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座(Ceti)這顆恆星離我們較近,又很像我們的太陽系,因此,它成了有生命存在的可信的候選者。看起來,我們正準備開始跟鯨魚座以及我們感興趣的更遙遠、遠在天邊的天體進行接觸。CETI還被人們有意地作為第一次關於與外星智慧進行通訊的國際大會的首字母組合。那次大會是由美國國家科學院和蘇聯科學院聯合發起,於1972年在蘇聯的亞美尼亞舉行的。與會者有來自許多國家的著名物理學家和天文學家,他們當中大多數人相信,外星上存在生命的可能性很大,至於某個地方可能存在文明,掌握了堪與我們匹敵或超過我們的技術,這種情況也有相當的可能性。
基於這樣的假定,會議認為,普遍接受的星際通訊方式很可能是射電天文學,因為這種方式既快速又經濟。他們提出一項正式的建議,可以組織一項國際合作項目,用新的、巨大的射電望遠鏡探測空間深處,尋找有意義的電磁信號。我們最終會籌劃自己發出一些訊息,然後接收回答,但在開始的時候,更實際的似乎還是捕捉外星人之間的談話的片斷。
於是,我們最尖端的科學裡所有複雜高技術中的精英,很快就要全力從事於本質上是生物學的研究——這當然還包括社會科學的某些方面。
僅僅在最近十年中,地球就變成了過於狹小的地方。我們有一種被封閉起來的感覺,好像一個小城市要在一個小縣裡發展,被憋住了。我們已看到了火星表面的樣子,它黑暗、千瘡百孔,從最近獲得的照片判斷仍無生命。因而,這些景像似乎並沒有擴展我們的視野,反而把我們所處環境中又一副令人不滿的容貌拉得更近、太近了。晌午無雲的藍天,已失去了它舊日那廣闊深邃的面貌。已經有一種說法,說天空並不是無限的。它是有限的。實際上,它是我們的屋頂,是我們生活於其下的一層膜,明亮,但充滿陽光時又令人不解地有折射性。我們可以感覺到頭頂上數英里處的這一曲面。我們知道它足夠的韌,足夠的厚,所以堅硬的物體從外部撞上它都要著起火來。地球的彩色照片比外面的任何東西都更讓人驚歎:我們生活的地方是一座藍色的屋子,是我們自己吹出的一個氣泡。外層天空漆黑一團,令人驚駭,那是一片開放的鄉野,讓人不由得要去探索一番。
那我們就開始了。外星上的一個胚胎學家,不時仔細地觀察過我們,可能就會得出結論說:地球的形態發生在正常進行,神經系統開始建立,有了以城市形式出現的相當規模的神經節,現在又分化出直徑數英里的圓盤狀感覺器官,時刻準備接受刺激。不過,他也很可能要納悶,我們會怎樣作出反應。我們正發展到斯金納箱裡的斯金納鴿那種境地:四下瞅望,試圖建立聯繫,到處探測。
當終於從外層空間傳來第一句話時,我們很可能已經習慣於這一思想了,我們已經能提供關於這裡或外星生命起源的相當不錯的解釋了。如果一個濕潤的行星上有了甲烷、甲醛、氨和一些有用的礦物質,每樣都有足夠的量,在適當溫度下受到雷電轟擊和紫外線的照射後,幾乎任何地方都會生出生命。未解決的難題,就是怎樣讓那些聚合物組成膜,發明出複製繁衍的方法。剩下的事就暢通無阻了。假如它們遵循我們的法規行事,那麼,首先會有厭氧生物,然後再有光合作用,呼出最初的氧氣,然後有呼吸生物,變種迅速增多,後來是新種形成,最後有了某種意識。這些講起來很容易。
第一次發現別處有生命的跡象,我們雖感驚訝但還較易接受。但是我擔心,當我們從這最初的驚訝恢復過來、點頭問好、微笑之後,我們恐怕就要震驚了。相對來說,我們一直獨善其身,獨一無二了這麼多年,因此很難面對這樣的想法;我們周圍那無限大的、轉動的、鐘表一樣的宇宙,它本身就是活的,只要條件適合,便能隨時產生生命。毫無疑問,我們會照既有生命的樣式去進行聯繫,飄放出我們的細絲,伸長我們的菌毛,以此作出反應,但到頭來我們不免會覺得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渺小,小到像一單個細胞。不過也會感覺到相當新鮮的連續性,這還要人去慢慢適應。
不過,直接的問題,還是一個實際得多的現實問題,CETI的與會者想必正為這個睡不好覺。不妨設想,在遙遠空間的某個地方確有有感覺的生命,並且,我們能成功地跟它取得聯繫。那麼,究竟我們能說些什麼呢?如果它離我們有一百或更多光年——看來很可能是這樣,我們的談話就要有一些很長的停頓。僅僅是我們開始談話的那些寒暄——從這頭的「喂,聽見了嗎?」到傳來那頭的「聽見了,你好?」這就得至少兩百年。到我們找到受話人時,我們也許已經忘了要說什麼了。
我們可以碰碰運氣,把寶押在我們技術的正確性上,而只是發出關於我們自己的消息,像發一封印製的聖誕信一樣。但我們得仔細選定要說的項目,那些事必須在我們心目中有長久不變的意義,不管我們提供什麼信息,它都必須在二百年後還對我們有意義,而且必須仍然顯得重要。否則,談話會讓有關的人都覺得啼笑皆非。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二百年後,思路很容易斷。
如果技術條件允許,最初能作的最保險的事,是發出音樂。要對空間其他生命解釋我們是什麼樣子,這種語言是我們擁有的最好的東西,它最少模糊性。我要投票選巴赫,將巴赫的全部樂曲源源不斷地播向太空,一遍又一遍。當然,我們那會是自吹自擂。但對這樣的新相識,一開頭擺出盡可能好的面孔,當然是情有可原的,更加嚴峻的事實可在以後講。說句公道話,比起我們可能發送的其他東西,比如《時代》週刊,或聯合國的歷史,或總統演說等,音樂更能清晰地顯示我們的真實面貌。我們當然可以發出我們的科學,但是,不妨想一想,兩百年後那頭的禮貌的評語傳到我們這兒,會使我們多麼驚訝。我們能提供的在今天看來是最熱門的任何項目,到那時一定會過時,會變得無關緊要,甚或是滑稽可笑的。我想,還是應該發送音樂。
也許,如果技術可以適應,我們應該發出一些繪畫。可以用塞尚表現一個蘋果實際上是一半果子一半泥土的那些繪畫。沒有什麼東西能比這些繪畫更好地向外星人描畫這塊地方是什麼樣子了。
我們應該問什麼樣的問題呢?作出選擇是很難的。每個人都希望先問他自己的特殊問題。你們那裡最小的粒子是什麼?你們曾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嗎?你們也感冒嗎?你們有沒有比光快的東西?你們總是講真話嗎?你們哭嗎?這樣的問題單沒完沒了。
也許,我們應該等一會兒,直到我們拿準了我們想知道的是什麼,然後再坐下來商討細節問題。畢竟,主要的問題將會是開頭語:喂,聽見了嗎?如果回答會是:聽見了,你好?那我們也許想在那兒停一停,考慮這問題,多花點時間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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