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學為人類提供了一面巨大的鏡子使人類能看到自身無窮盡的變化。
克萊德·克拉克洪
對過去的研究和描述;是現代人取得的一項傑出成就,不過其重要性尚未被充分認識。古人對在他們之前發生的事瞭解甚少。希臘歷史學家中最無偏界的修昔底德開始研究伯羅奔尼撒戰爭時曾說過,在他所處的時代之前,沒發生過什麼重大事件。對歷史的不瞭解,使他對雅典的無與倫比的貢獻和光榮不能有所認識。相比之下,我們這一時代比過去任何時代更注重歷史。對埃及人、希臘人和中國人的早期歷史,我們比他們自己知道得還多。而且,地質學、考古學、人類學、古生物學和生物學諸領域的科學家們,已把我們的知識應用到有文字記載的文明史之前的史前時期。這具有極大的重要性,因為人類只是在大約5000年前剛學會書寫,而人類的祖先即原人的起源卻可以追溯到約200萬年前。在這一章裡,我們將研究文明史之前的十萬年。人類的真正形成;就發生在這一漫長的歲月裡。不過,那時的人還不像其後裔那樣,以耕種務農為生;而是如同周圍的其他動物一般,靠到處尋找、採集植物謀生。
一、人類的起源
我們所在的地球是一顆在小小的銀河系中不停地旋轉的小行星,與整個宇宙相比,小得出奇,就像太平洋上的一粒灰塵。地球形成於45億年以前,約15億年後地球上才出現最早的生命,即原生的單細胞生物。人們歷來都認為生物與非生物有質的區別;不過,現在的科學家們已不再接受這種將生物與非生物截然分開的設想,而把生物看作是由非生物自然進化而來的。他們按組織的分類等級標準將所有的物質加以分類;非生物就是在這一組織的某一等級轉變為生物的。說得具體些,電子、質子和中子相結合,形成各種原子;各種原子相結合,組成各種分子;各種分子再組成有機化程度不等的聚合體,其中某一類構成了生物。
生物又從低等級不斷地向高等級進化:由微生物進化到原始植物,如海藻;繼而進化到無脊椎動物,如水母、蠕蟲;再進化到脊椎動物。這些脊椎動物約於三億年前,和其旁系中的某些無脊椎動物、植物一起,開始成功地適應陸上生活。最早適應陸上生活的是兩棲動物,接著是史前時期的大批爬行動物、鳥,最後是哺乳類動物。哺乳類動物在地球生物界居統治地位已達6000萬年。
科學家們都毫無疑問地贊同這一說法:人類屬於動物王國——明確地說,屬於靈長類這一目;和人類一起同屬於靈長類的,還有樹鼩、狐猴、眼鏡猴、猴子及類人猿。好幾個研究領域都為這一說法提供了大量證據。解剖學家發現,從總體來看,人類與其他高級動物在骨骼、肌肉和器官構造方面,有不少基本相似處。胚胎學家注意到,人類的胚胎在不同的生長階段,顯示出某些低等生物的特徵,如:胚胎一個月時有半圓形的鰓,胚胎二個月時出現發育不全的尾巴。人類學家指出,對人類化石的研究證明,人類是由普通的類人猿進化而來的。其他科學家也發現了許多可表明人類與其他動物之間的聯繫的類似跡象,如:猿類血液的化學成份和人類的極其相似;猿類和人類身上有共同的寄生物;猿類和人類學習的方式也很相似。
人類祖先的演變發生在有四次大冰期和三次間冰期的更新世時代。當時急劇的環境變化迫使所有的動物必須能不斷地適應新的環境。能否適應的關鍵不是取決於蠻力,也不取決於耐寒的能力,而是取決於智力的不斷增長,取決於能否運用其智力使自己較好地適應環境的需要。當然,這也就是人類所以能在地球上居於無可爭辯的首位的秘密。首先,人類的才能是多方面的。人類與長臂猿或北極熊不同:長臂猿雙臂柔軟細長,只適應森林生活;北極熊白色的毛皮很厚,只適應北極環境;而人類,決不是只適應一種環境,相反,人類對環境的適應是通過自己的大腦,人類利用自己的大腦能適應一切環境。
有一時期,曾假定人類和類人猿起於同一祖先,人類學家的任務就在於找出它們兩者間的「過渡環節」。現在已一致同意:在人類的祖先即近似人形的原人中,有一部分已能使用簡單的石製工具和武器;而人類就是好多代原人經過長期自然選擇後的產物。原人中出現最早的是現已絕種的靈長類。一般認為,它們最早出現在非洲東部和南部的熱帶草原上,距今約250萬年。不過,最近在埃塞俄比亞南部的調查結果表明,這一日期還可往前推,推至距今約400萬年。這種靈長類的骨盆和腿與現代人極為相似,只是其腦容量只有人類的三分之一,幾乎還不及現存的類人猿的腦容量大。因之,這種與人相像的兩足動物的運動系統是與猿腦般的大腦結合在一起的。智力水平低,語言和創造工具的水平自然也相應地低。這一調查結果的意義就在於,它說明,不是先有了人類大腦,然後才開始創造人類文化;相反,這兩者是不斷地相互影響的,語言和工具是大腦發展的原因,也是大腦發展的結果。
對處於這種發展水平的靈長類來說,非洲大草原是很理想的環境。那裡氣候溫和,即使缺衣少穿。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而且,遼闊的大草原與茂密的森林和荒涼的沙漠不同,那裡有水源,也有可供食用的動物。因此,儘管更新世靈長類動物的工具很簡單,只是些一端尖銳、一端厚鈍的石器,但它們的食物卻很豐富,有蛋、蟹、龜、鳥和兔、鼠之類的齧齒動物,還有小羚羊。小羚羊一遇危險便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所以是很易捕食的動物。
約在50萬年前,人類的直系祖先——直立人取代了更新世靈長類動物。他們的大腦比他們的前輩大一倍,是現代人的三分之二。普遍採用的石器是手斧,比過去的石器複雜,是最早經過精心設計的一種工具。通常呈杏核狀,長六至八英吋,寬數英吋,厚一英吋。炳端是圓的,可抓在手掌裡;另一端呈尖狀,尖端的一面鋒刃銳利。這種手斧具有多種用途。既可用作手斧、刀、刮削器,又可當作錐子。現發掘到的大量被屠宰的大動物——鹿、犀牛、豬、象、水牛、河馬、馬、羚羊和瞪羚——的遺骨可以證實,這種工具卓有成效。對大動物的大規模狩獵也反映了集團組織和集體行動的高效率以及當時的語言交際水平。社會生活的另一標誌是,那時對死者已有了尊敬的表示。在覆蓋死者的泥土上常可見到一些赭石或赤鐵礦。幾乎可以斷定,這代表某種宗教葬禮。裝飾的觀念也開始萌芽,在化石中常可見到一些有孔小珠、穿孔的獸牙和貝殼。而最重要的是,那時已學會人工取火,泥地上直徑五至六英吋的黑圓圈可說明這一點。
火的控制產生了根本而深遠的影響。把人類祖先從本身能量供應極有限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使人類祖先得以經歷冰河時代而倖存下來。火的使用使大量過去不能吃的塊根植物和植物種子成為熟食,從而大大增加了食物來源。火的使用也使原人有可能衝出過去無法離開的溫暖的大草原,分散到全球各地。——火的使用所產生的廣泛而深遠的影響,直至今日仍可感覺到。
二、人類一詞的含義
人類祖先在距今約35000年時終於完成了自己的整個進化過程,而轉變為人類——「能進行思維的人類」。從各方面看,這一轉變可視作地球上事態發展的第二個大轉折點;而生命從無機物中脫胎而出則是第一個大轉折點。在完成極其重要的第一個大轉折點之後,各種生物的進化是在通過突變和自然選擇而適應各自環境的過程中實現的,也就是說,是通過遺傳因子適應環境而實現的;這在更新世氣候劇烈變動的時期,表現得特別明顯。但是,隨著人類的出現,進化過程轉向相反方向。不再是遺傳因子適應環境——而是人類改變環境以適應自己的遺傳因子。今天,第三個劃時代的轉折點即將來臨。隨著人類對遺傳因子的結構和功能的瞭解日益加深,不久就有可能做到,在改造環境的同時,改變自己的遺傳因子。
人類,只有人類能創造預定的環境,即今日所謂的文化。其原因在於,對於此時此地的現實中所不存在的事物和觀念,只有人類能予以想像或表示。只有人類會笑,只有人類知道自己將死。也只有人類極想認識宇宙及其起源,極想瞭解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和將來的處境。
由於人類具備獨特的、徹底變革環境的能力,所以不用經過生理上的突變便能很好地應付周圍的環境。生活在北極離不開毛皮,生活在沙漠地帶需有水源,生活在水中要靠鰭;所有這些,通過人類創造的文化,也就是經過新的非生物學的途徑,都能得到解決。具體地說,人類文化包括工具、衣服、裝飾品、制度、語言、藝術形式、宗教信仰和習俗。所有這一切使人類能適應自然環境和相互間的關係。實際上,後面各章所述的歷史,也就是人類自舊石器時代誕生起,直至今日世世代代所創造的文化史。
三、食物採集者的文化
正如直立人比起他們的前輩——更新世靈長類動物來,製作的工具更有效一樣,人類憑借優越的智力,發展起一種所謂的「石刀技術」。他們用壓製法從石核上取下長而鋒利的薄片即「石刀」,製作各種新型的工具以及「製作工具用的工具」。技術進步的程度可用以下數值來說明:更新世靈長類動物製作的石器,平均每磅燧石的利刃僅長5厘米;直立人製作的石器,平均每磅燧石的利刃長100厘米;而舊石器時代後期的人製作的石器,平均每磅燧石的利刃長300至1200厘米。
有些新型的工具是由不同材料組成的,如:以獸骨、獸角或燧石為尖端的長矛和裝有骨制或木製把柄、石製刃口的刮削器。這時』還有了拋射物給構的新發明,如:用於捕牛的一端系有重球之繩索、投石器、投矛器和弓箭。這些新發明物剛開始使用時效率比較低,但隨著不斷改進,終於成為近代火器發明之前最令人生畏的武器。在舊石器時代晚期的文化中,還有其他一些發明,如用骨頭和象牙制的錐子、有限的骨針、作腰帶用的扣件,甚至還有鈕扣。——所有這些表明,馬格德林時期的猿人已穿上了用獸皮縫製的褲子和袖子合適的上衣。
雖然舊石器時代晚期比起早50萬年的舊石器時代初期來,技術要先進得多,但由於生產率低,這種技術仍是很原始的。人們靠採集野生植物和捕捉動物過著朝不保夕、勉強餬口的生活。在正常情況下,他們的生活資料只夠維持自己和親屬的生活,沒有任何剩餘物品可作其他用途。這一點極其重要,因為它使食物採集者的文化發展受到難以突破的限制。
例如,要建立完備的政治機構,沒有足夠的人力和物力是決不可能的。實際上,當時也確實沒有出現過任何正式的配備專職領導人的政治機構。獵人們通常只是各自成群地結合成自治的集團,集團的人數大約是20至5O人。不過,在食物來源豐富的地區,如馬格德林時期在盛產取之不盡的鮭魚的美洲西北部,在大馴鹿成群的法國南部的多爾多涅山谷,也曾出現過人數更多的集團。根據當時的狩獵集團判斷,舊石器時代,集團首領的權力受到嚴格的限制,那時還不存在由制度確立、為大家公認的強制性的權力。首領們由於特殊的目的而自然地產生:熟悉宗教儀式的老人被大家推舉為司儀,而狩獵本領出眾的年青人則當選為狩獵集團的首領。但最重要的是,所有這些首領都不是運用權力而是通過自身的影響來完成自己的職責,因為當時還沒有任何制度規定有誰可將自己的意志強加於其他人。
處於這一階段的社會組織與政治組織一樣簡單,如果說這兩者真可以區別的話。社會組織的基本單位是家庭,由父親、母親和他們尚未成年、未完婚的子女組成。一夫多妻通常是允許的,但實際上這樣的家庭極少。家庭內部和家庭與家庭之間的關係取決於血族關係。每一個人都要對他人承擔責任,也都享有同樣的權利和特權。他們在尋找食物、躲避風雨和防禦敵人的過程中互相幫助。有時部落與部落之間因個人世仇和爭奪狩獵、捕魚的地盤而發生爭鬥。但是,由於舊石器時代的社會缺乏維持大規模的戰爭所必不可少的人力和物力,大規模的戰爭直到有了農業、生產率大大提高、人口相應增多時才成為可能。總之,舊石器時代的社會組織的實質是協作。從根本上來說,家庭和集團都是相互協作的團體,他們共同為生存而進行艱巨的鬥爭。
相互協作不僅在社會活動中,而且在經濟事務中也是很明顯的。除了基於性別的分工外,在獵人們中間是不需要任何專門的分工的。每一個男子和婦女都掌握適合自己性別的一切知識和技能,並相應地發揮各自的作用。在舊石器時代早期,婦女採集水果、堅果、穀物,挖掘塊根植物和昆蟲,而男子捕捉小動物和魚類。由於採集經濟在當時居於主要地位,男子和婦女之間無多大差別。但是,隨著工具的改進,男子能組織起大規模的狩獵團體,殺死大動物,而婦女卻仍留在住地附近從事採集、照料孩子和燒煮食物。這就大大提高了男子作為食物供給者的地位。也許正是由於這一點,再加上他們在狩獵過程中體力大增、變得好鬥、狩獵本領高強,男子在舊石器時代末期佔據了對婦女的統治地位,就像今日盛行於澳大利亞士著居民中的情景。
現在,將我們對社會制度和習俗的探討轉向一般的信仰。我們發現,原始人對自己和社會基本上不是抱歷史的、發展的態度。他們以為,將來將與現在相同,就像現在和過去一樣。因而,在他們頭腦裡沒有變化的觀念,也不存在任何批評或干預現有制度和習俗的想法。在他們看來,天地萬物,包括他們自己、他們的文化和住處,都是早先創造出來的,而且肯定將一成不變地繼續到將來。各狩獵民族關於創造的神話,包括神話中半神式的英雄,都驚人地相似。這些英雄創造自然環境、安排供狩獵的動物、繁殖人類,並教人類各種技藝和風俗習慣。
下面安達曼群島的島民們關於世界起源的神話就是一個相當典型的例子:
第一個人是賈特波。他像蛋殼裡的鳥,出生在一根大竹子的接頭裡。大竹子破裂,他出來了。他還是一個小孩。天下雨時他替自己蓋了一間大茅屋,住在裡面。他製造了幾把小弓和一些箭。一天他找到一塊石英,用它在自己皮膚上劃了幾道花紋。賈特波一個人生活、根孤獨。他從白蟻的窩裡取出一些粘土,捏了一個婦女模樣的模型。那模型活過來了;做了賈持波的妻子,取名科特。他們一起住在蒂尤特-巴爾尤。後來,賈特波又用粘土捏了一些人,這些人就是人類的祖先。賈特波教他們造獨木舟,製造弓箭和狩獵捕魚,而他的妻子則數婦女們編織籃子、圍網、蓆子、帶子和用粘土製作各種式樣的用具。
原始人對於自然界的情況知道得很多。他們不能不關心周圍的一切,否則就無法生存。可是,他們對自然界的情況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果遇到洪水、乾旱、或者捕捉不到很多的動物和魚時,不能從自然界本身給予說明。也就是說,他們不知道怎樣用自然主義的手段來對付大自然,結果只好求助於超自然的存在物,求助於魔力,並花費大量的時間和努力,愚蠢地祈求大自然使他們的生活富足起來。原始人相信:通過把每一種有用的動物或植物作為本團體的圖騰,通過樹立種種偶像、象徵和進行模仿性的舞蹈,可使各種動物大量繁衍、食物來源豐盛;只要嚴格遵守有關圖騰的種種規定,他們的團體就能壯大,食物的來源就能確保。
最初似乎所有的集團成員都參加宗教儀式,但是,到舊石器時代末期,出現了尚未完全脫離生產活動的巫醫或巫師。原始人認為,在他們生活的天地裡,食物最重要;食物的來源能否充裕,他們能否無病無災,交上好運,全受某些神力的支配而巫醫或巫師則與這些神力有著特殊的聯繫。巫醫、巫師們日甚一日地從專門的生產食物和製作工具的活動中脫離出來,他們的職責是施弄巫術,為大家祈求利益和幸福。今天,在食物採集文化倖存的地方,在南非的遊牧民族市希曼人中,在愛斯基摩人和澳大利亞土人中,仍可見到巫師。法國三弗雷勒斯山洞裡的「巫師」一畫,是描繪巫師的最早的畫。這幅畫現被稱為舊石器時代的「可怕的傑作」。畫上畫的是一個男子,身披鹿皮,頭頂一對牡鹿的角,臉象貓頭鷹,長著兩隻狼耳朵,上肢似熊臂,還拖著一條馬尾巴。這幅畫的附近還有一些別的畫;這些畫表明,這個山洞是當時的一位巫師召集氏族成員、主持宗教儀式的地方,他在這裡祈求動物的神靈保佑他們狩獵時能滿載而歸,並鼓勵他的聽眾們去勇敢地面對種種危險。
不過,在舊石器時代,由於生產力十分低下,像後來的等級森嚴的僧侶統治集團,那時還供養不起。也就是說,那時還不可能產生有很大的社會凝聚力的神學。人們著重於個人的幻想,對上帝和神靈的概念很模糊。宗教還沒有被當作控制社會的一種工具。人們的利益不是取決於個人的品行,而是受到了超自然現象的抑制。一位愛斯基摩人對北極探險家努特·拉斯穆森說的話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他說:「我們相信我們的巫醫、我們的魔法師。我們相信他們,是因為我們希望自己能活得長久些,是因為我們不願受到饑荒和餓死的威脅。我們相信他們,是為了使自己的生活安全、食物有保障。如果我們不相信魔法師,我們要狩獵的動物就會全無蹤影。如果我們不聽從他們的勸告,我們就會生病、死亡。」
對令人費解的超自然現象的恐懼和希望人類能控制它們的願望,不僅在宗教中,而且在藝術中也得到了反映。舊石器時代的藝術的最傑出的代表是非凡的洞穴壁畫;其中最好的一部分壁畫分佈在法國南部和西班牙西北部。洞穴壁畫通常以大獵物如野牛、熊、馬、毛茸茸的犀牛、猛□和野豬等為題材。畫面豐富多彩,形象栩栩如生,充滿活力。儘管從畫中可以看出繪畫者具有非凡的藝術才能,但洞穴壁畫的創作顯然是為了某種實際的用途。原始人一般居住在山洞的前端,洞口附近,但這些畫卻都繪製在山洞深處,最黑暗、最危險的地方。而且這些畫往往相互重疊,顯然畫家們在繪製它們時,並沒想到要把自己的作品保存下來。由此看來,舊石器時代的畫家們跑到山洞深處,把他們狩獵的動物盡可能逼真地繪製出來,是出於這樣一種信念:他們可以因此使自己得到某種魔力。
用圖像來表示自己所想望的東西,這種做法在當代的原始人中間也很盛行。德國人類學家利奧·弗羅貝尼斯教授,1905年在剛果由一夥俾格米人帶路,進行探險時,曾親眼見到過這種令人吃驚的圖像。他說:
給探險隊帶路的俾格米人共三男一女;他們領了一星期左右的路,很快就同我們處得很好。一天下午,我發現貯藏的食品已快吃完,便請他們中間的一位去替我射頭羚羊,這對像他們這樣的狩獵好手來說、肯定是最容易不過了。他和他的夥伴們吃驚地望著我,然後大聲回答「行』,說他們很樂意做這件事、但是,由於事先毫無準備,當天自然是不可能的。經過長時間的交涉,他們宣佈,在第二天黎明時做好準備工作。說著就離開了,好像是去尋找一個合適的地點。最後見他們在附近一座小山的一塊高地上停了下來。
我極想知道他們做些什麼準備,就在天亮前離開營地,悄悄地穿過灌木叢,朝他們頭天晚上選定的那塊空曠的高地爬去。天色微明時,俾格米人來了,那位婦女也在內。幾個男的蹲下,拔去一小方塊地的野草,用手把地弄平。其中一人用食指在那塊乾淨的地上畫了些什麼,他的夥伴則在旁邊低聲唸咒語。接著是一片等待中的寂靜。當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時,有一個男子將箭搭在弓弦上,在那塊平地的邊上坐下。幾分鐘後,太陽光線落在他腳邊的圖案上。就在這一片刻間,那婦女朝太陽展開雙臂,大聲地喊了些我聽不懂的話,持弓的人把箭射了出去,而那婦女又大聲叫喊起來。喊過之後,三個男子蹦蹦跳跳地穿過灌木叢走了,而那婦女仍站了幾分鐘,然後轉身朝我們的營地慢慢走去。她一走出視線,我忙跑上前去,低頭看那塊平整的沙地上的圖案;只見畫的是一頭大約四手之寬的羚羊,羚羊的脖子上插著一枝俾格米人用的箭。
看過沙地上的畫,我轉身回營地去拿照相機;打算在幾個男的回來之前把它拍下來。可是被那婦女發現了,她明白了我的意圖,大事紛擾,我只得放棄拍照的打算。那天下午,獵人們回來了,帶回一頭很大的「南非羚羊」,羚羊脖子上插著一枝箭。他們遞過戰利品,又掉頭朝我們身後的那座小山走去,隨身帶了一把羚羊毛和滿滿一葫蘆的羚羊血。兩天後,他們又追上我們。這三個俾格米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似乎最信任我。晚上,當我們在一起喝泛泡沫的棕櫚酒時,我就向他請教。他告訴我,他和另外兩個夥伴回到狩獵前做準備的地方去,是為了用羚羊的毛和血塗抹地上的畫,取回那枝箭,把整個事情消滅得不留一絲痕跡。他們這樣做的用意我不清楚,不過我猜想,他們一定以為如果不這樣做,那頭被殺死的羚羊的血會把他們全給毀了。「消除痕跡」也必須在黎明時進行。這位俾格米人懇求我,別告訴那位婦女,他跟我提到過這件事。他對自己談話的後果似乎非常害怕,因為第二天他就不見了,他的夥伴也一起不見了。
最後,舊石器時代的文化有許多方面極為有趣。在舊石器時代,由於親屬關係所具有的溫暖的結合力滲透並決定了整個社會關係,所以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完全平等。每個人都有明確的為大家所公認的義務和報酬。雖然誰也不能確定或預測自己的前景,但他們並不因此而感到擔憂或彼此疏遠。直到現在,澳大利亞土著居民的生活仍是這樣度過的:他拿起一塊碎玻璃,熟練地把它製成一枚箭頭或矛尖,裝在投矛器或已上弦的弓上,然後動身去射殺獵物。回來後,按照適當的儀式準備晚飯。晚飯後開始講故事,把白天的奇遇告訴很少離家外出的人,在故事聲中結束一天。這樣,舊石器時代的獵人成為佷完全的人;而且,其完全的程度是自農業革命以來的人所未曾接近過的。
但是,使舊石器時代的社會抱成一團的親屬關係的結合力既予人慰籍,又給人一種壓抑感。個人完全俯首聽命於團體或部落。團體或部落被看作是一支由死者、生者和未降世者所組成的無始無終的隊伍,受到神靈世界所有看不見的神力的福佑。個人完全隸屬於這支富有生命力的隊伍。無疑,絕大部分人沒有一種被拴住了的感覺,而是將自己視作這—隊伍的參加者。不過,事實仍然是,置身於這一隊伍雖有一種安全感,但隨之而來的是發展的停滯。舊石器時代的生活方式能滿足人們心靈上的需求,可這是一條走不通的死胡同。在澳大利亞的阿魯恩塔,不存在任何已制度化的權威,但是年長者可以和部落的敵人商定,去殺死那些不按部落傳統進行生活的人。
正是這種傳統,這種看來荒謬且帶有強制性的傳統,構成舊石器時代社會的另一十分重要的方面。今天,人類的生活方式通常區分為兩種:現代工業化的西方的「進步的生活方式」和不發達的農業的非西方地區的「傳統的生活方式」。後者與前者相比,確實是「傳統的」;但是與農業革命後它所取代的原始的部落社會相比,則決不是傳統的。
我們以後將看到,農業革命引起了都市化、階級分化和社會分裂的連鎖反應,從而從根本上破壞了原始社會引人注目的平等。不過,在這過程中,部落社會的因循守舊所造成的日甚一日的禁錮也被消除了;從而,不論好歹,使人類開始進入從狩獵場地發展為大城市,從依靠自身體力發展到掌握原子力這一重大的進展過程。不過,在考察農業革命之前,必須先探討舊石器時代的人是如何分散到全球各地以及由此產生的、至今仍可感覺到的影響。
四、人口分散和種族差別
通常以為人口爆炸是當今時代特有的現象,其實不然。每一次壯觀的人口激增都是在生產技術獲得重大突破時發生的。原因很明顯:技術的發展導致生產率的提高,從而使能供養的人口大大增加。從舊石器時代的初期到後期,技術實際上有了很大的進展,這就導致人口的急劇增長。據估計,舊石器時代初期,原人的人口數為125000人,而到了距今10000年的舊石器時代末期,即農業革命前夕,人類的人口增為532萬人。人口增長42倍以上,可見比得上後來隨歷次技術革命而出現的人口爆炸。
從舊石器時代,還可得出另一個人口統計模式(這一模式後來曾多次重複),這就是,在技術革命中居首位的人口的增長是不均衡的,這種不均衡使人口分散到更廣闊的區域。自地球上出現生命起,這一模式便一直成立,並且與人類學家M.D.薩林斯和E.R.塞維斯所提出的以下的文化支配定律相一致。後者認為:「…能較有效地開發一定環境中的能源的文化體制,常常會犧牲開發效率較低的體制,以求得自己在該環境中的擴大。……高級體制的特點就在於能比低級體制更有效地開發各種不同的資源,因而在大多數環境中,它們比後者更有效,其活動範圍也更廣闊。」
無論何時,適應性最強的種類,即利用自然環境最有效的種類,總是那些在其活動範圍中佔優勢、並不斷擴展其活動範圍的種類。因之,只有原始的卵石工具、缺衣少穿的更新世靈長類動物無法使自己的活動範圍超出溫暖的熱帶大草原。而持有良好工具、穿有衣服並能支配火的直立人,能將自己的活動範圍由非洲向北擴展到歐亞大陸的溫帶——現發掘出來的廣為散佈的爪哇猿人、北京人和海德堡人的化石遺骸可證實這一點。人類掌握更複雜的技術,因而對大自然的適應能力也更強,不僅能向南進入非洲和東南亞的熱帶雨林地區,而且能朝北跨入西伯利亞的凍原地帶。
跨入這些地區後,人類又經過一個陸橋進入澳大利亞,經過另一陸橋進入阿拉斯加,從而佔據了剩餘的大陸。人類一進入美洲大陸,即以扇形朝四面八方遷移,不過遷移的速度不等。朝南面的移動較迅速,從約公元前15000年至公元前8000年,人類由阿拉斯加推進到火地島。不過朝東面的移動頗緩慢,由於加拿大北極地區的環境惡劣,人類直到公元前40O0年前後才達到格陵蘭島。至此,人類的足跡已遍佈除南極洲之外的所有大陸,和與人類分不開的狗一起,成了世界上分佈最廣的動物。
在人類向各地分散的同時,逐步有了種族上的差別,出現了各種在膚色、髮型和面型上有顯著特點的所謂的種族。一般認為,這些種族的形成,主要是由於人類的各個地域集團適應了各自不同的環境,而且彼此較為隔絕。關於人種差別,有一點很重要,這就是人種差別發生得很晚,在人類出現之後。因此,現代的各個種族都源自作為人類已獲得充分發展的同一祖先。這就說明了為什麼歐洲人能與他們所發現的所有地區的各個種族通婚;也說明了為什麼人類現存的各個種族在與生俱來的智力方面彼此沒有很大差別——這一點實際上已為所有的人類學者所贊同。舊石器時代晚期的原始人或當代的澳大利亞土人與其他任何種族的成員一樣,如有機會受教育,也大有希望獲得大學畢業。
各地區的種族在形成時所處的確切境況現還不清楚,也許永遠無法瞭解。不過,只要注意到下述這點就足夠了:到距今約1萬年即最後一次冰期的末期,各種族在全球已有了一個為今人所公認的大致的分佈。高加索種人分佈在歐洲、北非、東非和中東,並正在深入到印度和中亞;黑種人分佈在撒哈拉沙漠(那時的水源較現在充足)和沙漠以南一帶,而俾格米人和布希曼人與他們後來的情況不同,分佈在非洲的其餘地方;還有一部分俾格米人即小黑人生活在印度和東南亞的森林地帶,而印度、東南亞的其餘的遼闊地區和澳大利亞則為澳大利亞種人所佔據;分佈在東亞和南北美洲的是蒙古種人。
這一分佈雖與我們瞭解的情況大致相似,但圖3「全球的種族分佈」表明,到公元10O0年時,全球各種族的分佈情況已發生了根本的變化,並愈演愈烈,直至今日。我們後面就可以看到,這些變化是後來的技術革命所直接導致的。布希曼人、俾格米人和澳大利亞種人所以會消失,美洲大部分地區的美洲印第安人所以會越來越少,其真實原因就在於他們的發展速度趕不上技術革命。換言之,1000年前,白種人與布希曼人的人口數差不多,而今天,布希曼人僅佔白種人的十萬分之一,其實際原因也在於此。
正如前章所述,技術發展上的差別以及由此而致的人口數目上的多少,並不能相應地反映各種族天賦才能上的差異。前者的差別主要是由於各種族的分佈地區不同:蒙古種人和高加索種人分市在歐亞大陸的中心地帶,黑種人分佈在非洲易受歐亞影響的地區,而布希曼人和俾格米人則時運不濟,被分隔在非洲的偏僻地區,澳大利亞種人被隔絕在遙遠的孤島上。地理位置的不同使各種族的發展速度有快有慢,從而決定了人類大家造今天的成員組成、各成員的地位及相互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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