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黃衣人接道:「見不著你掌門方丈,老夫也不會走的!」
長髯僧人面上一片鐵青,木然半晌,方自厲聲叱道:「隨我來!」身形一轉,當先走了出去!
一路上只見刀光閃閃,耀眼生花,也不知有多少灰袍僧人,手持雪亮的戒刀,虎視眈眈地立在路旁。
鐵飛瓊冷笑一聲,道:「這算做什麼!鴻門宴麼?」
長髯僧人大步而行,也不回頭。
穿過雲房、曲廊,便是一座幽靜的院落。
小園中俱是青草梅花,但假山間音樂般的流水聲,卻也沖不淡凝聚在四下的那種肅殺之氣。
六個灰袍僧人,手橫長刀,卓立在一排雅室前面。
長髯僧人在雅室前停住腳步,霍然轉過身來,滿面悲憤,沉聲道:「這便是方丈室了!」
鐵飛瓊道:「倒也幽靜的很!」腳步一抬,便待走入,突見跟前刀光一閃,六柄鋼刀,擋住了門戶。
鐵飛瓊變色道:「這算是什麼?難道來到這裡,還……」
長髯僧人道:「請看!」
他手掌微抬,指向門前的一面木牌,牌上寫的是:
「入方丈室者,請先通報姓名。」
鐵飛瓊冷笑道:「好大的氣派!」
石靈筠道:「好在我們都還是有名有姓的人!」
「銀鶯」歐陽妙稽首道:「歐陽妙拜見方丈!」
刀光一撒,歐陽妙當先而入,鐵、石雙鶯,也俱都通了姓名,三人便魚貫入了這精雅的方丈室。
長髯僧人目光霍然凝注到黃衣人身上,沉聲道:「閣下武功驚人,諒必也不是無名無姓之輩。」
黃衣人朗聲笑道:「我姓名不通也罷!」
語聲未了,長刀又已封住了門戶,黃衣人仰天笑道:「就只這六柄鋼刀,也攔得住老夫麼?」
他大笑而言,面上卻仍是死眉死眼,全無半分笑意,六個灰袍僧人只覺心頭一寒,幾乎握不住刀柄!
長髯僧人早已知道他必大有來歷,此刻面色一沉,道:「不通姓名,便請閣下留在外面!」
剎那間只聽室中突地傳出了「華山三鶯」的驚呼!
展夢白心頭一震,只聽黃衣人大笑道:「老夫破例一次!」袍袖突地一拂,僧人們只覺跟前一花……
接著,一連串金鐵輕響,六柄長刀,齊地落到地上,長髯僧人定睛望去,面前卻已不見了黃衣人的人影!
他一直目光未瞬,但卻仍然看不出這神秘的黃衣人是如何進去的,當下心頭不禁為之大驚。
展夢白亦自一呆,大聲道:「展夢白!」一步自那發愕的灰袍僧人中間穿入了那寂靜的房——
只見「華山三鶯」滿面驚詫,木立在門邊,黃衣人雙目凝視,面上雖未變色,目光卻已變色!
※※※
屋中煙雲繚繞,滿堂異香撲鼻!
當門的雲床上,盤膝端坐著一個長眉白髯的高僧,眼下垂,面容如生,但那灰色袈裟的當胸之處,卻赫然並插著一紅一黑,兩根短箭!
「情人箭!」
展夢白只覺身子一顫,後退三步,只聽身後腳步之聲響動,那長髯僧人已搶步走入室中來!
黃衣人頭也不回,喃喃道:「情人箭,又是情人箭!」
長髯僧人慘然冷笑道:「你可看清楚了麼?方丈大師一中「情人箭」後,便已仙去了……」
黃衣人道:「一擊便中,一中便死,這「情人箭」當真霸道已極,中箭人連兇手是誰都無法說出!」
長髯僧人厲聲道:「不必說出,我也猜得出是誰?」
黃衣人道:「誰?」
長髯僧人大喝道:「你!」
黃衣人霍然轉過身來,道:「我?你怎會想到是我?」
長髯僧人冷笑道:「你面戴面具,掩飾行藏,顯然不是為遊山而來,必定是暗懷叵測,是麼?」
黃衣人冷笑道:「還有呢?」
長髯僧人道:「你武功極高,來歷卻不明,江湖中怎未聽聞有像你這樣的輕功身法而行事神之人……」
黃衣人頷首道:「確是沒有。」
長髯僧人面容更是森寒,一字一字地沉聲道:「以這許多種跡象和原因,已可判斷出一事!」
黃衣人道:「你旦說來聽聽!」
長髯僧人厲喝一聲,道:「你便是那情人箭的主人!」
眾人心頭俱都一震!
「華山三鶯」目光大是疑惑,心裡竟已信了七分!
黃衣人目光移向展夢白,微微笑道:「他方纔那一番言語,你可聽到了麼?不知你作何批評?」
展夢白道:「自作聰明!」
黃衣人含笑道:「這四字批評得當真中肯已極!」
長髯僧人厲聲道:「無論你承不承認,我都認定你了!」
黃衣人道:「認定我又當怎樣?」
長髯僧人呆了一呆,還未答話,黃衣人已接口道:「你將這金山寺看得有如虎穴龍潭,是麼?」
長髯僧人雙拳緊握,真力貫注雙臂!
黃衣人哈哈一笑,道:「你眼中的虎穴龍潭,在老夫眼中看來,卻是來去自如之地!」
笑聲中突然抓起展夢白的手腕,道:「走!」
長髯僧人大喝一聲,一招「破釜開山」,直搗而出!
那知他一拳方出,面前即已失去了黃衣人與展夢白的影蹤,只聽身後風聲一響,他兩人已穿門而出!
長髯僧人大喝道:「三位休走,貧僧追敵!」
鐵飛瓊道:「我們有名有姓,才不願背這黑鍋,事情未分清楚,請我們走我們也不走的!」
話聲未了,長髯僧人已掠入園中。
他揚手擲出一道旗花火箭,滿寺群僧,立刻躍上屋背!四下呼哨之聲不絕於耳,靜寂的山寺,立刻動亂起來!
展夢白手臂被握,只覺一股真力,由臂上貫注而來,自己的身子竟彷彿輕了許多,身不由主地飛越而起!
只見四下人影竄越,刀光閃動,叱吒之聲,不絕於耳!
黃衣人身形展動,連掠十丈,竄上了一重屋背,突見十數個灰袍僧人,手舞長刀,攔住了去路!
而就在這剎那之間,斜地裡弓弩一響,暴雨般射來了數十枝弩箭,各帶銳風,呼嘯而至?
黃衣人冷笑一聲,掌中突地飛起一條長索,正是他腰間的絲條,絲條捲動,一股無形的勁氣隨之而出!
只聽「波」地一聲,那數十枝弩箭,竟俱都彷彿被一種奇異的磁力吸引,齊地投入了那條絲條捲動的黃影之中!
黃衣人手腕微抖,絲條一圈,竟將弩箭盡都束起!
金山群僧齊地大驚,呆在當地!
只聽黃衣人輕叱道:「去!」
絲條一展,弩箭齊飛,嗖地向金山群僧射去,破空之聲,震人耳鼓,力道竟比長弓弩匣射出還要強勁!
金山群僧大驚之下,滾身屋脊,數十道銳風自他們頭頂呼嘯而過,黃衣人與展夢白的身形已隨之而去!
這全是剎那閒事,等到兩旁弓箭手,箭再上弦,長髯僧人如飛趕來時,黃衣人已不知去向!
※※※
夜色沉沉,四下一片黑暗!
長髯僧人木立在屋脊上,知道自己縱然脅生雙翅也無法追及,心裡縱然惶急萬分,卻也無法可施!
此刻金山群僧,已大多趕來,雜亂地間道「走了麼?」
長髯僧人狠狠一跺足,厲聲道:「誰叫你們來的,方丈室那邊還有多少人在看守?」
金山群僧面面相覷,答不出話來!
長髯僧人怒道:「那「華山三鶯」若是也趁機走了,教老衲如何向二師兄、四師弟交待!」
金山群僧呆了半晌,齊地向方丈室奔去!
長髯僧人厲喝道:「回來!」
金山群僧身子一震,齊地頓住腳步?
長髯僧人叱道:「你們各有防守之地,亂走什麼!寺中無論有何變故,你等也不得擅離防地,知道麼?」
金山群僧一齊應了,長髯僧人身形躍起,接連幾個起落,閃電般掠回了小園中的方丈室!
只見小園中人影寂寂,本在園中的弟子,俱都已趕去那邊,但方丈室前面,還卓立著六個帶刀僧人!
長髯僧人一步趨前,沉聲道:「這裡可有變故?」
六個灰袍僧人,木立當地,有如呆了一般,竟不回答!
長髯僧人大怒道:「你們聾了麼,怎地……」
忽見這六個弟子,手裡雖舉著鋼刀,但一個個目瞪口呆,連目光都不能轉動,赫然竟被人點了穴道。
他六人鋼刀舉起,還未落下,便已被人制住,動手人的身手之快,武功之高,更是令人可驚!
長髯僧人面色大變,暗呼一聲:「不好!莫非連「華山三鶯」也走了?」急地一足跨進室!
突聽一聲輕笑,道:「大師才來麼?在下已恭候多時了!」
長髯僧人心頭一跳,定睛望去,只見室中除了「華山三鶯」外,還並肩站著兩人,一人黃衫,一個少年!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再也想不到這兩人竟會是那去而復返的黃衣人與展夢白!
※※※
鐵飛瓊冷冷笑道:「好一個龍潭虎穴,怎地竟容得人家從容而去,又從容而來,連人家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長髯僧人木立當地,面上陣青陣白,心裡又是羞愧,又是驚詫,自己也分不清是什麼滋味。
只聽黃衣人緩緩道:「你可知道我去而復返,為的是什麼?」
長髯僧人面色鐵青,那裡答得出話來?
黃衣人道:「你凡事都喜推理猜測,此刻你不妨試想一下,我若是殺人的人,殺人後便早已不知要走到那裡去了,還會留在山上等你來捉?更不會逃走後,再去而復返,是麼?」
長髯僧人身子動也不動。
黃衣人冷笑一聲,接口道:「何況以我這身武功,無論要傷什麼人,還不是易如反掌,何必要假借毒藥暗器?」
長髯僧人緩緩垂下目光,面色泛出羞愧之色!
黃衣人歎道:「但金山寺素無惡名,我既在這裡見著你寺中生此慘變,便不能袖手不理!」
長髯僧人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望施主指教,不瞞施主說,此事發生之後,貧僧實已方寸大亂!」
黃衣人緩緩道:「你雖然猜錯一事,但另一事卻未見猜錯!」目光一凜,霍然轉向「華山三鶯」!
「華山三鶯」只見他眼神中帶著一種逼人的寒意,心頭卻不禁為之一顫,歐陽妙道:
「前輩有何指教?」
黃衣人緩緩道:「你三人在慈雲塔上耽了多久?」
「華山三鶯」對望一眼,「銀鶯」歐陽妙道:「約莫一個時辰。」她三人知道說謊不得,只有從實說出。
黃衣人道:「慈雲塔上,並無什麼太值得留戀之處,你三人為何要耽上一個時辰之久?」
「石鶯」石靈筠道:「慈雲塔獨立霄漢,俯眼可見江流如帶,瞑目可聽鐵馬音韻,是以我三人便停留久了!」
黃衣人道:「說得好……」突地沉聲道:「真的麼?」
「鐵鶯」鐵飛瓊大聲道:「不是真的!」
展夢白微微一笑,忖道:「這女子倒是心直口快的很!」只見她面容柔中帶剛,黑裡帶俏,也算是個美人。
黃衣人亦自微笑著道:「好!既然這話不是真的,真的話是什麼?我倒要你說來聽聽。」
鐵飛瓊看了看她兩位師姐,道:「說出來好麼?」
石靈筠輕歎道:「他們信麼?」
鐵飛瓊道:「只要我說的是真話,別人縱不相信,這位穿黃衣服的朋友一定會相信的。」黃衣人微笑道:「不錯!」目光大見和悅。
「銀鶯」歐陽妙緩緩道:「我姐妹本來早已想將事實說出,但說出後,卻又怕傷了他們本門中的和氣。」
黃衣人道:「無妨!」
此刻眾人雖然還不知他的姓名來歷,但卻都只覺他每說一句話,都有著一種自然的威儀。
鐵飛瓊大聲道:「我三人近來被大師姐管住,足跡極少下華山,此次為了小師姝的事,她……」
歐陽妙乾咳一聲,鐵飛瓊立刻改口道:「此次既然來到江湖,便想見識見識那聞名的銅鼓、玉帶。」
她手指一指那長髯僧人,接道:「那知他竟不肯,是以我便立下決心,要將那銅鼓、玉帶偷出來瞧上一瞧。」
長髯僧人厲聲道:「你……」
鐵飛瓊不容他插口,接道:「我強拉著師姐,窺伺在方丈室四周,只見那老方丈送完了客,便一直耽在屋裡。」
「直到天黑,方丈室仍一無動靜,我等不及了,就偷偷溜到後面去看看,那裡正好有一株大樹……」
長髯僧人變色道:「那樹上竟可看到方丈室的動靜麼?」
鐵飛瓊道:「自然。」
黃衣人道:「你看到了什麼?」
鐵飛瓊道:「我看到一個灰眉的和尚,在方丈室裡。」
黃衣人、展夢白對望一眼,心中微動。
※※※
長髯僧人道:「那是我四師弟。」
鐵飛瓊道:「我隱約聽到你四師弟對老丈說:「師兄你真的不答應?!老方丈只搖了搖頭,也不答話!」
長髯僧人揚眉道:「答應什麼?」
鐵飛瓊道:「前面的話,我都沒有聽到。」
展夢白此刻已動了好奇之心,搶口問道:「後來呢?」
鐵飛瓊瞧了他一眼,道:「後來那灰眉和尚就突然站了起來,滿面俱是怒容,呆呆地站了半天。」
石靈筠歎道:「我恰巧在他對面,看得清清楚楚,只見他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心裡彷彿正在決定一件極為重大之事,過了半晌,他袖中突然飛出了一張鮮紅的字箋,直飛到那老方丈面前!」
眾人的心頭俱是一驚,展夢白脫口道:
「死神帖!」
石靈筠輕歎一聲,接道:「那時我們還未想到這是死神帖,只見那老方丈看到紅紙後,肩頭突然一聳!」
鐵飛瓊接道:「只因他是背著窗子,是以我們也看不到他面上的神色。只見你四師弟突然身子一動,自老方丈座下的床下,取出兩方玉匣,四下看了一眼,就飛身而去,我心裡又是奇怪,又是後悔,奇怪那老方丈為何不動,後悔自己來遲一步,竟讓他先取去!」
她歎了口氣,又道:「到此刻我才知道,原來那時老方丈已中了情人箭,立刻便死了!」
石靈筠接道:「我們居高臨下,室中事本看得極為清楚,但那情人箭是怎麼發出來的,我們三人卻未見到!」
「華山三鶯」目光一轉,眼中已露出驚怖之色。
只見長髯僧人面上陣青陣白,突地厲喝一聲,道:「你三人假禍於他人,也不該在我四師弟頭上!」
鐵飛瓊冷笑道:「無論你信與不信,事實卻是如此,我們在那塔上,便是想等他回頭,搶下銅鼓玉帶!」
長髯僧人面上青筋,根根暴起。
「銀鶯」歐陽妙道:「你若不信,只有將他尋回來,讓我們當面與他對質,看看是真是假?」
長髯僧人怒道:「好!」
他身子一轉,便待轉身而出!
黃衣人目光深沉,突然道:「你知道他在那裡麼?」
長髯僧人停下腳步,道:「總可尋到的。」
黃衣人長歎道:「縱然尋到,他也再不能說話了!」
長髯僧人回轉身子,面色已變為慘白,顫聲道:「他……他……」長髯不住波動,顯見身子也顫抖起來。
黃衣人沉聲道:「你四師弟身中情人箭,早已氣絕而死!此刻他的身,還在山巔留雲亭裡!」
長髯僧人身軀大震,倒退三步,噗地一聲,跌坐到椅上,突又大喝一聲,長身而起!
「華山三鶯」此刻亦是大驚失色,齊聲道:「他死了?」
長髯僧人厲聲道:「我四弟已中「情人箭」而死,你三人竟敢說這兩枝「情人箭」是他放出的!」
厲喝聲中,五指如鉤,抓向鐵飛瓊面門。
黃衣人突地輕叱一聲,道:「且慢!」一手把住了他的脈門,長髯僧人頓覺全身勁力皆失!
他咬了咬牙,顫聲道:「她的話你難道相信了麼?」
黃衣人歎道:「她三人看到灰眉僧乃是以「情人箭」殺人的兇手,但我卻眼見他被「情人箭」所殺,此事說來,委實令人難信!」
長髯僧人怒道:「呆子也不會相信!」
黃衣人緩緩道:「我卻相信了!」
長髯僧人呆了一呆,道:「你……你……」
黃衣人道:「我想來想去,此事實司解釋,是以無法不信,但另一事卻連我也無法解釋了。」
長髯僧人怒極冷笑,道:「那樣不台情理之事,你都可以解釋,世上還有什麼你不能解釋的事?」
黃衣人目光望向「華山三鶯」,沉聲道:「此等既是你等眼見,為何不早說出,難道真是怕他們傷了和氣麼?」
歐陽妙輕輕一歎道:「不是!」
她只覺這黃衣人思想銳如尖刀,大有穿入別人心底之妙!
※※※
黃衣人道:「倒底為了什麼?」
歐陽妙道:「自從家師死後,大師姐接掌門戶,便嚴禁師妹們過問別人門派中的私事!」
黃衣人頷首道:「這就是了,我也曾聽人說起,昔年華山掌門人之死,便是為了多管別派的閒事。」
歐陽妙歎道:「我姐妹沒有弄清他師兄弟間究竟有何糾紛,更不敢違背掌門人之命,是以遲遲不願說出此事!」
長髯僧人大聲道:「這件事既已解釋清楚,那件事倒底該如何解釋,貧僧正要洗耳恭聽!」
黃衣人目光一掃,道:「灰眉僧受制於「情人箭」,被迫回山來索取銅鼓、玉帶,但老方丈執意不允,於是灰眉僧便以得自「情人箭主」的情人箭,將老方丈暗算而死!」
長髯僧人厲聲道:「為何他也死在情人箭下?」
黃衣人歎道:「自是他將銅鼓、玉帶如約送到後,「情人箭主」又起了殺人滅口之心,將他一箭殺死!」
他三言兩語,便將一件別人眼中無法解釋,奇異已極的事,解釋得清清楚楚。「華山三鶯」不覺大是欽服!
長髯僧人呆了半晌,黯然長歎一聲,喃喃道:「敝門不幸……敝門不幸……」突地放聲痛哭起來。
他偌大年齡,哭得卻甚是傷心,展夢白想到他方纔那樣衝動的言語行事,看到他此刻的形狀,便知道此人雖然身在佛門,卻仍是條血性漢子,展夢白與他同是同仇敵愾,此刻更起了相惜之心,不禁輕輕一拍他肩頭,長歎道:「大師休得傷心,展夢白定為你尋回寶物,復仇雪恨!」
鐵飛瓊道:「我若知道「情人箭主」是誰?先就一箭將他殺死!不過……銅鼓、玉帶我也要先瞧它一瞧!」
展夢白道:「那情人箭主是誰,你知道麼?」他聽得這女子說話如此任性天真,嘴角不禁泛出一絲笑容!
鐵飛瓊兩眼一瞪,道:「我不知道,雖道你知道不成?」
黃衣人道:「此事之後,那「情人箭主」雖未現出跡象,但已露了線索,耐心查訪,不難尋出!」
鐵飛瓊道:「對了,只要看到他身上有那諸葛銅鼓、東坡玉帶,那人就必定是那情人箭的主人!」
石靈筠冷冷接口道:「他難道還會終日將那銅鼓、玉帶,帶在身上,讓你看到不成?」
鐵飛瓊楞了楞,半晌說不出話來。
黃衣人沉聲道:「今日來到金山寺中的,大多俱是武林中人,這許多人之中,必定有人與情人箭有關!」
鐵飛瓊抬起頭來,大喜道:「對了!」
長髯僧人痛哭已止,緩緩道:「此事發生之後,二師兄鐵骨便立刻趕去鎮江,要將今日到此之人,全都請回!」
黃衣人頷首道:「這一著棋你們倒下對了,若有誰不肯回來,顯然他必定是做賊心虛。」
展夢白突然轉過身子,走向門外!
黃衣人大奇道:「小兄弟,你去那裡?」
展夢白道:「我去後山看看風景!」
黃衣人目光一轉,大聲道:「你可是不願見那蕭家姐姝,是以不等他們回來,便要走了?」
展夢白頭也不回,腳步已跨出門外,道:「正是!」
黃衣人突地冷笑道:「大丈夫死且不怕,還怕見兩個婦人女子麼?」
展夢白突地駐足、轉身,大步走了回來,坐到椅上。
鐵飛瓊秋波一轉,輕輕道:「什麼都不怕,就怕激將!」
展夢白只當沒有聽到,「銀鶯」歐陽妙狠狠瞪了她師妹一眼,但目光中卻也不禁有些笑意。
只見那長髯僧人滿面悲愴,坐立不安,在室中走來走去,黃衣人卻扯了一方布幔,蓋到老方丈的體上。
爐中添了檀香,氤氳的煙雲,瀰漫在眾人眼前!
長髯僧人彷彿突地想起了一事,大步走到門外,吩咐了幾個弟子,到留雲亭去抬下灰眉和尚的身。
他滿心紊亂,回到室中,仍是坐立不安,忽聽一人大叫道:「二師叔回來了!二師叔回來了!」
眾人心頭一跳,長髯僧人已飛步出門!
※※※
展夢白目光炯炯注視門戶,心頭砰砰跳動。「華山三鶯」又何嘗願意見到蕭家姐姝?連忙遠遠避到角落之中。
只聽腳步之聲漸近,兩個面目陌生的錦衣大漢,當先走了進來,目光四掃一眼,便站在一邊!
接著,又魚貫走入三個長衫漢子,抱拳四下一揖,神情彷彿甚是和氣,看來竟不似武林豪士,倒像是做買賣的商人。
展夢白心情更是緊張,只聽門外笑道:「原來展兄也在這裡!」九連環林軟紅神情瀟灑,飄然而入。
然後是一個瘦骨嶙峋,滿面皺紋的老和尚,陪著那武林名醫秦瘦翁緩步而入,口中連連道:「驚動!驚動!」
秦瘦翁面色深沉,滿臉不愉神色,冷冷瞧了展夢白一眼,筆直走到雲床前,掀開布幔,凝神而注!
瘦骨嶙峋的僧人正是金山藍寺鐵骨大師,此刻他滿面俱是期望之色,輕輕道:「還有救麼?」
秦瘦翁冷「哼」一聲,放下布幔,回身坐了下來,冷冷道:「老夫縱是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
鐵骨大師黯然一歎,面容彷彿又蒼老了許多。
展夢白仍然凝注著門戶,只見那長髯僧人大步而入,展夢白忍不住脫口問道:「沒有人了麼?」
長髯僧人面容凝重,道:「今日曾來過敝寺的貴客,此刻全部已到此地,只除了那蕭家姐妹!」
展夢白變色道:「為什麼?」
鐵骨大師瞧了他一眼,沉聲道:「帝王谷的宮主不願再來,貧僧縱有天膽,也不敢強勸!」
兩個錦衣大漢對望一眼,一人面帶刀疤,詫聲道:「想不到那兩位姑娘,竟是帝王谷的宮主,在下……」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
秦瘦翁冷冷道:「想說什麼,便說出來!」
刀疤大漢道:「沒有什麼?只不過在下臨走時,還見到她們兩位又回到山上,在下還以為她們是出來遊山的富家千金哩。」
長髯僧人變色道:「又回到山上?何時走的?」
刀疤大漢:「何時走的,在下便不知道了!」
鐵骨大師、長髯僧人齊地顏色大變。
秦瘦翁冷冷笑道:「妙極!妙極!」
黃衣人突然自暗影中走出,道:「相煩大師為我引見引見這幾位朋友。」語聲冰冷,目光也冰冷。
鐵骨大師一望他面色,不禁心頭一寒,道:「這兩位乃是少林俗家弟子,人稱河南雙義。」
錦衣大漢不敢去看黃衣人面容,連聲道:「不敢。」
三個長衫客齊地躬身一禮,年齡較長一人陪笑道:「在下戰中南,吾弟戰中左、戰中北,俱是四川的藥材販子,只因行道艱難,是以也練過幾天把式,只是卻擋不起行家的法眼。」
展夢白動念忖道:「這三人看來毫不起眼,卻想不到竟是與「嘮山三雁」齊名的「蜀中三鳥」!」
只聽「九連環」林軟紅也報了姓名,黃衣人目光一掃,眼中微微露出了失望之色,悄悄退了回去。
鐵骨大師黯然道:「敝寺遭此慘變,驚動各位前來,只想請問各位一句,今日可曾見到什麼人曾與我四師弟獨自說話?」
他方纔已聽長髯僧人將此間情況說了,是以此刻如此相詢。
「九連環」林軟紅沉吟道:「彷彿都曾有過。」
鐵骨大師慘聲道:「此仇不共戴天,但望各位仍本著俠義之心,助我援手,查出仇人,訪回寶物……」
長髯僧人滿面俱是悲憤之容,突地大喝一聲,道:「師兄你還說什麼?這個仇已無法報了!」
鐵骨大師面色一沉,道:「師弟,你……」
長髯僧人嘶聲接道:「師兄!難道你直到此刻還不知道仇人是誰?難道你還想復仇?」
鐵骨大師黯然一歎,垂下頭去。
秦瘦翁微微笑道:「久聞神機大師料事如神,如今既已猜出了那惡魔是誰,何不說給大家聽聽?」
「華山三鶯」聽得這長髯僧人竟有「神機」之名,不禁各各對望了一眼,腹中暗暗好笑。
只聽神機大師嘶聲道:「此刻是誰不肯前來?武林中有什麼地方配製得出情人箭?難道還要我說出口來!」
秦瘦翁笑容一,道:「是了,久聞帝王谷主人,平生最喜珍寶古玩,今日想必……」
突地住口不語。
他言下之意,不說別人自也知道,只見眾人俱都聳然動容!心下齊地忖道:「難怪「情人箭」的威力那般霸道,來歷那般神秘,原來是「帝王谷」製出的,天下除了「帝王谷」外,又有誰制得出如此神的暗器?」
要知「帝王谷」本來就是武林中最神秘之地,神秘的地方,製出神的暗器,自是合情合理之事!
神機大師嘶聲道:「敝寺不幸,有了這種仇人,以敝寺之力萬難與帝王谷相抗,貧僧們也不敢求各位相助,只有……只有感激各位此刻前來的盛意!」突地伏身地上,不住磕起頭來。
眾人俱是面色沉重,心頭黯然,也不知該如何相勸。
戰中南長歎一聲,緩緩道:「我兄弟雖想稍效棉薄,但力量……唉,貴寺大變,不敢再擾,我兄弟就此告辭了。」
黃衣人流目四望,目光正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彩,突地沉聲道:「驟下定論,必然有錯!」
神機大師道:「此事再無錯了!」
黃衣人道:「必需再加探查,才能……」
話聲未了,突見展夢白狂呼一聲,飛步而出!
鐵飛瓊曾經偷偷瞧了他幾次,只見他一直兩眼發直,失魂落魄地木立當地,神色問難看已極!
此刻見他突地狂奔而出,不禁驚喚一聲,竟要追去!
歐陽妙一把拉住了她,低聲道:「你要做什麼?」
鐵飛瓊道:「他好像瘋了的樣子,莫要生出事故!」
歐陽妙道:「你放心,已有人追出去了!」
鐵飛瓊四望一眼,那神泌的黃衣人果然又不見蹤影,她呆了一呆,長歎道:「此人究竟是誰?好快的身法!」
眾人群相夫色,秦瘦翁皺眉沉思,似乎也在思索著那神秘黃衣人的來歷,剎那間突見四個灰袍僧人飛奔而入。
鐵骨大師叱道:「什麼事?」
灰袍弟子惶聲道:「留雲亭中,找不著四師叔的身!」
鐵骨、神機更是驚惶,四目相對,愣在當地!
事情的複雜奇異,使得室中陡然變為死一般寂靜!這江南第一叢林金山寺,更已落人愁雲慘霧之中。
※※※
展夢白奔出了彌滿愁雲慘霧的金山寺,也無人攔阻於他。
他飛掠下山,奔至與船夫約好之地,躍上了那艘他自鎮江雇來的小舟上舟頭爐火早已熄滅。
展夢白腳步不停,呼道:「船家,啟船!」
他奔下船艙,目光動處,心頭不禁一跳——
原來那黃衣人早已端端正正地坐在船艙中,微笑道「小兄弟,你與我一年之約,還未到時候,便要獨自走了麼?」
展夢白長歎一聲,坐了下來,顫聲道:「晚輩方寸已亂,無法再陪著前輩縱情遨遊山水了。」
黃衣人道:「為什麼?」
展夢白道:「我想來想去,那神機和尚的話實在猜得不錯,是以此刻心急如焚,要趕到帝王谷去。」
黃衣人道:「以你此刻的武功,到了帝王谷,仍是遭人冷眼,何況你早已與我有約,要同去帝王谷的。」
展夢白黯然道:「此時與彼時不同,晚輩也不能踐約了!」
黃衣人道:「為何不同?」
展夢白目中光芒閃動,道:「那時我與帝王谷並無深仇,又不知道仇人的下落,是以可以陪伴前輩。」
他胸膛一挺,厲聲道:「此刻既知仇人下落,我便已身不由己,前面縱有刀山火海,我也要趕去復仇!」
黃衣人默然半晌,緩緩道:「你力量還不足以復仇,縱然趕去了,豈非也是白白送死!」
展夢白截然道:「我既可為復仇而生,便可為復仇而死,縱然力不能敵,也要血濺當地!」
船已啟仃,黃衣人望著船窗外的煙波江水,又自默然半晌,突地回頭過來,道:「你可尋得著帝王谷所在之地?」
展夢白呆了一呆,目中不禁流下淚來,顫聲道:「前輩若憐憫我一番苦心,便請前輩帶我到帝王谷去!」
黃衣人沉吟道:「帶你到帝王谷去?」
展夢白流淚道:「只要前輩能指點我帝王谷所在之地,晚輩縱然死了,也感激前輩的大恩。」
黃衣人長歎道:「好一個倔強的孩子……唉,我可以帶你去帝王谷,卻怎能看你去送死?」
展夢白失望長歎一聲,垂下雙目。
只聽黃衣人緩緩道:「你若肯答應我一事,我不但帶你去帝王谷,還可傳授你一些克制帝王谷的招式!」
展夢白精神一振,朗聲道:「只要是弟子力所能及之事,便是赴湯蹈火,弟子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黃衣人道:「你到了「帝王谷」後,必須要先見著「帝王谷」的主人,為我傳交一訊,才能動手復仇!」
展夢白忖道:「也不遲在這一時半刻之間!」當下截然道:「若未見到主人,弟子絕不肯死!」
黃衣人道:「去「帝王谷」前,你先須陪我至少室嵩山一行!」
展夢白遲疑半晌,也答應了。
此刻他復仇有望,但覺胸中熱血奔騰,不能自己。
黃衣人遙注著窗外,突又緩緩道:「世人一生之中,總有一個最最敬佩之人,他無論多麼倔強,只要聽到此人的話,也定必遵從……小兄弟,你一生中最最敬佩的人,可以告訴我麼?」
展夢白黯然道:「他已死了!」
黃衣人道:「除了你爹爹之外,還有誰呢?」
展夢白沉吟半晌,道:「弟子無法出口。」
黃衣人大奇道:「為何無法出口?」
展夢白垂首道:「前輩對弟子恩情如此深厚,此刻只要前輩吩咐一句,無論何事,弟子都必定遵從!」
黃衣人目光一閃,仍然追問:「我也不算,還有誰呢?」
展夢白沉思半晌,霍然抬頭道:「先父平生最最敬佩信服的,便是武當山的掌門真人玉璣道長,先父生前,常對弟子說起玉璣真人的神劍俠膽,天下無雙,行事更是正直,先父敬佩之人,晚輩自也敬佩的!」
黃衣人淡淡「哦」了一聲,目光仍然遙注窗外。
展夢白望著他的背影,暗暗忖道:「他武功機智,俠心鐵膽,無一不令人敬佩,為什麼他的言語行事,看來總令人有些奇怪呢?」
思忖之間,突見煙波上急地駛來一葉輕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