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點,我手拿一張提款單子,去找汪見風,現在他既是主管,又兼經理,兩個位子一人坐,正在春風得意之時。我已經準備充分。提款的單子早就準備好,我隨手一劃,活脫就是她的簽名。我相信筆跡專家也不一定能夠分辨。前些日子,我把麗亞的身份證偷在手中,出去複印了一份,又偷偷放回去,鬼神也不察覺。
遠遠地看見了汪主管,我加快步子,喊了一聲。我知道越是膽大,越是沒有問題。
汪見風接了單子,看了好一會,又抬頭看我,嘴裡有一聲含糊的前咕。
我有意懊惱地抓一把頭髮,說:「最近什麼錢都沒賺到,麗亞的情緒不好,手頭的錢都投進來了,提個2萬元零花。」
「是啊,近來不容易做。」他一對小眼睛還是盯著我,發出詭秘的光亮來,「為什麼不是她來找我,她應該知道提款要本人來。」
「她知道,當然知道,可是她生病了,生得很重,醫生讓她住院觀察,她怕住院才回家治療。我不可以代替她嗎,有她的簽字,她的身份證複印件還不行?」我心裡不斷地告誡自己,頂住,一點都不能慌張。
可能他被我的態度迷惑了,也可能他想起我和麗亞的關係,不過是2萬元,也不是大數字,遲疑一會,提筆簽下他的名字,交還我。
我的心歡快地一跳,不錯,第一步成功,預示著以後順利。
我來到樓下大廳,走到資金窗口前,把單子速進去。雖然我一臉的從容鎮定,但心裡還是不安,如果這時麗亞突然出現在大廳裡,情況就麻煩。一雙手拍在我的肩上,我嚇一跳,心幾乎要跳出來,回頭看是老腳皮。我鬆了一口氣,同時憤憤地說:「你幹什麼嚇人!」
「我沒有嚇你呀,喊了你幾聲,怎麼都不聽見?」她湊近我,把一股鹹魚和泡飯的氣味吹在我的臉上:「你們近來做得怎麼樣,我可倒霉了。」
為了消磨等待的時間,我也同她搭訕起來:「你盡可以放心,最近倒霉的絕不會只是你一個。」
「話是不錯,可是你們是大戶,你有錢,輸得起。哪像我,一條小舢板,一個小浪就可以把我打翻。」
「我們都會被打翻,誰都不是航空母艦。」
她的眼眨了幾下,好似魚脫水的不新鮮的眼睛。「你不知道,我一並不過萬把元,這次界龍蝕了將近一半,你說我怎麼向我的兒子交待。我飯也吃不下,到半夜了還在歎氣。忽然燈就亮了,兒子站在我的床前,說,媽媽你到底怎麼啦。我要爬起來,不知被什麼絆倒了,我抱住他的腿,哭著說,我對不起你,輸掉錢了。兒子不出聲,一句話都沒有,我害怕了,搖著他說,媽媽會把錢賺回來,讓你娶上媳婦。兒子還是不說話。我再哀求他時他跑掉了。到第二天晚上他才回來,對我說,我不娶媳婦了,你也不要去做股票了。原來他和女朋友吹了。我老淚流個不停,恨不得跳下樓去。」
「你答應他了?」我用嘲弄的口氣說,我知道一個輸掉錢的股民,讓他戒股,難度不會低於一個吸毒者的戒毒。
「嘴上答應了,可是怎麼做得到呢?」她沉重地搖頭,「我忍著心幾天不來股市,可沒有忍住,還是來了,想不買,但還是買了。我比以前更加擔驚受怕,看著漲上去,我是空倉,就跟貓抓心一樣。可是跌下來,我又是滿倉,整個頭皮發麻。」
這時櫃台裡遞出2萬元錢,我接了也下數,塞進口袋,對老腳皮說:「你願意就跟我學,離開它,遠走高飛,再也不想它。如果做不到,那就天天抱著它,和它親吻吧。」
我輕鬆地跑出大廳,把疑惑不定的老腳皮拋在後邊。我跑出大廳,先給紫玲掛電話,讓她立刻在老地方等我,我們的計劃開始執行了。她喜悅地應了一聲,早在等這個時刻了。我駕著鈴木徑直回家,我想好了,如果遇上麗亞和周歡,怎麼應付。可是屋裡一個人都沒有,我的準備就白做了。我以最快的速度,背上早就準備好的大皮袋,當然也沒忘記帶上黃庭堅的《李太白舊居游》,它和我的叛逃、自由的精神十分符合。一切部妥了,我最後環顧一下屋子,別了,麗亞,別了,我的臨時的窩!別了,你們的歡樂和我昔時的歡樂!我想到應該給麗亞留下點痕跡。於是在一張紙上重畫了那個圓,我和周歡的對端,麗亞和紫玲在對端,三條實線弧,一條虛線弧。
20分鐘之後,我和紫玲在雞鳴寺見面了。她看見我了,遠遠地就像燕子一樣飛過來,沒等我的鈴木停穩,她就在我的背上不輕不重地敲打:「總算把你等來了,我以為你們城裡人都一樣,說話不算數。」
我辯解道:「我早對你說過了,我這人沒有別的太多的優點,就是沒學會說謊。」她又穿上我第一次見她時穿的衣裳,上身是水紅的褂子,下面是純藍的褲子。我以為城裡人穿這樣搭配的顏色不一定好,可是她穿上就是好看,一點不俗氣。在我的感覺中,她就是穿這種純淨顏色的衣服來到人間。
我們沒忘了和老鄭頭告別,他的畫攤還擺在老地方,他還有點驚詫:「你們要走,就這樣到處去找嗎?」
「是啊,我們去找,到需要木工的地方去找。」紫玲認真而熱烈地說。
老鄭頭閉上一會眼睛,再睜開,對我說:「陶,我明白了,你不是屬於這個股票市場的人,你和它沒有緣,你的骨子裡還是藝術,還是自然。你們走吧,我預祝你們成功。你們會找到他的。」他說紫玲是個好姑娘,幫他許多次出攤,收攤,沒拿過一點報酬。他想送她一個禮物,作為紀念、隨便她對什麼中意。紫玲驚喜地叫出聲來,她打量老鄭頭掛出的畫,她對這些很熟悉,很快眼光就落在那幅山場上。一個女神用樹葉遮蓋身子,坐在一頭黑色錦亮的野獸上。」「我能要這一幅嗎?」她試探式地問。
「可以,當然可以。」老鄭馬上把這幅面取下來,笑著說,「本來我心裡想就把這幅送給你的,你還真看上它。」
我說:「老鄭頭還沒見紫玲的時候,已經把她畫在紙上了。」
老鄭頭說:「對,對,還是陶會說話。」
紫玲半明白半不明白地說:「你說這畫的是我?」
我跨上鈴木,準備發動了。我已同紫玲商量好,這次尋找,不用任何別的交通工具,始終坐我的鈴木,它是我們兩個人的坐騎。我相信這刺激有特殊的風味。她騙腿兒上後座,有意思的是她不把畫軸放好,而是拿在手上;像是執一根催馬的鞭子,又像是一面沒有展開的旗幟。老鄭頭揮手同我們再見。
我一看手錶,恰好是11點30分,股市上午收市的時間到了,此刻麗亞在哪裡,她的賬上新增60萬,會發現我提走了2萬元嗎?不管她,再見!我們的遊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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