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內米
作者:弗雷澤
弗雷澤(1854——1941),英國人類學家、民族學家、宗教史學家。生於格拉斯哥。1874年由格拉斯哥大學轉入劍橋大學。1907年任利物浦大學社會人類學教授,後到劍橋大學任教。1914年受封為爵士。1920年當選為英國皇家學會會員和英國科學院院士。著有《金枝》、《圖騰與族外婚》、《對永生的信仰與對死者的崇拜》等。
我們進行的考查研究到此就要結束了。但是,像探求真理中經常出現的情況那樣,我們回答了一個問題,卻又提出了更多的問題;如果我們是循著一條途徑走過來的,一路上我們確實也經過了好些別的途徑,這些途徑都離我們這條途徑不遠,而且通向,或者似乎通向,比內米神林更為遙遠的其他目標。我們也曾沿著其中一些道路走了一段,其餘的蹊徑,今後如有機緣,作者還將與讀者來共同探求。到目前為止我們一起走過的行程已經夠遠的了,現在該要分手了。臨別之前,我們還該自問一下:有沒有更全面的結論,能否從本書所著意研究的人類愚昧謬誤和令人傷感的經歷中汲取一些充滿希望、激勵前進的效益呢?
如果考慮到,一方面,無論何時何地人的主要需求基本上都是相似的,而另一方面,不同時代的人採取滿足生活需求的方式又差異極大,我們也許能作出這樣的結論:人類較高級的思想運動,就我們所能見到的而言,大體上是由巫術的發展到宗教的,更進而到科學的這幾個階段。在巫術的思想階段,人依靠自己本身的力量應付重重艱難險阻,他相信自然界一定的既定秩序,覺得肯定可以信賴它、運用它、為自己的目的服務。當他發覺自己想錯了,傷心地認識到他所以為的自然秩序和自信能夠駕駛它的能力,純粹都是幻想的,他就不再依靠自己的才智和獨自無援的努力,而謙卑地委身於自然幕後某一偉大而不可見的神的憐憫之中,並把以往狂妄地自以為具有的廣大能力都歸諸於神。於是,在思想比較敏銳的人們心目中,巫術思想逐漸為宗教思想所替代,後者把自然現象的更迭解釋為本質像人。而能力無限超過人的神的意志、神的情感或願望所規定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解釋又令人不能滿意,因為它假定自然界的活動,其演變更迭,不是取決於永恆不變的客觀規律,而是在一定程度上變易無常的。這是未經縝密考察的臆說。相反,我們愈仔細觀察自然界的更迭現象,愈加感到它們嚴密的規律,絕對的準確,無論在什麼地方觀察它們,它們都是照樣準確地進行著。我們的知識每取得一次偉大的進步,就又一次擴大了宇宙間的秩序的範疇,同時也相應地限制了宇宙間一些明顯的混亂的範疇。時至今日,我們已經能夠預見:人類獲得的更多的知識,將會使各方面看來似乎真實的混亂、都化為和諧,雖然在某些領域內命運和紊亂似乎還繼續占統治地位。思想敏銳的人們繼續探索宇宙奧秘以求得更深一層的解答,他們提出:自然宗教的理論是不適當的,有點兒回到了巫術的舊觀點上;他們明確地認為(過去巫術只是明確地假定)自然界現象有其不變的規律性,如果周密觀察就能有把握地預見其進程,並據以決定自己應採取的行動。總之,作為解釋自然現象的宗教,已經被科學取代了。
科學與巫術的共同之處只在於兩者都相信一切事物都有其內在規律。讀者當然知道巫術所假定的事物規律與科學以之為基礎的那種事物規律,兩者是有很大差異的。這種差異自然地來自兩種不同規律所抵及的各色各樣的模式。巫術所認為的規律純粹是事物規律呈現於人的頭腦、經過不正確的類比,延伸而得出的;科學所提出的規律乃是對自然界現象本身耐心準確觀察後得出來的。科學所獲得的豐富、翔實、輝煌成果,使我們欣然深信其方法之健全。經過無數世紀的暗中摸索,終於找到了通向宇宙萬象迷宮的線索、打開自然知識寶庫的金鑰匙。人類未來進步——精神、才智與物質的進步——的希望,同科學的盛衰密切相關,凡在科學發現道路上設置的每一障礙都是對人類的犯罪。我想這樣說也許並不過分。
然而思想史告誡我們不要作出這樣的結論:因為科學理論是最好的,尚有待於系統地闡述,因此它就必須是十全十美的終極的科學理論。應該記住:科學的概括,或者用一般的說法、自然的法則,只是一些假說用來說明我們以世界和宇宙這類響亮名詞予以誇大了的思想不斷變化的情況。說到底,巫術、宗教和科學都不過是思想的論說。科學取代了在它之前的巫術與宗教,今後它本身也可能被更加圓滿的假說所更替,也許被我們這一代人想像不出的、與記錄宇宙這一屏幕上的影像、看待自然界一切現象的完全不同的方式所更替。知識總是朝著一個明確的目標永遠地不停地前進的。所以,對於這種無窮無盡的追求我們無須怨誹:
Fatti non foste a viver come bruti
Ma per seguir rirtue e conoscezua。1
1意大利文,引自但丁《神曲·地獄篇》第二十六章。但丁借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尤利西斯之口說的話,大意是人「生來不是為了像野獸似地活著,而是為了追求美德和知識。」
許多偉大事物將從這種追求中產生,雖然我們可能趕不上了。許多更明亮的星星將在我們未來的航行者、思想領域裡的尤利西斯2的頭上出現而不像對我們這樣只是遠遠地照耀著。有一天巫術的夢想將成為科學清醒的現實。然而這一美好前景的最前端卻橫著一道陰影。無論將來會給人類準備著增加多少知識和力量,人類也不能制止那些偉大力量的掃蕩。看來那些偉大力量正在無聲地然而卻非常堅韌地形成之中,將毀滅我們這個地球像一顆微粒或塵埃似地浮游其間的燦爛宇宙。在未來若干世紀後人可能能夠預告甚至控制風雲的變幻,但是他的纖弱的雙手仍將無力加快天體在其軌道中緩慢下來的運行速度,也不能重新燃起太陽快要熄滅的火焰。有關地球和太陽之類的憂慮不安都不過是人的思想從子虛烏有中虛構出來的一些想法,今天巧偽的女巫製造的種種幻象,明天她自己就會予以廢棄。它們在常人眼裡似乎像是真實的,但必將化為一陣雲煙,轉眼就煙消雲散了。對於一想到那遙遠未來的災難就嚇得發抖的哲學家來說,想想這些也就可以得到慰藉了。
2尤利西斯在羅馬神話中是一位英雄,即希臘神話中的英雄奧德修斯,曾參與圍攻特洛伊城的戰鬥。荷馬在史詩《奧德賽》中以奧德修斯(尤利西斯)為主人公。他參與遠征特洛伊勝利後,在返回故國途中在求知慾望推動下,堅持航海探險。
深入探究未來之前,我們可以把迄今為止人類思想的發展比作用三種不同的紡線:黑線——巫術;紅線——宗教;白線——科學;——交織起來的網。在科學研究中,我們可以包括人類多少世紀以來通過觀察自然而掌握並積累的那些簡單真理。如果我們能夠從頭考察這一人類思想發展的網織物,我們就會看出它首先是黑白交織的格子花似的圖案,是正確與錯誤觀念的拼綴品,這時候還沒有染上宗教紅線的顏色。順著這拼綴品再往前看,就會發現它上面雖然還是黑白交織的格子圖案,而在這織物的中心,宗教已經深深進入,有著赫然一片殷紅色素。可是,隨著科學白線愈來愈多地編織進來,它已逐漸黯然失色。這樣編織和著色、隨著織物的進一步展開,畫面的顏色也逐漸變化。這同具有各種不同旨趣、相互矛盾趨向的現代思想的狀況正好相似。多少世紀以來一直在緩慢地改變著思想顏色的偉大運動在不遠的將來仍將繼續麼?是否會出現倒退、阻礙進步、甚至毀棄已經取得的成就呢?按我們剛才的比喻來說,在時間的十分活躍的織布機上命運之神將在這塊織品上織出何等顏色呢?是白的?還是紅的?——我們還說不上來。一片淡淡的微光已經照亮著這張思想織物的背景,它的另一端則還深鎖在濃雲密霧之中。
我們漫長的探索航程已經結束,我們所乘的一葉扁舟終於進入港口,收起了滿載征塵的風帆。我們又一次出發去往內米。正是黃昏時候,我們沿著阿庇烏1大道長長的斜坡直爬上阿爾班山峰,回頭看西天晚霞爛然,落日餘暉,像臨終聖徒頭上的光環,映照在羅馬上空,給聖彼得大教堂的尖頂平添一層耀眼的金輝。如此景色,一見難忘。為了趕路,我們依依離開峰頂,沿峰側小徑在蒼茫暮色中直奔內米。到達目的地後,俯視谷底,鏡湖隱約可見,風景依稀,仍似當年狄安娜在此神林中接受敬奉者禮拜時的模樣。誠然,林中女神的殿宇已蕩然無存,森林之王也不再守衛在金枝之旁。但內米的叢林依舊鬱鬱蔥蔥,西天落日這時已在它上空隱去,清風拂面,傳來遠處鎮上阿里奇亞教堂的晚禱鐘聲,Ave
Maria!(萬福,瑪利亞!)甜美肅穆,餘音裊裊,越過羅馬四郊廣闊的平原沼澤,逐漸消逝。Le roi est mort,vive le roi!Ave
Maria!2
1這是古羅馬皇帝阿庇烏所建的軍用大道,從羅馬經加普利亞通往布朗迪西恩(今布林迪西),全長350英里。
2法語:「國王駕崩了,國王萬歲!萬福,瑪利亞!」或譯為:「先王駕崩,新王萬歲!萬福,瑪利亞!」
(汪培基 譯)
暗示與力比多
作者: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1856——1939),奧地利心理學家。生於摩拉維亞省弗萊堡。1873年入維也納大學,1881年獲醫學博士學位。1886年成為精神病醫師。1902年組織「心理學研究小組」,後為維也納精神分析學協會。他是精神分析學派的創始人,認為人的心理包括意識、潛意識兩個對立部分,後者中的性本能是人的心理的基本動力。著有《精神分析引論》、《夢的解析》、《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學》等。
我們是從如下基本事實出發的:在一個集體中,一個個人由於受到集體的影響而在他的心理活動方面發生了往往是非常巨大的變化。他的情感傾向會變得格外強烈,而他的智力能力則顯著地下降,這兩個過程顯然是要朝著接近於該集體中其他成員水平的方向發展。不過這種結果只有在這樣兩種情況下才發生:他那個人特有的本能方面的抑制已經被取消以及他本身特有的種種傾向的表現已經被放棄。我們已經知道,這些通常是不受歡迎的結果至少可以在某種程度上由於對該集體實行較高程度的「組織化」而被避免。不過這與集體心理學的基本事實並不矛盾,即與下述兩個論點並不矛盾:在原始集體中,人的情感得到強化,人的智能受到抑制。現在,我們興趣轉向為個人在集體中所經驗到的這種心理變化尋求心理學上的解釋。
顯然,理性的因素(例如以上提到的個人受到的威嚇,亦即他的自我保存本能的行動)並不能解釋可觀察到的現象。除此以外,我們所得到的在社會和集體心理學上的權威性解釋始終是毫無二致的,儘管它有著各種各樣的名稱。這個解釋便是強調「暗示」這個魔詞的作用。塔爾德(Tarde,1890年)將暗示稱作「模仿」。不過我們還是不由地要同意另一位作者的意見,他堅決主張模仿是從暗示這個概念引伸出來的,它其實是暗示的一個結果(布魯格爾斯(Brugeilles,1913年)。勒邦把社會現象的所有這些使人困惑不解的特徵歸結到兩個因素上:個人之間的相互暗示和領袖的威望。不過威望也只是以其喚起暗示的能力才被人認識到的。麥克杜格爾暫時給我們的印象是,他的「原始的情緒引導」原則或許可使我們的解釋不需要暗示的假設。不過,進一步的考慮卻使我們不得不感覺到,這個原則除了它明顯地強調情緒的因素以外,和我們熟悉的有關「模仿」或「感染」的論點差不多。當我們在他人身上感覺到一種情緒的記號時,毫無疑問在我們自己身上存在著某種東西,它會使我們陷入同樣的情緒之中。但是究竟有多少次我們能成功地抵抗這種過程和抵禦這種情緒,並且以全然相對立的方式作出反應?因此,為什麼當我們處身於一個集體中時總是會受這種感染的影響?於是,我們不得不再一次說,迫使我們屈從這種傾向的,是模仿作用,在我們心中招惹起這種情緒的,是該集體的暗示性影響。而且,除開這些以外,麥克杜格爾並沒有使我們能迴避暗示,我們從他那兒聽到的觀點和其他作者一樣,即集體的特點就在於它們特殊的暗示感受性。
因之,我們將同意下述觀點:暗示(更正確地說應是暗示感受性)實際上是一種不能再分解的原始的現象,是人的心理生活中的一個基本事實。這也是伯恩海姆(Bernheim)的論點。我曾在1889年親眼看過他的令人萬分驚訝的技巧。但是,我還記得,即使在當時,我已對這種粗野的暗示活動有一種壓抑的敵意感。當一個患者顯示出不服從的跡象時,便會遭到這樣的呵斥:「您在幹什麼?您在反抗暗示!」我自語道,這顯然是極不公正的,是一種暴力的行為。因為當人們打算通過暗示使他就範時,他當然有權利反抗這種暗示。後來,我就把矛頭指向這樣的論點:可用於解釋一切事物的暗示作用本身卻用不著解釋。想到這一點,我複述了一個古老的謎語: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穌基督,
耶穌基督生出了整個世界,
那麼克利斯朵夫當時立足於何處?
經過了大約三十年的時間不碰暗示問題之後,如今我再次來探究這個暗示之謎了。我發現,在這個問題上的情形並沒有什麼變化(關於這個陳述只有一個例外,而它正好為精神分析的影響提供了證據)。我注意到,人們化了特別大的努力去正確地系統解釋暗示這個概念,也就是說,去使這個名詞的因襲用法固定下來(例如麥克杜格爾,1920年)這決非多餘的工作。因為這個詞的使用範圍越來越廣,而它在德語中的意義卻越來越模糊,很快人們就將用它來表示任何一種影響,就像在英語中用它來表明「勸導」、「建議」的意思一樣。但是對於暗示的本質,即對於在不具備充分的邏輯基礎的情況下發生影響的條件,人們還未給予解釋。假如我沒有看到一場正是以完成這個任務為宗旨的詳盡的研究工作眼下就要展開的話,我是不會迴避用對近三十年的文獻分析來支持這個陳述的任務的。1
11925年增加的腳註:遺憾的是,這項工作並未實現。
為了抵償這一點,我試圖用力比多的概念給集體心理學的研究帶來一些啟示。力比多的概念在精神神經症的研究中已經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
力比多是從情緒理論中借用來的一個語詞。我們用它來稱呼那些與包含在「愛」這個名詞下的所有東西有關的本能的能量。我們是從量的大小來考慮這個能量的(雖說目前實際上還不能對它進行測量)。我們所說的愛的核心內容自然主要指以性結合為目的的性愛(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愛以及詩人們吟誦的愛)。不過,我們並不將此與另一些與「愛」的名稱有關係的內容割裂開來,如自愛,以及對雙親、對子女的愛,友誼以及對整個人類的愛,同樣也包括對具體對像和抽像觀念的愛。我們的合理根據在於這樣一個事實:精神分析研究表明,所有這些傾向都是同一類本能衝動的表現。在兩性關係中,這些衝動竭力要求達到性的結合。但在其他場合,它們的這個目的被轉移了,或者其實現受到阻礙。不過它們始終保存著自己原來的本性,足以使自己的身份可以被辨認(例如象渴求親近和獻身的特徵)。
因此我們認為,語言在創造出「愛」這個詞和它的諸多用法時,早已完成了一項十分合理的統一工作。我們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也將這個詞作為進行科學討論和解釋根據。當精神分析理論作出這一決定時,著實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就好像它因為作出了一個殘暴的發明而犯下了罪孽一樣。然而從這種「廣泛的意義」上來解釋愛這個詞,並不是什麼創新的見解。哲學家柏拉圖使用的「愛的本能」一詞,從它的起源、作用和與性愛的關係方面看,與「愛力」(Love
force)概念,即與精神分析的力比多概念是完全相符合的。納赫曼佐恩(Nachmansohn)(1915年)和普菲斯特爾(pfister)(1921年)已經十分詳盡地指出過這一點。而當使徒保羅在他著名的《哥林多書》中對愛讚頌備至、奉它為至高無上的東西時,他肯定也是從這同樣「廣泛的」意義上來理解愛的。1可是這些事實只能表明,人們並不總是把他們中間的偉大的思想家認真地當作一回事,甚至在他們極誠懇地聲稱十二分地崇仰這些思想家的時候也是如此。
1「雖然我用人和天使的語言說話,但我沒有愛,我成了只會發出聲響的銅管,或是一個丁令丁令響的釵鈸。」
因此,精神分析理論把這些愛的本能稱作性本能,根據它們的起源稱作佔有(a
potiori)。大多數「有教養的」人們把這個術語看成是一種侮辱,並且滿懷報復之意地將精神分析理論貶作「泛性論」。任何一個把性看作是人性的禁忌和恥辱的人,完全可以使用更斯文的雅語:「愛的本能」和「愛慾的」。我自己本也可以從一開始起就這樣做,這就可避免許許多多的非議和責難。但我不想這樣做,因為我不願意向懦弱無能屈服。人們永遠也說不清楚這樣的讓步會把你引向哪裡,先是在用詞上讓步,然後一點一點地在實質內容上也就俯首就範了。我覺得羞於談性並沒有什麼可取之處,希臘詞「愛的本能」就是為了使這種粗俗變得婉轉一些而使用的,到頭來卻不過是我們的德文愛這個詞的翻版,結果是誰懂得如何等待,准就不必讓步。
我們打算提出這樣的假設來試一試運氣:愛的關係(或用一個更中性的詞語:情感的聯繫)才是構成集體心理本質的東西。我們可以回想一下,權威們並未提及過這樣的關係。相當於這類關係的東西,顯然隱藏在暗示作用的屏幕後面。我們的假設一開始就從眼下流行的兩種思想中得到了支持:首先,一個集體顯然是被某種力量聯結起來的,這種聯結除了歸功於那能把世界上一切事物聯繫起來的愛的本能以外,還能更恰當地歸功於什麼力量呢?其次,倘若一個個人在一個集體中放棄了他的特點,而讓其他成員通過暗示作用來影響自己,這就會使人想到,他這樣做是因為他感到有必要與他人保持和諧,而不是與他人相對立——也許說到底他是「為了愛他們」。
(林塵譯)
放射性物質——鐳
作者:皮埃爾·居裡
皮埃爾·居裡(1859——1906),法國物理學家和化學家。生於巴黎。1895年成為教授,1904至1906年任索邦大學物理學教授。早期的主要貢獻為確定磁性物質的轉變溫度(居裡溫度),建立居裡定律和發現晶體的壓電現象。後與居里夫人共同研究放射性現象,發現外和鐳兩種天然放射性元素,因此與柏克勒爾、居里夫人共獲1903年諾貝爾物理學獎。主要著作有《皮埃爾·居裡著作集》等。
首先請允許我告訴大家,今天我非常高興能在這裡向皇家科學院講演。皇家科學院決定把諾貝爾獎這一極大的榮譽授予居里夫人和我本人。我們應該感到歉意的是,由於一些我們自己也無法控制的原因,我們沒有能早日在斯德哥爾摩同大家見面。
今天我要講的是「放射性物質」的特性,或者說「鐳」的特性。我不可能只講我們自己的研究工作。在1898年開始研究這個題目的時候,只有我們二個人和貝克勒爾對此問題感興趣,但是從那時以後越來越多的研究工作出現了,如果不講這些物理學家們的研究成果,那麼放射性也就無從談起。這些人有盧瑟福、德比爾納、埃爾斯特、蓋泰耳、蓋斯勒、考夫曼、克魯克斯、拉姆賽和索迪。我只談其中的幾位,他們使我們對於放射性的認識有了重要的進展。
關於鐳的發現,我想快一些講過去,對它的特性只作簡要的概括,然後向大家講放射性的發現在科學各個分支中給我們帶來的重大成果。
1896年貝克勒爾發現了「鈾」及其化合物的特殊的放射性。鈾放射出的微弱射線可在照相底板上留下痕跡。這種射線可穿透黑紙和金屬,可使空氣導電。這種輻射不隨時間而變化,但產生這種放射性的原因並不清楚。
法國的居里夫人和德國的施密特都指出,銑及其化合物也具有這種性質。1898年居里夫人又指出,在實驗室制備或使用的化學物質中,只有含鈾或灶的那些物質才放射出一定量的貝克勒爾射線。我們稱這些物質為「放射性物質」。
這樣,放射性本身是鈾或針的一種原子特性。如果一種物質含鈾或灶的量多,它的放射性也就越強。
居里夫人研究了含鈾或釷的礦物。按照剛才所講的觀點,這些礦物都是放射性的。但是在測量時她發現,這些礦物的放射性比它們含鈾或含釷的量所對應的輻射強很多。居里夫人認為,這些物質中含有我們尚未認識的放射性化學元素。居里夫人和我決定在一種鈾礦物——「瀝青鈾礦」——中尋找這種設想的新物質。我們對這些礦物作了化學分析,對分別處理的每批礦物的放射性進行化驗。首先我們發現了化學性質與鉍很相似的強放射性物質,我們稱它為「釙」,後來與貝蒙特合作又發現了與鋇相似的第二種強放射性物質,我們稱它為「鐳」,最後,德比納爾又分離出屬於稀土族的第三種放射性物質「錒」。
這些物質在瀝青鈾礦中只是微量存在,但它們的放射性很強,比鈾的放射性大200萬倍。經過大量的處理工作,我們成功地獲得了足夠數量的有放射性的鋇鹽,以便用分餾法從中提取純鹽形式的鐳。鐳是鹼土族中比鋇序數大的同族元素,它的原子量經居里夫人測定是225。鐳有特殊的光譜,首先被德姆西(Demarcay)發現,後來又由克魯克斯、朗格(Runge)、普裡希特(Precht)、伊克斯納(Exner)和哈希克(Haschek)等人進行了研究。鐳的光譜反應很靈敏,但它遠不像放射性那樣能用來發現微量鐳的存在。
鐳的放射性產生的效應很強,而且有各種不同的效應。
曾經做過下列幾個實驗:驗電器的放電,射線穿過數厘米厚的鉛板,由鐳引起的火花,鉑氰化鋇、硅酸鋅和紫鋰輝石受激發出磷光,射線使氣體產生顏色,氟和佛青受鐳輻射後熱致發光,鐳射線照相。
鐳這種放射性物質是一個持續不斷的能源,它的放射性可以表示出它的能量。在我與拉博爾德(Laborde)合作的研究中還發現,1克鐳每小時連續釋放的熱量達100卡。盧瑟福和索迪,朗格和普裡希特,還有埃格斯特朗(Angstrom),都曾測量過鐳釋放的熱量。看來,能量的釋放經過數年後仍將是不變的,因此鐳釋放的總能量是相當驚人的。
許多物理學家,如邁耶、施威德萊爾(schweidler)、蓋斯勒、貝克勒爾、皮埃爾·居裡、居里夫人。盧瑟福和維拉德(P.Villad)等人的研究工作指出,放射性物質放射出三種不同的射線。盧瑟福把它們命名為a射線、β射線和γ射線。三種射線的不同點表現在磁場和電場對它們的作用不同:磁場和電場能改變a和β射線的軌跡。
β射線與陰極射線相似,其特性很像質量比氫原子小2000倍的帶負電粒子(電子)。居里夫人和我已經確定β射線帶負電。a射線與哥爾德斯坦發現的極隧射線相似,其特性很像比β射線重1000倍的帶正電的粒子。γ射線與倫琴射線相似。
有幾種放射性物質,如鐳、錒和釷,除了它們本身有輻射作用外,還能使周圍的空氣變成放射性的。盧瑟福認為,這些物質放出一種不穩定的放射性氣體,他把這種氣體叫作「射氣」,射氣散發到周圍空氣中。
這種射氣的強度在時間上按指數規律自發地衰變,這種衰變是各種放射性物質的特徵。可以確定,鐳射氣每4日衰變1/2;釷射氣每55秒衰變1/2;錒射氣每3秒衰變1/2。
當固體物質置於放射性物質周圍有放射性的空氣中時,它也會變成有放射性的。居里夫人和我發現的這個現象叫作「感生放射性」。這種感生放射性同射氣一佯,也是不穩定的,各自按特定的指數規律自發地衰變。
曾做過下列實驗:在玻璃管中裝著鐳射氣從巴黎運出,感生放射性的射線使驗電器放電,在射氣的作用下硫化鋅發磷光。
最後,根據拉姆賽和索迪的研究,鐳是一個連續不斷地自發產生氦的源。
看來,鈾、釷、鐳、錒的放射性在若干年內是不變的,但針卻按指數規律衰減著,140天衰減1/2,若干年後它將幾乎完全消失。
這些都是極為重要的事實,是經過許多物理學家的努力而被證實了的。他們已廣泛地研究了某些現象。
這些事實的重要意義正在各門學科中顯示出來。對於物理學來說意義是明顯的。在實驗室中鐳成了研究工作的一種新的手段,是一個新的放射源。對於β射線的研究已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這項研究證明了J.J.湯姆遜和亥維賽(Heaviside)關於運動中的帶電粒子的質量的理論。根據這個理論,粒子的一部分質量是由於真空以大的電磁反作用引起的。考夫曼對鐳的β射線進行實驗得出了一個假設:某些粒子的速度稍低於光速。根據湯姆遜和亥維賽的理論,當速度接近於光速時,粒子的質量隨著速度而增大,粒子的整個質量是電磁性質的。如果假設物質是由帶電粒子集合而成,那麼看來力學的基本原理就要從根本上加以修正。
對於化學來說,認識放射性物質的特性,意義或許更為重大,它使我們認識了一種維持著放射現象的能源。
在開始研究的時候,居里夫人和我就認為,此現象可用兩種不同的一般假設來解釋。關於這些假設,居里夫人在1899年和1900年作過闡述(見Revue
Generale des Sciences,1899年1月10日和Revue Scentifique,1900年7月21日)。
1.第一種假設:放射性物質從外界攝取能量並加以釋放,因此這種放射是二次輻射。空間不斷被穿透性很強的射線所穿透,在穿透過程中被一定的物質所捕獲。這種假設並不荒謬。根據盧瑟福、庫克(Cooke)和麥克林南(Mc
Lennan)最近的工作,看來這一假設有助於解釋很多物質的極微弱的輻射。
2.第二種假設:放射性物質釋放的能量出自物質本身,因此放射性物質處在變化當中,它們緩慢地逐漸衰變,儘管某些物質的狀態在表面上是不變的。鐳在數年中釋放出的熱量如果與相同重量的物質在化學反應中釋放的熱量相比,那是非常巨大的。然而,釋放出的這些熱量只不過是少量的鐳在衰變中放出的能量,這些鐳少得甚至衰變數年後還察覺不出。這就使我們得出一種假設:放射性物質的衰變要比普通的化學變化深刻得多,原子的存在可能要成為問題,因為放射性衰變是元素的轉化。
第二個假設看來在解釋所謂的放射性物質的特性時是更富於創造性的,特別是它可以直接去解釋外的自發衰變和由鐳產生氦。盧瑟福和索迪大膽地發展並建立了元素的衰變理論。他們認為,放射性元素的原子存在著連續的、不可逆的解集過程。在盧瑟福的理論中,這種解集過程一方面會產生穿透性射線,另一方面會產生射氣和感生放射性,後者是新的經常有極快衰變的氣態或固態的放射性物質,它們的原子量都比衍生出它們的原元素為小。這樣看來,假若將鐳從其他元素中分離出來,那麼它的壽命將是有限的。在自然界中,鐳總是與鈾共存的,可以設想它是由鈾產生出來的。
因此,這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元素衰變理論,儘管它不像煉金術士所說的那種樣子。無機的東西在漫長的歲月裡總是按照不變的規律在演變著。
放射性現象對地質學也有意想不到的重大意義。例如,人們發現在礦物中鐳總是與鈾伴生,甚至還發現,在所有的礦物中鐳和鈾的比例是一個常數(鮑特伍德的發現)。這就證實了鐳是從鈾產生的想法。這一理論也可以推廣去解釋在礦物中經常存在的其他元素共存的現象。可以想像到,某些元素是在地球表面的一定區域形成的,它們是在一定時間內由其他元素產生的,這個時間可能就是地質年代的標誌。這是一個新的觀點,地質學家們將會加以考慮。
埃爾斯特和蓋泰耳曾經指出,在大自然中鐳射氣散佈得非常廣泛,它的放射性在氣象學中或許起著重要作用,因為空氣的電離將引起水蒸汽的凝聚。
最後,在生物科學方面鐳射線初鐳射氣產生了令人感興趣的效應,目前正在被人們研究著。鐳的射線已用於治療某些疾病(狼瘡、癌症和神經方面的疾病)。在某些情況下射線的作用可能會有危險性。如果一個人把裝有數十毫克鐳鹽的小玻瓶放在一個木盒或紙盒中放在口袋裡幾個小時,這個人決不會有任何的感覺,但是經過十五天以後,他的皮膚就會發紅,然後是疼痛,再想治癒是很困難的。如果受放射作用的時間再長,人就會癱瘓和死去。鐳必須封在厚的鉛盒中傳送。
可以想像到,如果鐳落在惡人的手中,它就會變成非常危險的東西。這裡可能會產生這樣一個問題:知曉了大自然的奧秘是否有益於人類,從新發現中得到的是裨益呢,還是它將有害於人類。諾貝爾的發明就是一個典型的事例。烈性炸藥可以使人們創造奇跡,然而它在那些把人民推向戰爭的罪魁們的手中就成了可怕的破壞手段。我是信仰諾貝爾的人們當中的一個,我相信,人類從新的發現中獲得的將是更美好的東西,而不是危害。
(宋玉升 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