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慶祝我的《時間簡史》所舉行的招待會迄今仍然使我大吃一驚。此書已在《紐約時報》最暢銷書榜上列名達三十七周之久,在倫敦的《星期日泰晤士報》上達二十八周之久。(它在英國比在美國出版得晚。)它被翻譯成二十種文字(如果你把美語和英語相區分的話,應算作二十一種文字)。這大大超過我在1982年首次打算寫一本有關宇宙的通俗讀物時所預料的。我的部分動機是為我女兒掙一些學費。(事實上,在本書面世時,她在上學校的最後一年。)但是其主要原因是我要向人們解釋,在理解宇宙方面我們已經走到多麼遠的地步:我們也許已經非常接近於找到描述宇宙其中的萬物的完整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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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作者註:此文原載於1988年12月的《獨立者》上。《時間簡史》榮登《紐約時報》最暢銷書榜達五十三周之久;在英國直至1993年2月止已列名倫敦的《星期日泰晤士報》的最暢銷書榜上達二百零五周之久。(一百八十四周後,由於在這個榜上最出盡風頭而被收入吉尼斯氏世界紀錄。)現在已被翻譯成三十三種版本。
如果我準備花時間和精力寫一本書,就要使它有盡可能多的讀者。我以前的專業性的書都由劍橋大學出版社出版。那是一家出色的出版社,但是我覺得它並沒有真正面向我所要觸及的大眾。因此,我就和一位文化經紀人,阿爾·朱克曼接觸。他是由一位同事的親戚介紹給我的。我給了他第一章的草稿,並對他解釋道,我要使它成為在機場書攤上出售的那一種書。他告訴我說,這根本不可能。它也許很受學術界和學生的歡迎,但是要想侵入傑弗裡·阿歇爾[5]的領地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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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作者註:傑弗裡·阿歇爾(Jeffrey Archer)是美國當代懸念通俗小說家。
1984年我把本書的初稿交給朱克曼。他把它送交幾個出版商,並提議我接受諾頓的條件,諾頓是美國的一家相當出色的書籍公司。但是,我卻接受了拜坦姆書社的條件,這是一家更加面向大家的出版社。雖然拜坦姆並不專精於科學書籍,他們的出版物卻遍佈機場書攤。他們接受我的書的緣由可能是出於他們的一位編輯彼得·古查底的興趣。他對自己工作非常盡責,並讓我把這本書重寫,寫成像他那樣的非科學家都能理解的程度。我每回寄給他重寫的章節,他都寄回一長列異議和要我澄清的問題。我好幾回想這個過程將會沒完沒了。但是他是對的:這本書因此變得好得多。
在我接受拜坦姆條件之後不久,即得了肺炎。我不得不接受穿氣管的手術,它使我失去說話能力。在一段時間內,我只能靠揚眉來進行交流,這時另一個人指著一塊板上的字母。多虧人家所贈送給我的計算機程序,才使我可能完成此書。它是有一些緩慢,但是那時候我也思維得慢,所以我們可以配合得好。我依賴它幾乎完全重寫了初稿以回應古查底的要求。我在修改之時得到我的學生布裡安·維特的幫助。
雅各布·布朗諾夫斯基[6]的電視系列片《人類進化》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它簡略地介紹了人類在僅僅一萬五千年內從以前的初級野人進化到現代狀態的成就。對於朝著完全理解制約宇宙定律的進展方面,我想給人們傳達一種類似的感覺。我很清楚,幾乎無人不對宇宙如何運行感興趣,但是大部分人不能理解數學方程——我本人對方程也不太在乎。其部分原因是我寫方程很困難,但主要是因為我對方程缺乏直覺。相反地,我依照圖像來思維,我的目標是要把這些頭腦中的圖像用語言在該書中表達出來,並借助於一些熟悉的比喻和圖解。我希望用這種辦法,可以讓大多數人共享到過去二十年間物理學的顯著進步所引起的激動和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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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譯者註:雅各布·布朗諾夫斯基(Jacob Bronowski)是英國當代人類學家。
儘管避免了數學,一些思想仍然是非常陌生的、很難闡釋的。我就面臨著這樣兩難的境地:是否要冒著使人混淆的危險去解釋,還是要滑過這些難點呢?某些陌生的概念,譬如說以不同速度運動的觀察者測量同樣的一對事件時會得到不同的時間間隔,這個事實對於我所要描繪的圖像並不是根本的。所以,我覺得只要提到一下而不必深入討論即可以。但是,其他一些困難的思想對於我所要闡述的東西至關要緊。有兩種概念我覺得尤其需要包括進去。第一就是所謂的對歷史的求和。這就是宇宙不僅具有單獨的歷史的思想。對於宇宙而言,存在一整族所有可能的歷史,而且所有這些歷史都是同等實在的(不管其含義是什麼)。另一種思想便是「虛時間」,它對於賦予歷史求和以數學意義不可或缺。現在回想起來,當初我應多花工夫去解釋這兩個非常困難的概念,尤其是後者。虛時間似乎是人們在閱讀時遭遇到的最大障礙。其實,實在沒有必要準確理解何為虛時間——只要認為它和我們稱為實時間的不同即可以了。
在這本書即將出版之際,一位科學家預先收到一冊,他要為《自然》雜誌替本書寫評論,他大吃一驚地發現,該書錯誤百出,照片和圖解的排列及編號是混亂的。他電告拜坦姆書社,後者同樣大吃一驚並決定即日全部收回已印的書並銷毀。他們花了三周時間緊張地改正並重校全書,趕在四月預定的出版日期在書店推出。那時《時代》週刊刊登了我的一幅剪影。儘管如此,編輯還是為市場的需求量而驚訝。現在美國正在印第七版,而英國是第十版[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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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作者註:截至1993年4月,在美國印了精裝的第四十版和平裝的第十九版,而在英國是精裝的第三十九版。
為什麼這麼多人購買它呢?我本人的立場很難客觀,所以我想列舉他人所說的。我發現大多數評論雖然是好意的,卻是不清晰的。他們喜歡遵循這樣的公式:史蒂芬·霍金患了盧伽雷病(美國的評論),或者運動神經細胞病(英國的評論)。他被禁錮在輪椅上,不能言語,只能挪動X根手指(這兒的X似乎從一變到三,依據評論者所讀的哪篇有關我的不精確的文章而定)。然而,他寫了這部至關重大的書:我們從何處來並往何處去?霍金提供的答案是宇宙既不能創生也不能毀滅:它只是存在。霍金為了表述這個思想引進了虛時間概念,對此我(評論者)有些難於理解。儘管如此,如果霍金是對的,而且我們的確找到一套完整的統一理論,我們就真正地知道了上帝的精神。(我在看校樣時差點兒刪去該書的最後一句話,即我們會知道上帝的精神。如果我那麼做的話,這部書的銷售量就會減半。)
我覺得倫敦的報紙《獨立者》的一篇文章相當清醒,它說甚至像《時間簡史》這樣嚴肅的科學著作也會變成一部巫書。我的妻子嚇壞了,而我卻因為寫了一部人們把它和《禪與摩托車維修工藝》相比較的書而感到甚受恭維。我希望拙作和《禪》一樣使人們覺得,他們不必自處於偉大的智慧及哲學的問題之外。
毫無疑義,人們對於我克服殘廢而成為理論物理學家的人性好奇心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是,那些基於人性好奇而購書的會大失所望,因為書中有關我的身體狀況的只有兩處。這本書試圖成為一部宇宙史,而不是我的自傳。這並沒有阻止人們指責拜坦姆可恥地利用我的疾病,並責備我作為同謀允許把照片印在封面上。事實上,在合同中我對封面毫無發言權。然而,我曾鼓動拜坦姆在英國版中用一張好的照片,把美國版的那張淒慘的過時照片換下來。但是,拜坦姆堅持原封不動,據說美國公眾已經把它和我的書相認同。
有人說,大家購買我的書是因為讀了它的評論或者它上了暢銷書榜,但他們並不讀它;他們只是將其放在書架或咖啡桌上,因此不須費力讀通而僅是擁有它就值得炫耀。我斷定會有這種情形發生,但我不知是否比大多數其他的包括《聖經》和莎士比亞著作在內的嚴肅的書籍更甚。另一方面,我知道至少有一些人讀過它,因為我每天都收到一疊有關此書的信件,許多人提出問題或者給出仔細的評論,這表明他們至少讀過它,即便還不能完全理解。我還不時被街上行人攔住,他們告訴我如何欣賞此書。當然,我是比大多數作者更容易被認出,或者說更有特徵,如果不是更傑出的話。但是,我接受到的公眾祝賀的頻繁度(這使我的九歲的兒子十分難為情)似乎表明,購買此書的人士中至少有一部分的確在閱讀它。
現在人們問我下一步準備做什麼。我覺得自己肯定不會寫《時間簡史》的續集。用什麼書名呢?《時間詳史》?《時間終結之後》?《時間之子》?我的經紀人建議我允許拍一部我的傳記片。但是,如果讓演員來飾演我們,則無論是我還是我的家人的自尊心將喪失殆盡。如果我答應並協助別人來撰寫我的生平,其後果將是類似的,只不過程度減輕一些而已。當然,我不能阻止別人獨立地為我作傳,只要那不是誹謗性的,但是我想用自己正準備寫自傳的借口來應付他們。也許我真的會寫。但是我不著急。畢竟還有許多首先要做的科學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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