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嘉淦、史貽直和鄂善都是深沉人,三個人在西配殿恭領聖筵,幾乎沒說一句話。幾個太監十分慇勤,聽見一聲咳,就端漱盂、遞毛巾;見端杯就執壺斟酒。對此他們也深感不安,小飲三杯共祝聖壽,撿著平素愛吃的菜用了幾口,便退出西配殿。史貽直、鄂善二人還在天井裡向正殿三拜,而後退出。孫嘉淦隨著高大庸又回到養心殿內東暖閣。
「用過筵了?」乾隆一手握管在一份奏折上寫著朱批,一手指指旁邊木杌子,頭也不抬地說道:「錫公兔禮,那邊坐。大金川那邊有些藏民不安分。這是張廣泗的折子,張廣泗這陣子討了沒趣,現在也得撫慰幾句——朕批完跟你說話。」孫嘉淦只得斜簽著身子坐下。孫嘉淦到這裡不知來過多少次了,都是見禮說話,事畢叩頭辭行。此時無事仔細審量,從東暖閣向西望,明黃重幔掩映西文幾書架錯落有致,地上黑青色方磚光可鑒人。西暖閣向北似乎還有迴廊過道,一重重門前都站著宮女。偶爾也有執事宮女來往,著的都是平底軟鞋,腳步輕盈。正殿須彌座空著,旁邊站了八個太監,都是手執拂塵目不斜視。暖閣隔扇屏風旁,躬身侍立著高大庸和卜仁、卜義等五個貼身內侍。看著這如此勢派,孫嘉淦只覺讀書人十年寒窗,夢魂縈繞的所謂玉堂金馬、起居八座皆成糞上,真令人銷盡意氣……正尋思著,聽見紙聲沙沙作響,孫嘉淦忙收神看時,見乾隆已寫完御批。
高大庸早就盯眼兒瞧著,見乾隆合筆,忙上前賠笑道:「這些個事奴才辦,主子您歇著。」乾隆說道:「這個案上的奏折文書平時由朕自己整理。你奉旨就整理,不奉旨一張紙不能動。」他看著孫嘉淦,臉上才帶出了笑容:「從漢唐到前明,有多少糊塗皇帝,吃了這些下賤閹宦的虧。聖祖爺天生龍德,太監們不敢稍有放肆;世宗爺自來嚴峻,小人們也不敢干犯;朕是承業之主,要是不防微杜漸,早晚也要叫他們哄了去。因此要立規矩,太監言政、干政者,立殺不赦!朕所看的奏折,無論緊要不緊要,誰敢私看、私傳,立殺不赦——高大庸,你可聽著了!」
「是是是!」高大庸忙道:「太監們連我在內都是賤種!回頭奴才一字不漏地把主子的旨意傳渝全宮。」
乾隆將那五十根蓍草收拾起來攥在手裡,對高大庸道:「你跟朕來。」說著逕自偏身下了炕,向正殿走去,孫嘉淦不知皇帝要如何動作。乾隆已踱到西暖閣隔扇屏風前,一撒手便將五十根蓍草棒撒在地上。他指著那些橫七豎八散落在地下的草棒說道:「這裡要天天打掃,但打掃過之後草棒要照現在這樣子擺好。朕立下的這制度,就叫『規矩草』。大清一日在,此草千年萬載就這模樣!」說罷也不理會愣在那裡的高大庸,踅回身愜意地喝了一口奶子,對孫嘉淦道:「朕處置如何?」
「皇上,」孫嘉淦一欠身子說道:「臣今兒請見,並不為那份偽奏折辯冤而來。但請皇上嚴謹宮禁、疏遠內監。這是臣要奏的第一件事。皇上已如此辦理,臣之建議已不及聖慮之萬一了。臣心中實在讚佩莫名!」乾隆指了指卜禮,命給孫嘉淦賜茶,說道:「看來你要說的還不止這一條?」「是,」孫嘉淦莊重他說道:「臣要說的,還有皇上的心!」
乾隆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許久才回過神來,慢慢將奶子放在桌上,不疾不徐說道:「願聞其詳!」
「皇上行仁政,天下無論黃童白叟,人人皆知,這上頭臣沒話可說。」孫嘉淦靜靜地望著乾隆。只有此刻,乾隆才看到了這位老臣子當年面諫直陳的錚錚鐵骨。他換了莊容,凝神傾聽孫嘉淦說道:「皇上之心仁孝誠敬,明恕精一,原本也無可挑剔。但治亂如陰陽運行。陰極陽生,陽極而陰始。事當極盛之時,必有禍亂隱伏,其機藏於至微,人不能覺,到它顯現出來,已是積重而不可返,您說是不是呢?」
乾隆原是怕這位不講情面的元老當面揭短,兜出棠兒之類的事來。聽他這樣說,頓時上了心,身子一傾說道:「錫公,你說下去,放膽地說!」
「臣不想就事論事。那樣只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孫嘉淦受到鼓勵,臉色漲得通紅,侃侃言道:「正為主上威重望高,已收天下之心,臣要提醒陛下三習一弊。」
「耳習於所聞,則喜諛而惡直。主上出一言而盈庭稱頌,發一令而四海謳歌,臣民們確是出自本心,但您耳朵裡整日裝的都是這些頌聖的話,也就聽習慣了。只要不是稱頌,就會看作是拂逆,看作是木訥,就會覺得是笨。這樣久了,頌揚得不得體的,也就覺得是不恭了。」
「目習於所見,則喜柔而惡剛。主上您每天見的,都是趨跪叩首,謅笑媚迎。您登極以來惴惴小心,極少錯誤。您越聰明,下面越覺得自己笨,您越能幹下面就越服您,這原也是好事。但時日久了,只要不媚您,就會覺得是觸犯您了。」
「天下事,見得多了便覺得不足為奇,辦得多了便都覺得是老生常談。問人,聽不到自己的短處;反躬自省,又尋不到過失。要作的事自信都是對的;發的令,自信它必然通行無滯。時日一久,心習於所是,則喜從而惡違。」
乾隆透了一口氣,顯然,他沒有想到孫嘉淦並沒有就事論事地講說偽奏折中的那些事,也似乎並不急於弄清造作偽奏折的人。這樣奏諫既不傷自尊,又切中要害。乾隆不禁暗思:「不愧名臣,一步步鋪陳,看似平淡,其實咄咄逼人。」想著,笑道:「當年你諫先帝三事,朕沒有親見,也是這麼從容麼,這說的是『三習』,那麼『一弊』呢?朕洗耳恭聽。」
「不敢。」孫嘉淦正容說道,「當年諫先帝,是直指政務失當,冒死上言,自然是諤諤而言。主上現在並無大政失誤,臣不過以一得之慮,防患於未然罷了。自然是侃侃而言——有了這『三習』,自然就生一弊,喜小人而厭君子。臣親眼見皇上摒棄內侍干政,凡舉制度皆是聖人之道仁君之心。原覺得這些話多餘。但臣已經老了,皇上春秋鼎盛,有萬里前程,心裡有這些話不說也就是事君不誠。近君子而遠小人,這道理就是三四等的皇帝也都懂。哪個皇帝不以為自己用的是君子,而是小人呢?」
乾隆怔怔望著孫嘉淦,歎道:「何嘗不是這樣!朕最怕誤用小人,冤了君子。但小人和君子也大難分辨了。」
「皇上此心上通於天,是社稷之福。」孫嘉淦不緊不慢說道,「」德』為君子獨有;『才』君子小人共有;而且小人之才常常勝於君子。語言奏對,君子訥直,小人謅諛,這就和『耳習』相應;奔走周旋,君子拙笨而小人伶俐,這又合了『目習』;課考勞績,君子常常孤行其意,又恥於言功;小人巧於迎合、工於顯勤,這和『心習』又相投了。時日長了,黑白可以變色,東西可以易位。所以《大學》裡講『見賢而不能舉,見不賢而不能退』,真真的不容易!由此看來,治亂之機,決定於君子、小人的進退;進退,又掌握於人主的心意。人主不期望人敬,而自敬,於無過錯時謹守,不敢自以為是。時時事事守著這自敬而不敢自是之心,王道治化哪有不昌盛的呢?」
乾隆一邊聽著,一邊在地下來回踱步。老實說,孫嘉淦的這些話和他今日心境並不十分相投,顯著是有點空泛。但對照那份偽奏折裡頭指責自己的那些細事,有的確實也不是捕風捉影。這個孫嘉淦到底是實指什麼事呢?想著,乾隆問道:「你說的道理很清楚,大學之道,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朕是很留心的。朕想的也許瑣細,現在就覺得有小人作祟,但遍觀諸臣,又難以實指啊!」遂將近來發生的詭譎怪異之事,以及在張廷玉府中所談的都告訴了孫嘉淦。「頭緒這麼多,很覺得難以下手。錫公你有什麼看法?」
「有線索的,明查;沒有線索的,暗觀。」孫嘉淦道:「比如說冒用我名義誹謗聖上的;山西張廣泗插手軍事,幾乎導致全軍敗亡;一定要追究。若不追究,這類事就會越來越多。像八王議政這些事,皇上不妨再看看。是真的想恢復祖制,還是另有圖謀。君子小人沒有跳不過去的鴻溝。有些人根底好,但染了惡習就是小人。有些人原先好,後來會變成小人。也有的——當然很少——比如前朝名臣郭繡,先是貪官,後來一翻所為,成了掙掙君子。這個是沒有什麼一定之規的。所以臣說,治亂之道在哪裡?就在皇上心中!您自己立心光明正大,這一條站穩了,進君子退小人就是自然之理。刻意地追求君子,尋查小人,反而是下乘之道了。」
乾隆臉一紅,想到了棠兒:確實是人家丈夫在外立功,自己在後頭……想著不禁一歎,卻轉了話題,問道:「你是康熙五十二年的進士吧?」
「是。」
「今年五十六歲?」
孫嘉淦瞟了乾隆一眼,不知他為什麼突然問起這些個,忙一欠身答道:「臣徒長馬齒五十又八。」
「你說的虛歲。」乾隆笑道:「除了尹繼善,就你這一層兒的大員,你還算年輕的。前段的病到底是什麼情形,怎麼有人傳言,連你夫人都說你是因憂鬱成疾的呢?」孫嘉淦笑道:「臣也不算年輕了,近年來胃氣不好,不思飲食,今年越發不好。一半兒多都躺在床上。嚇出病來的話是我夫人自己揣度出來的,外頭謠言太多了,臣心裡煩悶,鬱鬱寡歡也是真的。今兒來見主子,也想請恩准回籍休養。臣身子骨也真是頂不下來了。」乾隆笑著追問:「真的不為那些謠言?你就一點也不憂讒畏譏?」
孫嘉淦低著頭想了想,說道:「聖上這話,臣也仔細想過。臣之成名,在於臣當年犯顏直諫,臣之敗名,恐怕也要敗在這『好名』二字上。平心而論,說到才,臣和史貽直相似,並不出奇,都有點盛名難副。如今主明臣良,眼見世事昌明,臣有全名全身而退的心。要從這一條說,憂讒畏譏的心是有的。」
「你不能退。預備著有生之年在朕跟前侍候吧!」乾隆笑道:「朕想來想去,你還是去當都御史,所以問你年歲。這個官要不作事,幾個月寫一封應景兒的折子,閒散得很;要作事,一年到頭有忙不完的事。朕就要你去作御史。身子骨頂得,就多作些;頂不住,你就坐鎮都察院給朕壓壓邪也是好的。現在朝內有一股邪氣,查之無影,察之無蹤,專門誹謗聖祖、世宗和朕躬,這個假奏折你是見到了的。朕若不是襟懷磊落,無纖毫心障,焉肯把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原文發給六部?誣蔑朕躬,朕也還能嚥了,現今有些事,涉及聖祖、先帝,朕若撂開手,也難慰聖祖、世宗在天之靈。在朕即為不孝之君。所以,這份偽折的事,朕已經發給劉統勳追查去了。找出主謀人,朕治他亂國之罪!」孫嘉淦道:「皇上這是正大之心、金石之言。這類事,即使是誹謗當今,也是不能容的。臣是當了一輩子御史的人,如今當都御史原無不可。但臣請允許御史風聞奏事。不如此,不能有所振作。」
風聞奏事是康熙晚年廢止了的一項奏事制度。當時因皇子爭奪儲位各立門戶,御史們仗了「風聞」奏事無罪,將道聽途說、各為其主互相攻汗的事,也一齊奏來,把朝廷的言政攪得烏煙瘴氣。康熙震怒之下,下詔「不許將傳聞之事貿然上奏。凡舉發不實者,得反坐」。既然奏報不實要反坐,御史們便一齊鉗口不言,弄得死氣沉沉。乾隆聽了沉默移時,說道:「這是件大事,朕和上書房、軍機處商量一下再下詔。風聞奏事有他好的一面,可以鼓勵言官大膽說話,但有的人藉機興風作浪,唯恐朝局不亂,甚或將惡名加於君父之身,自己沽名釣譽,朕也十分討厭。可否折中一下,凡言事有實有據,激烈上陳者無罪,而且要記檔考績。凡敷衍塞責或捕風捉影全無根據者,雖不反坐,但也要有所懲處。這些細事,你弄個條陳進來參酌著辦。」孫嘉淦見乾隆起身,便忙也起身要辭。乾隆將手虛按一下,說道:「今年南閒學政,要點你和尹繼善留心選幾個好的來殿試。兵部侍郎舒赫德上了個條陳,請廢時文,這件事也要議,回頭將他的原折發給你看。」
「廢時文聖祖爺時曾有過詔諭。」孫嘉淦正容答道:「取士之道三代以上出於學,漢以後出於郡縣吏,魏晉以來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以時文取士,已經四百年,人人知道這東西浮華無用,既不能明道也不能適性,腐爛抄襲,名實皆空。但不能廢除,只因誰也想不出比這個更好的取士辦法。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臣主持山東鄉試時,以《時雞》為題。有個秀才就寫『此黑雞耶,白雞耶,抑不黑不白之雞耶?』臣看了大笑,批了個『蘆花雞』。再往下看,又是自設一問『此公雞耶,母雞耶,抑不公不母之雞耶』,臣只好批『閹雞』……」
他沒說完,乾隆笑得一口茶全噴了出來:「批得好……朕一向以為你只會終日板著個面孔,不料還有這份詼諧!」孫嘉淦歎道:「臣只能循理而行。侍君有侍君之道,事友有事友之理,待下有待下之情,臣說的是實事,不敢在這金闕之下與人主詼諧。」他又恢復了莊容。
乾隆正在興頭上,忽然又聽孫嘉淦這番言語,談興頓時又被沖得乾乾淨淨。他看出孫嘉淦內心那座牢不可破的城府了:侍君、事友、待下,都自有一個不可逾越的規範,在這個自定的規範面前,越出一步他也是不肯的。乾隆感念之下肅然起敬,緩緩回到炕上盤膝端坐,說道:「你十九歲手刃殺母仇敵,二十五歲入清秘之林,成國家棟樑,得之於聖祖,顯之於世宗,到朕手裡,要拿你當國寶用。好自為之,有事可隨時進來面陳——跪安吧!」
待孫嘉淦從容辭去,乾隆才想到自己還沒進晚膳。看自鳴鐘時已將酉正時牌;只初夏日長,天色尚亮,還不到掌燈時分。高大庸見乾隆滿面倦容,忙過來輕輕替他捶背捏腰,口中道:「主子實在是乏了。方才老佛爺那邊過來人問,奴才說主子正在見大人。老佛爺傳過來話:今個兒和幾個福晉去大覺寺進香,也彼此乏了。叫主子今兒不必過去請安了。奴才給您鬆泛一下。……他們御膳房來人,問主子怎麼進膳。奴才說主子從早到現在沒鬆動,未必有好胃口,油膩的斷然不適口;用點家常的還能進得香。御膳房照奴才說的,熬了一小鍋小米粥,香油拌鮮黃瓜,老鹹芥菜。您多進點,奴才也就盡了這點子忠心了……」
「好。」乾隆一邊聽他嘮叨一邊「嗯」,眼見一個宮女端著一個銀條盤,裡邊擺著一碗小米稀粥,一小碟子拌得噴香的芥菜絲,一盤碧綠的黃瓜,還有四個棒子面做的小饅頭。另有腐乳、豆瓣辣醬、韭花——果真是老農們常吃的村飯,往面前一放,立刻便勾起乾隆的饞蟲兒。他的眼放出喜悅的光,看著那個條盤道:「將這個條盤換成木製的!」那宮女答應一聲,頃刻之間便換了一個原色黃楊木雕花盤。乾隆這才動著,竟一下子喝了兩碗粥,吃了兩個饅頭,又夾了一著芥菜,嘴裡咯蹦咯蹦嚼得又響又脆,意猶未盡地笑道:「太監還是要用保定人,保定人就是會侍候!這一餐進得香,從沒這樣吃過,朕都有點忘形了。」
高大庸呵腰兒答道:「主子說的是,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麼!當年張老相國(張居正)的太老太太從湖廣一路進京,到哪都是山珍海味,雞鴨魚肉。偏到保定縣,就是進的這種餐,老太太到北京見了兒子,頭一句話就說『一路都沒吃飽,就在保定吃了一頓飽飯。」張老相國是個孝子,立刻傳諭保定縣令補保定府的缺——當奴才有當奴才的訣竅,得會揣摩!」
「此所謂盜亦有道,」乾隆突然想起孫嘉淦說的「三習一弊」,遂笑著背了一段《列子》:「夫妄意室中之藏者,聖也;入先,原也;出後,義也;分均,仁也……」高大庸眨巴著眼,懵懵懂懂說道:「這都是大人們的事,奴才可當不起……」乾隆想想他的話,越發禁不住捧腹大笑:「說的好……大人們裡頭也有盜,走,到皇后那裡去!」
乾隆到鐘粹宮時,天色已經黑定,不待宮女稟報,乾隆一腳便踏進去,卻不禁一愣,原來紐祜祿氏和棠兒都在。皇后坐在榻上吃奶子。紐祜祿氏侍立在一邊。棠兒跪在一邊,兩眼哭腫得桃兒似的正在訴說什麼。見乾隆驀地進來,三個人都吃了一驚。紐祜祿氏跪下,棠兒伏身不敢抬頭,皇后站起身來,微一屈身,從容說道:「皇上見過人了?」
「你們這是弄的哪一出啊?」乾隆笑嘻嘻道:「今兒是忙極了,早上五更起來到現在,連更衣的工夫都沒有,腿都坐麻了……還有笑話兒呢,孫嘉淦今兒說……」遂將孫嘉淦說的那兩個考生的破題背給皇后聽。又問:「棠兒怎麼到這宮裡來了?沒見著老佛爺麼?」棠兒忙偷偷拭淚,說道:「奴婢給老佛爺請過安了。今兒老佛爺乏,沒在慈寧宮多呆,就便兒過來給娘娘和貴主兒請安。」乾隆便叫起,說道:「傅恆一時還不得回來。他在山西主持丈量地土,勸減佃租。還在黑查山和晉西一帶平息白蓮教教匪暴亂,要開倉賑民,還有盜戶要安撫。差事辦得很好。你要家裡需用什麼,只管稟告娘娘,自然盡力照應的。」
乾隆說一句,棠兒答應一聲,她挺著個大肚子,行動已很不方便。乾隆有心叫她和紐祜祿氏都坐下,躡嚅了一下還是嚥了回去。皇后心裡雪亮,也不說破,淡淡微笑道:「棠兒,天也晚了,皇上很乏,你們就退出去吧。不要聽外頭那些烏七八糟的閒話。你的人品我還不知道麼?有我和紐祜祿氏在裡頭擋著,沒人敢奈何了你!你是有身子的人,多保重些。就按皇上說的,男人不在家,你又是我娘家人,自然是我來照應。」
「是。」棠兒向富察氏蹲身一禮,不無幽怨地閃了乾隆一眼,隨在紐祜祿氏身後出去了。乾隆看著她們出了門,轉臉問皇后:「你們好像在嘀咕什麼,見朕來了就不言聲了,是怎麼了?」
皇后給乾隆捧上一碗參湯,命秦媚媚:「叫他們都退出去!」這才從容說道:「還不是為外頭那些流言?也忒是個不成話,鬧到了老佛爺跟前。我剛才叫了怡親王福晉過來,叫她明兒親自去傅恆府給棠兒賠罪。我說這是我的懿旨,要不遵旨,咱們妯娌情份也沒了,君臣名分也沒了,永遠不許她入宮。還有個潔妃,在老佛爺那裡斗牌,你一言我一語話裡帶刺,挖苦棠兒。弄得老佛爺也摸不著頭腦。我也發落了,叫她閉門思過,三個月內不許出她的宮門。我還想降她的位份,不過這要你下旨意。」說罷,不勝鬱悶地長吁一口氣,看了看表情木然的乾隆沒再言語。
「朕知道你們說了些什麼了。」乾隆臉一紅,喝了一口參湯說道:「也不瞞你說,棠兒肚裡的是朕的骨血。這件事就傳到這裡封口兒。那個潔妃降為嬪,告訴她,禍從口出,福自心田。這點子事兒朕是要擔戴到底的。」皇后歎了一口氣,說道:「你能擔戴,棠兒能麼?」說著,揉弄著衣帶,低了頭。
乾隆在燈下看她,只見她含嬌帶嗔。皇后本來容色也不減紐祜祿氏,只是平日體態尊貴儀容莊重,此刻神情倒勾得乾隆意馬心猿。情不自禁地上前攬住皇后肩背,說道:「朕都省得了,你要諫什麼朕也明白。從今改了不就成了?」說著就要把她扳倒躺下。
「墨香!」皇后輕輕掙開了他,衝門外吩咐道「先侍候皇上安息。點上香,我誦完這卷經再歇息!」
乾隆一怔鬆開了手,滿懷柔情立時被掃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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