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征在一把將兒子摟在懷中,嘴唇一張一閉地翕動著,但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雙目淚如泉湧——這是激動的淚水,快慰的淚水,幸福的淚水……潛意識告訴她:兒子是一個聰明而有才能的人!
從那時起,孔子愛上了《易》學,在他的一生中,曾花費了很大的精力研究這門古老的學問,直到「晚而喜《易》,韋編三絕。」
漸漸的,顏征在的知識滿足不了兒子的要求,她常被問得張口結舌,只好將丘兒送給他外祖父教授。顏襄博古通今,早年在外為官,告老後聚徒講學,征在的知識,全是從父親那兒學來的。她深信,父親淵博的學問定能夠填飽兒子這個大肚漢。「姥爺親外孫」,這是古之常理,更何況征在寡母帶著孤兒,很是可憐,加以孔子從小長得聰明伶俐,很得外祖父的鍾愛,因此,顏襄不顧年邁體衰,欣然收下了這個他一生中最後的弟子。
孔子在外祖父家受教,不到三年,就把這位聞名遐邇的博學大師腹中的學問掏空。顏襄臨終時,指著這位異相奇才的外孫對女兒說:「孺子可教也!……」
父親去世以後,顏征在斷絕了娘家經濟上的資助,又要供兩個孩子上學,生活更加艱難了。春夏秋三季,她給人拆洗縫補,冬天,她在四壁透風的茅屋裡手捧濕淋淋的蒲草編草鞋,整夜整夜地編,十指凍得像貓咬一樣難受;皮膚皸裂,血口像小孩嘴般地裂著,向外淋漓著鮮血,疼得鑽心。一個風雪交加的黃昏,她到郊外的池塘邊去泡蒲葦,由於身上衣服單薄,凍得瑟瑟發抖,一陣狂風吹來,將她刮進池塘。幸而池塘水淺,才倖免身亡,但等回到家裡,全身上下已凍得戴盔穿甲般卡喳作響。打那以後,顏征在連病數月,機靈透頂的孔子竟毫無察覺。她常年節衣縮食,那胃腸就是一口豬食缸,凡能充飢的東西都往裡填;又像一泓清泉,不摻一點塵滓,一口好食物也不捨得往嘴裡塞,而這一切,又都是為了兩個孩子的成才……
顏征在的病情日益加重,竟昏倒在草鞋堆中。
一天,孔子與哥哥從鄉學回家,照例是未登上門前的土台就喊「娘」,但回答他的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孔子似乎意識到有什麼不幸發生,飛身上了土台,破門而入,不覺大吃一驚——母親死挺挺地躺在灶間,身邊一盆結著冰碴的污水灑了一地,瓦盆破碎,母親的衣衫被污水濕透,周圍是散開的蒲草、木底、成品和半成品的草鞋……
孔子見狀放聲大哭,喊來隔壁的曼父母子,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將顏征在抬到床上,脫去濕淋淋的衣服。曼父跑回家去又抱來了一床棉被,連同孔子家的兩床,一同蓋到了征在的身上。曼父娘燒了一碗薑湯,撬開顏征在的牙齒,灌了進去,蒙上被,出透了汗,第二天上午,顏征在的神志才漸漸清醒過來。曼父娘說,早看出大妹子臉上的氣色不好,勸她請個醫生看看,可是她總是說自己身上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還是沒白沒夜地抓掙……「常年熬夜,一宿睡不上兩個時辰的覺,吃的又是豬狗食,鐵打的人,也會熬化的!」曼父娘說著,扯起衣襟擦那濕潤的眼角……
孔子一連三天沒有上學,守候在母親身邊,煎場熬藥,餵水餵飯。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母親剛三十出頭年紀,眼角就佈滿了魚尾紋,艱辛的歲月和心靈的創傷開始染白了她的鬢髮,顴骨突起,下巴瘦削,臉色灰黃,兩頰的紅暈不知何時消逝……他幾次撫摸著母親那千年古松般粗糙的雙手流淚,他崇敬母親,疼愛母親,為母親的身世和不幸而垂淚,欲以自己的刻苦攻讀,迅速成才來熨平母親的心皺,報答母親勝過北海的深恩。但他更痛恨自己,恨自己堂堂男兒,為什麼不能為母親分擔家庭的重負,排解心中的憂愁,至今仍需母親晝夜辛勞來供養自己;他恨自己為什麼時至今日才發現母親與年齡不相稱的衰老,才聽到了母親痛楚的心聲;他更恨自己沒有盡到做兒子應盡的孝道和義務,從母親那裡,從外祖父那裡所學的諸多知識,所聽到的許多道理,竟像油花似地浮在水的表面,沒有滲透在行動裡。他決定從此不再上學,要像曼父哥那樣邊勞動,邊學習,賺了錢奉養母親,盡量讓母親生活得安逸一些,歡樂一些。他知道母親不會支持自己的這個打算,為了不使病中的母親傷心,暫且先將這個念頭埋在心底……
顏征在病倒的第四天,孔子又被母親逼著上學去了。但從此以後,他每天放學早早回家,一進門就忙著刨地、澆園、墊圈、喂雞、燒火、掃地,夜間和母親一起編草鞋。母親責怪他學習沒有以前用功,他微笑著解釋說,在鄉校裡讀了一天書,腦子裡混得像一盆漿糊,現在正需要休息。再說,幹著活也能思考問題,也能背書。孔子雖年歲尚輕,但身大力不虧,幹什麼像什麼,速度有時比那些行家裡手還快。母親的重擔被孔子接去了許多,自然心中歡喜,體質也一天天在恢復。
顏征在病中也未閒著,常打著精神支撐著坐起身來,給兒子做了一件新上衣,準備過年好穿。這天傍晚,新衣服做成,孔子放學回家,剛想抓起擔杖去挑水,顏征在扯著兒子的手進了裡屋,喜形於色地說:「來,丘兒,試試娘給你做的這件新上衣合身不?」
孔子見母親今天特別高興,乘機告訴她說:「娘,從明天起,孩兒不再上學了。」
「這是為什麼?」顏征在吃了一驚,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鄉學裡的先生儘是些迂老頭子,」孔子解釋說,「滿腹空空,不要說不及外祖父萬一,比娘也相差很遠……」
「胡說!」征在打斷了兒子的話,「小小年紀,就這樣驕傲自滿,竟然連先生也不放在眼裡。」
「就是嘛,先生還特別懶,根本不讓提問,你一提,他就吹鬍子,瞪眼睛。自打進了鄉學,孩兒什麼新知識也沒學到,儘是自己溫故而知新。」
孟皮也將鄉學裡的情況評論了一番,證明弟弟的話全是實情。
「那也不行!」顏征在的語氣較平和地說,「不上學怎麼能精通『六藝』呢?不精通『六藝』,將來何以能出人頭地呢?……」
孔子告訴母親,可以跟曼父哥學趕馬車,跟吹鼓手學音樂,到校場去練習射箭。這些才是實實在在的本領,不像在鄉校裡,先生儘是紙上談兵,什麼也不會幹,連長鞭都甩不響,更不用說是駕馭烈馬了。他還打算到叔孫氏家裡去放牛,他們家裡有好多好多的藏書,盡可以借來閱讀。把牛趕到牧場裡,讓它們吃草,自己就可以以草地為課堂,讀書學習。曠野裡空氣新鮮,又沒有同學吵鬧干擾,學習效果將比在課堂上好得多。再說,從事這些活動,也可以體驗人生哲理,為將來入世做事奠定基礎……
顏征在靜心地聽著兒子的講敘,心底泛起了一股熱浪,眼圈濕潤。她知道,兒子這是為賺錢餬口,為自己分擔憂愁,使自己今後少吃苦,才將輟學說得這樣天花亂墜——兒子長大了,知道體貼疼愛母親了,她心裡感到無限欣慰……兒子的話確有道理,如果這樣做,自己的處境,這個家庭的狀況,將會有所改變,有所好轉。然而,這是斷然使不得的,她說:「丘兒,娘知道你這一片赤子之心,可是,咱不能那樣做。咱孔門是貴族出身,雖說後來是敗落了,可你父親還是個陬邑大夫,他的兒子怎麼能去幹那些卑賤之事呢?孩子,只要你將來能成大器,娘再苦再累,心裡也甜呀!……」征在說著,又扯起衣襟擦那濕潤的眼角。
其實,孔子何嘗不知道放牛、當吹鼓手之類的鄙事與自己的身份不和呢?家庭的熏陶、鄉學的教育,社會的習染,早已在他心靈深處形成了貴族階級的等級觀念。然而,現實畢竟是家裡窮得等米下鍋,不這樣做,又有什麼辦法呢?他知道,要想說服母親,是不可能的,只好暫且瞞過。上天是會原諒自己的。
從此,孔子真的到叔孫氏家放牛去了,而且講定條件,叔孫氏家中的藏書一任他借閱。
牧童們都願與孔子結伴放牧,一則因為他身高九尺六寸(合今天六尺二寸),被譽為「長人」,力大無窮,和他在一起,便沒有人敢欺侮;二則他天文地理,無所不知,特別是他腹中裝著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和他在一起,勝似上學讀書,因此,孔子所到之處,便牧豎尾隨,牛羊成群。
春是幸福的使者,送來了和煦的薰風,送來了溫暖的陽光,送來了醉人的氣息;春是神靈的布谷鳥,喚醒了沉睡的大地,催動著萬物復甦滋生,叫農夫吆牛播種;春是傑出的畫師,染綠了山,染碧了水,染紅了花……春天的泗水河畔,一派生機盎然——鶯在藍天盤旋,鳥在枝頭鳴唱,魚在水中嬉戲,蛙在波間鼓噪,綠柳撫堤,紅花賣俏,一雙雙青年男女你歌我唱,一對對美滿夫妻攜手並肩……然而,在這幅賞心悅目的春的畫面上,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一群群牛羊和放牧的人們。遍佈在綠色的河唇和河堤上的畜群,猶如飄浮在藍天上的雲朵,或白、或黃、或黑,畜牲們有的在俯首啃草,有的在安閒踱步,有的在甩尾巴驅蠅,有的在靜臥瞑目,有的在追逐,有的在交配,有的在斗架。牧童們則一個個安閒自在,你看那沙灘上,草坪裡,有的臥,有的仰,有的伏,有的在吹柳笛,有的在對弈,有的在摔交,有的在遊戲。這時的孔子,獨坐在一棵大柳樹下看書,在知識的海洋裡遨遊,搏擊。他看得是那樣的出神入化,超然物外,心裡沒有春天,沒有泗水,沒有牛羊,沒有夥伴,也沒有他自己……
「救人哪!……」突然,一陣淒慘的呼救把孔子從沉醉中喚醒,他抬頭望去,只見一隻黑色公牛,撅著尾巴,騰起四蹄,在追趕一個十四、五歲的牧童。牧童哪是公牛的敵手,跑了一程,便跌倒在地,公牛向他俯衝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孔子一個箭步斜竄過去,緊緊地拽住黑公牛的尾巴,只疼得那公牛原地轉了兩個圈。
公牛見後邊有人襲來,放棄了追逐的目標,轉過身來對付孔子。
孔子竄上前去,奮臂抓住公牛的兩隻角。只見那公牛瞪著兩隻血紅的大眼,一心要和這大鐵塔比個雌雄,賽個高低。
嚇呆了的牧童癱在地上,孔子順勢踹了他一腳,喊道:
「顏路,快逃!……」
經孔子這一喊,顏路驚魂方定,連滾帶爬地逃跑了。
草地上,孔子與公牛僵持著,一會公牛將孔子推著後退,一會孔子捺得公牛讓步,你來我往,數十回合不見分曉……
爬上樹的孩子跳下來了,潛入水底的牧童鑽上來了,大家吶喊著圍攏過來,給孔子加油助威,可是誰也不敢靠近跟前。
公牛畢竟是畜生,只有勇力,而無智謀。只見孔子拽著牛的雙角主動後退,那牛以為孔子已經敗陣。孔子順勢一轉,用盡了平生力氣,飛腳踹那公牛的前腿。公牛疼得前腿跪倒,伏臥在地,大肚子一鼓一鼓地喘息著。孔子飛身騎上了牛背……
牧童們歡呼著蜂擁而至,齊聲喊道:「打死這畜生!」「狠狠地懲罰它!」
孔子並沒有這樣做,見黑公牛不再掙扎,跳下牛背,任牛爬了起來。
黑公牛瞅瞅孔子,並不報復,乜斜著眼睛走掉了。
顏路忙向孔子跪倒,感謝救命之恩。孔子將他扶起,表明這是自己應該做的。
這時孩子們才發現,孔子的衣服被撕破了,臉上、手上都在淌血……
孔子回到家裡,顏征在見狀大吃一驚,還認為兒子在學校裡與人打架鬥毆弄成這個樣子呢。
孔子興奮地向母親講敘了斗公牛,救顏路的經過,當然,他只能說是放學回家的路上偶然遇到的,隱瞞了泗水河畔放牧的真相。
顏征在聞聽,不勝歡喜,和兒子並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雙手捧著他的臉看了又看,瞧了又瞧說:「你真勇敢!多像你的父親呀!……」
顏征在給兒子講起了偪陽之戰丈夫叔梁紇手托懸門的故事。
晉悼公與楚共王爭伯,魯襄公十年,即公元前563年,晉國糾合魯、曹、邾三國攻打偪陽,叔梁紇作為魯國貴族孟獻子的部將也參加作戰。叔梁紇、秦堇父、狄虒彌三位將領奉命率部攻北門,只見懸門不閉,秦堇父和狄虒彌恃勇先攻了進去,叔梁紇的部隊繼後。當叔梁紇的戰車來到城門洞時,只聽得豁喇一聲,數千斤重的懸門從高空墜落下來,正好砸在叔梁紇的頭頂上。虒陽守城人欲將入城部隊攔腰截斷,然後分別消滅之。叔梁紇聽到響聲,眼疾手快,左手投戈在地,右手舉起,托起了懸門,高呼:「快撤退,我軍中計!」晉軍主帥聞聲鳴金收兵,進城的軍隊迅速撤出。城中鼓角大振,尾隨追擊掩殺。偪陽大夫妘斑引著大隊車馬趕至城門,見一大漢手托懸門,嚇得渾身虛汗淋漓,心想:「這懸門自上放下,若無千斤力氣,怎托得住?若貿然闖出,被他放下,城外豈不孤軍無援!」妘斑停車觀看。叔染紇待晉軍退盡,大叫道:「魯國有名上將叔梁紇在此,有欲出城者,請抓緊時間!」城中無人敢應。妘斑彎腰搭箭,正想射殺,只見叔梁紇雙手一掀,就勢撒開,那懸門便落入閘口。叔梁紇回至營中,秦堇父和狄虒彌前來跪拜謝恩道:「我二人性命,懸於將軍兩腕也!」
孔子聽了母親的講敘,激動得熱淚盈眶,摟抱著娘的脖子撒嬌地搖晃著說:「父親的力氣真大,真勇敢!」
顏征在心裡甜絲絲地說:「你還不是一樣,小小年紀,就能鬥敗一隻公牛!」
母子沉浸在快慰、甜蜜和幸福之中!……
從那時起,孔子主動承擔了家庭買賣的任務。說也奇怪,還是那些收入,經兒子的手,生活竟一天天變得充裕起來。癡心的母親呀,你哪裡知道這中間的奧秘!……
一個驕陽似火的傍晌,顏征在正盼著兒子放學回家。忽聽街上鼓樂喧天,人聲鼎沸。曼父娘跑來告訴說,是大貴族郈昭伯家在辦喜事。她邊說邊挽著顏征在的手臂走出門去。街上看熱鬧的人山人海,牆頭上都騎滿了人,樹枝上還掛著頑皮的孩子。大隊盛飾的車馬款款而來,旗羅傘扇,好不威風!大隊的吹鼓手在拚命地鼓噪著,待來到跟前,眼尖的曼父娘首先認出了那個吹嗩吶的大個子正是孔子。只見他滿臉熱汗涔涔,兩腮鼓得老高,不斷地搖晃著身軀,喇叭口一會向左,一會朝右,一會向下,一會朝天,內行人一眼就會辨出,他是這支樂隊的主角。曼父娘羨慕地對顏征在說:「大妹子,你看咱們丘兒吹得多帶勁,多中聽!這孩子,就是樣樣能!……」顏征在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只覺得頭「轟」的一聲,接著便兩腿癱軟,兩眼發花,扶著牆,捫著樹,步履蹣跚地回到了家裡。
這天中午,孔子沒有回家吃飯。
太陽落山的時候,孔子照例抱著竹簡回家。剛跨進門檻,顏征在劈頭便問:「丘兒,你今天幹什麼去了?」
「讀書呀!」孔子煞有介事地回答。
「中午為何不回來吃飯?」顏征在追問道。
「我幫老師抄文章,老師就留我在學校裡吃了。」孔子解釋說。
「胡說!」顏征在劈面給了兒子一個耳光,「饘家辦喜事,你去當吹鼓手,我已親眼目睹,你還敢撒謊!你都瞞著娘干了哪些鄙賤之事?快說!……」
孔子長到這麼大,母親這還是第一次打他。
兒子長跪於地,抱著母親的腿,嗚嗚咽咽地哭訴:「孩兒欺騙了娘,是個不肖之子,娘狠狠地懲罰孩兒吧!」孔子一一向母親承認了自己何時輟學,怎樣牧牛,如何給人趕馬車和當吹鼓手。最後,他說:「孩兒也知道不該去幹這些,可是不能總讓娘受苦,讓娘養我一輩子呀!孩兒心想,為生計所迫,一時做些鄙事,也無關緊要。忍辱負重,古聖賢是有先例的……」
顏征在撲上前去,摟住兒子,大放悲聲,母子哭作一團。
……
顏征在怨自己命苦,丈夫早逝,害得兒子跟著自己顛沛流離,吃盡了苦,受盡了凌辱。她在責備自己無能,竟然養活不了一個兒子。她在恨自己無情,不瞭解兒子這顆赤誠的心,竟然委屈了他,打了他。她只覺得自己不配做一個母親,對不起死去的丈夫,辜負了丈夫的囑托和希望……
不知過了多久,孔子這才止住了哭聲,擦乾了母親的淚水,說了些安慰的話。
顏征在怔怔地看著兒子,默默不語。突然,她打開箱子,從裡邊拿出了一個精製的小木匣,木匣裡邊是一個紅綢包裹。
解去幾層絲絹,一個黃橙橙的銅鼎呈現在眼前。
孔子莫名其妙,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呀,忙問:「娘,這是從哪弄來的?」
「你先讀讀這鼎上的銘文!」顏征在命令道。
孔子遵命,捧鼎在手,讀了起來:「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余敢侮。饘於是,粥於是,以糊余口。」孔子讀完,疑惑地盯著母親。
「你明白這銘文的意思嗎?」顏征在問。
孔子回答說:「這意思是說,每逢接受任務、提升職位時,都是越來越恭敬。始而低頭,再而曲背,三而彎腰,連走路也小心翼翼地靠著牆邊走,然而誰也不會侮慢我。我用這個鼎煮饘和粥,聊以充飢而已。」孔子解釋完,忙問:「娘,這鼎到底是怎麼回事?」
顏征在心平氣和地說:「你坐下,讓娘慢慢給你講。」
於是,顏征在給兒子講述了叔梁紇的宗族和家世。
宋國的始祖是微子啟。微子啟死後,由弟弟微子仲繼位。這微子仲就是孔子的遠祖。從微子仲到孔子共十五代。孔子的第十一代祖先宋緡公有兩個兒子,長子弗父何,次子鮒祀。緡公死時君位不傳給兒,而傳給了弟弟熙,是為煬公。鮒祀不服,殺了熙。煬公死後,按規定應由長兄弗父何繼位,但弗父何不受,讓給了鮒祀,即宋厲公。弗父何因讓國而聲譽大振,世為宋大夫。
孔子的第七代祖先正考父,以謙恭儉樸和熟悉古文獻見稱。他曾連續輔佐宋國戴公、武公和宣公,不但不驕傲奢侈,反而越發謙遜儉樸,這個鼎上的銘文就是他作的,相傳《詩經》中的《商頌》也是他和周太師校訂的。
孔子的第六代祖先孔父嘉為宋司馬,在一次宮廷政變中為太宰華督所殺,家臣懷抱其子奔魯避難。
談到孔子的父親叔梁紇,顏征在讓兒子重敘了一遍偪陽之戰,叔梁紇手托懸門的英勇壯舉,又給他講了叔梁紇夜突齊圍救臧紇之戰:偪陽之戰七年後,魯襄公十七年(公元前556年)齊國侵入魯國的北部,齊軍圍困了防邑,魯大夫臧紇及其弟臧疇、臧賈和叔梁紇都被圍困在城內。魯軍前去救臧紇,因懾於齊軍強大,走到旅松便不敢前進了。叔梁紇帶著臧疇、臧賈和甲兵三百人保護臧紇夜間突圍而出,送至旅松魯軍駐地,然後又衝進防邑固守。齊軍攻打不下,只好撤退。
最後,顏征在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丘兒,這就是你的家世,這就是你的祖先,你瞞著娘去做這些鄙賤之事,不覺得愧對先人嗎?百年之後,你怎麼有臉見先人於地下呢?娘也死有餘辜呀!」顏征在說著,重新將那銅鼎包好,放進匣內,雙手托著遞給兒子說,「這是家傳的至寶,今天,娘代表你父親將這寶鼎傳給你,記住,不要辱沒先人,要成大器,要做一個高貴的人!」
顏征在的身體本來就虛弱,整日咳嗽不止,今天的事情對她的刺激太大了,有怨恨,有傷心,有自責,加以說話太多,不禁咳嗽加劇,只覺得胸口上湧,口中發鹹,竟吐出幾口鮮血來。孔子嚇得手足無措,只好喊來了隔壁的伯母。大家把顏征在扶上床去休息,再請醫生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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