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政治經濟>>經濟類>>松下幸之助為人之道

雲台書屋

六 讓生命永恆 

  松下認為,真正領悟人生的人,是將生命與工作結合,並從中獲得快樂。
  松下經常對他的員工說,現在正是開展人生坦途的大好時機。身為松下電器公司的員工,你們對將來有何計劃?有什麼具體的想法?
  松下常與人談起,將工作視為和自己生命同樣重要,而不能感受喜悅的人,應該退出產業界。真正領悟人生的人,必能察覺到,將生命寄托於工作中,所獲得的喜悅,是多麼真實的感受。
  這並不是要你一天二十四小時埋頭苦幹,而是說在八小時或十小時的工作中,要忘卻一切,全神貫注於工作,這樣才可感覺到工作所帶給你的真正喜悅。如果在工作中,不能體會到這種樂趣,那就喪失了工作的意義與生命的價值了。松下有時候到工廠巡視,聽到轟轟的馬達聲,看到辦公室內,大家專心一意辦公的情形,覺得能和大家一起工作,內心實在充滿了溫馨和歡喜。
  工作的喜悅,是人生最快樂的事,也是最根本的喜悅。人們喜歡穿名衣,吃美食,有種種慾望,往往藉著滿足這些慾望而獲得喜悅。然而,人的工作願望,實在比上述的慾望更加強烈,而且滿足工作的願望後所得的喜悅,比其他的更強烈、更有意義。
  松下感到,別人只看得到你認真工作,卻感受不到你從勤奮中所得到的快樂。
  人們應在年輕的時候,就培養成「勤勉努力」的習性,懶惰與勤勉兩種習性,都不能輕易地消失掉。而到了年紀大時,想改變懶惰成為勤勉,就很困難了。所以,必須自年輕時,培養成勤勉的習慣才行。
  培養成勤勉習性的人,雖然上了年紀,也由於習性的關係,不減勤勉且更努力;居然他不自覺是勤勉努力,可是其所做所為,會自然表現出勤勉努力的行為。這可以說是他無形的財產和力量。
  松下自己小時,在當學徒的七年當中,在老闆教導之下,不得不勤勉從事學藝,也不知不覺地養成了勤勉的習性。所以,在他人視為辛苦困難的工作,而松下看來卻不覺得辛苦,松下青年時代,始終一貫地被教導要勤勉努力。當時如果去掉勤勉努力,松下不知道一個青年人還所剩幾何?
  因為青年人有所期望,才需要勤勉努力,此乃人生之一大原則。從前的戲劇、電影中,也常有這種「期望青年」與「讚美青年」的故事編織在內。可是,現今如說出這些話,恐怕會被青年人大罵一頓。
  松下之所以如此舉例說明,是看到今日的社會上,勤勉努力固然有,但是卻少了。無論商店或公司行號中,有勤勉努力者就有發展,雖然在這方面,大家不會有所宣揚。而實際上,這個社會仍是被勤勉所推動,且在這種推動中欣欣向榮。因此,松下覺得需要向現在這些年輕人,講一講解勤勉努力之重要性。
  而且更進一步地,使他們確認良好的習性與習慣對人類生存至關重要,它會產生堅強的力量。
  因此,培養出良好的習性,是最重要的。如果所養成的是不良或者懶惰的習性,那麼將來想改變,就困難了。所以,一定要在青年時期,就置身於努力勤勉的環境中,這樣的人生才比較恰當。
  而且在今日的社會形勢之下,財產是不可靠的。以前德川時代或者明治初年,都以家為中心,將財產留傳給子孫。因此,那一個藩或某一位城主有了問題時,就召其子或弟兄中適合當城主的人,立為次代的城主,這是以家為中心的制度,既以家為中心,那麼家是有意義而且是可靠的。
  而現在的時代有了財產,當子女繼承時,就被遺產稅徵收得所剩不多。況且,現在是一種多變化的社會,一朝一夕對事業的興廢影響很大,變化很大,所以現在這個時代,財產是極不可靠的。
  那麼有沒有比財產更可靠的東西呢?有的,那就是永遠寄托於自身的學問、藝術、技術等,這是終身不會被人剝奪的東西。其他還有歌唱等上乘的技藝才能,也是終生不會離開自己的東西。
  由此看來,勤勉努力的習性,也就是終身不會脫離其人的終身財產了。所以,我們需要進一步地對真正財產的價值判斷有所認識和分析才行。
  事實上,在這社會中,對有良好習性的人,不太被人稱讚是尊貴或偉大,也不會認為他很有價值。而對技藝方面,臂如:歌唱得很好的,名聲很快就會傳開來,隨即廣為人知。但松下認為技藝一項,雖也是附於本身不能分離的東西,但有時候,勤勉與努力,卻比較有用而又可靠。今日的情形,在職業場所方面,仍是希望先採用勤勉努力的工作人員。有良好的習性的人,松下認為比較容易拿高薪或獎金。然而,事實上,多數人卻不瞭解它的價值,因此,松下認為大家應該無所顧忌地提升對具有良好習性者的評價,這樣才算是真正對勤勉習性的價值有所認識。
  松下認為,守則或規定就好像支撐樹苗的支柱,樹苗能獨立自主之後,才能拿掉它。
  聽說以前有個國家,曾訂定一種「學生守則」,規定義務教育中之學生,應遵守許多的條款,最後一條還規定:如不遵守本規則,可將其退學。
  在這些守則中,特別引起松下注意者,是「對校長及先生,應起立敬禮」,規定學生迎接校長或老師時的儀禮態度。還有一條是「聽從父母的教訓,愛護弟妹。」「清潔房間,整理自己所有的日常物品等等。」連家庭中瑣碎的事務,也都規定在這二十一條守則裡面,針對這些準備作為社會一分子的學生,使之懂得應遵守的基本常識。
  松下在仔細考慮以後,覺得人類對規則的反應,假如沒有訂出罰則的話,除非聖人,否則很少會遵守的。
  這可說是人類普遍的特質,因此美歐各先進國家,也都認清了這一點,對各項守則或規定,均訂定嚴罰的條款來實施懲罰犯者。
  人類教養,沒有新舊之分或特定國家之別。無論哪國人對受教者,均是教以共同生活中應有的態度、目的,並伸展「人性」的進步。
  這可能不是適切的比喻,但對人類的教養,就好像支撐樹苗的支柱一樣,因為樹苗幼稚,在沒有能力成長伸直之前,需要「支柱」來支撐,便不怕風吹雨打了,等到能夠獨立,就不再需要支柱了。而人類之教養就是這樣的。
  不管你是如何偉大的人物,在孩童時期,也需要「支柱」來支撐。等到某一時期,借「支柱」幫忙,確立了方向,奠定了基礎後,就可以獨立發揮自己個性了。不論任何人,都要接受正確的教養,有的是由先輩教導、培育、教養,然後踏進社會而成為社會有用的人物。
  松下在偶然的機會,到四天王寺去時,管長(管理一個宗派之長)拿出該寺傳世之寶兩卷卷軸給他看。
  其中一卷,據說是建立該寺的聖德太子親筆寫的卷軸。說起聖德太子,我們日常使用的一萬元紙幣上,就印有他的畫像。他首次制定十七條憲法,皈依佛教,並大力推廣,是本世紀初大化革新的導因。
  由於是用漢文寫的經過管長說明,才知道卷軸上寫的,是有關該寺的規則、寺院的面積、應該建立怎樣的建築以及該做怎樣的事等等,都有詳細的記載。其中還有一項,是像現在的社會福利之類的事項。原來,救濟貧病的制度,竟然在大約一千三百年以前就制定實施了。松下為此非常興奮,也非常感動。
  至於另外一卷卷軸,筆跡雖然不同,內容卻與聖德太子所寫的完全相同。據說這卷是後醍醐天皇親筆寫的。
  大化革新後約七百年,曾經發生所謂「建武中興」,打倒鐮倉幕府後,將政權還給朝廷。完成這次王政復古的後醍醐天皇,是一位偉大的明君,盡量親自執政,遇到饑饉時,甚至減少自己的三餐,施給飢餓的人民吃。
  後醍醐天皇正在考慮自己要做些什麼時,偶然看到聖德太子卷軸,而深有感觸。他認為這卷珍貴的卷軸,已有七百年的歷史,再常打開來看,恐怕會損壞,所以重新親筆寫了一卷新卷軸。另外附上但書,寫明他是照聖德太子所寫的抄錄,指示大家使用這卷。
  當時,松下對四天王寺珍藏這麼了不起的國寶,深深感到親切與尊敬。
  日本歷代以天皇為中心,已經擁有二千數百年的歷史傳統。從這長久的歷史所累積的體驗,確實很寶貴。而如何有效利用,使整個日本在精神上與物質上都能一併發展,是我們每一個人的任務。
  松下對歷史一向很感興趣,年輕時,就常常閱讀講談書,或聽有關這一類的故事與戲劇。即使很忙碌,偶爾也會從電視或電影上觀賞,或與人交談,有時想到什麼,就請人查各類參考書籍。這時松下所顧慮的,就是對歷史的態度,也就是歷史觀,是不是過分強調人的醜陋面即負面?
  所謂歷史,絕對不是他人的事,可以說是自己的面貌。雖然,主要是以過去的事物為對象,但今日的面貌,是由這事象所產生的。我們必須坦誠認識過去的長短,好的一面,務必繼續發揚光大。對祖先努力的成果與累積的智慧等等,我們以何種態度去繼承、去使用,都會影響改變今後的歷史。因此,我們不能只以個人所見來處理,更要好好觀察美善的一面。
  事物都有正面與背面。人有長處與短處。一個人的行為也有美與醜。
  白天整齊地打著領帶工作,回到家以後,也要換上寬鬆舒適的睡衣,兩面都是同一個人的生活。如果只從正面去看,會不公平,只從背面看,又可能發生誤解。如果要使一個人正常成長,對他的背面要加以考慮,對他正面的美,更要承認鼓勵及發揚。對任何人與事都要這樣。
  朝日電台的廣播節目中,有個「洗心」的節目。談話的人是大阪府知事(市長)佐籐義論先生。他平實地談著有關人的生活與思考方式,不帶說教味,又具有時代意義。聽了後心靈確實被說得很清爽。
  他舉了中外古今許多有名人士的例子。比如,為萬人幸福從政,為宣揚宗教真理而受苦的事跡,看到他們在險惡環境中堅定持守,而終於獲得輝煌成果的高貴情操。
  每當追尋歷史的時候,都會發現那些人的精神,仍然活在其中。但願我們能把他們偉大的精神,在現代的社會中,更發揚光大。
  松下認為,訓練人才應有以人性為主的模式,並確立賞罰分明的制度。追求民主、自由、平等、博愛是人之為人的所在。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成為人才,成為對國家、社會、民族以及歷史的進步作出有益的貢獻的人。但是,社會、歷史、時代不一定都會給每個人以公平的機會。任何一個不經過艱苦的磨煉,不具備一定的天時、地利、人和的人是不會成為人才的。在某種意義上說,一個人能否成為人才,一個人能否在事業上有所成就,關鍵並不在別的什麼原因,而更多的則是依賴於時代和外部和條件。
  松下說:「提到人才造就,就必然提到管教孩子的問題。尊敬老師,聽從父母,愛社會國家,這是古往今來,無論哪一個國家,哪一個社會都應這樣做的,是人類共通的基本道理。所以有關的人性教養的問題,是沒有新舊、不分國別的、不分民族的,是人類共同的生活態度。」
  對人性的調教,猶如豎上支持幼苗的支架,由於支架的幫助和支持,樹苗才能順著一定的方向成長,不會彎曲變形。人同樣也必須接受正確的教育,由老師、先輩、父母的教誨才能成為社會上有用的人。中國有句古話叫「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很有道理。在一個人成才的過程中,外部的、後天的教育起著尤為多面的作用。沒有後天的正確的引導,很難想像一個人會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在美國或歐洲,對孩子的教育也是很嚴厲的,如果一個小孩踏入禁止入內的草坪,不要說父母,就是過路人也會加以斥責的。而這些成人和父母,他們已養成一種毅然嚴肅對待生活的心胸。平常當孩子們跌倒時,大人們也不去扶他起來。無論孩子如何哭叫,都只靜靜地等待他自己爬起來,最有代表的是洛克菲勒對孩子的教育。孩子違反了父母的交待,或做了壞事,絕不輕易放過,必作徹底的追究,讓他明白他的作為是錯誤的。在這樣嚴厲的管教中,孩子們自然養成自主獨立的精神。並能辨別自己的權利與社會的責任,承擔起自己作為社會成員應該承擔的責任與義務,由於已養成了作為一個社會人的行動能力,讓他自由就沒有問題了。為了能夠如此,在他們的國家中,這種管教的模式已經成為傳統習慣了,所以孩子們無論在家庭、學校、社會,都身在這種人性管教的教育環境裡,這是造就人才的第一先決條件。正因為西方人在此環境和條件下,所以塑造了西方人的肯干、敢干、能吃苦、能獨立完成任務的獨立人格。
  松下認為,如果沒有這套塑造人才的教育方式,西方的文明與發展很難想像的。每個人能不能成才,能不能對社會和國家有所貢獻,在不同的國度都有不同的標準,因此,不同的國家,人才的選擇與造就方式也是不同的。不管怎樣,人才的造就和培養是需要條件的。沒有條件,人才是不能成為人才的。
  松下指出,小時學自父母,學校學自老師,工作後學自社會,從小學起,活到老學到老。只要抱著學習的心態,宇宙萬物皆可為師。
  下政經塾」(學院)。這所民間的政治經濟學院招收百十來名學員,松下每月都要來這裡演講一次。松下所講,當然難免鼓勵大家學習的內容。他的話,往往十分中肯。
  松下說,互相學習彼此的長處是必要的。一般的觀念裡,塾長和你們的關係就像老師和學生一樣,但是我沒有這種想法。當然,論年齡我在某些方面可以當你們的前輩,但也有很多方面必須向各位學習,希望你們有這種觀念。
  認為這個人很偉大,就盲目地學他,等到發現他的缺點時,就會大失所望。你們必須抱著我有缺點的觀念和我交往。我認為,各位所描繪的形象還是不太好,希望你們以赤裸的松下幸之助為對象,彼此交談,否則我不可能從各位身上得到任何東西。
  學習不能光靠別人教導,必須先自己思考、判斷、吸收,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如果我有好的地方,你們盡量吸取,無法吸取的時候,只有全靠自己注意、研究和下功夫,不能像以前一樣只記老師所教的,最主要的是各位自己要努力學習。如果不肯學習,當然就無法取得成就。小時候學自父母,在學校學自老師,就業以後向社會學習。學習之後,才能擁有自己的想法。
  只要抱著學習的心態,宇宙萬物就都可以為師。從不言不語的樹木和石頭、秋夜閃閃的星空,到一切自然的現象,以及先輩嚴厲的斥責,後生善意的建言,無一不可以為師。不論面對什麼事情或任何人,都要有謙虛、坦誠的學習心態。愈是虛心學習的人,愈能激發新的思想,擁有獨特的創意。松下認為,熱忱。僅能鼓蕩起生活的激情,堅定實現理想的毅志,也能像磁鐵一樣吸引週遭的人與你同行。聰明加上熱忱,必然如虎添翼。
  雖然頭腦好,卻毫無創意,一事無成,這種人比比皆是。相反的,某些人腦筋不見得多好,卻能不斷地創造出令人激賞的傑作。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就是一個人的熱忱。這種人比聰明人更能提出中肯的構想。聰明加上熱忱,更是如虎添翼。釋迦牟尼就是這樣的人物。假若他只有聰明的頭腦,恐怕只會陪伴著王妃和王子,在城裡過著安穩的日子,偶爾探討真理罷了。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擔憂當時混亂的世態,對自然界的法則抱著疑問,為了探求宇宙的奧秘和人類的真相,他毅然決然地離開城堡,過著修道者的生活,最後終於悟出博大精深的教義。除了聰明之外,他還具有無與倫比的熱忱,拋開是非觀念,下定決心完成這項任務。就因為他是一個果斷而熱忱的人,所以能夠創造出影響人類巨大深廣的偉大宗教。
  懷抱著徹底治癒疾病以及拯救病患者的熱忱的醫生,和只瞭解病理的聰明醫生,相較之下,兩者真有天壤之別。因為前者看過無數病患,馬上即可瞭解病因,但是他絕不會按照一般的狀況,以治癒疾病為滿足。相反的,他會細心地研討,確定初珍是否正確,並且為每一位患者研究出最佳的治療法。
  類似的經驗,許多人都有。熱心地工作,不假於外力,新方法和構想常會不可思議地浮現在眼前。工作也是同樣的道理,雖然目前處理工作的方式非常新穎,可是這並非極限,因為還有更多尚待開發的領域。在開發之初,我們必定會面臨困境,受到各種惡劣情勢的阻撓,可是往往就在此時,我們能夠突破瓶頸,發現所要找尋的東西。
  處在順境時,由於前面是一條平坦的大道,因此會怠惰了思考能力,限制了潛力的發揮,而無法獲得任何成就。而當面對要解決的各種困難,雖然非常艱辛,可卻是一個提高彼此能力以及使全體成長的絕佳機會。貫注熱忱,必定能開拓新的道路,做出超乎常理的事情。生活在這種具有人生價值的時代,是非常有意義的。無論才能知識多麼卓越,如果缺乏熱情,則無異紙上畫餅充飢,無補於事。反之,如果知識才能稍有欠缺,只要有蓬勃的熱忱或堅決之意志,即會從中產生許多善果。即使個人沒有具體的呈現,他人見到此人熱忱如斯,也會由衷地給予一些有形或無形的協助。這種情勢,足以彌補個人所欠缺的才能和知識,使工作得以順利地進行、完成。
  松下認為,人的壽命是有限的,但人生卻是無限的人。人作為人類是普遍的、無限的,作為個體是個別的、有限的,即有生有死的。經過對人生過程的研究之後,松下看到對這種對立不能作簡單的、浮面的理解。不能認為個人有死,個人就是有限而沒有無限,個人就是個性而沒有共性。應當看到類與個體是相互聯繫的統一體。類是由個體的集合構成的,沒有個體就沒有類,而個體也體現著類,沒有類也不成其類的個體。一切事物都有產生、發展和滅亡,人類也一樣,有生有滅,因為它包含有矛盾:它自己既是類,是普遍的存在,但它又只能作為個體而直接存在著。它通過個體而直接存在,也通過個體的死亡而實現自己的發展史。
  這就是說,個體的死與類的死,具有不同的形式,前者是直接的,後者是間接的。類的無限性不是沒有死,而是相對於個體的有限性而言的,是同類的新個體代替舊個體的悠久持續的序列。類與其個體是互補而存在的。人類相對於永恆的宇宙而言,也是有限的存在,是無限物質世界發展的一個環節。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的有限性中也包含著永恆宇宙的無限性。
  這個有限與無限的關係,正是思想家們思考生死和不朽的根據。大體說來,儒家注重個體的有限性,佛家注重類的普遍性,道家注重宇宙自然的無限性。儒家注重個體的有限性,所以注重現世的人生,強調在有限的人生中創造不朽的功績,體現出個體死的意義。佛家注重類的普遍性,所以注重在理想的眾生佛性的發揚中,實現人的永生,擺脫個體的死的有限性。道家注重宇宙自然的無限性,所以主張回歸自然,使人與自然形體合一。對於回歸自然來說,個體和類的互補都是無所謂的。這就是道家所謂不要從過去和未來劃出現在,不要從無限中劃出有限的奧妙所在。
  儒、佛、道三種生死觀,各有各的道理和可取之處,但從根本上說來,儒家的思考更富有現實性和實踐價值。不能離開個體追求類的普遍性和無限性。真正的而不是幻想的無限性、就存在於每一有限的個體之中,具有有限的存在。而每一個有限的個體也都體現著類的普遍性和無限性。按照現代科學的理解,無限概念意味著無限大的東西在其定域因素中、在無限小的甚至在無廣延的點中的存在。個體就是類的普遍性和無限性的定域因素。這種互補關係不僅體現著個體對類的依賴性,而且也體現著類對個體的依賴性、無限對有限的依賴性。
  黑格爾曾把有限與無限的辯證思考運用於人的生死和不朽問題。他認為,同類的全新個體代替死去的個體所呈現的類的不朽,是簡單的、無終結的序列,是惡的無限。它之所以是「惡」,就在於它是簡單的循環,就像動物的生命,其類的過程就是它的生命力的頂點,而個體則不能達到自覺自主的存在,只是屈服於族類。而雖然有了個體相繼的序列,但仍然沒有超出個體生命的直接性的、感性的存在。在黑格爾看來,這不是「不朽的生」,而是「不死之死」。人類如果不能超出於盲目服從必然性的階段,也只能是處於這種惡的無限,或者處於超越惡無限的過程中。因此,要促進這個超越惡果無限的過程,就必須逐步使直接的個體勝過類,提高個體的「生的無限性」,提高個體的主動性和創造性。這個過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它是在認識和駕馭自然、社會和人生的規律的基礎上,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飛躍的歷史過程。這裡值得注意的是提高個體的「生的無限性」。個體所體現的無限性,不只是通過時間、空間形成體現的實體性。這種實體性還不等於個體的無限性。從時間上說,如果個體是沒有主動精神的、無所作為的個人,即使他在時間上延續百年,再通過新的個體繼續延續下去,也還不等於人生的無限性,因為各個個體是被動的生存,沒有聯繫起來的力量。從空間上說,個體的空間存在只是外在形式,無數個體的空間組合,並不等於生的無限序列。有限與有限相加還等於有限。如果個體是沒有主體性和創造性的個人,那麼個體的組合就永遠不能形成超過個體的整體力量。這就是說,個體只有作為獨立的主體,超脫出有限的外部條件的束縛,充分發揮精神的創造力,發揮意志的創造力,使這種精神、意志的創造力客體化,永久化,才能真正體現個體的無限性。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的個體的無限性是通過理想目的及其實現出來的。這就是個性中的共性。只有當一個人沉浸於對真理的思考,熱心於對德行的踐履,愉快地進行審美體驗時,他才能意識到個性體現共性的無限性。在這裡,個性就是作為普遍的個性存在,作為無限性的有限存在,普遍性和無限性就存在於個性之中。這就是個體的不朽性的根據。
  從這裡我們可以理解到,無限性並不在遙遠的天邊,不朽性也不在死後的未來,它們就在個體生命的現在,就在人生的實踐過程中。意識到這一點,正是人的自我意識的真正覺醒。當人類還處在未開化階段時,由於不瞭解死的意義,也不瞭解生的無限性的價值。但在自我意識增強以後,死具有了重大意義,因而對生的無限性和不朽的意識也日益增強。對死和不朽的不自覺,反映著人類對生的不自覺,即主體意識的不成熟。個人也是這樣。當一個人還沒有自覺到作為人的普遍性、無限性時,他還只是一個自然或一個動物。所不同的是動物不自覺其自然存在,不是把自我作為目的而存在,自然人則是自覺地把自我作為目的存在的。在有限的個體中,他追求自己的目的,根據自己的欲求決定自己的行為。他只知道他自己,只滿足自己的特殊欲求,而與群體、共體相脫離。這樣,他就僅僅把自己局限在有限性中,而喪失了與普遍性的聯繫。他的生命的結束,也就是他的一切的結束。不言而喻,只要一個人停留在這種不覺醒的階段,他就只能是行為的普遍原則的奴隸,就沒有跳出有限的束縛追求無限的自由。松下指出,生命是與世界的一定的關係。人生的過程就是建立與世界的關係的過程,體現這種關係的就是人生所成就的事業。真正的偉人、傑出的英雄,創造了偉大的業績,同世界和人類有著密切的關係,有著廣泛的影響。因此,即使他們死去,他們所受的損失也只是輕微的、暫時的,因為他們留下了偉大的業績,密切的聯繫,廣泛的影響。這種對世界的聯繫,將永遠發生作用,而且要比他本人在世所起的作用還大。
  普通人相反,首先把看得見的肉體要求當作生命的目的,被強烈的感覺慾望所蒙蔽,對理性所指示的同世界聯繫的目標不能理解。他們對獻身於看不見的、理性的目的不能忍受,甚至懼怕、反感。他們不知生命的本質是什麼,一生的活動都努力為了自己的生存而鬥爭,努力獲得個人的歡樂、幸福,逃避不幸和死亡,最後結果卻使他的人生同他的壽命一起結束。因為他的生命只為小我,只同偏私的、易逝的事物聯繫起來,像動物一樣同世界和人類沒有建立聯繫,所以也只能像動物一樣死去,而沒有留下什麼影響。這正是人生的不理智。人生的辯證法正是:看得見的、感受得著的享受轉瞬即逝,而看不見的、理性所能達到的仁德和功績,則能永世長存。
  中國傳統哲學離開宗教較遠,對神靈佛仙也並不重視。但是中國傳統人生哲學很重視人生的不朽。當然,也可以說是人死後的不朽,但中國儒家人生哲學對於不朽,正是注重生的不朽。自孔夫子的思想開始,就是抱著「不知生,焉知死」的觀念,是從「生」來理解「死」和對待不朽的。
  中國傳統的人生不朽思想,最典型的表述就是「三不朽」說。《左傳》記載:魯大夫叔孫豹回答范宣子問什麼是不朽時說:「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並指出,「世不絕祀」之世祿,只是保姓愛氏,以守宗譜,並不是不朽。意思是,對一個人來說,人生的不朽不是顯赫的家世,高官厚祿,而是以高尚的品德為後人所傚法,能為國家和人民立下功勞,建立功業;能在思想上留下可遵循之言,在理論上有所貢獻。
  一般說來,思想、品德,可以說是一個人的內在精神方面,功業則是人生的外在方面。兩個方面統一起來,就是儒家所一慣倡導的「內聖外功」的境界。人生貴在內心的純樸、高尚,同時要表現為行動的功業建樹。所以,「內聖外功」是人生不朽的精華所在。
  中國傳統的不朽觀,與現代科學的不朽觀基本上是一致的。現代科學所說的不朽,不是什麼「靈魂不死」,或「靈魂轉世」,而是指存在的不朽,包括物的不朽和人生的不朽。物的不朽是指靜力學意義上的物體靜止,人生的不朽則是動力學意義上的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的不朽。這種不朽既表現為人們內心的精神、品德,也表現為它們的客體化的實踐結果。它首先是通過人們之間的思想、感情的親近和繼承性實現的。由於人與人之間的這種特殊關係,人的精神能夠在保持智慧、經驗的主要內容上,轉移到別人的意識中,擴展到普遍的共同意識中,成為人類經驗和智慧的積澱。
  人的精神繼承性的根本意義,就在於人類的行為、勞動和生活的客體化。所謂客體化,不是人的關係變成物的關係,而是人的思想和意志轉化為外部世界的變化,即通過勞動創造世界。不僅是個人的勞動,而且社會的生產實踐,共同使人的思想和意志客體化。實踐是實現人們之間思想和感情交流、繼承的基礎。在這種社會實踐中,每個人都是在別人的生命中存在著,繼續著,因而成為人生不朽的因素。
  這裡有兩個基本的心理取向:一個是對真理的追求。個人如果不預先從別人那裡得到某種真理的知識,就不可能認識世界和預見世界的變化、發展。而如果不用某種新的貢獻充實這種知識內容,他也不可能使自己客體化。渴望瞭解外部世界,探索世界變化、發展的規律性,這是實踐著的人的內在稟性。正是這種稟性使生活的理想具有了動力學的性質,並使思想、意志的客體化和不朽成為可能。
  第二個心理取向,就是道德理想。在人的意識中的不朽的東西,就是對理想和善的追求,是自我完善的期待和為他人獻身的道德理想。在這種意義上,不朽的人,就是道德上有自我意識的人,就是有道德的人。這種道德理想和真理追求相融合,就構成人的內在人格,並通過勞動創造和事業成就表現出來。因此,不朽的真諦歸根到底在於勞動和創造,不朽的人就是勞動者和創造者。當個人把理智、激情和人格客體化的時候,當人性在世界上獲得不朽的存在的時候,就是人生最幸福、最壯美的時候。一個人能有這種幸福和光榮,死亦足矣!
  上述中國傳統的「三不朽」和現代科學的不朽觀,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強調人生的主動精神,強調積極進取的不朽的意義。在現代科學人生觀看來,個體必須是有活力的、自主的、有創造性的,才能夠在整體中保存自己的貢獻而不朽。如果個體的行為和生活沒有活力和自主性,沒有進取精神和創造性,那麼它的存在就是被異化的、殘缺不全的,甚至可以說是虛空的,因而也不具有不朽性。因為不朽在於精神、人格和勞動創造。這正是中國傳統的「三不朽」思想所包含的基本精神。「三不朽」的根本精神在於「立」。不立就沒有德、功、言。立就是自覺自主地去思想、去創造、去建功立業。這就是孟子所說的「先立乎其大者,則小者不能奪」的思想在不朽觀上的繼承。其實,這種精神還可以上朔到更早的「自強不息」觀念。自強才能不息,而不息就具有不朽的意義。從這一點上來說,任何一個人只要他積極進取,誠實勞動,作出有益的貢獻,他的一生就具有不朽的意義。
  當然,人生不朽的範圍和時間有大小、久暫的差別,但這個差別不是天賦的、命定的,而是由人們的一生所創造的價值決定的。
  一個人如果只把自己同自己聯繫起來,他就失去了同世界的聯繫,只剩下個人的小天地,他的死就會像一個小動物一樣,輕輕地在世上消失,在人們心目中也不會留下紀念。一個人如果只把自己同財產、榮譽、權力聯繫起來,就會造成一顆緊縮的心,一旦失去這些東西,就會像失去「我」一樣,失魂落魄,痛不欲生。他一旦離世,這一切都將同他分離。
  這樣的人,把自己人生的目標、範圍劃得太低、太小,因而不能同世界相聯繫,通過自己為他人、為社會的勞動和貢獻,留下不朽的印跡。如果能打破這種狹隘的自私目的和生活的小天地,就會在可能的條件下,經過自己的努力,作出對他人、對社會有益的貢獻,從而在同世界的聯繫上留下自己的業績。
  所以,人生的不朽問題,根本上說不在死後,而在生前的立德、立功、立言。人生的不朽也不在於有死無死——因為人是必死的,而在於是否「及身而暫」,是否人死如燈滅,如蟲亡。「死是另一個層次的生命」。這句話如果不為宗教意識所模糊,還是提高人生信念的深刻哲理。如果一個人的死,不是簡單地表現為肉體的死亡,而是指人的偉大精神、貢獻的客體化和歷史作用,那麼這正是「死而不亡」、「雖死猶生」。

上一頁 b111.net 下一頁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