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當今計算機互聯網相比,代步工具的出現和發展只能算是現代信息時代的史前史。
現代信息文明直接產生於電子技術的發展。當電子技術尚處於襁褓中時,它就在與傳統代步工具的較量中顯示出不同尋常的力量。
1888年中國與法國在雲南交戰,滿清軍隊在當地義軍的配合下取得了戰爭的勝利。當中國使者在漫長的驛道上換馬不換人向朝廷飛傳捷報時,法國政府早已通過剛剛發明的電報得悉了戰爭結果。於是它電令其駐中國公使對尚未得知事情真相的中國政府進行欺騙,稱中國軍隊已在戰爭中失利。最後,當中國信使到達京城時,腐敗的滿清政府已經與法方簽訂了割地賠款的不平等條約。顯然,這不僅是一次外交上的失敗,更是電子文明戰勝驛道文明的範例。
如今以大型超音速飛機、高速火車和汽車為代表的代步工具已經把傳統的敝車駑馬送進博物館。不過,代步工具,無論多先進,也只是人的行走的代理工具,使人走得更快、更遠。相比之下,互聯網是一條沒有腳印的道路,它的理想是成為行走和道路的代理者。
我是在北京長大的。這座古老都城是中國傳統城市格局的典型代表:每一條通衢幹道、每一座房屋的朝向都有明確的方向。在北京問路,你常會聽人們回答說:先向南走,再向西一拐……。後來我到上海讀書,又有機會到西方的現代城市遊歷,發現那些現代都市都很邪,城市道路迂迴曲折,完全沒有一定的方向可循,所以感到很不適應。或許由於對方向的敏感,當我在網絡中穿梭幾回後,首先發現這裡完全沒有空間方位坐標。當然,許多大型網絡中都有類似於世界地圖那樣的查詢數據庫,但那裡只有地址,沒有方向,更沒有經緯線坐標。
網絡中也沒有空間性的距離單位,對我們來說,紐約和北京在網絡上一樣遠或一樣近。那些憧憬著網絡社會未來的人們總是說:在未來時代,你不必出門就可以受教育、上班、購物、探親訪友。你甚至不必再出遊,受那風餐露宿之苦,因為按照《數字化生存》一書作者的說法:假如我在波士頓起居室的電子窗口(電腦屏幕)一眼望出去,能看到阿爾卑斯山,聽到牛鈴的叮噹聲,聞到(數字化的)夏日牛糞味兒,那麼在某種意義上我已經幾乎身在瑞士了。
毫無疑問,這種不需步行的社會將大大開拓人們生活的選擇空間。一個公司的會計可以在南太平洋中的一個小島為公司理財,而某個大商場(如果那時還存在的話)的經理也可以在遠離都市的黃山或峨嵋山從事經營管理。家園的概念將成為陳跡,人從一個地域性的定居動物重新變成逐水草而居的流浪者。
《莊子·逍遙游》是一篇關於小大之辨的精彩故事。其大意是:距離的遠近、時間的長短都是相對而言的。我們這一代人小時候常聽到兩句話:一曰我們的國家地大物博;二曰這世界是個小小寰球。這兩個意象組合在一起,不由使人產生井大天小的錯覺。但這並不是我們獨有的錯覺。美國哲學家莫蒂默·阿德勒在接受一次採訪時說:整個地球都變小了--不是從地理上而是從通訊和旅行的意義上這麼說--它比1787年準備組成'合眾國'的13個北美殖民地還要小。
我在80年代曾看到一本英文書《So Small the World》,它的意思不正是小小寰球嗎?不必步行的前景固然美妙,但有時也使人迷惘。不久前我看到一幅題為未來時代的漫畫:一群像海豹一樣的未來人趴在電子化的沙灘上曬太陽!畫中的意思是說,當那雙長期進化而來的腳不再為生計而奔忙時,就會不可避免地變成像闌尾一樣多餘的器官,最起碼也會退化成人體的擺設或裝飾品。
不過從生理上說,人們的腿腳如果長期閒置,並不會立刻像闌尾那樣退化,倒是可能發生萎縮性病變。於是在一次關於網絡的神仙會上,有人一本正經地說:
網絡的出現只是給了人更多的選擇自由。如果你願意,照樣可以把工作地點放在離住處20里外的地方步行上下班。當然,你也可以把一台登山器(它肯定是將來最有市場的健身器械)搬到家裡,一邊抽動著鼻子嗅著從電子屏幕上發散出的野外的芬芳氣息,一邊體會登山的樂趣。雖然有這樣的建議,但我總感到這樣的步行連同一雙腳已經別無選擇地變得多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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