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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1993年12月17日星期五]

  今天我的情緒不好,這和股票無關。界龍依然一路走強,大家守著它,品茶談笑。袖珍小姐喜歡吃活梅,一個上午她吃掉了5包話梅,而且一點水都不喝。夏堅說:「都是你這樣的吃客,南貨店拍手笑了。」她說:「這總比抽煙好,弄得屋裡煙氣騰騰,不抽的人也在抽了。」抽煙的就說:「要注意了,小姐提抗議了。」
  瓶子在一邊插話:「你不能再吃話梅了,吃酸的人長不大,真的,不騙你。看你已經米粒大了,都是吃話梅吃的。」
  袖珍小姐噗地吐出一顆核,說:「我瘦小是不錯,不過現在世界上人這麼多,本來地方就不夠用,我小不是少佔空間麼?倒不像粗壯肥胖的人,一屁股坐下就佔個大地方。」
  瓶子這兩天情緒好,也不計較,說:「誰不想苗條,可我就是瘦不下來,乾脆不理它了,該怎麼吃怎麼睡,還是照舊。」
  陳林的臉色繼續好轉,雖然黑,但早已有光。有幾次當大家神采飛揚地議論股票的時候,他張開嘴,似乎也想參與意見,但還是沒有說。不過他要說什麼我們已經猜得到。
  這一切都和我的情緒無關,股市沒有異常。我不快活來自別的地方。我陪紫玲去找她的哥,晚上很晚回家。開門進去,麗亞背朝外坐在梳妝桌旁,我進來她一聲不響,我看見餐桌上放著干切牛肉,和烹煎好的對蝦,這些都是我喜歡吃的。足足有5分鐘她像沒見著我一樣。她聚精會神地在她的臉上抹啊塗啊,後來她站起來,不動感情地對我說:「我要出去,你要是肚子餓,可以自己吃飯。」
  我說:「你呢……」
  她說:「早吃了,還能等你,餓昏了怎麼辦?」她目不斜視地從我的身邊經過,朝大門走去。
  我問:「你到哪裡去?」
  「你有地方去,我沒地方去?」她的聲音裡充滿傲氣,頭不回地出門了。
  我猶豫一下,想叫住她,已經晚了。我知道她做一個姿態,而且把我喜歡吃的都擺在桌上,顯得我更沒道理。莫非她已經覺察到了紫玲?不,周歡是個有謀略的男人,不見得立馬就向她告密,即使講也會選擇時機。那麼她僅僅是因為我晚回來才生氣?她覺得她養著我,當然不能忍受我對她表示出的任何輕蔑。但是,我又怎麼能完全排除周次已經向她告密的可能?
  我把所有的燈都打開,音響也開得很大。我倒在沙發上,眼睛朝上,這時的感覺就是天花板在旋轉,但是我25歲的心臟能夠承受。我發現自己在做一個危險的遊戲,好像是猴子從火中取栗。我答應了紫玲,第二天就興沖沖地替她去找,一直到夜裡10點才回來。這個遊戲確實很危險,弄得不好,會把我目前的一切都毀掉。但是這裡有一種奇怪的東西在強烈地吸引我,使我無法不做。可以拿來作比的,大概是毒品對吸毒者的誘惑。這個比喻也不對,我做的都是沒有用的,和我的書法一樣都是無功利的。說出來非常幼稚可笑,滿社會的人都在為利益為功利奔走,我卻要做沒一點用的事。那個紫玲找她的情哥同我有什麼關係,找到了怎樣,找不到對我又能怎樣。毒品直接注入血液,使接受者忘掉塵世,產生離奇的幻覺,飄飄若仙。可是紫玲找她的情哥與我沒有絲毫的意義,反而可能使我離開金絲窩,還去擺可憐的字攤。
  電話鈴響了,我接了聽,是周歡。「是陶先生,麗亞在家嗎,請她聽電話。」他的聲音有些沉悶,但很快就正常了。
  我說她出門了,剛走不一會。他說,她去哪裡。我說,我不知道。
  他語氣變得威嚴起來:「陶先生,你不覺得這很不妥當嗎?是你在陪麗亞小姐,可是她去了哪裡你一點不知道。讓我怎麼說你,選一個客氣的詞,就是『失責』。陶先生,麗亞是一個好女人,我同她很早就認識,這你知道。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不要以為我和她有矛盾了,就有機可乘。陶先生,你是一個聰明人,不要玩火!一個小時前你在幹什麼,你很明白。但願你是偶爾為之。小伙子,好自為之。如果你還不想搞得很糟糕,那你立刻去把她找回來。你聽清楚了,我希望看到的是她馬上回家裡來。」
  聽著他的話,我心裡一陣發冷。他像是布下一個大蜘蛛網,從四面八方向我圍來,把我的手腳和全身都粘住。當然我對麗亞還是有感情,我不想讓她一個人在冬夜裡孤零零地瞎跑。我站了起來,往外走,腦子中搜索著她可能去的幾個地點。我剛走到樓道上,突然聽到急慌慌地奔上來的腳步聲,我停住了,奔上來的就是麗亞。看她的神色我大吃一驚,她的臉灰白,就跟死過去一樣,她的深陷的眼窩裡充滿了恐懼,好似看見了世界上最可怖的事情。
  我說你怎麼啦。一瞬間她像不認識我,當她認出我來後,一下撲進我的懷中:「你去看……太,太可怕了……」
  我這時扮出了勇敢的形象,我攙扶著她,她抓緊了我,兩個人似螃蟹一樣橫著下了樓梯。出了樓,她指著一棵樹,叫道:「你看!」
  我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在冰冷的月光下,樹的一根主杈處垂下一根繩子,繩子的頂端繫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我的心收緊了,走過去。我看清了,是一隻死貓,吊著的是一隻死貓。它的一隻眼睛還張著,散佈出死亡的氣息,另一隻眼睛插進了一把刀,就是我的那把鋼刀!我的心頓時灌滿了血,膨脹開來,又疾快地縮緊,彷彿是帶血的心臟掉進了冰水。貓懸掛得不高不低,離我的頭頂不到10公分,只要人從邊上走過,不可能不看見。
  我們回到家中,她對我喊道把門關緊,把窗關緊,都關緊。我把所有有洞的地方都關得嚴嚴實實,她還自己來檢查。現在她再也沒法安靜下來了,她嘴裡不住地叨念,刀怎麼會在那裡,會在那裡……她挨緊我,身子還在打抖。
  我忽然想起周歡剛對我說的話,慢著,他最後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你聽清楚了,我現在希望看到的是她馬上回到家裡……」不錯,他就是這麼一字一句向我下命令。我敢肯定,我回家的時候樹上肯定沒有死貓,那麼掛上去不會超過一個小時。他要我馬上把麗亞找回來,不就正好撞上嗎?我的心再次顫慄起來。
  我把周歡的電話對她說了。她叫道:「他要我趕快回來?……銅刀他拿過以後就不見了……」
  我們都不出聲,身子靠得更緊。我說:「你沒有答應劃錢給他?」
  「沒有。」
  我說:「打電話問他。」
  「對,問他。」我說誰來打。她沒有說話,但她目光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撥了他的手機號,響了,很快他來接了。
  「周先生,麗亞已經到家了,對,很好,情況不錯,現在就坐我邊上。這可能是你希望看見的吧。」
  「陶先生,你是一個聰明人,你聽懂了我的意思。」
  我讓他說了一會。我想我必須言歸正題了,心又狂跳,但我不管了:「先生,銅刀你是見過的,可是那天你來過就不見了。今天在貓的眼睛中出現了。」
  「唉,我知道銅刀,那天我帶出來了。可是回到太陽泳池已經不見了,我回憶過,上車時就不見了,掉在你們的家門口了。好吧,現在我們談另一個問題……」
  我按下電話的免提,麗亞和我就可以同時聽他的聲音了。
  「你們在樓外看見什麼了?不錯,一個可怕的景象。你們看見的,我已經先見到了。這就是我要提醒你們的。剛才我到你們樓前,看到兩個人匆匆離去,一個好像見過,我想了好一會才想出,是在南方見過,在法庭上,他坐在麗亞的仇人一起。他們跟蹤到這裡來了。假設我掉的銅刀是他們撿走的,那麼肯定是他們佈置了這副慘相。」
  她的臉上浮現出奇異怪誕的神色,說:「謝謝你的忠告。」
  那邊說:「小心為好。」「
  麗亞掛斷了電話,靜默地坐著,我覺得她的思想飛走了,飛到遠遠的地方。我隱約知道她在那邊有仇敵,仇人的追蹤無疑是這個人世間最可怕的事之一。然而我想讓她寬心,我說:「完全有可能他胡說,是他製造場面嚇你,卻又推到仇敵身上去。他的目的也達到了。」
  她無意識地搖頭:「為了遺產,結仇很深……」
  我又說:「那他們已經摸到你的住址?』
  她仍是輕輕搖頭。我走進一個屋去拿報紙,等我再回來時,她站直身子,一字一句對我說:「現在開始,不談死貓,不談銅刀,不談,一句都不談。」
  今天晚上我再也沒談過這個話題,但我深深感到,它從沒離開過,它像一頭蝙蝠,灰褐色的翅膀一直在我們的屋子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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