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溝鬼子丟了兩車布匹,惹起了上級鬼子的憤怒,責令臨城、沙溝的鬼子一定要把布匹
追回。就這樣,臨城、沙溝的鬼子,加上棗莊、嶧縣據點的支援,向湖邊進行搜布的掃蕩了。
各路鬼子到湖邊的村莊,就找偽保長,四下抓老百姓,把他們吊起來,追問飛虎隊把布
埋在什麼地方,到處是一片拷問的哭叫聲,可是還是摸不著布的下落。掃蕩的鬼子不甘心,
竟駐在湖邊較大的村莊土,利用地主的炮樓,修起臨時據點,不分晝夜的四下搜索。
可是鐵道游擊隊的布,並沒有埋藏在湖邊的村莊裡。李正事先已估計到敵人搜索這一
點,他和老洪商量著,不但沒有把布藏在湖邊,甚至也沒有在微山島著陸。他知道這三十多
船布,就是山裡上萬部隊的棉衣,布已到手,要是丟失了,再搞就不容易了,部隊就沒法過
冬了。所以他和老洪,秘密的叫長槍隊警戒著,押著布船,劃向微山島西南湖的深遠處去
了。那裡是方圓數百里的水面,臨城、沙溝敵人沒有水上設備,是不容易到那裡去的。就是
搞來汽艇也很難找到,因為這布船,不固定在一個地方,今晚在這裡水面過夜,天亮又劃向
另一個地方了,有時候他們還分散著。
就在敵人掃蕩湖邊搜索布的時候,馮老頭飄著雪白的鬍子,拄著棗木棍,邁著矯健的腳
步到山裡去報信了。到司令部,一見張司令,像家鄉發生了大喜事一樣,笑著說:
「好了!搞到了」
「什麼?」
「布!一搞就是兩火車,快去馱吧!」
張司令一聽說鐵道游擊隊搞到布匹,馬上去找王政委報告好消息,這些時一直在擔心的
部隊的棉衣問題解決了。他命令參謀處把司令部所有能夠集中的牲口,都集中起來,又向團
裡調來一批,派了兩個連,帶了七十匹騾馬,連夜趕到微山湖邊去。
山裡派來的人馬,乘著黑夜,秘密的越過鐵道,穿過湖邊,載布船靠近岸,卸下布打上
馱子,可是七十匹牲口只馱了一小半。李正站在船頭,對山裡來的帶隊人說:
「連隊的戰士也每人背一點吧!山裡等著棉衣穿,早運走一些,就早有一批戰士穿上棉
衣,在這裡還是不保險的!」兩個連的戰士又背了一批,只運了一半。老洪望著已經離去的
人馬,向帶隊人喊著:
「還得來一趟呀!」
敵人搜布的掃蕩還在進行,為了免受損失,第二天晚上李正從地方上動員了一批老百
姓,由長槍隊護送著,送往山裡。第三夜,司令部就派了一個營來背,才把布最後運回山裡
了。
這次搞布車是勝利的,整個解決了山裡部隊的棉衣問題。司令部來信,獎勵鐵道游擊
隊,山裡部隊的指戰員也都寫信給他們,表示感謝和祝賀。老洪和他的隊員們,像孩子給自
己家裡做了一件好事,而受到家人的誇獎那樣,感到興奮和喜悅,通過這次搞布,他們發動
和組織了群眾,在搞布和戰鬥的過程中,使湖邊人民認識到自己隊伍的力量。這一批布裡邊
有一小部分帶色的花布,鐵道游擊隊都分給運布的群眾。每個男人都能分到兩三丈藍布,女
人們都能分到足夠做兩身衣服的花布。當他們接到這些報酬時,都以極歡樂和感激和心情望
著鐵道游擊隊員。
芳林嫂也分到兩丈花布,她很高興的找到老洪,坐在他的身邊,用手撫摸著布上的花
朵,不時抬起喜盈盈的眼睛,望著老洪堅毅的面孔,她是想和老洪商量,怎樣來使用這些花
布。
「給鳳兒裁一身衣服吧!」老洪說。
芳林嫂本來想給自己做一身衣服,可是老洪先說給鳳兒做了。老洪的打算,溫暖了她作
為母親的心,老洪比她先想到自己的孩子,這點特別使芳林嫂感動。她計算了鳳兒一身衣服
的尺寸,覺著用不了這些布,就說:
「剩下的布我還可以做一個褂子!行麼?」
想到自己要穿花褂子,芳林嫂望著老洪的眼睛,就馬上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來了。不知怎
的,自從認識老洪,她也很想打扮一下自己了。
「可以麼!」老洪笑著點頭說,「不過再做一條褲子就不夠了。」
芳林嫂看出,老洪在為自己著想了。她看老洪一轉身到裡屋裡,不一會拿一迭藍布,放
在她的膝頭上。
「這是隊上發給我的三丈布,每個隊員都經上級批准獎勵一套新棉衣。我穿著這身舊的
就能過冬,你拿去剪條褲子,剩下的給鳳兒姥姥做身衣服吧!」
「這哪行呢!……」
芳林嫂的眼睛裡充滿著感情,望著老洪,很久沒有離開他的臉。他不但想到鳳兒,想到
自己,甚至連鳳兒姥姥也想到了。他是個打仗勇敢的人,可是處理家事上,竟也這樣周到。
自家的一切,他都想到了。自己也應該為他著想啊,想到這裡,芳林嫂就說:
「我還是給你做件棉袍穿吧!」
「不!」老洪指著身上那件深灰棉袍說,「這不還好好的麼!可以過冬的,打仗用不著
穿好的!我這樣安排,你就這樣作就是了。」
「這怎麼……」
「怎麼?你還要來一套客氣話!」
「誰給你說客氣話呀!難道我還不知道你的脾氣麼!」說著芳林嫂給他放下一雙已縫好
的襪子,就笑著走了。
他們把帶色的布匹,除了分給運布的群眾,還存半船黑布。這是司令部指示他們留下,
要分給活動在附近的幾支小游擊隊的。司令部已經指定那些游擊隊,到微山湖來領布做棉
衣,同時命令他們,配合鐵道游擊隊,打掉逼近湖邊搜索的敵偽據點,暫時堅守這一帶地區。
整批白布已經運走了,只留這半船黑布,就用不著再劃向湖的遠處去隱蔽,只悄悄地劃
到湖邊,由一個分隊警戒著。其他的部隊都到岸邊活動了。有三支小游擊隊過來,領了布,
和長槍隊一道,打退了進逼湖邊的據點,他們就撤進湖裡,準備在這裡過年。
可是,就在這半船黑布上,出了一件事情:一個隊員偷了布攜槍逃亡。李正聽說有個隊
員攜槍逃跑,認為這是件大事,馬上找到林忠、魯漢來談話,因為這事情就發生在他們那個
分隊。
林忠這個沉默的分隊長,看到政委,眼睛露出難過的神情,他在這次搞洋布的工作上,
深入沙溝,立了一功,可是,在自己分隊上,竟發生了逃亡,給這次勝利造成不應有的損
失。他詳細的對政委匯報了情況,並懇切的檢討:
「我太疏忽了,逃跑的叫黃二,只怪我對他的認識不夠,平時又缺乏掌握和教
育,……」
魯漢卻在旁邊怒吼道:「像這種偷布人,少了他不是鐵道游擊隊的損失。奶奶個熊,政
委!你讓我帶兩個隊員到湖邊去,我一定要把他抓回來槍斃!」
李正瞭解下情況,才知道這事的具體過程。原來他們這個分隊負責警戒那半船黑布,這
一天檢查,發現丟了兩捆黑布。林忠和魯漢商量,這樣傳出去,一定要被其他分隊恥笑,就
沒有聲張,下決心要在分隊上搞出。可是開了幾個會,都沒有結果,誰都說不知道。
大多數隊員都在猜疑著,有些人發現黃二的臉色有點不對,他們就查丟布的那一夜是誰
值班站崗,查出正是黃二,可是黃二一口咬定:
「我沒有偷!我站崗時布還是好好的!」
由於接班人沒有點布,所以誰也沒有敢肯定布就是黃二偷的,可是大家都懷疑他,他是
鐵道游擊隊拉到微山湖以後參加的,後來才知道他過去幹過頑軍,平時好吃喝,生活腐化。
魯漢卻壓不住心頭的怒火了:
「不是你是誰?有錯誤就承認,把布交出來,沒事。不然!查出來槍斃!鐵道游擊隊不
要這種人丟臉!」
「不相信有什麼辦法呢!查出來,槍斃就是!」
事情還在進行偵察,有些隊員看到黃二有些神魂不定,就對他說:
「小黃二,你別作孽呀!是你就承認,不然,可小心你的腦袋瓜呀!」』
第三天,在湖邊搜索的鬼子,從一個村莊上搜出兩捆黑布。魯漢聽到這個消息,帶著兩
個隊員,連夜到那莊去了。他到存布的那家,查問布的來源,才知道這布果然是黃二存的,
他就氣呼呼的進湖,可是找黃二卻不見了,四下找,找不到,到第二天,還不見面,就知道
是逃跑了。到這時候,林忠和魯漢也不得不向隊部報告了。
李正聽過黃二逃跑的情況以後,心情一陣陣的激動。隊上竟發生這樣嚴重的事件,不能
不說是他政治工作上的漏洞。他一方面批評了林忠、魯漢,不該事先不報告情況,缺乏紀律
性;同時,他也感覺到今後要加強各隊的政治工作。這些日子,他只忙著往山裡運布,而沒
有注意到這警戒半船布的分隊,想不到竟出了這樣大的事。
這事情使劉洪的臉色發白了,心像被什麼揪著似的痛苦著,但是他卻沒有暴跳起來。自
從苗莊阻擊敵人以後,他深切的記取了教訓,以後他對待問題是冷靜得多了。他隨時都記著
政委在那個事件上最後對他的談話,使他認識到作為一個指揮員,一旦失去了理智,會給部
隊和戰鬥造成多麼大的損失。如果在過去,他聽到這氣人的逃亡事件,一定會暴跳如雷,掄
著匣槍,帶著隊員衝出湖去,拚死也要把黃二抓回來槍斃,因為這丟臉的事,發生在他的英
雄部隊裡,他是受不了的。可是現在他卻能夠壓制住自己的沸騰的情感,望著政委的臉,他
發亮的眼睛彷彿在對李正說:
「你看咱們怎樣來處理吧?!」
這時,李正正墮入長久的沉思裡,他要從這個事件上來吸取經驗教訓,並通盤的考慮今
後的政委工作。當天晚上他們召開了黨的會議,對這事件作了分析和檢討以後,他便坐下來
給司令部寫報告,在報告的最後,他請求組織上給他派幾個政治工作幹部來,他們準備把長
槍隊和短槍分隊都配備上指導員,作為他政治工作的助手,訓練和教育部隊。在分析這裡的
情況時,他談到現在的鐵道游擊隊已經和棗莊時期不同了。在棗莊活動時,隊員都是工人成
份,可是到了微山湖邊已經有農民隊員,隨著局面的開展,部隊數次擴大,其他成份也參加
了。新參加的成員,雖然大多數都是經過教育有了一定覺悟的隊員,但也有少數是看到打開
局面後的鐵道游擊隊,扒火車生活比其他游擊隊好,帶著個人願望而積極要求參加的。同時
由於部隊長期分散活動,缺乏應有的訓練和教育,這就是黃二事件產生的基本起因。事實
上,他的逃跑是從物資上引起,而又遇到不適當的教育方式所造成的。李正寫罷報告,交馮
老頭送往山裡。不久,偵察員報告,黃二已經進臨城了。
問題更嚴重了。當晚老洪和李正,帶了幾個隊員出湖,連夜插進古汀,想瞭解些黃二進
去後的情況。
他們秘密的潛入古汀,找到謝順的門,門關著,可是卻聽到屋裡有搬弄東西的動靜。李
正輕輕的敲了兩下,門就開了,謝順一看是他們,忙讓進屋裡,又把門關上,回來就說:
「我正想去找你們呢!你們就來了。剛才我還在揣摸著,要是今晚見不到你們,就只有留給
你們個信了。」
老洪生起氣來是不大愛講話的,悶悶的坐在那裡,李正聽謝順的口氣,就問:
「怎麼!有什麼事發生麼?」
謝順搖著頭說:「臨城站不能待了,我要馬上離開這裡。」說到這裡,他指著屋裡已經
打好的鋪蓋卷:「你看!我正收拾東西!」
直到這時,李正和老洪才發覺屋裡一切重要東西都在打包了。裡間屋裡也有收拾東西的
聲音,兩個小孩不時探頭來望望,已半夜了,孩子還沒睡覺,想是謝順家也在裡間拾掇家當
了。屋裡的一切,確實像馬上要搬家的樣子。李正想問謝順為什麼要搬家,可是一想到黃二
的事,就馬上問:
「黃二的事,你知道麼?」
「黃二?」謝順憤憤的反問了一聲,他彷彿被這提起的名字激怒了。想到問話者就是黃
二的領導人時,他眼睛裡就流露出不滿的神情。接著他冷冷的說:
「不是他,我還搬不了家哩!奶奶!這小子投鬼子了!」「啊?!」李正的頭腦為之一
震。
直到現在李正才理解剛才為什麼一提到黃二,謝順就流露出不滿。是的,他作為領導
者,是應該受到這曾經多次幫助過他們的工人的責備的。他控制住自己的情感,慢慢地問謝
順:
「你談談黃二的情況吧!我們來找你正為了這件事。」「好吧!」謝順說,「過去他到
我這裡來,我都把他當同志看待,可是現在我一提到他就感到牙疼了。他第一天跑到松尾那
裡,松尾還不相信他,反把他綁起來。他向松尾報告了鐵道游擊隊幾個秘密線索,松尾馬上
就把他放了。請他吃酒,還把這次掃蕩湖邊搜去的兩捆布當場賞了他。松尾說:『這布是你
的,還是送給你!』他認為有了黃二,今後對付飛虎隊就有辦法了。把他編進松尾直接掌握
的特務隊,並送他一條洋狗。就這樣,黃二就作了臨城很紅的日本特務。松尾所佈置的崗
哨、行動都和他秘密商量,他在松尾面前說一句算一句,所以人人都怕他!他就是這樣投了
鬼子……」
說到這裡,謝順望了老洪和李正一眼,埋怨地說:
「咱隊上怎麼收留這樣的人呢?看看!不小心,這不壞了大事!」
李正點了點頭說:「你的事他告發了麼?你就為這事搬家麼?」
「還沒有!要告發,還不早抓走了。可是他已跟我打了個招呼,我就得馬上偷偷的搬。」
「怎麼個招呼?」
「今天上午,我在站上值班,他見了我,我打了一個寒戰。打岡村的事,他是知道的,
要是他報告了,我不就完了麼?他把我拉到一個僻靜處,對我說:『老謝!咱可是老熟人
呀!』你看!第一句話就點到這上頭了。我心裡雖在嘀咕,可是臉上卻裝得沒事,我說:
『是呀!老弟!你到站上來了麼?』他說:『可不是!到站上你可得關照點呀!』我說:
『有啥困難我當然得幫忙!』他就說了:『我剛到站上,想安個家,雖然有那兩捆洋布,可
是還沒換成錢,我就想到你了。』說到這裡,他把手指一伸:『借這些!一百塊!』竹槓敲
上來。為了說明這錢非借不可,他還說:「老謝!這個忙你得幫!話不用多說,啥事心裡都
有個數,反正你明白、我明白,能借錢才算好朋友!』我一聽這話裡有話,要說不借,當天
我就會被捕。所以我連個噎嗝都沒打,很爽快的說:『好兄弟!要用錢麼!這個忙為哥的還
幫得起,一百塊!行!可是有一點,兄弟,你得緩兩天,我的錢多數借在別人手裡,我得討
還過來,後天給你怎樣?』他說:『可以等你兩天。你要帳時,遇到誰不想給錢,告訴我一
聲,抓他到憲兵隊就是!』就這樣才算分手了。下班後,我就和家裡商量,這一百塊錢,得
我四五個月的薪水還不夠,我往哪裡弄?話又說回來,我就是有錢,也不能給這個龜孫!」
說到這裡,謝順氣憤的叫罵了一聲,又低低的說下去:
「有什麼法呢!想想只有偷偷溜走利索。我和他說兩天時間,就有這個意思,想抽個空
在夜裡偷偷把家眷送上車,到別處去混。我在鐵道上的熟人倒多,到別處可以托人找個事
做,可是,攜家帶眷到一個新地方也並不簡單呀,既然攤上這個事,那又有什麼辦法
呢!……」說到這裡,謝順難過起來了。
「到微山湖去吧!」老洪豪爽的說,「你為我們的事受累,我們應該照顧你的!」
謝順說:「這條路,我也想了,我是個單身漢倒可以,跟著你們干就是了,可是攜家帶
眷,老婆孩子一大堆,去幹隊伍也不是個事。想了想,還是到別處去吧!今晚我就想去和你
們告別,要是來不及就給你們留下信,想不到你們正好來了。」
說到這裡,謝順沉默了一陣,心裡很難過。按道理他是應該留下和老洪一道抗日的,可
是家屬連累著他,又不得不分手了,這一點特別使他難過。正因為這一點,他彷彿感到很對
不起老洪和李正,所以他沒大抬眼皮,又說:
「咱們在一起好一場,我雖然不和你們在一起了,可是到別處去,遇到能幫助抗日的工
作,我還要干。因為我是個工人。你們以後在這裡活動可要小心啊!這黃二不除,將來可要
吃他的虧的!現在你們來了,我給你們再介紹幾個好工友,我雖不在這裡了,將來你們找到
他們,他們也會像我一樣的幫助你們的,這幾個關係黃二是不知道的!……」
聽到謝順一番談話,劉洪完全被這工人的忠實和正義所感動了。他過去是那麼勇敢的送
情報、打信號,幫助鐵道游擊隊消滅了岡村特務隊,並幫助搞藥車及其他物資。現在受了連
累,不但毫無所怨,還為這裡今後抗日的鬥爭擔心,出主意。直到這時,他才感覺到謝順剛
才的責備,並不是出於個人的得失,而是從愛護鐵道游擊隊而發出的。不過李正聽到謝順不
能進微山湖,曾沉默了一下,他一方面覺得他捨不得家,還不能堅決參加革命。另一方面,
他也怪自己預見性不高,如果事先能估計到眼前的情況,一切都作好準備工作,謝順也許現
在能留下了,不過現在彷彿一切都晚了。
李正握住了謝順的手說:
「你對我們的幫助,我們永遠不會忘記的!你的話我們也牢牢記著,黃二這個傢伙,我
們會對付他!……」
老洪和李正想的一樣,他沒等政委說完,就走到謝順的身邊,低聲而很果斷的說:
「你放心!我們一定把黃二殺掉!」
老洪和李正商量了一陣就到外邊去了。
老洪在外邊找到彭亮,彭亮正帶著幾個隊員在附近警戒。老洪見到他就低低地問:「帶
款了麼?」彭亮是全隊的經濟委員,錢款都存在他那裡。彭亮說:
「有!」
老洪從彭亮手裡,要了一筆款子,又走回來,坐在李正的身邊。這時,李正問謝順:准
備幾時走?
謝順說:「我想乘下半夜北去的車。夜裡不容易被人看見,我請假說是到上海去的,可
是我坐的卻是上天津去的車,黃二告發後,也不會找到我的。」
老洪再一次走到謝順的身邊,他發亮的眼睛有點濕潤,他雖是個剛強的人,但對同志和
朋友,卻是多情的。他對謝順說:
「你要走了,我們也不能留你了,」說著就遞過去一迭票子,「這是三百塊錢,你留著
作路費和安家的費用吧!」「這哪行呢!」謝順對這慷慨的幫助,感激得好久說不出話。
「這是應該的!」李正說,「你幫助鐵道游擊隊作了不少工作,因此,無論你出發或回
家,是應該像一個隊員一樣得到路費的!收下吧!」
李正詳細記下了謝順所介紹的幾個關係,看看表已下兩點,就和老洪起身告別了。臨分
手時,謝順很久的緊握著李正和老洪的手不放。
「再見吧!我們今後要用戰鬥的勝利,來回答過去你對我們的幫助!」
他們走後,謝順在門口的暗處站了很久。
從謝順家出來,李正和老洪一直在深沉的思考問題。他們想到一年多來,在湖邊和敵、
偽、頑以及頑固地主的鬥爭,由不熟悉而漸漸能摸到了規律,掌握主動,打開了這裡的局
面,可是現在又遇到新的情況,就是又要和叛徒作鬥爭了。這後一種敵人是最奸險毒辣的,
和這種敵人進行鬥爭,是尖銳而複雜的事,需要動腦子。因為他瞭解我們在敵區的線索,知
道我們活動的方式。要對付他,首先一點是應該把這叛徒所瞭解的我們在敵偽據點裡的內
線,來個隱蔽和暫時撤退。對敵鬥爭和方式也不能老一套了。一路上,他們考慮了應該撤退
的名單。他想到臨城站,又想沙溝站。越想越覺得問題嚴重,之即決定派人把黃二叛變的情
況通知有關人員。李正對老洪說:「可能已經晚了,但是必須盡力通知到,並設法把黃二馬
上除掉。」
李正和老洪帶著隊員,到了湖邊,湖邊的夜是靜的,冷月映著湖水,深處枯草梗裡,不
時傳出水鴨的鳴叫。彰亮打了一個口哨,一艘小船,從枯草叢裡駛進水道,衝著近岸的薄冰
過來。他們上了船,小船就靜靜的向湖裡駛去,水上發出有規律的櫓槳撥水的聲響。
老洪和李正靜靜地坐在船幫上。繼續思考著問題。
果然不出李正所料,當他們一到微山,天傍亮,張站長就慌慌張張的進湖了。
一見面,張站長就說:「事情暴露了,昨天夜裡,鬼子突然包圍了我的房子,幸虧我早
有準備,鬼子一打門,我就從後窗口跑了,鬼子打了一陣槍,也沒打著我,我就竄到湖邊坐
船到這裡來了。」
「大嫂子早出來了吧?」
「前些時帶著小孩到芳林嫂那裡去了。不然我雖跑得出,她們也會被抓去的!」
李正聽著這消息,知道黃二叛變的情況,沒有及時通知到每個有關人員。他緊緊的握著
張蘭的手,以慰問和歡迎的口氣說:
「好吧!我代表鐵道游擊隊,歡迎你參加到革命隊伍裡來,咱們一道和鬼子展開殊死的
鬥爭。」
「我只有這一條路了。干吧!」
李正和老洪為了特別歡迎這新參加者,全隊會了頓餐。李正很高興,因為鐵道游擊認
裡,不但有司機、掛鉤、打旗、搬道等工人,現在也有站長了。鐵道上各種業務他們都能精
通,並且可以掌握了。同時張蘭又懂得日本文,又會說日本話,這點對今後的鬥爭是很有用
的。
天黑以後,林忠和魯漢帶著他們的分隊,到東窪去,要到這個莊子拆炮樓。因為敵人這
次掃蕩,到湖邊搜布,曾利用湖邊村莊裡的炮樓,修起臨時據點,鬼子據守在地主的炮樓
裡,使游擊隊很難攻打。鐵道游擊隊配合來取布的各游擊部隊,把這一帶臨時據點逼退以
後,李正曾召集了各莊的士紳開了個會,動員他們把炮樓拆除,以免被敵人利用。現在林忠
和魯漢就是奉命到東窪村督促拆炮樓的。其他各分隊也分頭到別莊去了。
這莊有兩座炮樓,一座土炮樓是一家富農的,另一座大磚炮樓是一家地主的。這些炮樓
是抗戰前修起來防土匪的,現在鬼子卻利用它來對付游擊隊了。炮樓有兩三層樓高,幾里
外,就望到炮樓高高的在莊子上邊矗立著。
他們先找那家富農,動員了一會,富農開始不樂意,以後看看不拆不行,就答應了。魯
漢到村公所去動員了莊上的老百姓就到富農家拆炮樓了。林忠再去動員地主,這個地主總哼
哼呀呀的不願意。
「你不是說願意幫助抗日麼?……」林忠耐心說服對方,講抗戰的大道理。
「這炮樓還關連著抗日呀!費好大事修起來,現在拆了多可惜!」
「太關係抗戰的事了!」林忠慢悠悠的說,「鬼子守在上邊,我們不好攻打,增加傷
亡,這就是它幫助鬼子,破壞抗日的地方。這些我們政委已給講得很詳細了,你應該明白,
還是拆掉吧!對鬼子有利的事,我們就反對。要不關抗日的事,俺黑更半夜還來麻煩你麼!」
「這荒亂的年月,有個炮樓總可以躲躲,壯壯膽啊!」地主還是捨不得拆。
「鬼子你能擋住了麼!上次鬼子掃蕩,你躲在炮樓沒下來麼?你不敢吧!可是鬼子佔住
炮樓,增加了游擊隊攻打的困難,鬼子卻可以壯膽了。……」
「……」地主沒有話說,可是看樣子,他還是不大願意。這時,魯漢提著槍匆匆的進來
了,看到林忠還在那裡不緊不慢的說服動員,就瞪著眼珠子憤憤的對地主說:
「你怎麼還不拆炮樓呀?你還有什麼心思呀?」
地主看這新進來的黑大個子,氣勢洶洶,手裡的匣槍在擺弄著,像隨時都要打人的樣
子,就有幾分膽怯了。他慢慢的回答:
「我不是不願拆呀!……
「那就馬上拆!」
「我……」
「你什麼?」魯漢火了,「你想幫助鬼子跟中國人作對麼?你不拆炮樓,鬼子才高興!
是中國人都應該同意拆炮樓!好話給你說得太多了。你樂意聽熊話還不現成麼?」說到這
裡,魯漢對地主像下著嚴厲的命令:
「馬上拆,今天不拆炮樓就不行!」
他又回頭對林忠說:「這些人腦子頑固得像石頭一樣,你還跟他囉嗦個啥!我去找人
來!」說罷就氣呼呼的出去了。林忠望著魯漢的背影,不由得搖了搖頭。有些怪魯漢太粗
魯,可是又感到他這麼一陣暴風雨,也真解決問題,地主再不敢說不拆了。林忠知道魯漢性
情粗暴,不善於說服動員,對頑固地主特別惱。同時由於最近黃二的事,他也很容易上火。
林忠想過魯漢的問題,又對著面前的地主說:
「剛才這個同志說話急躁了些,可是你為什麼在這個抗日道理面前,這麼不帶勁呢!還
是拆了吧!不要心痛那個!為了打鬼子,我們不知犧牲了多少好同志哩!快回去收拾炮樓裡
的東西,一會拆炮樓的人就要來了。」
地主到家去收拾炮樓裡的東西了。不一會,那高高的炮樓上已站滿了人,吧喳吧喳的橛
頭咬著石灰縫,人們在拆上邊的磚石了。
將到下半夜了,炮樓已拆了大半截,林忠集合了隊員,準備轉移地方休息。因為臨來時
政委曾交代他到下半夜轉移湖邊某莊宿營。因為他們在這個莊上呼呼隆隆的拆了半夜炮樓,
敵人如發覺,會遭到襲擊。這時王虎從家裡出來,他家就在這莊,搞了些飯菜,想邀分隊長
到家去喝一氣再走,但是林忠堅決不肯,他們就趁著月色離開東窪向西去了。
聽到王虎約去喝酒,魯漢是樂意的,一方面是感到疲勞,想喝兩盅提提精神;另方面為
黃二的事,確實感到心悶,想痛快的喝一氣。可是林忠堅決要走,而且李正又曾派人來通知
他們轉移,所以也只得作罷。
走出兩三里路,他們經過一個小莊子,這時,隊員們拆了半夜炮樓,已很疲勞,肚子也
餓了。魯漢想到這個莊子裡有個老梁,是他們的熟關係,就對林忠說:
「老林哥!到老梁家去弄點吃的吧!夜又這麼冷,已經離開東窪,大概不會有什麼事
了。去吧!」
「不行呀!」林忠說,「政委不是說過麼!我們過去的關係,現在都得少去,重新建立
新的關係才行。我們原有的關係,說不定敵人都知道了。」
「你又提起黃二的事麼?提起來我可憋死了,說實話,我真悶得慌!走!去吃點東西,
就馬上離開還不行麼?」
「可是要快吃快走呀!」
林忠就和魯漢他們進這小莊了,為了慎重起見,林忠特地在莊邊放了崗,魯漢跳進了
牆,從裡邊開了門。林忠和王虎幾個隊員都進去了。
老梁起來,點了燈,生起了火,隊員們也都有些餓了,幫著燒火做菜。老梁拿一瓶酒,
魯漢一見酒就想喝一氣,可是被林忠阻止了。
「老林哥,少喝一點不行麼?!」魯漢央求著。
「不行!喝酒會誤事呀!我看你近來時常發火,再喝兩盅就更不冷靜了!」
「我哪發火來?」
「剛才動員拆炮樓,看你那一陣衝撞……」
「衝撞!對地主就應該這樣對待。像你那樣慢悠悠的說服動員,他一輩子也不願叫拆炮
樓啊……」
「我是說你以後對待事情要多用些腦子,總是有好處的,遇事就火,是容易壞事的!」
「不火!不火!可是你知道,自從發生了黃二那個事,我心裡真像塞了塊磚頭似的!我
一想起這事來,心裡的火就往上冒……」
「事情已經發生了,還火幹啥?正像政委在黨的會議上說的,接受教訓就是了,今後要
冷靜的對待問題才對。」「冷靜!這事別人可以冷靜,我能冷靜下來麼!你說說,事情發生
在咱分隊上,處理這個事情我的方式又不好,竟造成這麼大的惡果。奶奶個熊,他當了叛
徒!對咱們的革命工作破壞多大呀!好心的謝順被逼走了!張站長幾乎被捕,說不定臨城還
有被捕的人!為這事,政委批評了我們,這是應該的。可是這樣就算完了麼?我心裡就鬆快
了麼?這哪能呢?老林哥!你知道我的為人,我過去怎麼樣?」
林忠看到魯漢由於激憤,黑黑的臉上已變成紫色了。他是瞭解對方的心情的,魯漢是在
為著黃二的事而有著沉重的思想負擔。林忠想安慰他一下,所以當魯漢問他過去怎麼樣時,
就說:
「不錯呀!咱們自從棗莊炭廠拉起來,搞洋行,打票車,摸臨城,揍松尾,打遍臨棗
線,威震微山湖,歷次戰鬥,你都參加,而且表現很好,這還有說的麼?」
「可是我竟在黃二這件事上作錯了,給部隊造成這麼大的損失!」
「這也不能完全怪你,黃二本人品質不好,走到投敵的道路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話雖這樣說,可是事情真弄得窩囊人啊!要是早發覺,把他活逮住,逮不住活的,打
死這龜孫也好呀!奶奶!竟叫他跑了!你說說,這怎麼能叫我甘心!……」
一談到黃二的事,魯漢就喋喋不休了。就在這時,黃二領著松尾的特務隊撲到剛才拆炮
樓的東窪。敵人撲空後,又向西搜索,到了這個小村邊,黃二悄悄地對松尾說:
「這村有個姓梁的,是飛虎隊的關係,咱們去看看,可能在那裡。」
松尾指揮特務隊去包圍小村,被黃二攔住說:
「如在那裡,他們一定在村邊設有崗哨,最好化裝,偷偷的摸進村裡。」
松尾就叫特務隊都披上在雪地作掩護的白色斗篷,分散向小村爬去。
林忠他們吃過飯,時間已經不早,離天亮不遠了。他站起來,想在拂曉前離開這裡,外
邊突然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王虎進來了。林忠知道他在村邊站崗,就站起來問:
「有情況麼?」
「在崗哨上我看見有些白東西,慢慢向莊邊靠近,說是狗吧!沒那麼多,又都是白的,
這裡邊一定有事,快作準備!」「別嚇唬人了!那一定是早起放羊的!」魯漢說。
「快回去!」林忠對王虎說,接著他就推醒身邊已經睡著了的隊員。等王虎出去後,林
忠走出了屋門,魯漢在後邊說:「不會有啥事的!」
就在魯漢的話剛落地的一瞬間,林忠聽到外邊「砰砰」兩槍,他掏出槍,回頭叫:
「快出來!有情況!」
當他往大門奔去的時候,王虎匆匆的跑進來報告:
「鬼子進莊了,快!」
王虎說罷,就回頭出大門,可是剛一跨上門檻,就被一陣亂槍打倒了。鬼子蜂擁的從大
門裡擁進來,一個特務看到林忠就喊:「捉活的!捉活的!」
林忠一舉槍,二十響嘟嘟的向擁進門的鬼子掃去,鬼子像撂倒的谷個子似的仰跌在門檻
里外。他把槍往後劃了一個半圓形,向前一揮,就對隊員們叱呼著:
「突圍!衝出去!」
他就躍過門檻,踏著門邊鬼子的屍體衝出去了。衝到胡同口上,又有一群敵人擁過來,
他隱蔽在牆角,擲出個手榴彈,鬼子群裡轟隆了一聲,他就乘著一陣煙霧,竄過嚎叫著的敵
群到街上去了。這時,全莊上槍聲已經響亂,間雜著敵偽的嚎叫聲。他看看街上敵人太多,
就折進另一個黑黑的夾道裡,越過一道短牆,從南邊出莊了。
在夾道時,他聽到老梁門前的槍聲像炒料豆似的,在敵人喊著「捉活的!」叫聲裡,有
著「奶奶」的罵聲,這是魯漢衝殺著敵群在叫罵,嘟嘟!嘟嘟!二十響不住的在清脆的叫吼。
東方已經顯出魚肚色,天已灰蒼蒼的亮了,林忠衝到莊邊,看到莊四周也被敵人封鎖
了,他打倒了兩個敵人,衝開了一個缺口,就向西南湖邊奔去了。
林忠在向前跑著,後邊敵人用火力追擊,子彈像雨點樣向他身邊撒來,可是子彈都嗖嗖
的落在他四周的腳邊爆炸,並沒有打著他。他跑得心焦舌干,臉上的汗水滾滾的往下流。他
已跑出半里路了。聽著後邊的槍聲,已不集中向他射擊了,有的在東邊,有的在西邊響著,
他知道這是他的隊員在突圍。他略微一停,往回一看,在朝霧裡看到一個人影也向這裡跑
來。開始他認為是敵人,可是仔細看,原來是魯漢,他搖擺著身子在跑著,子彈像颳風樣向
他掃射著。
他看到魯漢就叫:「快!快跑!」可是魯漢並沒有來得及答應,他不時回頭打著槍。顯
然是後邊敵人還在緊緊的追著他。
他又跑了一陣,再回過頭來,喊魯漢:「快!」可是一陣激烈的機槍子彈掃過,他看到
魯漢突然倒下了,林忠像被一盆涼水從頭上澆下來,哀叫道:「完了!」可是當他這慨歎聲
還沒有落地,他就聽到魯漢低低而嘶啞的呼聲:
「老林哥!快來!我不行了!你把我的槍摘去!……」林忠的眼睛裡滾出了淚水,他感
到失掉最親密的戰友的沉痛,他顧不得四下射向魯漢身邊的彈雨,和源源撲向那裡的敵群,
他只想到要搶救自己的戰友,以及完成戰友犧牲前對他的囑托,把槍帶走,所以他折回頭
來,飛箭一樣向魯漢跑來。
他在魯漢的身邊俯下,想把他背著走,可是好幾顆機槍子彈從魯漢後胸穿過,血從他的
身上流出,染紅了身邊的麥苗,已經不行了,魯漢已不能說話了,但是他卻感到林忠在他旁
邊了,他想微微的抬抬頭,可是沒抬起來,就又垂下來了,只握著林忠的手,就靜靜的死去
了。
林忠摘下了魯漢的二十響匣槍,這是打岡村繳獲的。他站起來想走,可是已經遲了,天
已大亮了,鬼子像狼群樣向這裡集中,團團的把他包圍住。他看看四周已經走不出去了,就
把魯漢拖到旁邊的一個小窪坑,就蹲在這裡,守著戰友的屍體,用兩支二十響打著衝上來的
敵人。
敵人一次衝過去,被他打退,二次又打退,敵人的屍體在小窪周圍擺成一個圓圈。可是
敵人還是拚命向這裡沖,因為他們已經看到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子彈要打完了,林忠槍裡只
有一發子彈了,他已不預備把它打出去了。當鬼子嚎嚎亂叫的衝過來,明晃晃的刺刀向他刺
來的時候,他腦子裡閃出李正細長的眼睛和老洪嚴峻的臉,他又想到在山裡燈光下的那面紅
旗,……就舉起槍,向自己的額上打去,接著栽倒在戰友魯漢的身邊。
這天夜裡,李正在湖邊的一個村莊裡,在計劃著深入臨城站的工作線索,他安排著謝順
臨別介紹的關係,已經有些頭緒了。當他正在考慮問題的時候,東窪方面響起了槍聲,他知
道林忠和魯漢那邊發生敵情了。各分隊都分散出去拆炮樓了,他一邊派人去調回兩個分隊,
一邊送信到湖邊,要老洪把長槍隊馬上拉出來,前去支援。
當隊伍集中起來,天已蒙亮。西北邊的槍聲已漸稀疏起來,就在這時,從那邊突出來的
王友和小山來到了。聽了他倆匯報的情況,才知道他們被包圍了。
他們趕到那個小莊,在莊西南角半里路的麥田裡,發現了林忠和魯漢的遺體。
天陰沉沉的,落著紛紛的小雪,雪花飄在遺體上。隊員們都靜肅得像鐵鑄似的佇立在那
裡,一點也感不到打在臉上的雪片。老洪的臉鐵青,李正細長的眼睛凝望著犧牲的戰友,大
家的眼睛裡都含著淚水,四下靜得像雪片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到。
他們進了莊,在老梁的門邊有著王虎的遺體,又在街頭上發現了另兩個隊員的遺體。敵
人這次偷襲,使鐵道游擊隊犧牲了五個人,正副分隊長和三個隊員。
李正到莊裡,和村民談話,調查了這次戰鬥的前後情況。他瞭解到敵人這次出發是漏過
了他們的情報網,根本沒有走村莊,是繞著田野小道,化裝著爬進莊邊的。
附近的群眾聽說鐵道游擊隊犧牲了人,有的老大爺、老大娘都流著眼淚,從莊上捐獻出
現成的棺材,把屍首盛殮起來。老洪、李正和隊員們,親自用鐵橛刨著湖邊冰凍的土地,含
著淚把自己的戰友埋葬了。
第二天夜裡,彭亮按著李正所佈置的新的線索,潛伏進臨城站,去搞掉黃二。臨行時,
李正對他說:
「要細心,但一定要想辦法完成任務!」
老洪卻氣憤的說:「一定要把這叛徒打掉,不然,就別回來見我!」
彭亮是深深的理解到政委和大隊長的心情的,他也下決心要完成任務。一想到和自己一
道從棗莊炭廠出來的老戰友的犧牲,他的眼睛裡噙著淚水,又想到鬼子那次出動就是黃二領
路,他的牙就咬得咯咯響了。
「奶奶!不打死這個叛徒!我就不算人。」
可是他這夜沒找到黃二的下落,他又在一個關係家潛伏了一整天。天黑了,街上還不見
黃二的影子。他納悶的坐在這家的門樓底下發怔,不一會,一個替他在門外了望的小孩帶著
恐慌的神情跑進來了:
「伯伯!快進去!黃二來了!」
「是麼?」彭亮忽的站起來,向門邊走去。好心的小孩拉住彭亮說:「他很凶呀!還牽
著洋狗呢!是人都得躲著他啊!快躲躲吧!」
「不要緊,我看看他是個什麼樣。」
彭亮一出大門,就看到黃二瘦瘦的身子,穿著一身鬼子服裝,牽著一隻狼狗,正向南走
著。彭亮眼睛裡冒火了,叫了一聲:
「黃二!」
黃二一回頭,見是彭亮,他黃黃的臉上突然佈滿了驚恐,只見他把狼狗一撒,轉頭就
跑。彭亮把二十響匣槍一舉,說了一聲;
「你往哪跑!」
「當……噹噹噹……」
一梭子子彈打過去,黃二就應聲倒在二十步開外的地上。彭亮飛跑上去,他看看黃二趴
在地上,所有射出的子彈都從他脊樑上成排的穿過去了,污濁的血從他蠟黃的腦殼下向低處
流去。
彭亮趁著漸漸暗下來的夜色,溜出了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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