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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至尊


  新派武俠大師
  激盪兩岸風雲


  五十年代中期,金庸脫離《大公報》後,曾在《新晚報》編副刊。同事中有梁羽生,兩人都喜歡下圍棋,也都喜歡談論武俠小說,不過,還都沒有動手寫。
  其時,香港發生了一次著名的拳師比武事件。擂台設在澳門,整場比武只不過打了幾分鐘,以太極派掌門人一拳打得白鶴派掌門人鼻子流血而告終。這個新聞使得港人大為興奮,街頭巷尾,無不在討論這件事。《新晚報》認為此事大有噱頭,可以招徐讀者,便在比武的第二天,刊出要連載武俠小說的廣告。重任落在梁羽生的身上,他構思了一天就開始寫作。這樣,邊寫邊登,完成了《龍虎鬥京華》,大獲讀者的歡迎,掀起了不小的武俠小說熱潮。
  《龍虎鬥京華》可謂「新派武俠小說」的開山之作。何謂新派,柳蘇先生解釋得極為精當:

  新派,新在用新文藝手法,塑造人物,刻畫心理,描繪環境,渲染氣氛,……而不僅僅依靠情節的陳述。文字講究,去掉陳腐的語言。西學為用,有時從西洋小說中汲取表現的技巧以至情節。這使原來已經走到山窮水盡的武俠小說進入了一個被提高了的新境界,而呈現出新氣象,變得雅俗共賞,連大雅君子的學者也會對它手不釋卷。

                       《俠影下的梁羽生》


  1955年,金庸技癢,涉足「武林」,一出手便是《書劍恩仇錄》,也登在《新晚報》上。從此欲罷不能,一直到七十年代才退出「江湖」。他總共寫了十四部三十六冊長、短篇武俠小說,依年代順序,排列如下:
  1《書劍恩仇錄》
  2《碧血劍》
  3《雪山飛狐》
  4《射鵰英雄傳》
  5《神雕俠侶》
  6《飛狐外傳》
  7《白馬嘯西風》
  8《鴛鴦刀》
  9《連城訣》
  十《倚天屠龍記》
  □《天龍八部》
  □《俠客行》
  □《笑傲江湖》
  □《鹿鼎記》
  這個創作量與倪匡、古龍相比,也許不算多。但須知,金庸在創作這些小說時,正是他創辦《明報》之時,繁雜的事務,足以使一般人無法應付。金庸卻能在辦報之外,一手寫小說,一手寫社評,近二十年如一日。他下午寫小說,晚上寫社評,而且,他的小說與社評都屬一流。如果沒有他的社評和小說,《明報》能否發展到今天這個樣子,恐怕有大大的疑問。
  金庸曾將自己十四部作品的首字連成一幅對聯: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可見他的書名都曾經過詳細周密的思索,不是隨便安上去的。他在擱筆後又花了大約十年的時間修改潤色,其創作態度之嚴肅,可與任何偉大的文學家相比。
  金庸是用自己的生命創作的,他不重複前人,也不重複自己。
  他在傳統思想的模式裡注入了新的血液,為武俠文化的現代化作出了嘗試。特別是通過郭靖、楊過、令狐沖等鄙薄權欲的少年英雄,高揚了尊嚴、獨立的人格自由精神,而這種精神正是人類「進步的惟一的可靠的源泉」。
  金庸描寫的性情世界,極盡人性之曲奧,郭靖與黃蓉、楊過與小龍女、令狐沖與任盈盈、丁典與凌霜華等人的愛情,傾倒了無數讀者。
  金庸的作品,完全打破了「純文學」與「通俗文學」的界線。在這裡,一切都是融會貫通的,都是直指人心的。你說它是什麼它就是什麼,界線、區分都沒有什麼意義。一種濃厚的悲天憫人的情懷,洋溢於其間。這是一種所有偉大作家都具備的情懷。
  金庸是這樣說的:「我認為文學主要是表達人的感情。文學不是用來講道理的,如果能夠深刻而生動地表現出人的感情,那就是好的文學。……畢竟小說還是在於反映人生的,我認為歸根結底情感還是人生中一個相當重要的部分,所以,應該側重於反映人生經驗中最重要的情感問題。」
  說到人生的大悲哀,如夢如幻的情致,無常的蒼涼,情感的如泣如訴,中國文學史上恐怕數曹雪芹、金庸兩人寫得最好。一句話,他們寫盡了中國人的人生感受。
  寫了那麼多武俠,又被人稱為「大俠」,金庸會不會武功?且聽他自己的表白:

  大部分是想像的(指武功招式)。不過太極拳、少林拳、武當拳有正式紀錄,現在有很多人也會,盡可能照實寫來不加以改變。其他許多武功招式是我自己創造的想像出來,傳統本來沒有的。有一些不是出自大名家、大派別的武功,也可以做一些變動。我不會武功,武俠小說主要是小說為主,武術是一種工具,屬於比較次要的層次。
  大多數小說裡面的招式,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看看當時角色需要一個什麼樣的動作,就在成語裡面,或者詩詞與四書五經裡面,找一個適合的句子來做那招式的名字。有時找不到合適的,就自己作四個字配上去。總之那招式的名字必須形象化。


  看來,大俠金庸只是一介書生。
  金庸小說的一大重要貢獻是,矯正了五四以來新文藝的歐化惡習,真正寫出了漢語的神韻。早在五十年代,金庸就意識到了語言問題的重要。他指出:

  在世界文學史上,幾乎沒有哪一位作家曾用別國的文字寫過一部偉大的作品。英文與法文十分接近,許多英國人從小就會說法文,但沒有一位英國作家曾用法文寫過一部偉大的作品。當然,寫寫普通文章是並不難的,困難之點是在於文字中許多微妙的地方,許多只能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區別,那是外國的作家所不能掌握的。據我寫《書劍恩仇錄》的經驗,因為這是一部以清代為背景的小說,所有現代的語匯和觀念我是以絕大努力來避免的,比如我設法使用「轉念頭」、「尋思」、「暗自琢磨」等來代替「思想」、「考慮」;用「留神」、「小心」等來代替「注意」等等。這部小說只是一部娛樂性的通俗讀物,但我想,法國德國那些漢學家們,儘管他們對《尚書》、《楚辭》、《詩經》極有研究,而我許多古書讀也讀不大懂,然而他們未必能分辨「留神」與「注意」之間細微的差別。無所謂的通俗小說已是如此,論到真正的文學著作,那更是重大的事了。
  


  金庸小說所用的筆法,不是純白話文,而是中國傳統小說特有的筆法。《射鵰英雄傳》開始的一段,活脫是《水滸傳》的手法,甚至用了「遮莫」這樣的字眼。但運用得恰到好處,絕不阻礙現代讀者對小說的欣賞。雖然不是純白話文,但是口語化的程度,甚至還在白話文之上。
  在現代武俠小說家中,金庸無疑地具有宗師的身份,是名副其實的「武林盟主」。他不但是現代武俠小說形貌的塑造者——金庸以後的武俠小說作家恐怕沒有不受他影響的——尤其可貴而難為其他作家所企及的,是他極其廣博的史地與古典文學的知識,以及對人性的深刻瞭解。他能毫不費力地寫出內容真實而豐潤,意境深遠而切理的作品,使他的武俠小說能在消遣之外,別有系人心弦之處,因而具有充分的文學價值。
  「武俠小說是不是文學呢?」金庸說:「我個人覺得,不論哪一種小說,是不是文學作品,屬哪一類小說,沒有多大的關係。問題是一部作品是否能夠感動人,有沒有意義,而不是在於它是不是用武俠的方法來表現。……也有人問武俠小說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看,我覺得最主要的大概是武俠小說比較根據中國的傳統來著手。它寫的是中國社會,更重要的,它的價值觀念,在傳統上能讓中國人接受。它寫的是中國人的道德倫理,有濃厚的民族色彩,這是吸引中國讀者的一個原因。」
  著名學者夏濟安非常愛看武俠小說。在金庸尚未寫武俠前,他就對朋友說:武俠小說這門東西,大有可為,因為從來沒有人好好寫過。並說將來要是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他一定想法子寫一寫。後來,他在台灣看到《射鵰英雄傳》,就說:「真命天子已經出現,我只好到扶余國去了。」
  批評家林以亮說:「凡有華人,有唐人街的地方,就有金庸的武俠小說。」
  事實上,從獲得諾貝爾獎的學者教授到販夫走卒,從達官貴人到平民百姓,從黃土高原到美利堅,從老人到孩童,各個階層各個地方,都有金庸迷。金庸是中國人(華人)的金庸。本世紀以來,有哪一個中國作家能獲得如此廣泛的接受?有哪些作品能寫得這般雅俗共賞呢?
  金耀基教授說:「我相信,能把中國過去的小說、文學材料,運用這樣自如者,查先生是沒有人比得上的。」
  倪匡則更是熱情洋溢地讚歎:「一遍又一遍看金庸小說,每看一遍,都擊桌驚歎,歎為觀止。」「金庸的小說,總評語是『古今中外』『空前絕後』。」
  五十年代以來直到七十年代中期,金庸的小說風靡港澳和海外,但在大陸和台灣的中國人,卻幾乎不知道他的名字,即使知道,也只是得自地下渠道。
  金庸在《鹿鼎記》的前面,痛斥「文字獄」的專橫與暴虐。這種中國歷史上古已有之的心態,蘊含著統治者對於文化和知以的仇視,對於自由人格的恐懼,歸根結底,是愚民政策的一種表現。大陸的十年浩劫,將此種「傳統」發揮到極致。而在台灣,相同的思維方式也在各項文化政策中隱約可見。
  一直到1979年9月之前,金庸的小說在台灣,仍列在「查禁」之列。實際上,從七十年代開始,金庸小說已通過各種非正式渠道流入寶島,贏得了許多人的喜愛。遠景出版社發行人沈登恩先生回憶:

  記得1975年初,我剛辦遠景不久,朋友從香港來,送了我一套舊版的金庸小說《射鵰英雄傳》。那個時候,我的工作不像現在這樣忙碌,每天好整以暇,有的是時間,不到一天一夜,我就把《射鵰》看完,整個腦海中都是洪七公、郭靖、黃藥師、黃蓉、周伯通、歐陽鋒……的影子。
  當時心中有個疑問:「怎麼世上有這麼好看的小說,台灣竟然沒有出版?」


  沈登恩找出「查禁目錄」,才知道金庸的小說全在查禁之列。但幾乎誰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查禁,反正「上頭」是這樣規定的。也許查禁官本人就愛讀金庸小說,但他只能照章辦事,毫無辦法,「上頭」的規定動不得。至於「上頭」是誰,又是模糊不清的,反正有這麼一個「上頭」,他的指示必須執行,如此而已。
  據說,蔣經國在任行政院長時,曾在一次年末記者遊園會中,與海外學人歷數《射鵰英雄傳》中的英豪。嚴家淦(曾作過國民黨的總統),也派侍衛到出版社找《射鵰英雄傳》來看。孫科在生病時,念念不忘的是金庸的武俠小說。連國民黨的新聞局局長宋楚瑜私底下也向沈登恩借閱《射鵰英雄傳》。儘管如此,金庸的書仍莫名其妙地被查禁。
  1977年左右,沈登恩向國民黨當局提出應當解禁金庸作品。幾經周折,終於在1979年9月,沈先生得到一紙公文,說明「金庸的小說尚未發現不妥之處」,同意遠景出版社在台灣出版金庸的小說。從此,台灣出現了金庸熱。
  台灣兩大報紙《中國時報》與《聯合報》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還看沈登恩的回憶:

  我曾經向張作錦先生(時任聯合報總編輯)承諾過,有朝一日金庸小說解禁時優先通知他。因此,在1979年9月6日那天,張先生在電話中獲知解禁的事時,十分興奮,要我立刻到聯合報一趟。我們在編輯部討論了很久,並與香港的查先生通長途電話,決定讓《連城訣》先行見報,和台灣讀者正式見面。
  次日,也就是9月7日,《連城訣》在聯合報刊出的第一天,上午10點鐘不到,高信疆(時報副刊總編輯)就氣急敗壞地出現在遠景的編輯部。他說,輸掉金庸這場仗,余紀忠先生一定會炒他的魷魚,要我把金庸小說全部讓給《人間副刊》連載,軟硬兼施,幾乎要綁架我。信疆兄和我一樣,都是好勝心極強的人,我們是老朋友了,我沒有理由拒絕他。何況,能夠使金庸的小說多讓一些讀者看到,正是我爭取解禁金庸作品的最大目的,因此立刻就答應了。信疆兄的臉上才開始有了笑容。


  解禁以後,傳媒表現出高度的熱情,影視界也積極參與。在台灣的中國人終於能夠完全認識這位本世紀華人最傑出的小說家——從他的作品到他的創作。然而,間中也出現了風波。
  《射鵰英雄傳》的小說與電視劇,被某些人認為有政治色彩,遭到查禁、禁映。曾改名為《大漠英雄傳》,仍然不能通過。1985年4月5日出版的《亞洲人》週刊披露過這一事件:

  〔本報訊〕金庸最著名的一部武俠小說《射鵰英雄傳》,最近分別在海峽兩岸鬧出新聞。在中共那邊,公營的北京「友誼出版公司」宣佈印行《射鵰英雄傳》。在台灣這邊,台視宣佈即將開拍《射鵰英雄傳》,但迅即被警備部下令禁止。
  《射鵰英雄傳》在台灣改名為《大漠英雄傳》,由遠景出版事業公司印行。金庸其他武俠小說皆已開禁,獨這部小說,迄今未解除禁令。
  不久前,國防部長宋長志在立法院答覆黨外立法委員有關言論出版自由的質詢時,曾表示警備總部已將大部分與政治無關,禁忌較少的,如三十年代的武俠小說開放。一時之間,有關平江不肖生、朱貞木、王度廬、鄧證因、還珠樓主……的作品也立刻由聯合報集團的聯經出版公司發演。由於陳明華所導演之前一檔武俠連續劇《倚天屠龍記》造成極高的收視率,因此,開拍的消息傳出後,立刻震驚其他兩家電視台。
  但是,《大漠英雄傳》在送審之後竟然被警總封殺出局,看來,台灣的電視現眾暫時看不到金庸這部最著名的武俠小說改編的連續劇了。


  金庸自己也曾著文作過辯白,他說:「射鵰是中國北方民族一種由來已久的武勇行為。《史記·李廣傳》中,李廣曾說:『是必射鵰者也!』王維有詩:『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又有詩:『暮雲空磧時驅馬,落日平原好射鵰。』楊巨源詩:『射鵰天更碧,吹角塞仍黃。』溫庭筠詩:『塞塵牧馬去,烽火射鵰歸。』黃庭堅詩:『安得萬里沙,霜睛看射鵰。』中國描寫塞外生活的文學作品,往往提到射鵰,『一箭雙鵰』的成語更是普通得很。毛澤東的詞中其實沒有『射鵰』兩字連用,只有一句『只識彎弓射大雕』。中國文字人人都有權用,不能因為毛澤東寫過用過,就此獨佔,別人就不能再用。」
  查禁歸查禁,郭靖、黃蓉這些人物卻早已深入人心。
  在大陸,自八十年代初開始,金庸的作品便大量流入。但在十多年中,只有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書劍恩仇錄》是得到了作者授權的。其他成千上萬種版本均為盜印。許多版本粗製濫造,錯訛百出。還有人冒「金庸」之名,撰寫及出版武俠小說,甚至色情作品。
  直到1994年,三聯書店正式與金庸簽約,在大陸出版簡體字版的《金庸作品全集》,這是漢文化界的一件大事。流轉幾十年,金庸的作品終於得以在中國本土大規模出版發行了。
  海外早有「金庸學會」,台灣遠景出版社曾推出一套十冊的《金學研究叢書》,開「金學」研究之先風。大陸從八十年代末開始,也陸續出版了各類研究著作。三聯書店整套推出了新版《金庸全集》,在中國大陸掀起了一場金庸熱和武俠熱。現在,「金學」熱潮已漫卷全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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