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能在鏡子裡看到自己,這真是一件既平凡又奇妙的事!假定有一天你面對一塊打破的鏡子,發現自己的形象變得殘缺不全,一定會很不舒服地想:這不是我的本來面目。
在網絡時代,當你發現自己的個性消失在一串數字化的名稱中後,當你意識到自己在網民、用戶、網絡隱君子這些公共名稱中變成了一個純粹的他人之後,當你想到我在不必面對面的生活中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交流者後,你一定會提出我是誰的問題--一定會尋找那個消失在破碎鏡片中的我。而這也正是人類思想家在幾千年中一直追問的問題。
公元前4世紀,古希臘有一位叫做第歐根尼的怪人:一個大白天,他打著燈籠在熙熙攘攘的市場四處踅摸,人們問他找什麼,他說:我在尋找人。這話激怒了所有在場的人,於是大伙把他哄了出去。時光過了近2000年,法國思想家笛卡兒坐在自己家的壁爐前冥思苦想著一個問題:怎樣才能用一種簡單明確的方式證明我確實存在著呢?最後他斷定:因為我思想著,所以我存在著。
這兩個思想家似乎都做著無意義的事:市場上到處是人,但第歐根尼卻要尋找,那無非是說,他心目中的人與世界上那些芸芸眾生沒有共同之處。同樣,我本來對每個人都不成為問題,但經笛卡兒一問,這個我竟成了一個需要探討和證明的東西。
其實,尋找人,追問我,其宗旨早已寫在古希臘神廟前的一段銘文中:認識你自己!人最熟悉的是人,最不熟悉的也是人。希臘悲劇作家索福克勒斯在《俄狄浦斯》中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個人面獅身怪物司芬克斯整天虎視眈眈地臥在忒拜城外的路口上,他對每一個過路人都提出這樣一個謎語:什麼東西早晨四條腿,中午兩條腿,晚上三條腿?這個關於人的謎語竟難倒了許多人!人不知道人的謎底,也正如我常常不明白我是誰的問題,所以每一代人,包括現代網絡讀物作家,都要重提關於我的問題。19世紀一位思想家小時很窮,他每天在山上放羊。一天,他忽然想到我是誰的問題。看著滿坡啃食青草的羊群,他問自己:這些羊雖然形態各異,但它們過著同樣的日子,具有同樣的命運,它們屬於一個畜群(herd),所以對它們來說不存在我。同樣,我的祖父像許多人那樣耕作,我的父親也像許多人那樣修鞋,他們都像這裡的每一頭羊一樣,消失在一個沒有個性的群體之中,他們當真有我的生活嗎?看來一切都得從頭考慮。
不僅專業思想家這樣想問題。19世紀末法國畫家高更在作完一幅畫後給它標上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標題:我們從哪兒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兒去?這個標題的問法非同一般:它從過去追問到未來,同時把我們是誰這個問題放在過去與未來的夾縫中。所以有評論家說,高更給處於巨變時代的20世紀的人們出了一道難題。
以電腦和網絡為代表的信息技術是20世紀最輝煌的科技成果,它對人類未來生活的影響現在還是個未知數。雖然所有的人都不懷疑,它將給未來人們的生活帶來極大的方便,但卻很少有人能夠確定它對未來的人類意味著什麼?
我們從哪兒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兒去?這的確是每一個面臨網絡時代的人都應當考慮的問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