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怒氣沖沖地告別太子出了毓慶宮,卻並沒有去後宮請安,而是直接來到了戶部,向四哥、施世綸說了剛才見到太子的情景。這倆人也覺得,太子這樣明目張膽地以黨劃線、處分官員也太過分了。老四到底思謀得深一點,他慢條斯理地說:「十三弟,你今兒算聰明,虧你沒把那名單帶回來,要不,咱們仨抱住這燒紅的炭火爐子,可怎麼撒手呢?不過,話說回來了,這次辦差,我是領頭兒的,你們二位是幫辦,一切都要秉公辦理。不管是太子的人,還是老八的人,誰犯法誰領罪,咱們一個不寬恕,也一個不冤枉。放心,天塌不了,有皇上為咱做主呢。」
施世綸苦笑了:「四爺,您別忘了,如今是太子坐鎮京城、監國理事呢!」
胤禎把牙一咬說:「哼,他沒監國時,皇上就派我當欽差了。這裡的事,我向皇上承擔責任。他雖然監國理政,可畢竟還不是皇上!好了,不說這些事了。今兒個,咱們仨人得把任伯安的案子理出個頭緒來。」說完朝門外喊了聲:「戴鐸!」
在門外侍候的戴鐸應聲而入:「奴才在。」
「傳吏部侍郎溫瑤珍進來回話。」
「扎!」戴鐸傳話去了。十三爺笑著說:「四哥,你別問溫瑤珍了,他是任伯安的死黨,不會輕易招供的。」
四爺卻成竹在胸,笑著說:「不!十三弟,我想好了,就是要在溫瑤珍身上撕開個口子,把任伯安的事弄明白。哼,不怕他嘴硬,我自有整治他的辦法。」
施世綸聽了連忙說:「四爺,您要對他動刑嗎?溫瑤珍是朝廷大臣,對大臣濫施刑法可是犯禁的呀。」
「哈哈哈……老施,你別怕,我不會胡來的。」
這邊正說話呢,溫瑤珍被帶進來了。他官拜吏部侍郎,四十多歲,長得面似忠厚卻內藏奸詐。一見他進來,四阿哥和和氣氣地說話了:「溫瑤珍,這次本王奉旨辦案,查到吏部,頭一個被革職的就是你。前幾天,本王曾與你促膝談心,讓你交代為什麼要給任伯安三萬兩銀子。說出來,天大的事我替你做主。你想好了嗎?」
溫瑤珍跪在地上回答:「四爺,您老替犯官維持,犯官十分感激,任伯安那三萬兩銀子,是借用吏部的公款,犯官職責所在,難辭其咎。」
一聽這話四爺的臉拉下來了:「哼哼,說得輕巧。你是朝廷的二品大員,任意將國庫銀兩私借出去,如今又情願代他歸還,你是不懂規矩呀,還是有什麼把柄被任伯安抓住了?」
溫瑤珍急忙為自己開脫:「四爺,您老言重了。任伯安原是京官,後來被罷職了,他就做起了生意。都是老熟人了,有了磨不開的時候,常來借點兒周轉銀子。四爺明鑒,京官們一個個清苦得很,一年不過百把兩的俸祿哪能夠用呢?犯官圖任伯安給的三分利息,就答應了他。請四王爺治奴才的罪。」
施世綸聽到這裡,從旁邊插了一句:「溫瑤珍,你在任伯安借錢的前幾天,還新開了一家當鋪。我們查過了,本錢是十萬兩銀子。我問你,既然當京官清苦,這十萬之數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這施世綸不愧是問案子的老手,一句話撂出來,把溫瑤珍問了個大窩脖兒。四爺胤禎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說:「溫瑤珍,你是正白旗的人吧?」
溫瑤珍一愣,心想:四爺問這幹嗎?趕緊糾正說:「回四爺,奴才是正紅旗的。」
情禎哈哈大笑:「哈哈哈……你如今已經不是正紅旗的人了。我前天在內務府替你辦了轉旗的文書,如今,你是我正白旗的旗奴。怎麼樣,跟著四爺我這旗主兒,你樂意嗎?」胤禎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張轉旗的文書遞了過去。
溫瑤珍接過來一看,臉刷地一下就白了。他清楚地知道,按滿族的族規,旗主對旗奴是掌著生殺大權的。如今,自己轉到了四爺這位冷面王的旗下為奴,那還有好日子過嗎?想到這兒他說:「四爺,這,這是怎麼說呢,我原來的本主兒九爺又該怎麼想呢?」
胤禎冷冷一笑說:「嘿嘿……這話說得混賬!旗奴轉籍是內務府的事,與九爺有什麼關係。朝廷不是有禁例,不准對大臣用刑嗎?你是二品大員,我自然不能動你。可你如今又是我四爺正白旗下的奴才,你犯了罪,我就要用本旗的家法來治你,你以為怎樣啊?」
溫瑤珍一聽這話,嚇得面如死灰,渾身顫抖,趴在地下磕頭出血,連連說道:「四爺饒命,奴才有罪,求四爺超生。」
四爺露出「冷面王爺」的本色了:「哼,超生?告訴你,犯了事就別想求饒,這就是四爺我的家法。如今,人人都說我四爺刻薄寡恩。可是,我刻薄是真,卻並不寡恩。你大概也知遣,年羹堯是我的旗奴,如今當著四川巡撫;剛才去傳你的戴鐸也是我的旗奴,他已經當了知府,馬上要放他去做道台;還有梁皓之,也是我正白旗的旗奴,我保舉他做了河南的道台,可是他卻在背後說我的閒話,於是我打發他到烏裡雅蘇台充軍去了。你溫瑤珍要是聽話,守規矩,我可以讓你陞官,放你去當個封疆大吏。可是你要故意惹我心煩,我叫你全家去給披甲人為奴,我也可以把你裝到鐵籠子裡活活餓死。這就是四爺我的刻薄。我的毛病,可是這毛病我改不了!你懂嗎?」
四爺這話說得有情有理,可也透著讓人發抖的威脅,連十三阿哥都聽得渾身戰慄。溫瑤珍嚇壞了,他顫聲說:「四爺,奴才不知您老想問什麼事兒?」
「呵,新鮮。鬧了半天是你問我呀,還是我問你?」四爺走到桌旁坐下,喝了口茶,沉穩地說:「爺想知道任伯安住在哪裡。」
溫瑤珍老老實實地回答:「回四爺,任伯安他住在宗學胡同。」
「嗯——他不過是個罷了官的生意人,為什麼京城裡的官員都怕他呢?」
溫瑤珍不敢隱瞞,據實說:「四爺,那任伯安是康熙十五年考中的副榜貢生,在吏部當差二十多年。他不過是個小書辦,管的是考功司的檔案。他趁著方便,把百官大小過錯都另記了一本自己保管著……」
清朝的吏部是管官員任免升降的衙門。吏部的考功司則是考核官員的專門機構。在這裡管檔案的人,官職不大,責任不小,他掌握著全國大小官員的生死簿呢。誰優誰劣,是功是過全在他這兒記賬,誰升誰降,免誰罰誰也全看考功司的鑒定。所以,別看在這裡的人品級不高,可誰也不敢得罪。此刻,胤祥見四哥制服了溫瑤珍,心裡可真高興啊。他忍不住問道:「這任伯安保存百官檔案有什麼用呢?」
溫瑤珍既然開了日,就只好一吐到底了。忙說:「喲,十三爺,您是金枝玉葉,不知道這上頭的厲害。考功司的檔案全是密件,不奉皇上特旨任何人不能調看。您想啊,二十多年前的州縣官,只要熬過來,起碼也是三品以上的大官了。如今當官,既要有門路,又要防對頭,誰願意讓別人抓了把柄啊。所以,知道任伯安私藏了這份檔案,誰能不怕他呢。前些年,有於成龍、郭琇這樣的清官在,任伯安還不敢那麼放肆。可是眼下,朝廷的事沒人管,阿哥們又……嗯,阿哥們似乎又在鬧家務,任伯安的膽子越來越大了。何況,他還是八爺的文……」
溫瑤珍說到這兒,突然覺得走了嘴,說得太多了,便停住不說了。胤祥卻緊迫不捨地問:「說,往下說,任怕安是八爺的文什麼?」
溫瑤珍結結巴巴地說:「不不不,什麼也不是,這不關八爺的事,是奴才昏了頭,說走了嘴。」
真是越描越黑,不認賬難道就沒有了嗎?胤禎皺著眉兒想了一陣,哦明白了,是文班底兒!嗯,對!任伯安是老八的文班底兒。這麼說,他老八一定還有個武班底兒。好哇,這北京城裡果然藏龍臥虎,在父皇眼皮子底下,竟然出了一個小朝廷!他陰沉著臉又問了一句:「溫瑤珍,你被任伯安抓住了什麼把柄呢?」
溫瑤珍戰戰兢兢地答道:「回四爺。到了這份上,奴才不說也不行了,求四爺為奴才做主。奴才是康熙三十九年中的進士。因為求官心切,想補個好缺,所以花了兩千兩銀子去求索中堂。不想後來索中堂壞了事,被圈禁了。抄家的時候,抄出了奴才行賄的單子。任伯安花了錢買通吏部,把這張行賄單子買了過去。打那以後,奴才便不得不聽他的擺佈了。他要把這單子撂出去,奴才不就成了索額圖的死黨了嗎?」
四爺終於明白了。他又緊盯著問:「哦,原來是這樣。你可知道任伯安的百官檔案在什麼地方嗎?」
溫瑤珍急忙擺著手說:「四爺,您老就別問了,那裡可是龍潭虎穴。」
四爺不以為然地一笑說:「呵,這麼厲害。莫非是在哪位王爺的府裡?」
「哦,那倒不是,是在任伯安的當鋪裡。可這當鋪就在八爺府的斜對門。明面兒上是任伯安開的,實際上東家是八爺。一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的,就是當鋪裡來個形跡可疑的人,八爺府的侍衛、太監立馬就過來保護了。」
四阿哥聽到這裡對溫瑤珍說:「好了,今天先說到這兒。四爺我知道你心裡還裝著幾件大事呢,回頭,你要老老實實地給爺全說出來。我今天只交代你一句話,四爺我對奴才是講恩德的。只要忠心,有錯我也能為你保全。你下去再好好想想,今天的口供有什麼出入沒有,要改還來得及。」
溫瑤珍一邊磕頭一邊說:「四爺,您老把話說到這兒了,奴才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奴才知道,您老是面冷心熱,言必行,行必果,涇渭分明,恩怨不爽,最有恩德的……」
四阿哥可沒功夫聽他囉嗦了:「好了好了,廢話少說。你回去之後要像沒事人似的,閉門思過。今天的事兒,如果你膽敢走露一點風聲,四爺我要把你裝到鐵籠子裡活活地蒸熟了!下去吧。」
施世綸看著溫瑤珍的背影,心情興奮地說:「四爺,真有您的!有您做主,我老施這回要硬著脖子和他們頂到底了。」
四爺一擺手說:「不。老施,十三弟,這件事太大了,牽涉的人肯定很多,你們倆的身份都辦不下來。至於怎麼辦才好,容我再想一下。老施,你把溫瑤珍今天的口供整理一下,寫好了連夜派妥當的人給我送去,把原稿燒燬。這個姓溫的你要留心,妥加看管和保護。好,十三弟,咱們走吧。」
在一同回家的路上,老十三苦苦央求四哥,說他要辦任伯安這件案子。老四卻怎麼也不答應。他知道,這件案子要是抖摟出去,那老八他們一夥兒說不定全得完蛋。這等於是皇子之間的自相殘殺呀!十三弟莽撞,萬一出了差錯,他擔當不起這個責任。可是老十三卻急了:「四哥,你別不放心,我敢打保票。這事我要彎刀對著瓢切菜,辦得讓它滴水不露。」
「哈哈哈……好了,我的十三弟。這事一定要辦,但是不能性急。你府上現成的放著兩個狐狸精,我那裡,沒準也有人家的暗探。咱們暫且把這事忘了,你等著我的消息吧。」
任伯安開的那家當鋪,坐落在朝陽門運河碼頭邊上。這裡前臨大街,背靠運河。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碼頭上,船隻往來,如同穿梭。斜對面就是宏偉壯麗的八王爺府,隔著街打個招呼,那邊就能聽見。所以八王爺府門前站班的侍衛兼有著守護王府和關照當鋪的雙重任務。
四爺胤禎制服溫瑤珍半個多月之後,一天,四爺府上的戴鐸帶著化了裝的性音和尚,雙雙來到這「萬永」號當鋪。這天天氣陰霾,似乎是要下大雪,街上行人不多。戴鐸和性音兩人看準了時機,一挑門簾進了當鋪。這萬永當鋪本錢厚,名聲響,就是這種天氣,裡面也還是人來客往並不清靜。有當的,有贖的,討價還價,爭斤較兩。戴鐸他們一邊等著,一邊留心察看店裡的門戶、道路。等到客人全走了,戴鐸這才走到那高高的櫃台前說話了:
「喂,裡邊是哪位朝奉當家呀?」
櫃台裡居高臨下伸出一顆腦袋:「哦,你要當什麼呀!」
「我是雍王府的人,不當什麼,卻有要事要與你們當家的面談。」
一聽說是四爺雍王府的人,那朝奉不敢怠慢,連忙從櫃台裡轉出來,又是讓座又是獻茶:「哎呀,真對不起,掌櫃的上個月去了江南。小的叫柳仁增,是這裡的夥計頭兒。您老有什麼話就吩咐吧。」
戴鐸假作沉吟,慢慢地說:「哦,原來掌櫃的不在家,可是我們這事也耽擱不起呀。唉,我就實話實說吧。在下是四爺府上的管家戴鐸。前天晚上,四爺府裡遭了賊,丟了不少東西。你大概也知道我們四爺的脾氣,閤府上下都嚇得沒魂兒了。案子已經報告了順天府。四爺說逮住了賊,他要親自審問。可這賊能是好逮的嗎?所以,我帶著人出來,給京師各家當鋪都打個招呼。要是那賊來銷贓,請你們把他們穩住,火速派人通知我。拿住了賊,我送一千兩銀子以表謝意。」戴鐸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張丟失物品的清單兒遞了過去。
柳仁增接過來一看,好傢伙,這麼長的個單子,看來四爺損失不小啊。忙說:「戴管家,您老放心,我們這當鋪從來不收那些來歷不明的東西。就怕他們不來,只要來了,沒個跑。」
「好好好,如此說,就拜託各位了。在下等告辭,我們還要去別的當鋪關照一下呢。」
柳仁增剛才說了一句假話。當鋪掌櫃的任伯安沒有出門,他正在後院書房裡貓著呢。這些天風聲很緊,任伯安在吏部安的那個釘子溫瑤珍被革職拿問。雖說這溫瑤珍二十多年從沒出過事,這次任伯安也不斷打探消息,知道他什麼都沒招,可是四爺、十三爺和施世綸的手段不可低估呀。大小出點兒事兒,我任伯安都得掉腦袋。所以,他不敢出頭露面,招惹是非,也不敢離開京師,四處躲藏。他必須守在這當鋪裡看好那幾大箱子秘密檔案。這是八爺、九爺的命根子,也是他們千叮嚀、萬囑咐、只准辦好。不許出錯的差使。一個多月了,任伯安沒出這當鋪一步。
被派在前邊當眼線的柳仁增,看著戴鐸他們走了,立刻拿著戴鐸留下的失物清單到後院來見任伯安。任伯安接過這份清單左看右看,琢磨過來,琢磨過去。單子上列的物品足有幾百件,全是十分名貴的金銀首飾、古玩、寶石,估摸著價值在十萬以上。任伯安又仔細盤問了柳仁增,戴鐸是怎麼來的,說了些什麼。他品味一番,也沒有發現什麼破綻。看來,四王爺府上失盜,管家到當鋪裡打個招呼,都合情合理。如果此事是真,倒可以趁此機會在四爺面前獻個慇勤,落個好。可萬一其中有詐呢?……任伯安越想越怕,他不敢做主,便對柳仁增說:「你帶上這份清單去求見八王爺,聽聽他的意思。」
見八爺?柳仁增可沒這個膽子。忙說:「任爺,我,我去不大合適吧?我身份低賤,八爺能見我嗎?再說,您老窩在房子裡一個多月了,何不趁此機會出去走走,也好消散一下嘛。」
「少說廢活,我讓你去,你只管去。到八爺那裡小心回話、小心侍候不就行了嘛。這是栽培你、提拔你,懂嗎?事兒辦好了,四爺府上管家賞的一千兩銀子任爺我一文不要,還要另行賞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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