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度心慌意亂,上前翻看衣服,並無異樣便轉臉看賀李氏,恰好賀李氏的目光也掃過來,忙掩飾著問道:「這是賀大人的衣服?」
「是……」賀李氏低頭拭淚,說道:「這是申家老店派人送回去的,說已經官府驗過……我當時昏昏沉沉,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家人都哭成了一團,像掉了魂似的。問來人誰是跟我老爺的長隨,他說已經結案,長隨被打發走了。
「我家老爺為人,雖然剛直要強,但是遇到再為難的事從沒有唉聲歎息過,一沾枕頭就能睡著。他既沒傷著害著誰,又不貪財好色,會有什麼事想不開走這條路呢?來的那個人叫小路子。我就留下他,好生款待,細細盤問,偏他什麼也說不出。
「也是天助人願!小路子在路上淋了雨,發熱,一時也走不了。我怕這些衣服發霉,就搭到天井裡曬,誰知這一曬,就出了蹊蹺,引來了滿院的綠頭蒼蠅,打不盡趕不走。我一件一件仔細看,原來衣領上、肘彎上,連朝服後肩上都有斑斑血漬,只是讓人仔細揩拭過,不留心看不出來——錢師爺,您瞧這帽子紅纓上頭還留有血痂,必是兇手當時手忙心亂,沒有擦淨!
「我沒見過上吊的男人。我本家妹子就是上吊死的,我去看過,難看是難看。但是乾乾淨淨的,別說血,連痰都湧不上來——錢師爺,當時我渾身汗毛直乍,心腸肝肺都要裂了!轉身就去尋那個小路子,誰知他正熱得發昏,滿口裡譫語……說『賀道台……我知道……知道你屈……我敵不過人家……救不了你喲……」
「和我們老太太商量了一下,我們找了個和我家老爺相貌身材相似的家人,當晚半夜換穿了老爺的官服,燈底下叫醒了他。小路子當時就嚇得翻倒在地上,連滾帶爬鑽到床底下哀告說『您老明鑒,我只是隔窗瞧見了,劉府台人家四個壯漢,外頭又都是人家的人……求求您去吧……我許下三十三壇羅天大願為您超度……您就不來,我也會夜夜見您的。你嚇死了我,我老娘誰養活呢?……」
說到這裡,賀李氏已是泣不成聲,抱著頭嗚嗚只是個哭。兩個孩子也哇地放聲號啕。錢度想想,心裡也覺慚愧淒惶,點頭道:「這衣物送到仵作那裡再驗驗。如今既有人證,這案子就好辦。那小路子呢?他也來了麼?」賀李氏哭得氣噎聲嘶,斷斷續續說道:「他……他連夜就逃了,可憐我母親聽見這凶耗一病不起,我忙著辦喪事分不出人手去追。我一個沒腳蟹,從寧波趕到濟南,又去德州,死活尋不到申家老店一個人。告到臬司,人家說我是痛迷心竅,還有說我是窮瘋了,指望打官司當苦主訛錢——皇天菩薩!我男人當了十四年官,我都沒指望他發黑心財,他死了。我倒來訛錢麼?啊……」她雖然矜持,說到這裡,再也抑制不住,伏在案上死命地抓丈夫的遺物:「老爺老爺……你生是人傑,死當為鬼雄,為什麼不顯顯靈呢……」
「賀夫人,不要傷情太過。我都聽見了。」李衛站在門前憂鬱地說道。原來他已經來到門前好些時了。他的臉色異常蒼白,悶聲說道:「殺人償命,情理難容。真要像你說的,殺人犯定然難逃法網。這案子現在雖然已經不歸我管,我還是要咨會岳濬,要他們重審。我到北京,還要奏明皇上,必定給你討個公道。」見賀李氏張著淚眼怔怔地望李衛,錢度忙道:「這就是我們李制台。」
「李青天!」賀李氏一手拉一個孩子撲通一聲長跪在地,撲簌簌只是落淚,一句話也說不出。李衛輕輕捶捶自己胸口,上前查看了一下賀露瀅的那包衣物,沉重地點點頭,舒了一口氣說道:「賀夫人,小路子在逃,他又是唯一見證人。一時半時難以結案。這樣,你的案子算我接了,且回鄉安葬老母撫養孩子,一有信兒我就著人告訴你,不要在這裡滯留。」說罷叫來門外的戈什哈,「帶她去帳房,從我俸銀裡支三百兩,錢師爺明兒派兩個妥當人送賀夫人回家。」
送走賀李氏,錢度立刻趕來簽押房見李衛。李衛躺在安樂椅上,似乎精神很不好,一聲接一聲地乾咳,見錢度進來,只看了一眼便閉目沉思。錢度忙寬慰道:「這不是東翁手裡的案子,至今也沒有結案,您——」
「結了。」李衛冷冰冰說道,「你不要看我名聲大,威重望高。其實山東、兩江的官兒聽說我要調走,恨不得燃醋炭!你串了這多衙門,看不出他們高興?姓劉的知府是莊親王門下的包衣奴才,又是岳濬的門生,只要銀子使到,什麼事遮掩不來?我已經派人又去過德州,虧空真的填補了,你不能不服他。哼,倒真不愧是刑名師爺出身啊!」
錢度眼皮子一顫,才想到不是說自己。忙道:「這事早晚總要敗露的,就有人想掩也是掩不住的,各衙門高興,我看是因您去職後,他們能遞次補缺。哪裡是恨您呢?東翁,您太多心了。」
「這個是的。我說的那種人也是有的。」李衛咬牙冷笑道,「我在這『廉』字上摳得緊。走了,人家鬆一口氣是真的——我創的養廉銀製度,堵了他們在火耗上發財的路,那就只好從人命官司裡頭打主意了!」
李衛輕裝簡從,只帶了在簽押房侍候差使的蔡平、錢度兩個師爺啟程。他身子骨已十分虛弱,只好用暖轎抬到新河碼頭便棄轎登舟,沿運河水路直抵北京朝陽門外。這一來耽誤了一些時日,已是季秋時節。一行人下船便覺風寒刺骨,與濟南迥然不同。暮色中但見東直門灰暗的箭樓直矗霄漢。天還沒黑定,碼頭上已到處點起「氣死風」燈,閃閃爍爍隱隱約約間只見水中到處停泊的是船,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李衛進了驛館稍稍安頓,便叫過錢度,笑道:「看你傻子進城似的,是頭一回到天子腳下吧?叫蔡平帶你左近轉轉。坐船一天暈頭轉向,疏散一下——我要不是怕冒風,也想走動走動呢!」
「謝東翁!」錢度喜得眉開眼笑,一躬到地說道,「這地方兒真開眼,我和老蔡出去走走就回來。」正興高采烈往外走時,李衛又叫住地吩咐道:「不要耽擱的時辰太長,明日我必見皇上,要奏的事情多,你們還要開個節略目錄——去吧。」這邊李衛便命人進城稟知鄂爾泰、張廷玉兩位宰相,報說自己已經抵達京師。
吃過晚飯,李衛用青鹽水漱漱口,要了熱水正準備燙腳歇息,驛丞便一溜小跑進來,稟道:「鄂相張相都來看望制台大人了。」李衛連忙著襪蹬靴,也顧不得穿袍服,便迎出客廳。見兩人一般瘦削,都是六十歲上下的紅頂子一品大員從正門聯袂而入。稍高一點的,是鄂爾泰,稍矮點是張廷玉。見李衛要下階相迎,張廷玉笑謂鄂爾泰道:「你看看這個人,還要和我們鬧虛禮!」鄂爾泰也是一笑,說道:「又玠,你是嫌我們攪擾,要趕我們走麼?」
「哪裡的話。」李衛此刻提著精神、一點也不像個病人,嬉笑著讓二人進屋坐了,一疊連聲命人「看茶」,又道:「我是想湊近點瞧瞧,看看二位宰輔臉上又添幾條溝兒!」說著,三個人仰頭大笑。
三個人絮語歡言,看上去是極好的朋友了。但知道內情的卻清楚他們相互之間存著很深的芥蒂。當年張廷玉的堂弟張廷璐主持順天府貢試,貪墨賣官。副主考楊名時拂袖走出棘院,夤夜謁見李衛,查封貢院。張廷璐因此東窗事發,被雍正下旨腰斬於柴市胡同。楊名時與李衛原本交情極好,後來李衛在兩江總督任上試行「火耗歸公』得罪了楊名時等一大幫官僚,連上參本彈劾李衛「好大喜功欺蔑同僚」。當時鄂爾泰奉旨前往查處浙省虧空,被李衛使弄調包詭計,累得他三個月一無所獲,空手回京。原上書房大臣馬齊告老致仕,騰出一席宰相缺,鄂爾泰滿心指望張廷玉舉賢薦能推選自己,張廷玉卻密薦了自己的門生入選,弄得楊名時也大不高興。後來鄂爾泰因是滿洲貴胄,有斬關奪隘的功勞,憑著真本事入閣拜相,自然對張廷玉暗存芥蒂……這些個公私怨恨各人自己心裡雪亮。只是大家都是從宦海裡滾出來的,深通喜怒不形於色的奧秘。且雍正為人最惡黨爭,纖過必究,誰也不敢觸這個霉頭。因而心裡縱有不受用,卻是各自嚴守城府,不遇機緣,外人很難看出半點。三人親熱寒暄一陣,李衛改容躬身問道:「主子身子骨兒還好?傅六爺進京後,我就得了主子兩份朱批,皇上說頰下長有疙瘩,又說叫我薦醫,總沒有得著好的。我在外頭著實惦記著呢!」
「皇上御體尚算安康。」鄂爾泰抱拳一拱,皺眉說道:「只是自二月以來,因苗疆改土歸流事務不順,主子心境不好。嗯——衡臣我們兩個來也有意和你商量,直隸總督衙門你是否暫時不要到任,先到古北口,仍以直隸總督身份閱軍,看看軍需還缺什麼。如果使得,就奏明皇上。」
原來西南貴州是苗瑤聚居之地,歷來都由當地土司土官土目世襲統治,名義上說是歸朝廷管,其實山高皇帝遠,各自佔山為王,不但相互之間爭地盤打冤家火並,過往行商甚至朝廷驛傳也時受襲擾。因此自雍正四年起便下詔由鄂爾泰主持,撤銷上司制度。在貴州苗區設廳設州設縣,與內地政令一統。這就是所謂「改土歸流」。張廣泗、哈元生等人在苗疆大殺大砍,數年經營,闢地三千里,設了八個廳州縣,幾乎佔了貴州省的一半。不料去年十二月,苗人中出了個老包,四處傳播「苗王」出世,聚眾鬧事驅趕朝廷官員,到今年二月已是全省烽火遍地,雍正自然很不高興。
「二位中堂既這麼說,我李衛當然要為皇上分憂。」李衛下意識地撫了撫前胸,歎道:「當時設廳,我就有信給上書房,苗人生性強悍,抱團兒,不是好惹的,要派最能幹的官去。不是我當面埋怨,你們都弄了些什麼人去了?韓勳是總兵,帶三千人馬,看著老包鬧事按兵不動,平越知府朱東啟平日敲剝苗民伸手撈錢時勁頭十足,偏苗變一起,他卻稱『病』辭官。還有清平知縣邱仲坦更出奇,娘希匹苗人殺來,他下令所有官弁『不得逃避』,自己卻腳板抹油溜了,張廣泗要管哈元生,哈元生不聽張廣泗的令,主將管著兩省疲兵,副將卻坐擁四省軍兵不動……唉!我不說什麼了,這張嘴已經冒肚了……」說罷看了張廷玉和鄂爾泰一眼,他確實還有更難啟齒的:主將張廣泗上頭還壓著一個撫定苗疆的欽差大臣張熙,是個出了名的才子。詩詞歌賦樣樣拿手,偏偏他既不是張廷玉的門人也不是鄂爾泰的私交。兩人為了避嫌,竟公推這個白面書生去調和張、哈兩軍。張熙支持哈元生壓張廣泗,哈元生也不全聽張熙的。弄得平定苗疆十萬天兵,竟是群龍無首的烏合之眾!
張廷玉默然良久,歎道,「又玠公說的是,我不推諉,這是我的責任。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鄂爾泰立刻接著道:「我也沒想到張熙無能,喪師辱國,這不是衡臣一人之責。又玠,我和張公都已寫了自劾密折送上去了。朝廷自然有處分。事到如今,只有整軍再戰。據你看,用誰為主將最好?」說罷凝神注視李衛,張廷玉也把目光掃過來。兩個人心想李衛必定舉薦哈元生或張廣泗,不料李衛一笑,說道:「我看岳鐘麒這人行。」三個人各懷鬼胎暗鬥心計,至此竟都忍俊不禁蕪爾一笑。還待往下詳談時,便聽門外一陣喧嚷。三個人都為之一怔,卻見養心殿太監高無庸大步流星進來,臉色青中帶灰,死人般難看,逕搶步立於中廳當央南面而立,怪腔怪調扯著公鴨嗓子道:「有旨意,張廷玉、鄂爾泰跪聽!」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三人「忽」地站起身來,李衛忙退到一邊迴避,張廷玉、鄂爾泰一撩袍子撲通跪下,叩頭道:
「奴才張廷玉、鄂爾泰恭聆聖諭!」
「奉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寶親王弘歷、怡親王弘曉傳諭聖命,著張廷玉、鄂爾泰火速前往圓明園面君。欽此!」
「奴才遵旨!」
兩個人一齊叩下頭去。高無庸也不說話掉頭便走。李衛平素和高無庸極相熟的,一把扯住,似笑不笑地問道:「老閹狗,沒瞧見我在這裡?你這樣兒,是起反了還是天塌了?」高無庸急得一把扯開,說道:「快快!快快快!」說著就跑,竟被門檻一腳絆倒,幾個骨碌直摔到堂前石階下,起來也不撣灰,就在院里拉馬上騎還加了一鞭,一陣急蹄去得無影無蹤!
鄂爾泰和李衛情知大變在即,兩個人緊張得挺著腰相對而立,竟都保持著送別高無庸的姿勢不動。張廷玉入閣三十年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也是臉色煞白,但他畢竟是歷事兩朝的老臣,迭遭宮變大故,毫不遲疑地大步搶出滴水簷下,站在階上厲聲叫道:「誰是驛丞?有馬沒有?走騾也成!」那驛丞連滾帶爬出來,叩頭道:「這是水路驛站,沒有配備馬匹。不過今晚有送煤人住在後房,卑職見有幾匹走騾……」
「誰聽你嚼老婆舌頭?」張廷玉焦躁得聲音都變了,「快、快快……」那驛丞腳不沾地地奔向後院。頃刻之間便親自拉了兩頭騾子,哭喪著臉說道:「沒有鞍,這光脊樑騾子二位中堂可怎麼騎……」
張廷玉和鄂爾泰什麼話也沒說,兒步下階一人牽了一匹,就著堂屋台階騎了上去。二人互視一眼,一抖韁繩便衝門而出。張、鄂二府帶來的家人戈什哈護衛親兵一個個不聲不響紛紛離去。李衛掏出懷表看時,已是戌末亥初時辰,蔡平和錢度剛剛回驛,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真是驚心動魄,對望一眼便進了上房客廳。見李衛身子前傾木然呆坐在安樂椅上。錢度囁嚅了一下又把話嚥了回去。
圓明園在暢春園北,離西直門尚有四十里,原是雍正皇帝未即位前康熙賞賜的園林。雍正生性畏熱喜寒,見園東有一大海子,名字也吉利,叫「福海」便於雍正三年下詔,以圓明園為春夏秋三季聽政之所。園外分列朝署,內設「光明正大」殿,在正殿東側又設「勤政親賢」殿。張廷玉、鄂爾泰從東城策騾急奔到此約七十餘里,足用了多半個時辰,直到大宮門輦道旁,方翻身下騎,早見高無庸、趙本田兩個太監帶著十幾個小蘇拉內侍張著燈,正望眼欲穿地望著南邊。二人將緩繩一丟疾步上前,鄂爾泰問道:「皇上現在哪裡?」
「在杏花春館。」高無庸答應一聲,只舉著玻璃燈疾步前行,卻不再言語。鄂爾泰張了張口,又把話嚥了回去。張廷玉驀地升起一種大事臨頭的不祥之感,來不及轉念,已見允祿、允禮、弘歷、弘曉四位老少親王親迎至殿口,都是臉色鐵青。忙和鄂爾泰跪下請安,說道:「萬歲深夜召臣等進宮,不知有何要事面諭?」
「是我們四個王爺會議,為防物議有駭視聽,特矯詔召你們來的。」允祿遲緩地一字一板說道,他素來口齒很流利,就這句話還不知斟酌了多少遍才說出來。允禮見鄂爾泰、張廷玉愕然相顧,語氣沉重地說道:「雍正萬歲爺已經龍馭上賓——你們進來瞧瞧就知道了。這裡一切我們都沒動。」張廷玉聽罷,只覺得腿軟身顫,茫然地看一眼鄂爾泰,見他也是臉色雪白如鬼似魅——他們不敢說,也不敢想什麼,賊似的躡腳兒進殿,頓時驚得木雕泥塑一般。
高高的門檻旁便是一灘血,沿著斑斑點點的血漬向前,地下橫陳一具女屍,雙眉緊蹙,秀色如生,只嘴角微翹,淚痕滿面,似乎死前慟哭過一場。她身上胸前有傷,地下卻沒有血斑。殿裡別的件事都沒有亂。只一把座椅翻倒在地,案上盤子裡放著一粒紫紅色的藥丸,一眼可辨是道家所煉的「九轉還丹」,大約核桃大小。御榻前的情景更是驚人,雍正尚自端坐榻上僵死,御榻前淋淋漓漓斑斑點點俱是血漬,凝成血痂。雍正皇帝頦下有一刀傷,劃痕約在一分許深,肩後有一刀傷,是刺進去的。可奇怪的是凶器匕首緊緊握在雍正自己手中,直插心窩!兩個人如入夢境,湊近俯視這位當天還說笑著接見過自己的皇帝,只見他眉目間毫無驚恐憤怒之色,雙唇微翕,似乎臨死前還在說話,慘笑的臉上雙目緊閉。張廷玉盡力屏氣,使自己鎮定下來。細看時,只見雍正左手緊攥,他卻不敢去掰,取過一支蠟燭,照著,才見手裡攥著一隻長命石鎖。張廷玉正皺眉沉吟不得其解,鄂爾泰在案邊輕聲驚呼:「衡臣,你來看!」張廷玉忙秉燭走過去,只見青玉案上赫然寫著幾個血字:
不許難為此女,厚葬!
兩個人都是日日奉侍雍正身側的鼎力重臣,一眼便看出,這字跡千真萬確是雍正皇帝以指蘸血的最後手書!
「情死!」鄂爾泰輕聲咕噥了一句,看張廷玉時,張廷玉卻咬著牙搖頭道:「萬不可外言。」說著用手指指丹藥,沒再言聲。兩個人使眼色便一同走出殿外。張廷玉對四個傻子一樣呆站在殿外的王爺道:「請進殿內敘話——高無庸守住這道門,無論宮人侍衛一概不許偷聽。」
四個王爺依次魚貫而入,像是怕驚動死者似地繞開那個女屍,小心翼翼地跟隨兩位宰相鵠立在殿西南角。張廷玉的目光在燭光中幽幽跳動,許久才道:「諸位王爺,這裡的情形想必大家都仔細看了,顯然是這個宮嬪弒君。但皇上聖明仁義,已有血詔不許難為。因此,這裡的事不但不能深究,而且不能張揚。」他說著,口氣已經變得異常嚴峻,「我們都是飽讀史籍的人,此時正是社稷安危存亡關頭。廷玉以為第一要務乃是遵先帝遺命,星夜前往乾清宮拆看傳位遺詔,新君即位萬事有恃。不然,恐有不側之禍!」允祿聽了說道:「宰相所言極是。不過循例宣讀遺詔,要召齊諸王、貝勒,是否分頭知會,天明時在乾清宮會聚宣詔?」「不能這樣。」鄂爾泰的臉冷峻得像掛了一層霜,「這是非常之變。禮有經亦有權,現在只能從權。現在且將杏花館正殿封了,著侍衛禁錮這裡太監、宮女不准出入。待新君定位,一切按旨意辦理。」
待一切議定,已時交寅初。七個王公貴胄便乘馬趕回紫禁城。此時張廷玉方覺兩股間鑽心疼。一摸,已被騾背磨得血漬沾衣,看鄂爾泰時,上馬也是攢眉咬牙。卻沒言聲。眾人見他們上馬,一放韁,連同護衛,幾十匹馬立刻消失在寒風冷月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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