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交易日開始了,大家見面只是點一下頭,就匆匆坐到自己的機子前,日復一日,周復一周,年復一年。我們的投資或者說是投機、賭博,說什麼都可以,就是這樣平淡而正常地進行,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農民沒有一點區別。
開盤了,雖然這個時刻一個星期有5次,一年有260次,但對於我們每個股民來說,依然是新鮮緊張、激動人心的。大盤跳高3點開出,而界龍強於大盤,它開盤就氣貫長虹,一下跳了7角,成交量大得驚人,集合競價就有60萬股,莫非主力真的發動總攻擊了?
六爪和他的太太坐得離我不遠,他們兩個今天很有點異樣,瓶子身上好像缺了一件東西,但我一時說不出缺了什麼。她眼裡的光有點濕潤,亮閃閃的。他們相互不時地說話,但說得很輕很急,有些話我沒法聽清,但我可以感覺出來。六爪趴在桌上,寫了賬號。瓶子在下面用手推他,說買呀買呀。六爪讓她慢一些,等價低下來再買。瓶子的眼珠子都要跳出眼眶了,說:「什麼時候了,還能等?你以為還會有再低的價?主力大機構稀奇你,等著你上了轎子再來抬?」
六爪還是看著屏幕,瓶子一把搶了他手中的單子,她的身子寬,轉身大,把椅子都帶翻了,也不扶,就往外走,六爪搖搖頭,不多說。一會瓶子回來了,對他說,買到了,全買到了。偏這時界龍不往上上了,K線平走起來,兩人盯著屏幕,四個眼珠子不眨一下。我要上洗手間,走出屋,見沒人注意,一拐彎進了報單室,對報單小姐小白說我要查一下單子,小白二話不說,就把單子給了我。其實我沒有別的要查,只想看瓶子又買了多少。翻過兩張就到了,怪不得他們的眼珠子要跳出眼眶了,他們又買了2萬股界龍,這個數字讓我吃了一驚,他們的資金並不多,滿打滿算才買13000股。星期五那天瓶子愁得要生出病來,親門對我說沒有資金了,怎麼又買這麼多,真的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
我慢慢吞吞進了洗手間,方便之後,出來正好遇見六爪。我說:「好啊;你們吃進這麼些,想贏個大滿貫?」
六爪急不可待地朝池子裡放洩,嘴裡還響起聲音,好像全身的勁都用到一個地方來了。一陣過後才對我說:「沒有辦法,不賭不行,不賭輸掉的錢怎麼回來?我們這些人早就綁在這輛戰車上了,下不來了,除非輸個精光。」
我一心想知道他們的資金怎麼來的,便說:「是曹總經理融資給你的?」
他說:「怎麼會呢,我不給他們燒香,也沒有私人感情,肯給我融資?」
我冷笑說:「不要怕麼,我也不說出去,也不想在天馬證券公司融資,你怕什麼?」
他已經把褲子整理好,說:「陶先生,我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沒有融資,為什麼要說融資,我騙你幹什麼?老實對你說,我們一家人,死活全在這一仗了。」
我有意說:「是不是言重了?」
「你知道什麼,我們的房子都押出去了!」他的眼圈紅了,伸出手去擦,第六個指頭在旁邊彎曲、豎起,就像一個有獨立生命的小人。「罷,罷,不說了,不要再對別人說起……不是光彩事。」
我明白觸動了他心境,便說:「起先都是好好的人,現在賭得還有個人樣?沒關係,說不定就是一個大滿貫。」
他搖頭:「不敢多想,只要把以前的錢贏回來,我就滿足了。不過我的老婆不會滿足,她是一心要在股市上發大財。你看她手上的鑽石戒指還在嗎?」
我這才想起,今天看瓶子總覺得有地方不對勁,原來就是少了那枚光亮耀眼的鑽石。我知道她真的玩命了,這對於她就似寶玉嘴裡含的那塊玉,雖說不是娘胎裡帶出來,但也一樣性命攸關。
六爪唱一般說:「典當了。能當的都出去了。」我才知道這一家是真的玩命了,不過節骨眼上,玩命的豈止他一家?
我們兩個進了房間,瓶子臉上已經紅光光了,見了她的男人,忍不住叫起來:「現在什麼價了,你的眼睛看看清,不要發花。」我忙湊到屏幕上,原來界龍突破平行線,又拉升了,已經是23元1角了。
瓶子直起粗頸子:「你說要下來,下來了沒有?做股就要有魄力,我才不怕,一板子全部打進,2萬股啊!現在才十多分鐘,4千塊錢出來了,要是你這樣的老鼠膽,現在還在猶豫呢!」六爪呆站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瓶子伸出厚實的手掌,一掌把他拍進椅子裡去。
夏堅在一邊有些不懷好意,說:「我看,六爪不如你夫人,你猶猶豫豫的,總是畏首畏尾,倒是你的夫人魄力大,說買就買。要不是她,六爪你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呢。現在到處講競爭,你就讓位給夫人。」
袖珍小姐也用她甜甜的聲音附和:「是啊,他的夫人的感覺不錯。動作也來得快。」
六爪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我也有心捉弄他,加入合唱隊,說:「說不定她是一個股票天才,到將來比我們哪一個做得都好。」我知道這頂帽子送得不低,說完還朝六爪眨眼。冷不防麗亞斜肋裡推我一把,悄聲說:「少管他人閒事。」
我不得不收斂。但是瓶子卻被挑動起來,好似這屋裡真的就她一個股票天才,滔滔不絕起來:「要是依了他,我們輸的錢什麼時候能回來,猴年馬月都不行!要是那時候就換我來做,這10多萬還會輸?」她這麼說大家倒不要聽了,原來是哄她玩的,倒真的順桿爬了。再說那時候在座的幾乎人人輸過錢,罵六爪一個等於罵大家。
昨天開始,麗亞天天來證券公司,親手操作。我這個操盤手降級了,替她遞單子,查資料,最多當個參謀。上午我到櫥窗裡去取她的成交單,發現賬上只剩700多元了,昨天她又買了1萬股界龍,持了一個大滿倉!
「你全買股票了?」我驚詫地問。
她不動聲色地說:「全買了。」
「不留點資金在外面,萬一變盤呢?跌下來還可以買進,滿倉是最忌諱的。原來你不是很小心的?」
「閉嘴,你不要再說了,你給我閉嘴。」她用一根手指指著我的嘴,雖然聲音輕,但態度強橫,簡直是一個女暴君。和前天夜裡相比,判若兩人。我心裡很恨的,覺得那天夜裡多給了她溫情。
過一會她神色有些緩和,說:「你不是不知道,周歡逼著我要錢。」
我似乎有些明白,她是想狠狠地賺錢,賺足了就可以幫周歡一把。看來周歡的聲音還在她心裡震盪。我冷冷一笑,這是因為兩個人的舊情來了,還是那把景頗族的銅刀起了威懾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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