍面色微變,愕了半晌,訥訥道:「但是……」
白髮道人長眉一揚,厲聲道:「但是什麼?難道你竟敢不信我的話麼?」
話聲方了,那烏鴉立刻接口道:「大禍臨頭,尚且執迷不悟,可悲呀可悲,可歎呀可歎。」
任風萍木立當地,面上顏色,更已慘變,他望了望南宮平與梅吟雪,又望了望這烏鴉與道人,訥訥道:「晚輩並非不信前輩的言語,但晚輩今日之事,實非一言可以解決,而且……」
白髮道人冷冷道:「而且我說的話,實在太過玄虛,難以令人置信,是麼?任風萍雖不言語,實已默認,白髮道人突地仰天大笑起來,道:「老夫平生所說之言,從未有一人敢不相信,亦從未料錯一事,你若不信,奠非真的想死了麼?」
那烏鴉竟也「咯咯」怪笑道:「你莫非真的想死了麼,那倒容易,容易……」
任風萍目光轉動,心中突地想起一個人來,失色道:「前輩莫非匣是數十年前便已名滿天下,人稱萬事先知、言無不中的『天鴉道長』麼?」
白髮道人哈哈笑道:「好好,你總算想起了老夫的名字,不錯,老夫便是那報禍不報喜的『天鴉道人』!」
任風萍目光一閃,訥訥道:「但……但江湖傳言,前輩早已……仙去……」
白髮道人「天鴉道長」截口笑道:「十餘年前老夫厭倦紅塵,詐死避世,想不到武林之中,竟然有許多人相信了。」
梅吟雪此刻心中亦是大為驚奇,她早已聽到過這位武林異人的盛名,知道此人在江湖中素有未卜先知之名,言人之禍,萬不失一,只要他對某人稍作警告,其人便定有大禍臨頭,是以武林中人方自稱他為「天鴉道人」,「鴉」之一字,聽來雖不敬,但武林中卻無一人對他有不敬之意。
任風萍驚喟一聲,心中再無疑念。白髮道人笑容一斂,轉向梅吟雪道:「老夫的話,你兩人可聽到了麼?」
梅吟雪心念轉動,瞧了南宮平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白髮道人「天鴉道長」沉聲道:「老夫有意救他逃過此劫,你兩人可有異議?」
梅吟雪何等聰明,早已知道他是在暗中幫助自己,立刻按口道:「既有前輩之言,當然沒有問題。」
白髮道人「天鴉道長」微一揮手,轉目道:「那麼你就快快去吧。」
任風萍一微遲疑,只聽烏鴉道:「再不走可就遲了。」
任風萍暗歎一聲,躬身道:「前輩大恩,在下日後必當面謝。」手掌一掄,大喝道:「走!」他本已佔得優勢,此刻卻像是被人開恩放走,心中非但毫無忿恨不滿,反而對這「天鴉道長」大是感激。
那一班黑衣大漢見了這烏鴉的神異,早已膽戰心驚,聽到這一聲「走」字,竟真的有如皇恩大赦,化作一道行列,急急走去。
任風萍狠狠望了梅吟雪幾眼,似乎想說什麼,卻終於長歎一聲,跺了跺腳,轉身掠去,只見他身形一閃兩閃,便已消失在黑暗裡。
南宮平一直未曾言語,直到任風萍身形去遠,突地長歎一聲,道:「你又騙人了,唉!若不是狄兄,我……」他神色間彷彿甚為自疚。
梅吟雪心中大奇,只見那白髮道人忽然放聲大笑起來,道:「這就叫做以牙還牙,對付這種奸狡之徒,騙他兒回,又有何妨?」
南宮平歎道:「欺騙之行,終究不足可取……」
梅吟雪怔了一怔,心中實在茫然不解,忍不住問道:「騙什麼?」她雖有無比的智慧,卻又看不出此中有什麼欺詐之事。
那白髮道人似乎深知南宮平的生性,對他的責備之言,並不在意,只見他輕輕撫著掌中的烏鴉的羽毛,笑道:「烏友烏友,今日多虧你了!」右手一反,突地在這烏鴉足上拉了兩下,似乎要拉斷什麼,然後左掌一揚,道:「去吧!」
那烏鴉「啞」地一聲,振翼飛去,遠遠地飛入夜色裡。
梅吟雪見他竟將如此靈異的烏鴉放走,心中又是驚訝,又是可惜,忍不住驚喚道:「呀——它還會飛回來麼?」
白髮道人哈哈一笑道:「姑娘毋庸可惜,這麼多的烏鴉,在下隨時都能捉上數十隻的。」
梅吟雪茫然地瞧了南宮平一眼,緩緩歎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真教人猜不出來……」她自負聰明絕世,見到世上竟會有自己猜測不透的奇異之事,心中不覺甚是苦惱。
白髮道人以手捋鬚,哈哈笑道:「遇敵之強,攻心為上,想不到的只是在下這一著手法,不但瞞過了那『萬里流香』任風萍,竟然將名滿天下的『孔雀妃子』也一起瞞過了。」
南宮平沉聲一歎,道:「七年前,故人星散,想不到今日能在這西安城外見著了你,想不到你竟解了我困身之圍,更想不到……唉!多年未見,你的脾氣,仍是一絲未改……」他又自沉聲一歎,倏然住口,語聲之中既是欣喜,又是感歎。
白髮道人笑容一斂,訥訥道:「不瞞公子,我這些巧手花招,已有多年未曾用了,只是今日見到公子身在危難之中,偶一為之……」
南宮平歎道:「你來救我,我自是感激,但這般手法,究竟不是大丈夫行徑,你一生闖蕩江湖,難道就不想博一個光明堂皇、正正大大的名聲,做兩件轟轟烈烈、流傳後代的事麼?」
他語聲雖和婉,但語氣中卻有一種百折不回的浩然正氣。
白髮道人面色微變,終於默然垂下頭去。
南宮平緩步走到他身旁輕輕一拍他肩頭,緩緩道:「我言語若是重了,你莫恨我,你要知道,我若不以與你交友為榮,這番話也不會說了,何況——你如此對我,我心裡實是深深感激得很。」
白髮道人抬起頭來,微微一笑,目中充滿著友誼的光輝,兩人對望半晌,他突地上前一步,緊緊握起南宮平的手掌,道:「這……些年來,你好麼?」語聲激動,顯見是出自真情。
南宮平連連頷首道:「我好,我好,你過得好麼?他堅定的面容,亦為真情所動,眼眶中也隱隱泛出淚光。梅吟雪手支香腮,苦苦思索,此刻突地一拍手掌,輕笑道:「我知道了。」她轉身一步,掠了過來,一把捉住了白髮道人的手腕。
南宮平沉聲道:「什麼事?」
梅吟雪嬌笑著道:「你看,他手掌果然藏著一團黑線,哈哈!烏鴉倒飛,原來是他在鴉足上縛了一條長線,用力拖回去的。」
白髮道人笑道:「姑娘果然是蘭質慧心,什麼事都瞞不過姑娘的耳目。」
南宮平望著梅吟雪面上興奮而得意的笑容,競像是比乍獲新衣美食的貧家童子還要高興,心中不禁暗歎忖道:「她表面看來雖然冷若冰霜,令人難近,但其實卻仍有一片赤子之心,只是……唉!天下武林中人,但知她冷酷的外貌,又有誰知道她那善良的心呢?」
心念轉處,突見梅吟雪笑容一斂,皺眉道:「但是……那烏鴉怎會口吐人言,卻仍然令我不解!」
白髮道人朗聲一笑,突地又以那種奇異而嘶啞的聲音說道:「姑娘久走江湖,可曾聽過在江湖流浪賣藝者之間,有一種奇怪的魔術麼?」
這聲音不但奇異,最怪的是,竟非發自白髮道人的口中。
梅吟雪仔細聆聽,只覺它似乎是從白髮道人的胸腹之間發出,那是一種近似飢餓者腹內饑鳴的聲音,梅吟雪呆了一呆,道:「什麼魔術?」她雖然久走江湖,但交往俱是武林一流高手,自然不會知道這種旁門左道。
南宮平道:「這種功夫叫做『腹語之術』,乃是利用人們體內氣息的流轉,自腹內發出的,在江湖賣藝者之間,乃是一種上等的技藝,而且極為難練……」
白髮道人以手撫肚,朗笑著截口道:「旁門小技,有什麼值得誇耀之處。」
南宮平正色道:「任何一種技藝,練成俱非易事,怎可輕視,只是要看它用得正與不正罷了。」
梅吟雪輕輕一歎,緩緩道:「想不到在那些下五門走江湖的人們之中,竟然還有這種奇異的技能,你說它是旁門小技,我卻覺得它妙不可言哩,可憐我卻連聽也沒有聽過。」
南宮平緩緩道:「世界之大,萬物之奇,本就不是一人之智力所能蠢測,要想什麼事都知道的人,往往會什麼事也不知道。」
白髮道人垂首長歎一聲,心中顯有許多感激。
梅吟雪亦是暗中輕歎,面上卻嫣然笑問:「如此說來,你既然不是『天鴉道長』,那麼你又是誰呢?」她生性好強,縱然被人說中心事,面上卻也不願顯露。
南宮平莊嚴的面龐上,突地泛起一絲笑容,彷彿他只要一想起這白髮道人的名字,便覺有些好笑。
白髮道人乾咳一聲,道:「在下姓萬名達,昔日本是南宮公於門下的一個食客。」他忽然朗笑數聲,道,「但武林中人,卻都將我喚做『無孔不入萬事通』,雖以我也只好叫做萬事通了。」
他大笑數聲,抬目望去,只見梅吟雪面上沉沉穆穆,並無半分笑容,不禁詫聲道:「姑娘難道不認為這名字甚是可笑麼?」
梅吟雪輕歎一聲,肅容道:「若非絕頂聰明之人,若無極強的求知之欲,若沒有下過數十年的苦功,豈能被人稱為『萬事遁』,這名字我聽了只有欽佩,哪有半分可笑之處。」
白髮道人萬達怔了一怔,滿心俱是感激知己之意。
南宮平歎道:「若非絕頂聰明之人,又有誰能說出這種與眾不同的話來。」
梅吟雪嫣然一笑,只聽萬達歎道:「自從公子投入『神龍』門下之後,昔年依附在公子門下的人,便都星散,我漂泊江湖,仍然是一無所成……唉!這正是公子所謂貪多之害。日前我來到西北,本來也是為了要一觀『丹鳳神龍』之戰,同時看一看公子的近況,哪知卻來遲一步,到了西安,便聽到『孔雀妃子』復出江湖之事,也聽到公子你在『天長』樓頭,力鬥『終南掌門』的英風豪舉。」
他長歎一聲,接道:「那時我便知道公子你在這些年裡,武功已有大成,心裡實在高興得很,但卻又擔心著公子的安危,便立即出城,原來也未想到能遇著公子,哪知……」
梅吟雪一笑截口道:「哪知你的攻心戰術,卻替我們驚退了任風萍,否則我們已有人受傷,還真未見得能衝出……」
南官平突地輕喝一聲:「不好!」一步掠到狄揚身邊,俯首望去,星光之下,只見狄揚神智已然暈迷,面上也隱隱泛出黑紫之色!
任風萍那「錘上有毒」的話,竟非虛言恫嚇。
一眼之下,南宮平只覺得一般寒意,湧上心頭,惶聲道:「狄兄,你怎樣了?」
狄揚雙目微闔,竟聽不見他的話了。
南宮平雙掌緊握,滿頭冷汗,滾滾而落,萬達俯身一看,亦自變色,只見南宮平緩緩轉過頭來,沉聲道:「有救麼?」
萬達沉吟半晌,黯然歎道:「他身中之毒,絕非中原武林常見的毒藥,而且此刻中毒已深……恐怕……恐怕……」
南宮平失色道:「難道無救了麼?萬達歎道:「除了任風萍自配的解藥,以及昔年『醫聖』所煉、今日江湖已成絕傳的『與天爭命丹』外,便是『救命郎中』蒲靈仙,只怕也無力解此巨毒。我或能暫阻其毒勢蔓人心房,但…」
言猶未了,南宮平突地振臂而起,梅吟雪輕輕擋在他身前,道:「你要做什麼?」
南宮平沉聲道:「狄兄因我而傷,我豈能見死不救,」梅吟雪面色一變,道:「你若要去問任風萍求取解藥,豈非比與虎謀皮還要困難?」
南宮平冷冷道:「便是與虎謀皮,我也要去試上一試。」
梅吟雪幽幽一歎,道:「那麼……我陪你去。」
南宮平道:「你此刻已是武林中眾矢之的,怎能再去涉險。」他面容雖無表情,但關切之意,卻已溢出言外。
梅吟雪道:「你什麼事都想著別人,難道就不該為自己想想麼?」
南宮平面色一沉,道:「若是事事為己著想,生命豈非就變得十分卑賤。」目光一轉,只見得「冷酷若冰」的「冷血妃子」面上竟充滿了關懷與深情,不禁暗歎改口道:「你且與萬兄在此稍候,無論事成不成,我必定盡快回來。」
梅吟雪淒然一笑,道:「事若不成,你還能回來麼?」
南宮平朗然道:「一定回來!」
梅吟雪幽幽歎道:「你若答應我一擊不中,便全身而退,我就不跟你去。」
南宮平心中百感交集,突地忍不住開洩了心扉,緩緩道:「我便是爬,也要爬青回來,只是……你們卻要小心注意自己的行藏。」
梅吟雪悄悄移動著嬌軀,讓開了去路,垂首道:「我們會小心的!」
南宮平默然凝注著她,只聽她突地朗聲道:「你若不小心自己,我……我……反正我一定在這裡等著你,無論多久。」
南宮平緩緩伸出手掌,突又極快地垂下,沉聲道:「我去了。」
萬達目光凝注,長歎一聲,道:「這位姑娘,可真的就是『孔雀妃子』麼?」
南宮平怔了一怔,道:「自是真的。」
萬達道:「若非事實俱在,我真難相信『孔雀妃子』竟然會……」他又自長歎一聲,倏然住口,他實在想不到「冷血妃子」梅吟雪,竟會對人有這麼深的關懷與情感。
南宮平木立半晌,只覺得一陣難言的溫暖,自心底升起,他再次望了梅吟雪一眼,再次說了聲:「我走了!」展動身形,如飛掠去。
蒼茫的夜色,霎眼間便將他身形淹沒。梅吟雪掩了掩衣襟,輕輕道:「你看他此去……唉!你若真的是『天鴉道人』就好了,也可以告訴我他的凶吉禍福!」
縱是有著絕頂智慧的人,但只要遇著了他們真正關心的事,便也會不自覺地求助於命運。「冷血妃子」一生輕視人生,仙笑命運,對世上人人俱都相信的事,她部沒有一樣相信,因為她對任何事都沒有關懷,因為沒有關懷與情感,便沒有恐懼,沒有恐懼,便不會敬畏命運與人生。
而此刻她卻深深地關懷與恐懼了,似乎將「他」的生命看得遠比自己的生命重要,這情感來得是那麼突然,就像一盆傾翻了的顏料,突地染紅了她蒼白的生命。
萬達沉聲一歎,緩緩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縱有凶禍,也抵不過他的正氣俠心。姑娘,你說是麼?」
轉目望去,梅吟雪正自仰首望天,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問話,因為她此刻也正在向蒼天問著「他」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