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貢貝河禁豬區的砂岸漫步時,我何曾想到,我正在邁開第一步,在組織一個科學研究中心;九年以後,將會有十來個同事在這裡共同研究黑猩猩、狒狒以及紅色疣猴的行為的各個側面呢?
我們的第一個助手埃德娜·考寧,是在弗林特剛生下後來到禁獵區的。她一直在給我們寫信,希望能給她安排一個隨便什麼樣的工作。後來,我感到自己很難對付所有的事情了,特別當芙洛生了兒子以後,我們的工作愈加多起來,就很樂意有個助手。埃德娜開頭抄錄我的手記,稍後她也投入了考察。現在,當我在山上跟蹤芙洛或弗林特時,我知道,埃德娜會把營地裡所發生的一切都記錄下來,並且能泰然自若地應付一切的。
在那些日子裡,我們從早晨一直工作到遲暮。為了記錄觀測結果,我開始使用錄音機;簡直連一秒鐘也離不開黑猩猩。晚上埃德娜抄記錄音磁帶,我坐下來整理論文資料。現在,將我的觀察記錄轉抄到三個本子裡。一本是日誌。另一本按月寄給路易斯,以防禁獵區發生火災或洪水氾濫等意外。第三個本子,我是根據猿猴的行為特徵分類摘錄的,如「捋毛」、「馴從性」、「侵略性」等等。我將原始記錄裁開,按描述範圍,將紙片分門別類貼到厚紙上。這就大為便利了成果綜合及論文的準備工作。
分析黑猩猩的排泄物,也佔用了我們許多時間。為了調查猿猴的食物組成,原先我們是將它們的糞便弄乾的;但是,雨果建議我們沖洗糞便。這是一個挺好的想法。通過沖洗糞便,我們可以隨時瞭解,哪些果實當時已經成熟;猿猴吃昆蟲和肉類經常到什麼程度。簡直不可思議,食物中竟有這樣大的一部分,在通過黑猩猩腸胃之後,僅僅得到局部消化。根據這些殘餘物,根據果核,我們對動物的全年取食情況就可瞭解得十分清楚。而動物不同季節生活在哪些樹上的詳細記錄,進一步印證了上述資料。我們將猿猴的糞便樣品,放在底部有孔的鐵盒中,在一個專門掘成的窪坑裡加以沖洗。
雨果幫了我許多忙,雖然他自己的事已經忙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國家地理學會一直在資助他的工作。他管著自己的和我的帳目,寫電影腳本和照片說明,繼續從事大量拍攝工作。還耗費許多精力來保持儀器完好,特別是在雨季。
我們工作得如此緊張,以至琬恩——她是突然來到我們中間的,來後頭幾天就捲進營地緊張的生活節律裡去了——建議我們每週組織一次「休憩晚會」。這個念頭真是說到我們心裡去了。現在我們性急地盼望著這個唯一的無暇的夜晚,就像人們盼望週末似的。在這樣的夜晚,我們圍坐在篝火旁,欣賞音樂,休息,愉快地不慌不忙地進晚餐;不像平時那樣,沒完沒了的工作逼得我們只好硬塞生吞了。有時我們甚至還玩起擲骰子來。
即使在這短暫的休息時間裡,話題還是圍著黑猩猩轉。我們對自己的研究工作著了迷;黑猩猩生活中的所有事件,我們都是目擊者,甚至是參與者,以至我們根本不可能談論或想到別的什麼。無休無止的驚奇,無窮無盡的喜悅……,還有那無休無止的工作。說實在的,要不是我們的工作帶來了這麼大的樂趣,我們是不可能將研究堅持到底的。
但是,儘管我們作出了最大的努力,到年底時,我們已確乎對付不了與日俱增的工作了。愈來愈多的猿猴來拜訪我們的飼食站。剛剛誕生的密利莎的幼仔戈勃林,以及弗林特,都需要密切加以關注。正在這時,我們的秘書索尼婭·艾維來到了。現在,由她來抄記錄音磁帶,埃德娜則完全投入在營地觀察猿猴的工作;而我呢,就可以毫無顧慮地漫步在森林中跟蹤它們。黑猩猩對我已經如此習以為常,以至允許我長久地和它們呆在一起。
到這時為止,有將近四十五隻黑猩猩拜訪過我們的營地。其中有一些是常客(例如芙洛和她的一家);另一些是居住在營地以南和以北的猿群,是稀客,它們是偶然誤入我們的谷地時進來的。除去極少數客人,進入營地的黑猩猩都毫不講禮貌。它們闖進營帳,把它們所想要的一切統統弄走。
托克裡斯·彼羅任斯基的福,我們總算把個人的物品保存下來了。連床在內,我們都收藏在金屬櫃子裡;雖然這樣做也是夠麻煩的。一天早晨,聽到琬恩發出恐怖的驚呼,我飛快地跑到她的床前。只見她半光著身子坐在床上,拚命抓住自己的睡衣;而白鬍子大衛就坐在她的旁邊,把手擱在她的膝蓋上,滿意地咂著睡衣的布片。這幅情景是如此滑稽,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後來我拿著香蕉走到營帳門口,大衛同意寧要香蕉而放棄睡衣。琬恩閃電般地合上營帳,並將自己的睡衣整理就緒。
有一天,魯道爾夫中止了他在山坡上與親屬彼此捋毛的活動,走近了我。他毛髮聳立,抓住我的上衣,拉扯著。很遺憾,這一次誰也沒想到給他香蕉。他的樣子十分可怕,當我已經決定自願放棄上衣時,突然他的毛髮松垂下來,和我並排坐下,開始把撕下的布片含到嘴裡。大約過了一刻鐘,魯道爾夫帶著少量碎布片作為戰利品揚長而去。
我們看到幼仔們根本得不到自己的那份香蕉。因此,有時就在口袋裡為它們藏一些果品。但是我們很快放棄了這種做法,因為成年的公黑猩猩立即發現了我們的「秘密倉庫」。有一天早上,利基出現在設營帳的河岸上,他走近熟睡中的雨果,拉他的毯子,伸進手指去觸碰他的肚子。另一次,也是這個利基,他留心到埃德娜的上衣下邊很有希望地鼓著,便走近她,用手去搜索。
有一天,我準備上山去,給自己拿了香蕉,隨隨便便地放在褲子口袋裡。菲菲發現了鼓鼓囊囊的口袋,立刻就想伸手進去,但是我讓開了。當猿猴把小草都吃完以後,搜索袋底也就格外仔細了。菲菲摸了和聞了一下口袋以後,證實了她的猜想,於是開始哽咽欲哭地纏住我,直到我把香蕉給她為止。
我們把食物,特別是雞蛋藏得很仔細。馬克-格裡戈爾先生、華爾澤先生以及芙洛都特別愛吃雞蛋。有一回,年老的馬克-格裡戈爾居然偷走四隻煮熟了的雞蛋,那是埃德娜為我們的午餐準備的。飯食弄撒了;作為回報,我們對苯手苯腳的馬克-格裡戈爾干的這樁事,不由得嘲笑了一番。
黑猩猩吃蛋時總是要加進大量綠葉。先將一把葉子放到舌頭上,再塞進蛋,並把蛋殼咬破,然後長時間地品嚐和咀嚼美味的食物。但是,這一次馬克-格裡戈爾卻大為失望。他放到舌頭上的第一隻蛋是熱的,它把蛋從嘴裡掏出,仔細地端詳、嗅聞,添了些葉子再送進嘴裡。格格作響地把蛋殼咬破以後,不知什麼緣故,舌頭還是嘗不到美味的汁液。他將葉子和蛋的混合物吐到地上,驚奇地瞪著眼。以同樣的方式,他嘗了所有偷來的蛋,每一次都將大量葉子放到舌頭上。這頓「便餐」結束時,在馬克-格裡戈爾面前推起了一座由葉子和蛋弄成的黃、白、綠三種顏色的小山包。
這一年裡,我們在保護營帳上也費了不少勁。猿猴們在營帳附近跑了一陣後發覺,它無非是一根一根可以拔出來的柱子,這個發現對它們吸引力很大。因此,我們用繩子把帳篷加固在樹上盡可能高的地方,或者綁在木造圍牆的粗樁子上;這木製圍牆是霍桑圍著帳篷四周建立起來的。一段時間裡,這樣似乎是萬無一失了。但是有一次,異常興奮的戈利亞逕直闖進我們的營帳,並且把兩根支撐帳篷的粗木棍咬得像火柴根那麼細。他走了,身後留下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帆布片;這些帆布本來是用縛在木棍上的繩子撐著的。這件事發生後,我們伐了些樹,削尖以後,在霍桑的幫助下埋進地裡,並用混凝土澆灌了基礎。新的支柱不那麼合適,過於苯重了,但卻是絕對可靠的。
在整整一年裡,我們為改進飼食系統傷透了腦筋。問題很多。第一、箱子總是不夠用,雖然霍桑幾乎不歇手地趕製箱子,但是黑猩猩每天都要拿走兩、三隻箱子;甚至當我們用混凝土來做以後,一些成年的公黑猩猩還是想辦法把我們的機關破掉了。簡-比幹得最漂亮了。他很利索地將槓桿的鋼把手折斷了,這樣,機關也就不起作用了。他把從地下管道引出、與槓桿連結處的粗鋼絲弄斷了,這段鋼絲長不到二十厘米;由此可見黑猩猩的力氣有多大了。
此外,我們總也裝不滿輪換使用的箱子。不止一次,簡-比、戈利亞以及其他成年公黑猩猩,在我們拿著香蕉桶走近箱子時,就對我們進行突然襲擊。力量對比大懸殊了,我們只好乖乖地讓出全部香蕉。如果有一群猿猴呆在營地裡,我們壓根兒就甭想裝滿箱子。
不過,關於香蕉的事,鬧得最不可開交的還是白鬍子大衛。大衛一直還記得早先那些好日子,那時來營地的只有他、戈利亞和威廉;因此想拿多少香蕉就可以拿多少。在那些日子,他不必和五至十隻挨餓的公黑猩猩去爭奪自己那份香蕉。大衛到營地來時向來是從容不迫的,他聽任其他黑猩猩去糟踏那些箱子,而不參與這種騷亂。因此,我們就得經常為他藏些香蕉。如果由於什麼緣故我們沒能想到他,他就一定會伸出下嘴唇在所有的營帳裡翻尋,並且進行難以想像的破壞。他把所有的東西部拖出來,弄得個底朝天。當營帳為防雷雨而密閉時,他就把防蚊窗紗全都搞破。但是,藏好二、三十隻香蕉,這還只是事情的一半;更重要的是,要把香蕉藏得讓在營帳中轉游的別的黑猩猩找不到。所以我們老得琢磨新的奧妙辦法。
一般情況下我們都能夠為大衛藏好香蕉。但我們還得留神,不讓他的香蕉被奪走。有時,一些侵略性較強的黑猩猩,特別是芙洛、密利莎以及其它幾隻,就是這樣幹的。只要一看見大衛有香蕉,它們就圍著他,乾脆從他的手中搶去香蕉。大衛很少反抗,因為他知道,他已經經常得到額外的美味果品了。生活變得愈來愈緊張和複雜了,我憂傷地回想起我獨自在山上漫遊時那些永不復返的往日。
到了1965年。就比較輕鬆些了。國家地理學會繼續資助我們的研究工作,撥了部分資金供我們建造一些鋁質的裝配式小房。我們決定把營地遷到位於峽谷中較高的一個新地點。從那裡可以看到壯麗的湖光山色。建立新營地的工作都是在晚上進行的。我們幹得相當快。搭床這道工序最費事了,組裝房子花的時間倒不多,房子建好以後,我們用青草把牆壁和屋頂覆蓋起來;這樣一來,它們就和周圍的綠蔭渾成一體了。在最大的房子——實驗廳——裡安排了相當寬敞的工作室顧間小房作埃德娜和索尼婭的臥室,還有一間小廚房和倉庫。其它的房子分給我和雨果。在房屋的地基下我們還選了一間儲藏香蕉用的小屋。
黑猩猩們這一次很容易就認識了新營地。那天早晨,我和雨果一起走近已經蓋起的房子,看看是否一切都已就緒。突然看到對面山坡上大衛和戈利亞在棕櫚樹上吃食。真走運啊!我們馬上擺出一大堆香蕉。兩隻黑猩猩看到以後,又是歡叫,又是擁抱,然後飛快地跑到我們這邊來了。大衛和戈利亞激動的叫喊,招引了將近十五隻在新營地附近活動的公黑猩猩。多麼可惜啊!我們既沒有帶照相機,也沒帶錄音機,所以沒有能夠把黑猩猩們拜訪新飼食站時那種相互擁抱、親吻、拍打和叫喊的狂歡場面,記錄下來。
大約三天之內,除了極少數以外,幾乎全部黑猩猩都習慣了新的營地;這樣原來的站就沒有用了。
新的住宅好極了,與原來的住處相比,簡直可以說是有些豪華,為它花費幾個星期的艱巨勞動是完全值得的。
這個時候,我們需要出門遠行了。雨果訂立了新的合同,因為國家地理學會不可能在禁獵區常年保留一個攝影師;而我要到英國去九個月,以完成我的論文。
離開禁獵地以後,我和雨果才明白,讓弗林特和我們親近是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我們為弗林特呵癢,並由於他信賴我們而感到非常高興。這引起了芙洛的驚奇。這只年老的不馴的母黑猩猩很怕人,所以聽任我們跟她的孩子玩。後來菲菲,隨之費岡,也和我們一起玩了。開初的時候我們很高興,因為我們居然與活生生的、野生的、生來怕人的黑猩猩建立了如此密切的接觸。我們為費岡呵癢,和他打鬧著玩兒,讓他在地上打滾;雖然八歲的公黑猩猩比我們之中的任一個人都更為強壯有力。
後來,我們離開了禁獵地。到那時我們才明白,我們做得太輕率了。那時我們收到許多來信,都是要求參加我們的研究工作的。由於有了新房子,工作站的潛力大為增加了;現在,增添工作人員是很現實的事了。如果已經達到成熟的費岡懂得人是如此軟弱無力的話,那末對人來說,他可是真正的危險。成年的公黑猩猩至少要比任何婦女的力氣大上三倍。所以我們決定,在後再也不許可人和黑猩猩之間進行規定以外的接觸了。因為,除了上面提到的危險以外,黑猩猩本身的行為,也可能由於人的影響而發生重大變化。
在我們離開那裡的將近一年時間裡,擔子都落在埃德娜和索尼婭的肩上。她們已經完全熟悉了一切。並且在進行獨立的觀察了。當然,她們是不乏助手的。我們的研究提綱擴充了;見習期內的專業人員,不僅將黑猩猩,也將狒狒以及疣猴作為研究對象。到我們這裡來的年輕人,大多數是持有大學畢業證書的。他們一般作為研究生,在禁獵地從事將近一年的工作。我們委託他們獨立觀察某些指定的動物,並在野外記錄本上作札記。他們勤奮而緊張的工作,大大充實了我們對黑猩猩的知識。他們之中有些人在營地又繼續工作一年,選擇黑猩猩行為的某一方面,作為研究專題。
1967年,禁獵區的面貌起了根本性的變化。它歸屬坦桑尼亞國家公園管理處領導。命名為貢貝國家公園。國家公園的林務局接替了狩獵服務處,他們的地點是在禁獵區的南部。在公園新的行政當局的支持下,我們在遊客和訪問者容易進入的禁獵區南部,逐步籌辦另一個飼食站。在兩年內,有一些見習生試圖重複我1960年時的試驗,使屬於南部群落的動物習慣於與人在一起。他們獲得了一定的成績。因此,組織第二個站的問題也就完全成為現實的了。
貢貝河流域的科學研究中心就是這樣逐漸成長起來的。
現在,由觀察站向上,出現了隱沒在悅目的濃蔭之中的八間宿舍;往下在湖岸旁,有三間大房子;不遠處還有三間房子,是給專門研究狒狒和疣猴行為的見習生住的。湖岸上,在老伊基·馬塔特的小屋旁,出現了一個站上工作人員居住的「村落」。小屋和園地原來是和我們挨著的,現在已經和非洲人的住屋聯成一片了。我們研究中心的條件不能說很闊氣,但是,對於那些熱愛動物,對我們的研究懷有感情而又不害怕工作的人來說,那已經是滿不錯的了。
原先我們最難解決的一個問題是如何組織飼食:怎樣分配香蕉才比較接近天然取食狀況;如何盡可能少地改變黑猩猩的天然行為。這些問題叫我們傷了幾年的腦筋。應當說,我們始終沒有解決得很理想。
研究開始時,只要猿猴來到營地,實際上它們任何時候都可以得到香蕉。我們很高興有機會拍照,和對個別的具體對像進行系統觀察,而沒有很好考慮後果。那時,黑猩猩來到山谷,已經比飼食站建立前頻繁得多了。但是,我們並沒有長期研究的計劃,我們沒有想到將在貢貝多年堅持下去。所以,我們總是急於在和黑猩猩永遠離別之前,盡可能多地觀察和拍照。
一切都超出我們原先的想像之外。正是在過了幾年以後,我們才明白,經常性的飼食會對猿猴的行為產生顯著影響。現在黑猩猩到營地來勤得多了,往往是吵吵鬧鬧地來一大群。一般都是清早來的,因為它們就在離營地不遠的地方過夜。但最糟糕的是,公黑猩猩開始有了不尋常的侵略性。原先他們從來不為香蕉爭鬥,常常從同一個箱子取香蕉來吃。特殊情況下雖也驅趕和威嚇同類,但從來也不進行攻擊的。
1966年,我結束了在劍橋的學業回到禁獵地時,看到黑猩猩的行為變化得如此之大,我們都感到害怕了。許多動物整天在營地裡轉來轉去,並且它們之中往往發生爭吵。這中間,菲菲、費岡和艾維萊德最不像話了。
這三隻少年黑猩猩很快就學會了弄開盛香蕉的箱子——這只要把用來加固槓桿的鏈子拔掉就行了。手腳勤快的霍桑把結構弄得更複雜些,在把手的孔眼裡和銷子上安了螺絲,這樣就不能簡單地拉開了,而必須將它旋開。霍桑還在銷子上緊緊地安上了拐向一側的螺母。但是,在我們回來之前,費岡、菲菲和艾維萊德還是把這一技術問題解決了。我們迫切需要想出新的辦法來。
艾維萊德按照慣常的樣式走近把手,擰掉銷子,然後發出表示發現食物的大吼聲,跑近他剛弄開的箱子。當然,不只他,所有鄰近的黑猩猩都急忙走近箱子。照例,這位創始者頂多分到一、二隻香蕉,除非當時只有艾維萊德自個兒,或者在場者當中數他的等級最高。因此,艾維萊德一個接一個地弄開箱子,直到他撐飽為止。這以後哪怕還有一隻箱子,他也得佔有;不過這種情況很少見。為了想辦法勝過自己的同類,艾維萊德總是早早地來到營地,希望自己是第一個,從而能夠吃得飽飽的。不過,其它的黑猩猩也來得愈來愈早了。
菲菲和費岡更狡猾得多。他倆很快就懂得了:不管搞開多少箱子,按等級高低他們反正什麼也弄不到手。所以,他們安靜地與芙洛一起躺著,等待別的黑猩猩走開。一旦營地中在一隻成年的公黑猩猩都不在了,菲菲和費岡就很快地各自打開一隻箱子吃起來。有時候,他們忍不住早早地走到把手旁去擰鐵閂。但是,它們不像艾維萊德那樣,直截了當地打開箱子;而是用一條腿支住槓桿,以最清白無邪的神態坐在地上,裝出在翻看自己體毛的樣子;或者眼睛盯著別處,但從來也不去望望箱子。有一回,費岡就這樣坐了足有大半個小時;我是專門記了時間的。
其它的黑猩猩不會開箱子。但是,它們不久也都明白了:只要經常在近旁呆著,最後總可以弄到些什麼的。正因為如此,大群的猿猴整天在附近的草叢裡轉游,它們在學習菲菲和費岡的耐心;而他倆則在等候可以安安穩穩地走近箱子的時機。整整一天就是這樣地過去的。芙洛和她的一家,除了營地哪兒也不去。她躺在棕櫚樹樹蔭下,有時也起來,裝出好像要離開自己孩子們的樣子,玩弄著一年前白蟻季節裡搞過的那一套把戲。芙洛沿著通向森林的小路沉重地邁步,但是,她的決心一會兒就動搖了,又開始返回來,多半仍舊回到棕櫚樹的樹蔭裡。
菲菲和費岡的非凡的才能,經常促使我們完善飼食系統。我們從內羅畢定做了鋼製的遠距離操縱的箱子。只要在實驗廳裡按一下按鈕,箱子就打開了。新的系統的一個優點是:來到營地的成年公黑猩猩,現在可以幾乎同時得到應得的那份香蕉了。它們再也不像過去那樣,大群地圍著箱子等東西吃,以至故意和侵略性都隨著每個小時過去而增強起來。此外,黑猩猩再也不把出現香蕉和人聯繫在一起了;因為,它們當然不會想到,我們在開箱子時按了那秘密的按鈕。
後來,我們決定停止系統地餵飼猿猴。現在,它們得到香蕉很不經常了,頂多三、四天一次。我們希望黑猩猩能夠改變老在我們的谷地和營地中轉游的壞習慣。1967年就這樣過去了。新的系統是比較成功的,雖然並沒有最終地解決問題。
從我們的飼食站建立的那天開始,我們經常為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傷腦筋——黑猩猩和狒狒之間的競爭。競爭一年比一年激烈起來,並且危險地轉變成真正災難性的了。1968年,有兩群狒狒——「營地群狒狒」和「岸邊群狒狒」威脅我們。這可是真正的災難。前一群狒狒整天在飼食站附近轉游,它們就在近處的樹叢中,或者在低地對面的山坡上活動;從那裡它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營地的全景。它們十分注意地觀察著黑猩猩的活動,以窺測合適的時機。黑猩猩群在營地中出現時,狒狒立刻就從埋伏地點跳出來,飛快地奔向箱子,以便得到一份香蕉。岸邊群狒狒也每天有幾個小時來到營地附近。
成年公狒狒不但對黑猩猩,而且對人也是富有侵略性的。很多實習生。特別是姑娘們,都非常怕它,這不是沒有原因的。公狒狒的凶暴是不亞於豹的。
為了打開這種局面,我們開頭的辦法很簡單,有狒狒時就不開箱子。這卻得到了相反的結果。無論黑猩猩還是狒狒都挺明白,既然箱子沒打開,那裡面就一定有香蕉。我們沒打開的箱子愈多,猿猴們的敵意和侵略性就愈強。這樣就發生了一場激戰。當最後我們打開箱子時,又掀起了難以想像的騷亂。因此,需要採取斷然措施。
首先,我們完全停止了對猿猴的餵飼。開頭,黑猩猩跟過去一樣,每天都來。但是,每次看到箱子都打開著,而沒有香蕉,它們的訪問就越來越稀少了。一個星期過得很平靜,僅僅偶爾有小群的黑猩猩到營地來,窺視了箱子以後便走掉了。狒狒也撤走了它們設在營地周圍的崗哨。
三個星期以後,我們又開始飼食。但都是在附近沒有狒狒時進行的。我們必須在一大清早裝滿箱子,因為那個時間狒狒還在遠離營地的地方活動。但是,這不是根本的解決辦法。
建立地了倉庫以後,飼食的問題才根本解決了。地下倉庫從實驗廳開始,長十米,寬一米半,它的高度足夠一個中等身材的人直著腰通過。這個倉庫,確切些說是坑道,有足夠的地方保存每天需用的香蕉。我們把頂和底都能打開的箱子,放在坑道的兩邊。最後,我們可以控制全部飼食過程,而且能知道我們餵了哪一隻動物。即使出現狒狒,也不會使我們像過去那樣狼狽了。如果那時箱子裝滿著,我們簡簡單單地按一下按鈕,打開箱底,把香蕉傾倒在坑道另一側,然後再打開上蓋,用實物讓黑猩猩和狒狒相信箱子確是空的。如果在營地裡只有黑猩猩,飼餵它們就更好辦了。
現在,我們在飼喂猿猴方面,實際上不存在什麼麻煩了。我記得,有一次一隻箱底的開關壞了。戈勃林潛入到坑道中,他從坑道裡弄出了一大堆香蕉。可以看到,那時他感到多麼慶幸啊!
我們調整了飼食的間隔,讓動物至多十至十四天得到一次香蕉。黑猩猩又恢復了原來的漫遊式的生活。現在,它們只在偶然地接近營地時,才來拜訪。
當然,這樣一來,關於飼食站動物行為的記錄,比過去單調了。但是,所有的黑猩猩還是來得相當頻繁的,我們的助手們繼續對一些指定的個體進行控制性的觀察。
現在,我們除了在營地中進行觀察外,重新有可能觀察自然條件下猿猴的生活了。在營地中進行的觀察,當然也提供我們不少關於優勢等級地位的變化、個體相互關係,以及幼仔發育過程的資料。就像最初的時候一樣,我們又重新在森林中跟著它們漫步,穿越稠密的草叢,攀登陡峭的山坡。不同的是,現在黑猩猩已經一點也不注意我們了。看來已經把我們當作它們群落中的成員,允許我們踩著它們的腳印走了。雖然在這些地形複雜的地方,要甩掉跟蹤者是再容易不過了。
很難說,我們這種平靜的生活還會延續多久。但是,我們覺得,至少我們最後正確地解決了飼食問題,並且把在營地中和在叢林中觀察動物,成功地結合了起來。當我翻閱自己的日記時,那充滿著戲劇性事件的各種動物的往事,又一幕幕重新展現在我眼前。這時,我才明白,我們的全部努力,辛勞,失敗以至絕望,都已得到了百倍的報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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