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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觀察者在生物學研究中所起的作用是複雜的,可是並不奇怪。他或她只是觀察,描述,解釋,或許偶爾還嘶啞地喊叫一聲,僅此而已。觀察這一動作本身並沒有改變觀察對象的根本方面,或按理說不應該改變什麼根本的方面。

  在現代物理學中,情況可大不一樣。測不准原理並不意味著,觀察者一定會一經觀察就毀壞確切的動量,或改變被觀察的粒子,儘管這些事情是有的。實際上,那效應更深刻些。觀察者和他的儀器創造被觀察的現實。沒有他,單個的粒子有種種的可能性,表現為種種的波形。要由他的儀器加以研究的現實不僅僅存在;那現實是由實驗室生出來的。

  我想到了這一點,但不能長久地專注。詞語老是構成障礙。物理學的詞彙本身就夠使人迷惑: 「魅力」(charm,核物理學),「奇異性」,「強」力和「弱」力,還有「夸克」。「物質」(matter)一詞本身就跟夢幻一般,由一個基於兒語的印歐語詞根ma生長而成。 這個詞根後來成了mater, 再後來分化成好幾個詞如maternal(母親的,母系的),material(物質),還有matrix(子宮,基質)。德墨特爾(Demeter)的名字就來自這一詞根,她是管整個大地的神。

  說到這兒,我突然記起,我自己一直在作著某種物理學的觀察。沒經過正規訓練,觀察用的儀器是一個鉛筆尖,而可能還無意中引起了麻煩。我沒想改變什麼,並且,我想說,假如有所打擾,那麼我得為這打擾說聲對不起。

  大約自去年開始,有好幾回,我坐在北向面對東六十九號街的一個高層房間裡,在辦公桌前,直直地看七十二號街和三號大道交匯處的一座高層公寓樓,看那上面某塊玻璃上太陽的反光。太陽從午後出現,出現的地點隨季節而慢慢地變化。這你也能想到。但一天中太陽出現地點的變化可快得多。如果我看得足夠久,我的眼睛可以攜帶多達八個又黃又綠的太陽的余像,把它們移到房間牆上的任何地方,把它們移上移下,所有的八個太陽,隨意移動。

  現在,我得說說我一直幹的是什麼了。

  偶有幾次,我把紙張(我用的是一種帶黃色格子的拍紙簿)放在書桌的中心,把鉛筆尖(最好用削得溜尖的鉛筆尖)放在紙張的中央,注意七十二號街和三號大道間那幢大樓,然後把筆尖固定在那兒。

  這種時候,我作的就是改變那系統運作的方式。我沒有使地球每二十四小時轉動一周,而是把穩筆尖,讓太陽慢慢地繞東六十九號街轉。誰都可以作這件事。開始啟動得費點力氣,但經過幾分鐘的凝神苦想,你就能讓東六十九號街居於不動的中心,然後你就感覺到太陽從你右後方升起,慢慢劃一個大圓;一旦你啟動了太陽,就不難組織起太陽系的其他部分,使整個系統圍著一個不動的地球旋轉,更確切些,是圍繞曼哈頓東部的一個中心點轉。當然得對付某種偏心性和不對稱,並且,事件也並非井井有條,可它還是在轉。

  可是,在我開始作這件事的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的是,它必然要觸動更大的範圍,這範圍超出了太陽系。

  你得使整個星系轉動起來。整個星系在二十四小時轉一圈。可然後呢,還有所有其他星系,它們不能被高高掛起,置之不理。它們也必須同時啟動,旋轉起來,跟我們當地的太陽準確地同步運動。當它們被啟動旋轉,發著尖利的哨聲穿過太陽風湍流的時候,得允許它們圍繞彼此作自己的無摩擦而有韻律的舞蹈,各自還帶著自己的部件在內部跳舞。這是件巨大的工作,你得牢牢把握住鉛筆尖才能作得正確。你得作那整個事情,完全地作,否則,就會把那個結構震撼成碎片。

  假如你想要太陽每二十四小時裡轉一個整圈,你就得帶著那整個宇宙,所有的星系,太空裡所有的東西,離開那個彎曲的邊緣。

  這件事情裡,最難作的部分,是你必須以那樣的速度轉動最外圍的星系,以便使所有一切在二十四小時裡轉過來。這意味著,你需要非常高的運行速度,遠遠超過光速,否則,有些部分就要落後在外圍磨磨蹭蹭。這樣不行。宇宙需要在二十四小時內圍繞一個固定的地球旋轉,可你必須願意投入那麼多時間,並且牢牢地握住鉛筆。

  現在讓我煩心的是,這種活動會給宇宙學家造成什麼效應。他們可能會在帕薩迪納,或波多黎各,或巴洛馬,或匹茨堡,或其他什麼地方,觀察著什麼。在我轉動宇宙的時候,很可能萬事大吉,想像道,我是在首尾一貫地做這件事,並且,實際上也沒有什麼附著在邊緣上的膜曾被我無意中撕裂。可是,在我玩膩了——有時我真的會玩膩了——而放下鉛筆,轉而想別的事情時,情況又會怎樣呢?我想,一定會出現某種傾側,某種震動,直震到邊緣,這時、事情會作出調整,調回到老樣子,地球每二十四小時自轉一周,同時又繞太陽公轉。

  我想我應對此說幾句話,為的是萬一在我作完了那件事情時,需要就我的觀察結果作些調整。可同時我也想到,我個人的操作可能不是唯一的。完全可能,還有個什麼人,在西部中央公園,在第八十號街的上頭的公離裡,在那兒使宇宙繞固定的一點旋轉。 或者,甚至在提奈克(Teaneck)也有人作著同樣的事。或者,甚至遠在舊金山,還許有人以我所不解的方式歪曲著一切。實際上,這樣的事也許會一直出現,以這種或那種方式掀動著宇宙,使其繞這個或那個固定的點轉動,有時甚至還會彼此矛盾。這事應該告訴那些天文學家,不然恐怕就太晚了,來不及意識到那亂糟糟的數字。

  我為自己所作的感到抱歉。可這並不意味著,我有把握能停下來。一旦你精確地把握住那個鉛筆尖,把它固定在一個好地方,整個宇宙發著哨聲圍著它轉、以必要的速度使所有天體物質縮小到烏有,感覺到那整個東西顛簸起伏,幾乎要失控飛走,但仍舊舉著它,旋轉著——那時,要想停下是很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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