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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漫長的蜜月

9.1 遠程電腦


  新出現的電腦詞彙與新出現的電腦技術一樣令人目不暇接。即使你的英語的詞彙量大得驚人,你也很可能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單詞--teleputer。

  以tele為前綴的詞我們見過不少,如telegraphy(電報)、telephone(電話)、telecommunication(電信),television(電視),等等。tele這一前綴的本來的含義是「遙遠的」(far off)、「遠距離的(distant),但近二三十年來,它通常的含義與「電視」、「電傳」有關,如telecast(電視廣播)、teleconference(電視會議)、telecourse(電視課程)等等,在一些詞典中還把tele作為單獨的一個詞收入,專指電視。teleputer是由蘋果公司的史庫萊(John

  Sculley)發明的,它由前綴tele-(遙遠的)與computer(電腦)合成,我們可以把它譯為「遠程電腦」。teleputer視一樣具有巨大的「勢力範圍」的傳播媒介,而不是一種像複印機、打字機那樣勢力範圍只在使用者眼前,「躲進小樓成一統」的「非連接性的桌面機器」(unconnected desktopmachine)。teleputer其實也就是一種網絡化的電腦。

  不管這個詞會不會被普遍認可,但包含在這個詞裡的技術理念已乎已成為電腦鉅子們的共識。

  尼葛洛龐蒂在《數字化生存》一書中以大量的篇幅談電視及其未來,它把未來的電視稱為「比特電視」,並且認為,「個人電腦的飛速發展,使得採取開放式的體系結構的未來電視將等同於一部電腦。就是這樣。置頂盒將變得只有信用卡般大小,只要插入,就可以把你的電腦變成有線電視、電話或衛星的通信的電子通道。換句話說,將來沒有人生產電視機,只有電腦工業:它將製造裝滿上噸內存並且具有強大的信息處理能力的顯示器。」

  我們在第一章 已經提到了英特爾公司總裁格魯夫的「PC就是PC」的著名論點。他一方面不同意置頂盒可以等同於電腦的觀點(如尼葛洛龐蒂所認為的),另一方面也不生造一個詞來指稱未來的電腦(如史庫萊那樣)。對他來說,PC是一個既具體又抽像的概念——PC的概念每隔兩年就有變化,但PC這一名稱可以一直不變。因為PC本來就是一個不斷生長的有機體,一種「持續的狀態」(continunm),而不是一種固定不變的機器。但他同樣堅定地認為隨著電腦處理能力的不斷增強和電腦網絡的不斷完善,電視的威力將喪失殆盡,用他的話來說就是:「PC將把電視僅僅當作一種外圍設備,從而徹底控制電視」。

  在不遠的將來,電視將壽終正寢,這一點在技術上已經沒有什麼疑問。

  不僅如此,目前所有以tele為前綴的傳播媒介都將不復存在,傳播媒體的全盤電腦化(數字化)已正定局,剩下的只是具體的時間問題——是十年還是二十年?吉爾德乾脆把電腦的「未來」稱為「遠程未來」(telefuture)。在這個「未來」裡,電腦在與各種媒體的競爭中大獲得全勝,獨領風騷。他這樣寫道:

  推動「遠程未來」的,決不是電影與電視、消費者電子技術與出版,電腦與遊戲機的匯合。推動這一變化的是電腦技術的洪流對於所有這些領域的全面進犯和征服,而不是與原有的領域共存共榮。同樣道理,電腦產業與電視產業的交匯如同汽車與馬車、電視與「五美分劇院」(Nickeloden)、文字處理系統與打字機、電腦輔助設計程序與製圖板、數字桌面印刷與活字印刷機的匯合,前者與後者的匯合是為了消滅後者。這令人想起尼葛洛龐蒂的「末日審判」式的預言:「沒有比特就沒有前途。」

  正是由於我們的生活世界正在被全盤數字化,我們才把正在來臨的時代稱為「數字時代」。


9.2 「各位觀眾」


  電腦把電視徹底消滅決不是一個單純的技術事件。本書第一章 已經證明,重大的技術總是體現著重大的文化價值,一個民族和一個時代的技術特徵體現著一種文化價值的特徵。伴隨著電視的消亡和電腦的崛起,是一種文化價值的解體和另一種文化價值的勃興,同時也是舊的人格類型的死亡和一種新的人格類型的誕生。

  在大眾時代(電視時代)裡,每一個人(或每一家)都擁有電視,每一個人都是電視的觀眾(audience),但所有的電視(在內容上)實際上是同一台電視,每個人(每一家)的電視實際上是由電視台複製出來的無數台電視中的一台。它是我們公共的情人,即「大

  眾情人」。它並不在乎你是誰,只要你買得起電視,它就是你的,但在同一時刻,它又是無數人的——它是一個人皆可夫的「情人」。

  所以我們在上一章 把這種大眾傳播行為稱為「娼妓化交往」。「觀眾」本來是一個複數名詞,但電視台常常把我們每個人都稱為「各位觀眾」。這個不合文法的稱謂倒是透露了一個我們習焉不察的秘密——電視(台)從來沒有把觀眾中的每一個個體當作是一個具有個性特徵的個體,換句話說,在娼妓式交往中,提供服務的一方根本沒有(也無需)把每一個顧客當作是一個具有完整的、不可替代性人格的個人,每一個人只是光顧它的「他們」中的一個而已。

  電視的傳播模式令人想起了中國古代的一句詩和一個哲學比喻。人們共享電視的方式是共時性的分享——「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電視的傳輸模式是「同步傳輸模式」。與其它傳媒媒介不同,電視有所謂「黃金時間」(最大數量的觀眾收看同一個節目的時間)。電視內容的品質是同質而單一的——如同宋儒所說的「月映成川」(同一個月亮映在千萬條河中)。電視業在發展過程中,它的頻道越來越多。但這改變不了電視在內容上同質而單一的品性。一個電視台由原有的一個頻道增加為十個頻道,只不過是把過去由一個頻道發送的節目分門別類並把節目時間拉長、重播次數增多後,改由十個頻道發送(一個電視台由一個頻道增加為十個頻道後,它的工作人員的數量基本上可以保持不變)。它實際上是把一個頻道「稀釋」為十個頻道。「翡翠」和「明珠」(這是香港同屬一個電視台的兩個電視台)說到底是同一碼事。

  更重要的是,一個個彼此獨立的電視台(如「德國電視一台」與「德國電視二台」)說到底也是同一碼事。各家電視台的記者只不過是在同一個地方搶新聞的冤家。用經濟學們的話說,各家電視台不過是在進行「低水平過度競爭」和「低水平過度重複」而已。還是美國搖滾歌手斯普林斯汀的那句唱詞:「空有57個頻道,卻毫無內容。」

  由於眾口難調又必須調,那麼電視台的「廚師」們就製造了一種沒有任何個人色彩的品味,但又是大家暗中都有的品味,即最低限度的品味,如同按摩女郎既不跟她的顧客談文學,也不跟他打網球,你只跟你做那種人人都會做的遊戲。

  每個人在低級的慾望和趣味上都是相似的,但他們每個人的整體人格和品位又是有天淵之別的,正如魯迅說的,人與人的差別,常常大於人與猿的差別。電視之所以是粗俗的,不是因為看電視的人都是粗俗的,而是因為它總是讓看電視的人以粗俗的狀態來與它接觸,讓人逐漸習慣於、沉溺於這種狀態,並且以為這種狀態是正常的而且是唯一正常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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