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至6月4日
祝願和祈禱儀式——「沉重的壞消息」——閣員的表現——小型船隻的集結——七百艘船隻——三個重大因素——「蚊式」艦隊——撤退法國人——給戈特勳爵的最後命令——一個可能的結果——戈特把敦刻爾克的指揮權交給亞歷山大——5月31日我第三次訪問巴黎——斯皮爾斯將軍和貝當元帥——撤退完成——6月4日我向議會發表的演說——空軍勝利的重大意義——英國的決心。
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在5月26日舉行了一個簡短的祝願和祈禱儀式。英國人不願意把他們內心的感情形之於外表,但是,我坐在歌唱班的座位上,也能感覺到那種鬱積在心的激昂情緒,感覺到會眾有害怕的心情,不是怕死、怕傷或者怕物質的損失,而是怕英國被戰敗和最後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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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5月28日星期二,到這一天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去下院了。在這段期間再發表什麼聲明是沒有什麼益處的,議員們也未曾向我提出這個要求,但是每一個人都認識到,我們軍隊的命運,甚至還有比我們軍隊的命運更重要的事情,很可能在這個星期還沒有過完之前就最後決定了。「下院,」我說道,「應當對沉重的壞消息有所準備。我只補充這麼一點,在這次戰爭中,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使我們放棄我們要誓死保衛世界正義事業的職責,也不能摧毀我們有力量勇往直前的信心,正如在我們歷史上的許多關鍵時刻一樣,我們有力量衝破重重困難,直到最後打敗我們的敵人。」自從政府組成以來,在內閣成員之外,我只與個別人見過面,而沒有會晤更多的同僚,因此我覺得在我的下院辦公室內召集戰時內閣成員以外的所有內閣級大臣開一次會,是很有益的。我們在座的大約有二十五人。我闡述了事態的過程,並且坦率地向他們說明了我們的處境,以及一切成敗難卜的事情。然後我不把它當作是一件具有特殊意義的大事,而只是漫不經心地說道:
「當然,無論在敦刻爾克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也要戰鬥下去。」
這時閣員的表現使我感到驚奇,因為,就這次聚會的人物來說,這二十五個人都是有經驗的政治家和議員,對戰爭的看法,不論正確與否,觀點都很不相同。有許多人一下從座位上跳起來,跑到我的椅子旁邊,一面喊叫一面拍我的背。
毫無疑問,在這緊要關頭,如果我在主持國家的方針大計上稍有躊躇,我會被他們趕下台的。我確信,每個大臣都已下定決心,寧願馬上犧牲生命,家庭和財產全遭毀滅,也不願屈膝投降。他們的這種表現,代表了下院,而且可以說是代表了全體人民。在這以後的幾天和幾個月中,我每遇適當的場合便表述他們的心情。我是能夠表述他們的心情的,因為他們的心情也正是我的心情。一股不可抗拒的熊熊烈火燃遍了我們這個島嶼的每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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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英國和法國軍隊從敦刻爾克撤退,已有翔實而完善的記載。自從20日以來,艦隻和小型船隻的集結便已在多佛爾港司令官拉姆齊海軍上將的指揮下進行。26日晚,(下午6時57分)海軍部一聲令下,「發電機」作戰計劃便開始實行,第一批軍隊就在那天夜裡運回國來。當布洛涅和加來失陷後,只有敦刻爾克港和連接比利時邊境的開闊海灘還在我們手裡。這時,我們認為,我們最多只有兩天時間救出大約四萬五千人。翌晨,5月27日,採取緊急措施,搜尋更多的小型船隻,以「應付特殊的需要」。這不得少於足敷撤退全部英國遠征軍之用。顯而易見,除了較大的船隻從敦刻爾克港裝載士兵外,還需要大量的小型船隻,以備在海灘應用。依照海運部裡格斯先生的建議,由海軍部官員從特丁頓到布賴特靈錫之間的各個船塢中找到了一共四十隻可用的汽艇,第二天便集中在希爾內斯。同時,倫敦各碼頭定期航輪上的救生艇、泰晤士河上的拖船、快艇、漁船、駁船、平底船和遊艇,只要可以沿海灘使用的運輸工具,都一律徵集備用。27日夜間,所有的小型船隻像潮水似的湧向大海,先到我們的海峽港口,再從那裡開往敦刻爾克,到達我們熱愛的軍隊的身邊。
一旦不需要保密了,海軍部馬上就放手讓我國南方和東南沿海一帶船民普遍自發的行動充分開展起來。凡是有船的人,無論是汽船或帆船,都開往敦刻爾克;幸而準備工作一個星期前就著手進行了,現在又有許多人紛紛自願前來積極支援。29日開來的小型船隻數目還不多,但是它們是以後開來的將近四百隻小型船隻的前驅,這四百來只船起了極重大的作用,從31日起,把大約十萬人從海濱渡送到了遠離海岸的大船。在這幾天裡,我沒有見到我的海軍部地圖室主任海軍上校皮姆和其他兩三個經常見到的人。他們駕駛了一艘荷蘭小船,在四無內運送了八百人。在敵人不斷空襲之下,前往營救軍隊的船隻共計約八百六十艘,其中將近七百艘是英國的,其餘是同盟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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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的統計數字表(表中不包括未參加載運軍隊的船隻)如下:
英國船隻
1船上的救生艇以及有些私人的小船無記錄可查,故未計入。
此時,在環繞敦刻爾克的海岸上,對周圍地區的部署有條不紊、甚為嚴密。隊伍到達時並不混亂,井然有序地沿著防禦工事整頓,在兩天之內使防禦力量大為增加。陣容最好的隊伍調去構築防線。損失最大的部隊,如第二師和第五師,作為後備隊留在海灘上,然後,盡早登船。最初,前線有三個軍,但是到29日,由於法軍接過了更多的防線,所以有兩個軍就夠了。敵人拚命追擊我們的後撤部隊,激烈的戰鬥沒有停過;尤其在靠近尼烏波特和伯格的兩翼更是激戰不已。隨著撤退的進行,英國和法國軍隊的數目都在不斷減少,所以防線也相應地縮短了。成千上萬的軍隊在海灘的沙丘中間一連三四天或五天遭到無情的空襲。希特勒以為用德國空軍就可以使我們無法逃走,所以他想把他的裝甲部隊留作戰役的最後一擊之用;他這個想法是錯誤的,但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有三個因素使他的希望落了空。第一,接連不斷地轟炸沿著海岸集結的大量軍隊,造成的傷亡很輕微。炸彈投入鬆軟的沙內,爆炸的彈片被沙子包住,散不開。在最初階段,經過一陣轟隆隆的空襲之後,軍隊吃驚地發現幾乎沒有什麼傷亡。到處都是炸彈在爆炸,但是很少有什麼人受傷。有岩石的海岸也許會造成比較嚴重的結果。不久以後,兵士們對空襲就不在乎了。他們沉著地蹲在沙丘之間就有活的希望。在他們面前的大海是灰色的,但並不是不歡迎他們的。在那邊,有救命的船——就到家了。
第二個為希特勒所未料到的因素是他的飛行人員的傷亡。英國和德國的空軍的質量在這裡直接受到了考驗。英國的戰鬥機隊盡最大的努力在戰場上空不斷巡邏,與敵人殊死戰鬥。它們一次又一次地衝入德國戰鬥機隊和轟炸機隊,予敵機以重創,把它們打得七零八散,逐出上空。天天都是這樣戰鬥,一直到皇家空軍獲得光榮的勝利為止。無論在哪裡遇著德國飛機(有時德機一來就是四五十架),便立刻向它們展開攻擊,往往我們的一個中隊或者不足一個中隊的飛機,便打下幾十架敵機,敵機的損失不久就達到幾百架之多。我們最後的神聖後備軍——首都空軍部隊也全體出動,投入戰鬥。
戰鬥機的飛行員有時一天出擊四次。戰果很顯著。優勢的敵人有些被擊敗了,有些被打死,儘管他們很勇敢,但也被我們戰勝,甚至被我們打得畏縮不前。這是一場決定性的戰鬥。
可惜,海灘上的部隊很少見到這空中的偉大戰鬥場面,因為戰鬥時常是在幾哩以外或雲層上空進行的。他們一點也不知道空軍使敵人遭受的損失。他們所感覺到的,只是敵機向海灘投下的炸彈,這些敵機從上空飛過,但是也許就飛不回去了。在陸軍中甚至對空軍有一種強烈的憤怒情緒,有些軍隊在多佛爾或泰晤士河港口登岸時,由於不瞭解情況還侮辱了穿著空軍制服的人。他們應當和空軍緊緊握手的,但是他們怎麼能知道這一點呢?在議會中,我千方百計地向大家講明這一事實。
但是,如果沒有海,所有海灘細沙的有利條件和空中的英勇戰鬥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十天或十二天以前所下的命令,已在事態的緊急和情緒高漲的情況下結了豐碩的果實。岸上、船上秩序井然。海面很平靜。小船來往於海岸與大船之間,在海灘邊把涉水過去的士兵運走,把落水的士兵救起來,它們全不顧敵人的轟炸,雖然轟炸常常使它們遭受犧牲。單是船隻數目之多,便足夠彌補空襲造成的損失。就整個「蚊式」艦隊來說,是打不沉的。正當我們失敗的時候,光榮的事情傳到了我們團結一致、不可戰勝的島國人民的耳裡,敦刻爾克海灘的戰鬥經過將彪炳在我們所有的史冊中。
雖然小船的工作很出色,然而不要忘記最繁重的任務還是由軍艦負擔的,它們來往於英國和敦刻爾克港之間,載運了三分之二的士兵。正如本書第89—90頁的損失表所表明的,驅逐艦起了主要的作用。私人船隻和他們的商船水手的巨大貢獻也不能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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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以焦急的眼光和逐漸增長的希望注視著撤退的進展。27日晚,海軍當局認為戈特勳爵的陣地已十分危急;海軍部派往敦刻爾克擔任高級海軍軍官職務的皇家海軍上校坦南特緊急電告,要求立即派遣所有能夠利用的船隻到海灘去,因為「明天夜間是否能撤退將成問題」。情勢很嚴重,甚至可以說是沒有希望了。為了滿足他的要求,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派去了一艘巡洋艦、八艘驅逐艦和二十六艘其他艦隻。28日是很緊張的一天,但是由於皇家空軍的有力支援,我們守住了陸上的陣地,因而緊張的局面又逐漸緩和。我方儘管在29日受到了嚴重損失(三艘驅逐艦和二十一艘其他船隻被擊沉,還有許多被擊傷)但海軍的計劃卻仍然照樣執行。
絕沒有發生過把法國士兵丟在後面不管的問題。在法國方面還沒有提出任何要求或發出什麼怨言以前,我就下達了如下的命令:
首相致陸軍大臣、帝國總參謀長和伊斯梅將軍
1940年5月29日
(正本送帝國總參謀長)
應盡量使法國軍隊和我們共同從敦刻爾克撤退,這是非常重要的。不要讓他們單依靠他們自己的航運工具。應立即與駐在我國的法國代表團會商辦法,或者,如果必要的話,與法國政府洽商,以免引起指責,或盡量避免引起指責。假使我們從敦刻爾克撤退那兩個法國師,並以我們自己的軍隊臨時代替他們,以便簡化指揮,這樣做也許比較妥善。但是請向我提出盡可能妥善的建議,並告我還應當採取什麼行動。
首相致斯皮爾斯將軍(巴黎) 1940年5月29日
把以下文件送交雷諾,以便通知魏剛和喬治:
我們已從敦刻爾克港和海灘撤退了將近五萬人,並希望今晚再撤退三萬人。前線隨時可被突破;或者,碼頭、海灘以從船舶也可能被空襲和西南方射來的炮火破壞得不能使用。沒有人能夠預料目前順利撤退的情況能持續多久,或者將來我們還能救出多少人。我們希望法國軍隊盡量和我們共同撤退。已命令海軍部在法國海軍提出要求時予以援助。我們不知道將來被迫投降的有多少人,但是我們應當盡可能分擔這一損失,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要忍受這種損失,不要對不可避免的混亂、繁重和緊張的工作有什麼怨言。
當我們撤退的軍隊一經改編就緒,並且準備好了為保障我們的生命、對付敵人揚言的甚或是迫在眉睫的進犯所必需的力量時,我們就要從聖納澤爾組織一支新的英國遠征軍。我正從印度和巴勒斯坦調來正規軍;澳大利亞和加拿大的軍隊不久就可到達。現在我們正在亞眠以南搬運裝備,足供五師的需要還有餘。但這只是為了妥善部署和應付緊急的突擊,我們不久將把增援我們駐在法國的軍隊的新計劃送給你們。我懷著滿腔的袍澤之情發出此信。請把你們的意見坦率告訴我,不必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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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日我在海軍部作戰室召集海、陸、空三軍大臣和三軍參謀長舉行會議。我們研究了當天比利時海岸的情況。軍隊撤退的總數已達十二萬人,其中只有六千法國人;參加工作的各種船隻共八百六十艘。在敦刻爾克的海軍上將威克-沃克來電說,儘管有激烈的轟炸與空襲,在前一小時也有四千人上船。他還認為,敦刻爾克也許明天就守不住了。我強調迫切需要撤退更多的法國軍隊。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將對我們和盟國的關係產生無法彌補的損害。我還說,當英軍的力量縮減到一個軍的時候,我們便應當告訴戈特勳爵上船回國,留下一個軍長負責。英國軍隊應堅守陣地,能守多久就要守多久,以便法國軍隊得以繼續撤退。
由於我深知戈特勳爵的性格,所以我親筆給他下了如下一道命令,由陸軍部於30日下午2時正式發出:
應盡最大努力繼續防守目前陣地以便使目前順利進行的撤退工作能撤走最多的人。可每隔三小時通過比利時西部的拉·潘尼報告情況。如果我們仍能保持通訊,當我們認為你指揮的部隊已縮減到可以移交給一個軍長時,我們將給你下達命令,讓你偕同你到時覺得應當撤退的軍官返回英國。你現在即應指定這位軍長。如果通訊斷絕,當具有戰鬥力的部隊不超過三師的人數時,你就應移交指揮,並按照規定的辦法回國。這是按正確的軍事程序部署的,此事不能由你個人自由行事。從政治上考慮,當你指揮的部隊只剩下一小部分時,你被敵人俘虜就等於是讓敵人獲得一種多餘的勝利。應當命令你所選擇的司令官繼續與法軍共同防禦,並繼續從敦刻爾克或海灘撤退,但是當他認為已不能進行有組織的撤退並且不能再給敵人以相當的殺傷時,他有權與法軍高級司令官協商正式投降,以免無謂的犧牲。
很可能這封最後的電報對其他的大事和另一位英勇的司令官的命運產生了影響。1941年12月底,我在白宮從總統和史汀生先生那裡得知麥克阿瑟將軍和科裡幾多爾1美國駐軍即將面臨的命運。我認為,我們在一位總司令指揮的部隊已經縮減到他原來指揮的一小部分時,我們應當站在他的地位給他們指出這樣處置的方法。總統和史汀生先生都很注意地讀了那封電報,我感到驚奇地是,那封電報好像對他們產生了很深的印象。當天,過了一會兒,史汀生就來要一份電報的抄件,我立刻給了他。也許(因為我不知道)這封電報促使他們做出了正確的決定,命令麥克阿瑟將軍把他的指揮權交給他部下的一位將軍2,從而使這位偉大的司令官後來才得以建立許多輝煌的戰功,否則他不死也會成為日本的俘虜,不能參加戰爭。我希望我這個看法是正確的。
1珍珠港事件後三日,日軍在呂宋北岸登陸(1941年12月10日),麥克阿瑟下令全軍西撤進入巴丹半島,據守科裡幾多爾,1942年3月17日溫賴特(Wainwright)繼麥克阿瑟指揮美菲軍。1942年4月9日,巴丹守軍被迫投降;1942年5月6日科裡幾多爾失陷。——譯者
2指溫賴特將軍。——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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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日,戈特勳爵的參謀人員與在多佛爾的海軍上將拉姆齊會商後通知戈特說,6月1日白天是可望守住東部外圍陣地的最後時間。因此,應採取非常的緊急措施,盡可能保證撤退那時還留在海岸上的大約不到四千人的英國後衛部隊。
後來發現這個數目的兵力不足以防禦最後的掩護陣地,於是決定將英軍的防禦地區保持到6月1日與2日之間的午夜,同時在完全平等的基礎上撤退法軍和英軍。
5月31日晚,當戈特勳爵遵照命令將指揮權交與亞歷山大少將,回到英國的時候,情況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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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持個人接觸,避免產生誤會,我必須在5月31日飛往巴黎,參加盟國最高軍事會議的一次例會。與我同機前往的有艾德禮先生、迪爾將軍和伊斯梅將軍。我也把5月30日從巴黎帶著最新消息飛回英國的斯皮爾斯將軍帶去了。這位優秀的軍官同時也是一位議員,從第一次世界大戰以來就是我的朋友。作為法軍左翼和英軍右翼之間的聯絡官,他在1916年曾帶我巡視維密嶺,並介紹我與法國第三十三軍司令法約爾將軍結識。他的法語口音非常好,而且袖上有五條受傷榮譽帶,所以此刻正是用來處理我們兩國之間值得焦慮的關係的適當人物。當法國人和英國人一起遇到麻煩,發生爭論時,法國人總是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十分衝動,而英國人則顯得很遲鈍,甚或顯得粗魯。但是斯皮爾斯卻能夠很從容有力地與法國樞要人物談論,在這一點上,我還沒有見過什麼人能比得上他。
我們這一次未去外交部,而是到聖多米尼克街陸軍部雷諾先生的辦公室。艾德禮和我發現出面與我們會晤的法國內閣閣員只有雷諾和貝當元帥。這是貝當第一次出現在我們的會議中,這時他是最高軍事會議的副主席。他穿的是便服。我們的駐法大使、迪爾、伊斯梅和斯皮爾斯與我們一起出席,代表法國出席的是:魏剛、達爾朗、雷諾私人辦公室主任德馬爾熱裡上尉和法國戰時內閣秘書博杜安先生。
第一個問題是挪威的局勢。我說,英國政府經過充分考慮後認為:應當立即從納爾維克地區撤退。我們部署在那裡的軍隊、驅逐艦和一百門高射炮,在其他地方極端需要,因此,我們提議從6月2日開始撤退。英國海軍可以把法國軍隊運送回國,可以護送挪威國王和任何願意到法國來的挪威軍隊。雷諾說,法國政府同意這一措施。一旦與意大利開戰,地中海上將急需這些驅逐艦,把一萬六千人投入埃納河和松姆河戰線上也是很有用的。這個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接著,我就轉過話題談到敦刻爾克。法國人對北方兵團的情況似乎知道得並不比我們多。當我告訴他們已經撤退了十六萬五千人,其中有法軍一萬五千人時,他們都大吃一驚。
他們自然注意到,撤退的英軍人數顯然多於法軍撤退的人數。
我解釋道,這大部分是因為在後方有許多英軍行政單位,這些單位的人員能夠在戰鬥部隊從前線撤下來以前先行登船。
此外,還由於法軍到現在還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我來巴黎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要確知:發給英軍的命令是不是也同樣發給了法軍。現在防守中央陣地的英軍三個師可以掩護所有的盟國軍隊撤退。這一部署以及海上運輸,是英國為彌補盟軍現在必然遭受的重大損失而做出的一種貢獻。英王陛下政府已感覺到,在情況危急的時候,有必要命令戈特勳爵撤出戰鬥人員而將傷員留在後面。如果現在這個希望得以實現,便可能撤退二十萬身體強健的士兵。這幾乎是一種奇跡。四天以前,我還不敢擔保能超過五萬人。我反覆談到我們的裝備遭到的慘重損失。雷諾對英國海軍和空軍備加讚許,我對他表示謝意。以後,我們相當詳細地談到了怎樣重建英國在法國的部隊。
同時,達爾朗海軍上將草擬了一份給在敦刻爾克的海軍上將阿布裡亞爾的電報:
1.你指揮的幾個師和英軍司令指揮的幾個師應在敦刻爾克周圍據守一個橋頭陣地。
2.當你確實認為橋頭陣地外沒有軍隊能夠向登船地點前進時,防守橋頭陣地的隊伍應立即撤退並登船,讓英國軍隊先上船。
我立刻插話說,英軍決不先上船;英軍和法軍應按同等數字撤退——「挽臂同行」。英軍要擔任後衛。大家都同意這一點。
我們接著便談到意大利。我闡述英國的意見說,如果意大利參戰,我們就應以最有效的方式立即迎頭痛擊。許多意大利人反對戰爭,應當使所有的意大利人明白戰爭的殘酷性。
我建議說,我們應當空襲由米蘭、都靈、熱那亞三城市構成的西北部工業區的三角地帶。雷諾同意同盟國必須立刻出擊;
達爾朗海軍上將說,他已制定了一項計劃,由海、空軍轟炸意大利石油供應系統,意大利的石油大半儲藏於法意邊境與那不勒斯之間的沿海一帶;對必要的技術上的磋商也做出了安排。
隨後我表示我的願望說,我最近組成的政府中應有更多的閣員與他們對等的法國內閣成員彼此盡快地熟識。例如,我希望勞工大臣和工會領袖貝文先生訪問巴黎。貝文先生表現了卓越的能力,在他的領導下英國的工人階級現在放棄的假日和特有權利,比上次大戰中放棄的還多。雷諾熱誠地同意了。
在約略談到丹吉爾和使西班牙置身戰爭之外的重要意義以後,我講了一下總的形勢。我說:盟國必須以毫不退縮的態度來對付一切敵人。……美國已被最近的事態激怒起來了,即使他們沒有參戰,但很快就會大力援助我們。如果敵人入侵英國,那時美國發生的影響就更為深遠了。英國不怕入侵,每一個大小村落都將進行激烈的抵抗。英國軍隊只要滿足了本國的基本需要,餘下的就可交給它的同盟國法國使用。……
我絕對相信,我們只能將戰爭進行到勝利。即使我們當中有一個被擊敗了,另一個也決不可放棄鬥爭。如果英國本土遭到浩劫,化為一片焦土,英國政府便準備從「新世界」進行戰爭。如果德國擊敗兩個盟國中的一國,或兩國都被擊敗,它是不會對我們表示仁慈的;我們將永遠淪為附庸和奴隸。寧可使西歐文明及其全部成就走向悲慘而壯烈的結局,也不可讓兩大民主國家苟延殘喘,被人剝奪所有一切值得為之生存的東西。
艾德禮先生接著說,他完全贊同我的意見。「英國人民現在已意識到他們所面臨的危險,並且知道,一旦德國勝利,他們所建立的一切事物將被破壞無遺。德國人不僅殺人,而且也要消滅思想。我國人民所抱的決心是他們歷史中前所未見的。」雷諾感謝我們所說的這些話。他確信,德國人民的士氣並不像他們的軍隊獲得暫時勝利時所表現得那樣高漲。如果法國在英國的援助下能夠守住松姆河,如果美國工業能補充我們軍火的不足,我們就能確保勝利。他說,他對於我重申的保證——如果一國戰敗,另一國決不放棄鬥爭——是很感激的。
正式會議至此結束。
當我們離開會議桌以後,在重要人物中有幾位在凸窗那邊以異樣的神情在一起談論。其中為首的是貝當元帥。斯皮爾斯跟我在一起,幫助我用法語談話,並發表他自己的意見。
那位年青的法國人,德馬爾熱裡上尉,說要在非洲打到底。但是貝當元帥的態度顯得不置可否,而且很陰沉,使我感到他要單獨媾和。除了他所用的語言以外,他的人品、他的威望、他善處逆境的從容態度,對於迷信他的人來說簡直是一種難以抗拒的影響。有一位法國人,我記不清是誰了,很婉轉地說,軍事上繼續不斷的失利,很有可能在某個時候迫使法國修改它的外交政策。說到這裡,斯皮爾斯馬上站出來,衝著貝當元帥用很地道的法語說道:「元帥先生,我想你明白,那不就是意味著封鎖嗎?」另外一個人說道:「那也許是不可避免的。」接著,斯皮爾斯衝著貝當的面說:「那不僅意味著封鎖,而是轟炸德國人佔領的所有港口。」我非常高興他把這點說了出來。我唱著我經常唱的歌: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不論什麼人掉了隊,我們都要戰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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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的小規模空襲,翌晨我就離開巴黎了。我一回國,就發出下面這封電報:
首相致魏剛將軍 1940年6月1日
撤退的最後關頭已經臨近了。五個戰鬥機中隊幾乎是輪番出動,未嘗間斷,我們力所能及的已止於此,但是今晨被炸沉的艦隻已有六艘,其中有幾艘滿載軍隊。大炮的火力只威脅著實際通行的航道。敵人已逐漸逼近縮小了的橋頭陣地。
如果要堅持到明天,我們可能損失無遺。如果今夜撤退,雖然要損失許多人,但是也必然能救出許多人。現在橋頭陣地上法國能作戰的部隊,並沒有像你所說的那樣多,並且我們懷疑留在那個地區的人是不是有那樣多。海軍上將阿布裡亞爾在碉堡中不能完全判明情況,你也不能,我們在這裡也不能。因此,我們命令橋頭陣地英國防區司令亞歷山大將軍與海軍上將阿布裡亞爾共同會商,作出判斷:是否可以守到明天。相信你會同意。
在5月31日和6月1日,敦刻爾克的戰事雖未結束,但已到最後的高潮。兩天來,在英國平安登陸的士兵已超過十三萬二千人,其中將近有三分之一是在猛烈的空襲和炮火下用小船從海灘撤出來的。6月1日,清晨起,敵轟炸機拚命轟炸,每當我們自己的戰鬥機必須飛回加油時,它們便乘隙而來。敵機的襲擊使密集的船隻遭受嚴重的損失,幾乎等於上個星期損失的總和。單單這一天,由於空襲、水雷、快速魚雷艇的襲擊,或其他不幸事故而沉沒的船隻就有三十一艘,被擊毀的有十一艘。在陸地上,敵人增加了他們對橋頭陣地的壓力,他們竭力想衝進去。他們遭到盟國後衛部隊的拚命抵抗,被全部擊退。
在最後階段,撤退工作便進行得很熟練和嚴密了。這是第一次能夠事先作好計劃,而不像過去那樣臨時看情況辦事了。6月2日拂曉,約有四千英軍配備著七門高射炮和十二門反坦克炮與相當數量的法軍堅守縮小了的敦刻爾克外圍陣地。撤退工作現在只能在黑夜進行,海軍上將拉姆齊決定把一切可以利用的船隻在當夜一起調到敦刻爾克港。除拖船和小艇外,包括十一艘驅逐艦和十四艘掃雷艇在內的四十四艘艦隻於當晚從英國出發。四十隻法國和比利時船隻也參加了。
在午夜以前,英國的後衛隊就上船了。
然而,敦刻爾克的戰鬥故事並沒有到此結束。我們打算在那天夜裡撤退更多的法軍,其人數要大大超過他們自己提出的要求。結果是,當我們的船隻(其中有許多還是空的)要在拂曉撤退時,還有大量法軍留在岸上,其中有許多還在與敵人接觸中。必須再作一次努力。儘管船員這些天來不斷工作,沒有休息,已經弄得精疲力竭,但他們還是響應了號召。
6月4日,有二萬六千一百七十五名法國士兵在英國登陸,其中二萬一千多人是英國艦隻載運的。不幸的是,有幾千人留在那裡沒有撤走,他們在愈來愈縮小的橋頭陣地裡一直戰鬥到4日早晨,這時敵人已經進入該城外圍,他們的力量已經用盡了。他們英勇地戰鬥了許多天,掩護他們的英國和法國同伴撤退。他們要在俘虜營裡渡過今後的歲月。讓我們記住:
要不是敦刻爾克後衛部隊的堅持戰鬥,我們在英國重建一支保衛本土和爭取最後勝利的軍隊的工作,就會大受挫折。
在英國登陸的英國軍隊和盟國軍隊
1這些數字系摘自海軍部記錄最後整理出的數字。陸軍部記錄的在英國登陸的人數是336,427。
最後,在6月4日下午2點23分,海軍部在法國同意之下宣佈「發電機」作戰計劃現已完成。
議會於6月4日開會,我有責任先公開,然後在秘密會議中向議員報告全部經過。我的講話稿現在還存在,這裡只摘引其中的幾段。刻不容緩的是,不僅應當向我們自己的人民闡明,而且也應當向全世界闡明,我們繼續戰鬥的決心是有可靠的依據的,而不是一種絕望的掙扎。同時,把我自己對於抱有信心的道理加以說明,也是必要的。
·我·們·必·須·非·常·慎·重,·不·要·把·這·次·援·救·說·成·是·勝·利。·戰·爭·不·是·靠·撤·退·贏·得·的。但是,在這次援救中卻孕藏著勝利,這一點應當注意到。這個勝利是空軍獲得的。歸來的許許多多士兵未曾見到我們空軍的活動;他們看到的只是逃脫我們空軍掩護性攻擊的敵人轟炸機。他們低估了我們空軍的成就。關於這件事我曾聽到許多議論;我現在所以要離題來談談這件事,其理由就在這裡。我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你們。
這是英國和德國空軍實力的一次重大考驗。德國空軍的目的是要使我們從海灘撤退成為不可能,並且要擊沉所有密集在那裡數以千計的船隻;除此而外,你們能想像出他們還有更大的目的嗎?除此而外,從整個戰爭的目的來說,還有什麼更大的軍事重要性和軍事意義呢?他們曾全力以赴,但他們終於被擊退了;他們在執行他們的任務中遭到了挫敗。我們把陸軍撤退了;他們付出的代價,四倍於他們給我們造成的損失。……已經證明,我們所有的各種類型的飛機和我們所有的飛行人員比他們現在面臨的敵人優越。
當我們說在英倫上空抵禦來自海外的襲擊將對我們更有好處時,我應當指出,我從這些事實裡找到了一個可靠的論據,我們實際可行而又萬無一失的辦法就是根據這個論據想出來的。我對於這些青年飛行人員表示敬意。強大的法國陸軍當時在幾千輛裝甲車的衝擊下大部分潰退了。難道不可以說,文明事業本身將由數千個飛行人員的本領和忠誠來保護嗎?
有人對我們說,希特勒先生有一個入侵英倫三島的計劃。
過去也時常有人這麼盤算過。當拿破侖帶著他的平底船和他的大軍在布洛涅駐紮一年以後,有人對他說,「英國那邊有厲害的雜草。」自從英國遠征軍歸來後,這種雜草當然就更多了。
我們目前在英國本土擁有的兵力比我們在這次大戰中或上次大戰中任何時候的兵力不知道要強大多少倍,這一事實當然對抵抗入侵的本土防禦問題起很有利的作用,但不能這樣繼續下去。我們不能滿足於能打防禦戰。我們對我們的盟國負有義務。我們必須再重新組織、重新建立在英勇的總司令戈特勳爵指揮下的英國遠征軍。這一切都在進行中;但是在這段期間,我們必須使我們本土的防禦達到這樣一種高度的組織水平,即只需極少數的人便可有效地保障安全,同時又可發揮攻勢活動最大的潛力。我們現在正在進行這方面的部署。
我在結束語中有一段話,正如將來可以看到的,對美國的決策起到了及時的重要影響。
「儘管歐洲的大片土地和許多古老的有名的國家已經陷入或可能陷入秘密警察和納粹統治的種種罪惡機關的魔掌,我們也毫不動搖,毫不氣餒。我們將戰鬥到底。我們將在法國作戰,我們將在海上和大洋中作戰,我們將具有愈來愈大的信心和愈來愈強的力量在空中作戰;我們將不惜任何代價防衛本土,我們將在海灘上作戰,我們將在敵人登陸的地點作戰,我們將在田野和街頭作戰,我們將在山區作戰;我們決不投降;即便我們這個島嶼或這個島嶼的大部分被征服並陷於飢餓之中——我從來不相信會發生這種情況——我們在海外的帝國臣民,在英國艦隊的武裝和保護之下也將繼續戰鬥,直到新世界在上帝認為是適當的時候,拿出它所有的一切力量,來拯救和解放這個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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