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段時間,小於發現療養員中新增加了一個人,卻不清楚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他高高的個頭,偏瘦,一雙頎長的眼睛裡有著溫和的光亮,總是穿著一件米色的風衣,風衣也很長,差不多到腳踝。小子覺得這人很有些特別。她查了登記本,這人姓孫。
一天,她從大樓走出來,有一個人從後面跟上來,她感覺得出那人加快了步子,很快和她並肩了,就是孫。不知為什麼,她有些興奮,又覺得緊張,不由停下腳步。
「小姐,冒昧問一下,你來這裡工作有多長時間了」孫先生的嗓子有點沙,但沙得很好聽。
小於腦子中算了一下:「差不多有半年了。」
「那也不短了,不算一個新職員了。」孫先生移動腳步,小於也跟著朝前走。「你的家離這裡遠嗎?」
「不近,進了城門,乘43路車,穿過市區才能到家。」
「那你不是天天回家,多少天回去一次?」
「一般是一個星期回去一次,有時工作忙,一個星期也不一定回家。」
「噢,你們是很辛苦啊。」孫先生若有所思地說。他們走到一個網球場地前,孫先生興致勃勃地說:「于小姐,我請你打網球好嗎?」
小於心裡已經願意了,可是嘴中還是說:「我不會呀,打得不好,才打過一次。」
孫先生溫和地笑了:「你很快就能學會,還會打得很好。」
陽光溫柔地灑在身上,腳底下踩著平整細潔的場地,小於覺得非常地舒服自在,不時微微地瞇起眼睛。她確實打得不怎麼樣,擊出的球不是鑽網,就是放飛機。孫先生顯出十分的耐心,有時她的球擊得太遠,早出界了,他還是飛奔過去把它擊回來。他的高高的個子的妙處在這裡發揮得淋漓盡致,他來回跑動非常迅疾,剛還在場地的左端,一移步就到了右端,他的手臂頎長,揮拍、擊球、送球,一連串的姿勢非常完美,小於覺得他簡直就是一個職業網球手。還有,當他把她遠遠地打到界外的球救回來時,她覺得他還是一個有風度的紳士。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了,孫先生鼓勵了她,臨別了還說一句話:「你很迷人,尤其是在打球的時候,真的,很迷人。」
她的臉熱了,誇她的話她聽過不少,可這次由帶點沙的聲音說出,感覺很不一樣,而且他用「迷人」這個詞!迷人。小於回味了好一會兒,心中有說不出的激動。
她發現孫先生目眺遠處,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是那個湖,現在平靜得像一塊大玻璃。她說:「這個湖常會變顏色。」他贊同地點頭,說:「湖底下是一個我們不瞭解的世界。」
從那天開始,她對孫先生的照顧比以前多了。在交易大廳中,她常常走到他的身邊,輕聲地問,有什麼能為您服務的嗎?倆人又打了幾次網球,彼此有一種迷濛的好感。
有一個週末,小於要回家了,她剛朝院門走去,突然孫先生出現了,他是從路邊的大樹後面閃出身來的。
小於沒有預料到,怔了一下。「你……你在這是……」
「你要回家嗎,星期日的晚上,或者星期一的早上再回來,是嗎?」孫先生的話說得很快,似乎沒有了平時的安穩。
「是啊……」小於看著他。心裡不甚明白。
「請你帶兩份晚報給我,星期四星期五的,要全的晚報,不能缺頁,好嗎?」
「……這個,」小於在琢磨他的意思,她知道院裡有嚴明的紀律,不准隨便給療養員送遞東西。他要晚報於什麼?院裡有啊。
孫先生顯得有些急:「你知道我是不能隨便走出這個大門的,他們把我送進來,就不讓我走出去。」他眼裡露出了憤恨,「這裡沒有人會給我帶報紙,除了你……」說罷了他的神色才溫和下來。
小於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點頭。
到了家中,她兩天一直在想,他要報紙幹什麼?星期四和星期五的報紙已經在她的手上了,她一版版翻過去,尋找心中的答案,突然她像被雷擊中一股,電流通過她的身子。明白了,孫先生要看的是股票行情,真實的行情。而院裡的報紙,那一版早就剔除了。小於陷入巨大的矛盾之中,如果給他,就嚴重地違反了院紀,她的眼前亮起了院長的如針尖一般的目光。還有可能釀成大禍。可要是不帶去報紙,那么孫先生會怎麼樣,他會多麼的失望啊。他說我迷人。迷人?她忽然想,是不是孫先生早有預謀,他接近我,教我打網球,就是為了今天的目的呢?不,不會的,她馬上作了否定。可是腦子中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星期一在大廳中,她覺得孫先生一直注意著她。當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悄無聲息地走上來,低聲問:「報紙帶來了嗎?」
她故意失聲說:「啊呀,我忘掉了,真的忘掉了。」
孫先生垂下頭,一聲不響地走開了。
當晚小於失眠了。孫先生失望的模樣一直印在地的心中,她說了謊,她是一個從不說謊的女孩,可是來這裡以後她已經多次說謊,她為這個而難過。月光把窗外的枝葉拍進了屋裡,枝枝椏椏的滿地都是,而且還在晃動。她想孫先生是多麼溫和,又是多麼值得信任,對他說謊是多麼不應該。
這些天中,小於一直避開孫先生,看他走來她就遠遠地繞開。又一個週末過去了,小於從家中回來了。星期一的中午,她看見孫先生吃了飯要回宿舍去,連忙快步上前,叫住他,一言不發,從包裡拿出了兩份晚報,遞給他。
她看見孫先生的眼睛睜大了,又無限溫和地看著她,慢慢的,眼裡滾出兩顆大大的淚珠。她的眼睛也濕了,她想,只要孫先生愉快,我做了就值得。她轉身走掉了。走了一段路回頭看,孫先生也不在了。
接下來的幾天小於很不安寧,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她想會發生事,而且一定很可怕。但是一個星期過去了,平平靜靜沒有一點事。她心裡鬆了不少。可就在這天事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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