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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嘉忠心胤禎沐皇恩 思近憂謀士有遠慮


  四王爺胤禎到暢春園澹寧居見駕,叩安行禮之後奏道:「父皇,這幾天外邊的雜事太多,兒臣著實惦記著皇阿瑪。今日進園子來請安。如果阿瑪精神好,有幾件小事回奏一下,請旨處理。」

  康熙在大熱炕上半躺半坐,聽了這話笑了笑說:「朕精神還好。你把外邊的大衣服脫了,來炕頭上坐了說話,免得待會兒出去著了涼。廷玉呀,你也過來坐下吧。」

  胤禎脫了外衣,坐在康熙身邊,將這幾天的軍情、吏治以及籌糧、籌餉等等事情一一奏稟,康熙瞇著雙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等老四說完了,康熙突然問:「哎,老四,那年在承德獵狼時,朕見到的那個小孫子,現在可好嗎?」

  胤禎連忙回答:「回皇阿瑪,皇孫弘歷一直在家讀書,還算聽話。」

  「哦。朕挺喜歡他,想叫他進園子來讀書,也和朕做個伴兒。朕現在忘性大了,想起什麼說什麼。明天,你把他領進來吧。」

  胤禎不由得心中一陣狂喜,連忙離座叩頭:「弘歷能隨皇祖父讀書,是他天大的造化。兒臣敬謝皇阿瑪天恩。」

  康熙把話轉入正題:「哦,起來吧。你剛才說的軍務上的事兒,朕全知道,有的,也替你料理了。朕已發出詔旨,從四川調了五十萬石糧食到前線。剛才年羹堯來見朕,朕也讓他在陝西及時供應軍中所需。老四啊,要不是朕幫你一手,老十四早把你告了。哈哈哈哈……」

  老四聽了,熱淚盈眶。他萬萬沒想到,老人家這些日子不但沒歇著,而且處處料在機先,暗中在扶植自己。他激動地說:「皇阿瑪,兒臣感激阿瑪的體恤。」

  康熙深情地說:「哎,說這些幹什麼呢?都是為了國家社稷嘛。你有難處,不肯讓朕知道,朕一旦知道了,又怎能不幫你呢?眼下,兵士家屬的安家銀子還沒有著落。朕想好了,明年,是朕即位的六十週年。大內準備下了七十萬兩銀子,說要好好地慶祝一下。朕的意思,把這筆錢拿出來,發給從軍人員的家屬。他們的子弟在前方流血拚命,咱們不能小氣,一定要讓他們過個好年。」

  胤禎一聽這話,連忙起身跪下了:「父皇,這大內的銀子萬萬不能動,一兩一錢也不能動!父皇登極六十大慶,是千古沒有的大事,豈可草率。至於兵士家屬們的安家費,不過四十來萬兩,兒臣有辦法。」

  康熙奇怪地看了老四一眼問:「哦,你有辦法?說說看。」

  胤禎吞吞吐吐地說:「這,這,兒臣可以向在京的皇親阿哥們募捐。兒臣自己先出十萬。」

  康熙放聲大笑:「哈……老四啊,你的忠心、孝心,朕都明白。銀子都是朝廷的,不分內外。連這江山也全是咱們愛新覺羅家的。只要天下大治,朕這六十週年慶典不過也是高興的。」

  在一旁的張廷玉聽到這裡忍不住開言了:「皇上為國為民的一片苦心,四阿哥忠君孝父的一番至誠,臣聽了感佩萬分。但,四爺的話還是對的。有一層意思四爺不好說,臣卻不能不說。如果動用了皇上六十大典的銀子,知道內情的,說是皇恩浩蕩;不知內情的,就會傳出國庫空虛、入不敷出的謠言,豈不辜負了皇上的本意。依奴才看,讓皇親國戚募捐,倒是個好主意。一來,可以表示天家骨肉,同仇敵愾,二來,也讓大家知道,國和家本為一體,應當榮辱與共的道理。請皇上聖裁。」

  康熙想了好大一會兒才說:「廷玉呀,你說得好,是老誠謀國之言。不過朕擔心,這麼一來,老四又要挨罵了,他難哪!」

  老四一聽這話,不由得熱淚盈眶:「父皇這樣體諒兒臣,兒臣萬死不能報答。兒臣已經落了個寡恩的名聲,但兒臣一心為國,從不後悔。今日,有皇阿瑪這句話,兒臣心裡就更踏實了。罵,就由他們罵吧。日久見人心,兒臣相信,總有一天,兄弟們會明白的。」

  康熙寬心了:「好好好,說得好,朕沒有錯看你。起來吧,老跪著太累。朕帶了一輩子的兵,什麼事兒不知道呢。打仗,明著看是在前方爭鬥,其實打的是後方。當初朕派老十四出征,讓你來管後方糧餉時,還怕你不願意為別人做嫁衣,覺得在前方打了勝仗可以立功受賞,在後方累死累活沒人看見。現在看來,你竟辦得如此賣力,有氣量,識大體,不管多難,都咬著牙挺著,輕易不肯來勞乏朕,這點孝心不易呀!人無剛骨,不能自立,朕取你的,也就是這份剛毅之氣。好好幹吧,一切由朕為你做主。你下去吧。廷玉,你替朕送送四阿哥。」

  四阿哥叩頭拜辭,隨著張廷玉退了出來。他不敢讓張廷玉遠送,到了月洞門就停下了:「請張大人留步,並請代胤禎叩謝父皇。」

  張廷玉回去了。胤禎渾身上下像酥了一樣,那個美呀,就別提了。皇子請見父皇,議事請旨,完了,父皇讓大臣代送,這是大清開國以來,誰都沒有攤上過的特殊榮耀啊!鄔先生啊鄔先生,你這瘸子可真神了。你怎麼把皇上的心思揣摩得這麼透呢?這次辦差比哪次都累,也比哪次都難。可是,受到皇上如此表彰,如此體恤,連兒子弘歷都跟著沾了光,被皇上收到身邊。有了這結果,再苦再累,值了!

  胤禎一回到府裡,馬上把鄔思明、性音、文覺叫到後花園書房,把今天見到皇上的情形詳細地說了一遍。鄔思明卻沒有胤禎那種興奮的心情。他沉思了好長時間才突然問道:

  「四爺,據你近來見到皇上的情形,皇上的身子骨到底如何,每頓飯能吃多少,走路方便嗎,起坐要人攙扶嗎?」

  胤禎聽他問得奇怪,可又素知鄔思明思謀深遠,便一邊想一邊答道:「嗯——要說嘛,皇上是明顯地見老了,進膳似乎不香,食量也小了點。從去年秋天以來,行動要有人攙扶。每天只能有一兩個時辰和大臣們議事,再長了,就有點手顫、頭搖。不過,老人家十分注意儀容,平常半躺半坐,接見大臣時卻一定要正襟危坐,端莊嚴肅,實在坐不住了,就在殿裡來回走動。所以表面上看,老人家精神還是好的。」

  鄔思明又問一句:「哦——學生斗膽請問四爺,宮中有煉丹、燒汞這一類的事嗎?」

  胤禎斬釘截鐵地回答:「絕無此事!父皇一生最厭惡的就是這事兒。當年父皇第一次南巡時,江南總督葛禮獻了個什麼長生不老的秘方,被皇上傳旨申斥,痛罵他無恥。前年,明珠的兒子揆敘,又不知從哪兒弄到了個可以使頭髮鬍鬚變黑的藥獻給皇上。皇上說:『白鬚天子,皓首皇帝,乃千古美談,何必要染黑呢?』讓揆敘招了個沒趣。」

  鄔思明沉思著點了點頭:「嗯,皇上不愧為聖明之君。他參透了生死大道,不是學窮古今的人,做不到這一點。好,現在咱們說正題。不知四爺注意到沒有,最近,九阿哥和十阿哥非常活躍。他們兩家終日門庭若市,車馬不斷。從京官到外官,從封疆大吏到縣令、縣丞,只要求見,他們都一律接待,熱情撫慰。這是明擺著的事兒,不言而喻,他們是在擴大黨羽,收買人心。但惟其明目張膽,反而不值得擔心。最可怕的還是八爺。他的棋步,越走越慢,也越下越穩。別看他常常裝病,其實,他一時一刻都沒閒著,尤其是近來,更在加緊窺探阿哥們的動靜。十四阿哥如今帶了兵,按說,是阿哥黨的權勢大了。可是八阿哥並沒有放過十四爺,他把鄂倫岱安插在十四爺身邊,意在監督十四爺的行動。他又冒著風險拉年羹堯,想讓年羹堯在關鍵時刻阻止十四爺回兵京師。這步棋陰險得很哪!還有,四爺您去探視十三爺,您安排張五哥去看望十三爺,和您救出鄭春華的事兒,八爺全知道,那天晚上,您和性音被跟蹤堵截的事兒就是明證。可是,他手裡抓住您的把柄,卻引而不發,這就反常了。萬事反常即為妖。四爺,您不能不防啊!」

  四爺在思索著,文覺和尚倒開口問道:「鄔先生,八爺按兵不動的真意是……」

  「哦,很簡單,他在等著皇上的『那一天』。假如皇上撒手西去,八阿哥外有十四爺的十萬大兵,內有隆科多這位九門提督,只要登高一呼,誰能奈何得了他?不過,他明知年羹堯是四爺的人,論關係,是四爺的內兄,論身份,是四爺的家奴。四爺一手提拔他做到巡撫,可以說是恩比天高了。可是,八阿哥竟然還在年羹堯身上下功夫,這不能不說是戲中有戲呀!」

  性音和尚糊塗了:「鄔先生,八阿哥和十四阿哥不是一體的嗎?他為什麼對十四爺也防著一手呢?」

  鄔思明「撲哧」一笑:「好,問得好。看來,你這酒肉和尚也該開竅了。八阿哥眼下不能痛下決心的事兒只有一件,他揣摩不出聖上的真意,不能不對誰都防一手。一體歸一體,別看平日拉得那麼近乎,可是皇上只能一個人當。慢了一步,君臣的名分就定了,你有天大的能耐也玩不轉了。真到了皇上歸天之時,如果十四爺甘心為臣,擁戴八爺,那麼,八爺就讓他率兵勤王,殺回京師;假如十四爺不服,也在做皇帝夢,那更好辦。用隆科多的兵把九門一封,一道旨意傳下去,命令十四爺隻身入京見駕。西安有年羹堯的大軍擋道,北京有隆科多的兵丁把守,加上十四爺身邊還有個八爺的死黨鄂倫岱,軍士的家屬又都在朝廷的掌握之中,十四爺就是闖過了年羹堯那道關,到了兵臨城下之時,手中大兵也成了烏合之眾了。他不乖乖地俯首稱臣才怪呢!」

  鄔思明這一通侃侃而談,把老八的計謀分析得如此透徹,胤禎聽了,心中不免感到沉重。他問道:「鄔先生,依你剛才所說,老八簡直是左右逢源,勝券在握了。那我就剩下束手待斃這一條路了嗎?」

  鄔思明狡黠地一笑:「哈哈……四爺,您不是說,當皇帝很苦,不願意幹嗎?」

  「哦?!」四爺一愣,「這,這,唉!這都是從前的想法,我不能任人作踐啊!」

  「是啊,這才說到正點上了呢。四爺,我鄔瘸子,還有性音、文覺,連同朝內的一些正直無私的官員們,都巴不得四爺下這個決心呢!」

  四爺心中不踏實:「可是,可是鄔先生剛才所說……」

  鄔思明坦然一笑:「哎——那不過是一面之理,還有另一面呢。說到底,誰來接這個皇位,畢竟不是八爺能做主的,是要看皇上的遺詔的。眼前,能爭這皇位的,只有四爺、八爺和十四爺。八爺替您看住了十四爺,您這兒不是少了個對手、少了層外患嗎?至於內憂,在京城八爺唯一能控制的是隆科多。隆科多在要命的時候,聽不聽八爺的調遣還在兩可呢。即使聽命於八爺,京城駐軍,皇宮侍衛都能聽他的嗎?再說,咱們還有一位困在老虎籠子裡的十三爺呢。到時候,您四爺拿到繼位詔書,放出十三爺來,猛虎歸山,誰敢不聽號令?」

  胤禎終於被他說服了。眼下,父皇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看來,這兄弟殘殺,爭奪皇權的爭鬥,已經迫在眉睫了。他感到興奮,也有點膽怯,更不知先從什麼事做起才好,便又問:

  「鄔先生,依你高見,胤禎的當務之急是什麼呢?」

  鄔思明脫口而出:「剪除內奸,杜絕隱患。尤其是鄭春華住在府裡,殺了她,您不忍;留著她是大禍害。學生料定,在四爺的奴婢之中必有暗通八爺的人。不然的話,上邊說的那些事決不會發生。這件事要和拉年羹堯回來的事一塊兒做,而且越快越好。」

  胤禎的眼中閃出一絲凶光:「好,鄔先生,胤禎心裡明白,你聽信吧。」說完,大踏步出門,走進了漫天風雪之中。

  出了花園,來到二門近旁,胤禎突然看見一個人正站在那裡,渾身成了雪人兒,凍得哆哆嗦嗦。他走近一看,原來是在外書房侍候的奴才蔡英,忙問:「嗯,你站在這兒幹什麼?」

  蔡英猛一抬頭,見是四爺,也來不及請安,忙說:「爺,您可回來了。奴才有十萬火急的事兒要回爺呢。咱府上出了內奸了!我想找爺,可爺在花園裡,奴才不敢進去,所以只好在這裡等著。」

  四爺一驚:「啊,有這等事。走,到書房去說。」

  「不不不,年軍門在書房裡呢。進去,奴才也不敢回。」

  四爺問:「年羹堯來了?他說什麼?」

  「回四爺,年軍門說,今晚哪怕一夜不睡呢,也得見見主子,說主子對他有點誤會。」

  四爺冷冷一笑:「誤會?好,咱們先見見這位軍門老爺。你的事兒,待會兒再說。」

  年羹堯在暢春園門口被四爺發作了一頓,心中又愧又怕,離開暢春園,就直奔四爺府而來,在這裡足足等了四個時辰了。別看在疆場上他是出了名的「屠夫」,殺人從來不眨眼,可是卻偏偏怕這位四爺。怕四爺那一身凜然正氣,怕四爺那一雙能洞穿心腑的眼睛。這四個時辰裡,他不敢去內院求見妹子,更不敢去花園找文覺等人閒聊,只是在這小書房裡走來走去,焦急不安地等待著。

  好了,四爺終於回來了。他連忙快步上前磕頭請安。可是,四爺根本不理這茬兒,讓蔡英打了一盆熱水來,逕自坐下來燙腳,一邊搓著腳,一邊漫不經心地問:「見著八爺了。」

  年羹堯趕緊回話:「回四爺,奴才沒去見八爺。是在兵部門口,偶然碰上了九爺。他硬拉我去他府上坐了一會兒。別的,奴才都沒見。」

  「哼,你愛去見誰,只管去見,四爺我不會怪你的。八爺也好,九爺、十爺也好,不都是我的親兄弟嗎?還有十四爺,我們一母同胞,更是親近,見見又有什麼關係呢?」

  年羹堯跟四爺年頭多了,他深知這位主子的脾氣就像是一掛簾子,說收就收,說放就放。他不敢多說話,只是答應著:「是,是。奴才知道,主子是最寬宏大量的。」

  胤禎厲聲打斷了他:「不對!你正好說反了。我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的冷面王爺。這一點,沒法和八爺相比,他才是寬宏大量呢。不過,話說回來,對你,和對別人不一樣。在平常百姓家,你是我的內兄、大舅子,我得敬你。可按皇家規矩,你卻是我旗下的奴才,我得管教你。所以今天我才在張五哥面前羞辱你。你明白嗎?」

  「四爺,奴才明白。」

  「你不明白!如果你心裡明白,回京之後第一是見皇上,第二就該來見我。這是規矩,是不能更改的規矩!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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