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陽暉果然接到周富貴的電話。
「你是方陽暉嗎?」話筒裡傳來周老大渾厚的聲音。
「是,是,我是方陽暉。」方陽暉語調謙恭。
「世侄,今晚你有空嗎?」
「世伯,有事嗎?」
「你先說有沒有空。」
「世伯叫到,哪有沒空的?」
「哈,我就喜歡你這個世侄。今晚我想跟你嘮嘮嗑,就咱爺倆。」
周老大乃山東人氏,居港四五十年,鄉音依然未改。
「好,在哪兒?」
「尖東的香宮,七點半,我已經訂了房。」
電話掛斷後,方陽暉像臨進考場的考生,忐忑不安了好一陣子。
夜幕垂空,方陽暉驅車赴約。
香宮在香格里拉酒店的地庫,是一家著名的食府。侍應生領著方陽暉走進周老大的包房。周老大已經等候多時。
「讓您久等了。」方陽暉趨前,抱拳施禮。
「不,我也剛到。坐,坐。」周老大端坐著答道。
侍應生遞上菜譜,周老大掏出老花眼鏡戴上,自言自語地說:「老了,不中用了,現在是你們後生仔的世界口羅!」
「世伯,你寶刀未老,龍馬精神哩!」
「哪裡的話?」周老大嘴裡這樣否認著,心裡卻樂滋滋的:「喜歡吃些什麼?」
「隨意,清淡就好。」
「你可不要替世伯省錢,世伯雖然袋底穿窿,這頓飯還是請得起的。」周老大借題發揮,話中有話。方陽暉當然聽出弦外之音,這餐「鴻門宴」,他只好見招拆招,見機行事了。
菜上桌時,方陽暉才發現周老大今晚是大破慳囊,點的儘是美饌珍饈,有官燕燉竹絲雞、紅燒大鮑翅、蟹王蓮花球、冬菇海參燴魚唇和一條清蒸青衣魚,開了一瓶藍帶XO。
「來,」周老大舉起杯,說:「今晚,咱們爺倆一醉方休。」說罷,一飲而盡:「來,起筷,起筷。」
周老大頻頻勸酒,不一會已經滿面酡色。他似乎沒有什麼要談,這只是一個純粹的飯局。他越不開口,方陽暉心裡越加不安。
一頓沉悶的飯局。
方陽暉終於憋不住氣了,打破緘默問道:「世伯今天約晚輩來,敢問有何見教?」
「喔……」周老大見方陽暉終於點題,放下酒杯,卻不正面回答方陽暉的問題,繞了個彎反問道:「世侄,你覺得世伯怎樣?」
「世伯的為人有口皆碑,熱心公益、獎掖後進、德高望重、為世所欽。」
方陽暉像背書一樣說出一串讚美詞。
「那麼世伯對你呢?」
「關愛有加,恩重如山。」方陽暉不假思索地說。
周老大沒接話茬,他顯然是對這種空泛的回答不大滿意。
善於察言觀色的方陽暉,立即補充道:「世伯與晚輩岳父乃莫逆之交,早年岳父生意失敗時常得世伯疏財接濟才得以渡過難關。想當年,晚輩新婚燕爾,誤交損友,墮入歧途,迷戀一個女明星,激怒岳父大人,多虧世伯從中斡旋,多番說項求情,晚輩才免於被逐出家門。晚輩有今天,全賴世伯的厚愛與教誨。」
「你記得就好,都算你有本心。」周老大又痛飲了一杯,感到微醺,想到眼下面臨的困境,不禁悲從中來,捂著臉像嬰兒一樣嚶嚶而泣。
方陽暉沒有預料會發生這般情形,驚愕地走到周老大的身旁,卻又不知如何勸慰。
哭了一陣,周老大用餐巾抹了抹縱橫的老淚,喝下一口茶,略為平復下來。
周老大聲音沙啞地說:「不瞞賢侄,大伯我近來週身是蟻,負債纍纍,債主逼門,銀行又落雨收傘,落井下石,眼看一輩子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家業將要毀於一旦!」
「世伯,何以走到如此地步?」
「說來皆因受地產所拖累,這幾年,你大伯我大量投資地產,斥資二三十億購買物業和地皮,想不到近年來,地產市道崩潰,物業市價比前幾年高峰期跌去百分之四十幾,令我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如果這兩天籌不到十億元,我就完蛋了!」
說罷,周老大用淚眼望著方陽暉。方陽暉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周老大「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緊攥住方陽暉的衣襟,哀求道:「世侄救我!」
方陽暉慌忙扶起他來:「世伯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他倒了一杯茶,遞給周老大。周老大緊緊抓住方陽暉的手,像遇溺者抓住一個浮泡。
方陽暉夢囈般說:「我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離開香宮,方陽暉駕著車子,駛過海底隧道,轉下天橋進入灣仔的軒尼詩道再向中環的半山住宅區駛去。一路上,斷續閃過「富貴珠寶金行」的巨大霓虹燈招牌,玻璃櫥櫃裡,各種珠寶金飾堆金砌玉,閃紅爍綠,耀眼奪目。「富貴珠寶金行」擁有三十多家分號,遍佈港九。有誰知道,這金光閃閃的背後一股老淚正奪眶湧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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