鰲拜搜查索府撲了空。悵然而歸,又氣又惱,在路上就吩咐歪虎道:「且不必回府,你飛馬先報班大人,說我這就去見他。」歪虎答應一聲,打馬飛奔而去,等鰲拜來到班布爾善府邪時,左旁門早已打開,獨眼兒劉金標正在門前迎候。大轎一直抬進二堂才停下。鰲拜坐到太師椅上,不等班布爾善開口說話,便說道,「這是怎麼回事,連個人毛兒也沒查出來,虧你這智多星還事前派人打探過。」
班布爾善身穿紫絨繡袍,腰間也不繫帶子,一隻手在背後輕捻辮梢,一隻手撫摩著剃得發亮的腦門,陷入深思之中。搜府落空,他已聽歪虎稟了個大略,心下不免驚疑。只是他的城府頗深,沒有露出聲色來。良久,他唏噓一聲道:「鰲公,不知你想過沒有?在此之前,你尚可退居為隱士。如今這著棋已走到這一步,真是再無退路了。」
鰲拜大笑:「要什麼退路?曹操也是英雄!如今沒了劉玄德、孫仲謀,還有什麼可怕的!」班布爾善也笑道:「雖無孫劉,但也無漢獻帝,您可大意不得喲?」
這倒是真的。鰲拜頓時改容道:「此言甚當,依你之見,老三今日究竟在哪裡?」班布爾善道:「此事不必查考了。明明探得老三每日都去索府,今日又有人親眼瞧見小轎進去,卻撲了個空,看來一定是走露了風聲。要緊的是,風是怎麼透出去的,是誰把風透出去的。從昨夜到現在,還不足十二個時辰,竟是如此之快,倒是需要深思啊!」
「嗯,照你這麼說我府中定有奸細,這奸細究竟是誰?」鰲拜沉思有頃方道:「要不要找濟世來一齊議議?」
「濟世學問是好的。」班布爾善道,「若要尋章摘句、引經據典可找他來,可對這種事,他能迂闊得出來麼?——其實也不必向遠處找,只在中堂周圍的人中查找即可。」
「你是說素秋?」鰲拜頭一個疑到的就是她。但想了想又搖搖頭自語道:「不會吧!她連二門也難得出去呀。」
班布爾善冷冷一笑道:「鰲公怕是愛其美而不知其奸吧!我雖於武學一竅不通,可還記得鰲公曾說過,她走路無聲,似乎輕功極好。她若是武林女傑,怎見得就出不了您的二門呢?」
平日隨口一句話,班布爾善便記得如此真切,鰲拜不得不佩服他用心之深。當下點頭道:「放心,不管她是美是奸,我有辦法總要弄個水落石出!」班布爾善道:「好!方才鰲公提到『老三上哪裡去』的話,雖不是頂要緊的事,卻也不可忽略。愚意狡兔尚有三窟,誰能保他只有索府一處呢?」
「班大人真有你的,好好好!我左右無人能比得上你,此事只有拜託你了。」說完便扛轎回府。
雖然是金秋十月,北京的天氣已是轉冷。這一天吃過晚飯,鰲拜和榮氏夫人便都在後堂正寢間說閒話、消食兒。這些天來,接連發生的許多事,使鰲拜身心勞瘁,便歪在躺椅上懶散地伸了腿,由橘繡和彩屏捶著。鰲拜漫不經心地對素秋說:「素秋,你去鶴壽堂,把屏風後邊櫃上那個金匣子拿來。」
鑒梅心口頓時一緊,見鰲拜眼皮微微一張,忙答應了一聲「是」,便抽身去了。榮氏笑道:「這會兒想起那匣子來了。」鰲拜笑道:「那是上等參精冰片散!祛燥補氣寬中消毒。這會兒都是自家人,拿來大家都嘗嘗!」
正說著,鑒梅已捧著匣子回來,不知鰲拜為什麼忽然間想起它來,又為什麼偏偏指派自己去取。手裡捧著心裡卻突突直跳,像是裡頭關著魔鬼。——她竭力鎮定自己,神態自若地說道:「老爺,就放這兒罷?」
鰲拜的眼皮一動不動,吩咐一聲「打開來。」
鑒梅把匣子拿在手裡左右擺弄,裝著找不到打開消息兒的樣子,翻過來掉過去端詳了好一陣子,才輕按匣子下頭一個餾金銅釘,那匣子「叭」地反彈開來,她驚得幾乎把匣子掉在地下。鰲拜哈哈大笑,對榮氏和彩屏幾個丫頭道:「就憑這個本事,你們誰能比得上這位素秋姑娘?」
他接過匣子,「叭」地一聲又扣上了,遞給榮氏。榮氏夫人把水煙袋交給橘繡拿著,接過匣子反覆細看,扣弄了半天,也學著鑒梅的樣子猛按金鈕,那匣子卻紋絲不動。幾個丫頭傳過來,遞過去。個個漲紅了臉,竟真地沒有人能打開匣子。鰲拜笑道:「你們有甚麼用,這是要功夫的!沒有內功,便就知道了哪兒是消息兒,也是打不開的!」
此時,鑒梅深悔自己剛才太冒失了,囁嚅答道,「老爺,我原是江湖賣藝的身份,我雖說沒什麼『內功』,可既然端了這飯碗,一點勁道沒有哪成啊!」
鰲拜似乎沒聽見,又把匣子打開,取出那個紙包兒抖開來,將一包藥全都倒進茶壺中:「素秋,你給大太和大家都斟上一杯,我的這杯茶也給換過。」
鑒梅幾乎驚傻了,她只覺得腦子裡嗡嗡亂叫。顫抖著雙手給各人斟了一杯。因為內心緊張,在倒鰲拜那杯殘茶時,差點連杯子扔出去。鰲拜乜斜著眼瞧見,心裡想:「班布爾善有眼力,這賤人果真心裡有鬼!」
他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笑對榮氏道:「你們也都嘗嘗,味道不壞麼。」又轉身對丫頭們道:「大家都嘗嘗嘛!」榮氏便笑著喝了,丫頭們也各自喝完了。唯獨史鑒梅端著杯子,呆呆地瞧著大家。
「史鑒梅?」鰲拜突然不叫「素秋」了,那神情就像一隻抓到了老鼠的貓,要把獵物的掙扎之態欣賞夠了,才肯下爪子捕殺。「你臉色不好呀!唔,幹什麼要抖呢?你該裝作失手打了茶盅兒才對嘛!——這麼沉不住氣,餡兒也露得太早了點罷?」鰲拜嘻嘻笑著,「我們大家都活不成了,你該高興才對呀,幹嗎失魂落魄呀?」
一語既出,不僅滿屋變色,連榮氏也看出「素秋」的失態來。鑒梅到了這一步,到定下心來,道:「老爺這是什麼話,奴才不明白。」
「不明白?」鰲拜冷冷說道,「你想偷我的藥沒能成功,想不到我自己換了藥,是麼?」
這句話,倒給了鑒梅以可乘之機,她噗通一聲跪倒,說道:「老爺是當朝一品,想殺我一個奴才那還不容易?何必擺這種圈子給人跳?」說著,嗚嗚咽咽哭出聲來。
榮氏向來憐念素秋身世淒慘,待她不錯,今日見她這樣,也覺吃驚:「你這死蹄子,做出什麼不是來,還不快說。這會子裝模做樣地嚎什麼喪!」
「奴才有什麼不是?」鑒梅邊哭邊道,「老爺拿毒藥自己喝還叫一家子都喝,還不許奴才害怕!」
眾人一聽吃了一驚。榮氏也嚇了一跳:「什麼毒藥,你真個是要死了!」鑒梅只捂著臉哭,卻不言語,榮氏倒沒了主張。
正沒個開交處,鰲拜突然冷森森問道:「你怎知道這匣子裡裝的是毒藥?」
「我聽人說的。」
「誰?」
「班老爺!」
榮氏聽到這裡,突然問道:「這倒奇了,班大人送毒藥給老爺做甚麼?」
「我也不知道?」鑒梅哽咽道:「那日班老爺來,帶了這個紙包兒給老爺說是什麼『追魂奪命丹』。我送茶時聽見了,還說要——」
「住口!」鰲拜想起那日情景,深怕她再說出什麼「老三」來,忙喝止了她。過了一會兒,方尷尬地笑道:「難道你沒聽清楚麼!班大人這包藥是打獵用的,倒叫你這奴才多心了!好吧,你先下去!」
鑒梅走了。這件事使榮氏夫人心裡蒙上一塊陰影,自己丈夫和班布爾善究竟要幹什麼呢。
鰲拜心裡也不痛快,看來今天突然向鑒梅發難,並沒有抓住任何把柄。素秋這丫頭可靠嗎,府中還有誰是奸細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