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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


  「你怎麼會去寫科幻小說?」

  「你寫的科幻小說中的科學幻想真能實現嗎?」

  「你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幻想?」

  20年來,從我發表第一篇科幻小說《波》開始至今,不斷有人問我這些問題。有的是滿臉驚奇地當面問我;也有的是斜著眼,似笑非笑地似乎在潔問;有的是千里迢迢專門寫信來詢問;還有的顯然很關切,帶著一點規勸和憐惜的神氣。當然,更多的是讀者朋友、科幻迷和報刊編輯真誠的詢問。

  其實,這20年來我自己也常常在問自己這些問題,自己想想也覺得有點奇怪。我這個從小一心想造大輪船的工科大學畢業生,一直選擇的是科技之路,怎麼會去舞文弄墨寫起奇思怪想、「不倫不類」的科幻小說來了?而且越寫越起勁,居然寫了百萬字,還不斷地獲這獎那獎,並且以科幻作家的身份加入了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和中國作家協會。不說別人,就連自已都覺得奇怪和意外。

  20年前,席捲全國的政治風暴停息才幾年,我這個從西昌「五七干校」回廠不久的技術員正以空前的熱情迎接科學的春天,全心全意地投入新產品的設計試制工作。就在研製的新型裝載機獲得全國科技獎時,我還沒來得及高興,突然一紙調令要我去廠技工學校任教兼班主任。調令緣何而發,至今還是個謎,但「不去不行」是很明確的,雖然氣得我一天不吃飯兩天不說話,但仍然不得不走馬上任。現在想來,可以說就是這一紙莫名其妙的「調令」把我推上了科幻之路。

  當時是大亂初定、百廢待興,「知識無用」論還頗有市場。二廠裡流行的話是「大學生不如中專生,中專生不如技校生」,至於技校生不如什麼人沒再說下去,但就是技校生也不想讀什麼書是當時的實際情況。幾個調皮的技校學生見我這個班主任不「凶」,所以竟敢拍拍我肩膀,還遞上支煙,嘻皮笑臉地對我說:

  「你大學畢業十幾年,還不是車間勞動、上山支農,搞搞宣傳、參加『運動』,還要去『五七干校』修理地球接受改造。讀書有啥用?讀了書讓人來改造我們?」

  我真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當時,技工學校的情景遠不如劉心武在《班主任》這篇小說中描述的一般普通中學,幾十名基礎差又缺乏學習熱情的年輕人,上課時看連環畫、小說,玩撲克、打瞌睡的也算是安分的,對讀書學習並沒有興趣。我這個當班主任的,心中很著急,不甘心這幾十名「小弟弟、小妹妹」以後用他們年輕的生活去印證「知識無用」的糊塗觀念、錯誤認識,但又講不來大道理,也不會做思想工作,冥思苦想憋出了一個我稱之為「以毒攻毒」的辦法:學生愛看小說聽故事,我就找些能啟迪年輕人愛學習愛科學的小說、故事給他們看,讓他們多少明白知識和科學技術的作用,培養起學習科技知識的興趣……這是我這個才進入班主任角色的技術員十分「書生氣」的想法,自己還覺得「此法甚妙」,就不無得意地開始去尋找了。可是在經過浩劫的當時,又能找到幾篇這樣的小說、故事呢?忽然我想到了科幻小說,自己在學生時代可看了不少科幻小說,凡爾納的《格芝特船長的兒女》,威爾斯的《隱身人》、還有蘇聯的《水陸兩棲人》、《加林的雙曲線體》等等,自己對科技的興趣很大程度是受了這些科幻小說的影響,覺得科學技術是改造世界的偉大而神奇的力量。這不正是我的學生所需要的認識嗎?但是,在當時是很難找到科幻小說的,童恩正的《珊瑚島上的死光》、葉永烈的《小靈通漫遊未來》當時很有影響,可惜學生們大都已讀過了。這時,我冒出了一個想法:找不到就自己來寫吧!正好技校有暑假,若在設計科還不可能有這麼1個多月的時間可供「揮霍」呢!整整一個暑假,熬更守夜躲在「於打壘」的宿舍裡寫出了我的第一篇科幻小說《波》。這篇近4萬字的處女作以手抄本的形式問世,開始在學生、鄰居、朋友之間流傳。由於當時小說很少,科幻小說更是鳳毛麟角,所以兩本手抄本還形成了要預約掛號的爭相傳閱的熱鬧情景。我確實有點得意,寫出來了有人要看,而且有的人急不可待地等我抄幾頁他看幾頁。此景此情確實令人感動,但我也只是有點得意而已,並沒有以為自己是什麼作家,或有什麼使命感和責任感,只望我的學生和讀者喜歡看,喜歡我這個班主任這種「勸學」的方法。說實話,我心底還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設計繪圖桌上去,繼續搞我的機械設計。

  一位熱心的朋友讀了我的手抄本,慫恿我把《波》投寄《四川文學》。我有點動心,工工整整地又在白紙上抄了一份,封好後貼足郵票揣在懷裡,在郵局門前轉悠了很久,乘沒人注意時塞進了郵筒。這是1978年年底的事,那時我對雜誌社、編輯部一竅不通,認為投稿就是把寫好的稿子投進郵筒寄給雜誌社就完事了。我忐忑不安地等了幾天,每天要去工廠的收發室轉幾次,心中並不指望會被錄用,而是想到被退回來就趕緊拿走,否則別人知道了多難為情。不料元旦假期剛過,《四川文學》的編輯竟親自到廠通知我,稿子準備發表,要我作最後的修改抄寫。我真有點發暈了,3天就把三四萬多字的稿子工工整整地抄在稿箋紙上,送到了編輯部。1979年4月,《四川文學》全文發表了《波》,幾十元象徵性的「稿酬」,我全買了雜誌,興奮地寄給同學朋友、父母兄弟,著實高興了一陣。更出乎意外的是,《波》發表後受到讀者的歡迎和前輩的讚賞、關心,居然產生了「全國影響」,上海改編成評書、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介紹作者、報刊連載、改編成連環畫……

  現在想來,當時文學作品、科幻小說不多,所以我歪打正著。

  由於初戰告捷,又得到了科幻前輩鄭文光、肖建亨、葉永烈、童恩正等的支持幫助,這大大增強了我寫科幻小說的勇氣和信心,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以後三四年內,接連發表了《冰下的夢》、《莫名其妙》、《無中生有》、《太空幽靈島》、《復活節》、《藝術電腦》、《方寸乾坤》……十幾篇科幻小說,約三四十萬字,成了有一定知名度的科幻作家。科幻小說就是這樣與我結下了不解之緣,成為我生活的一個重要內容。

  雖然我自命在設計、科研和教學上並非無所作為,這些年我出版的教材、科技著作也有近百萬字,科技獎也得過好幾回,但不得不承認,相形之下,科幻小說的影響作用要大得多。這不是關於「名聲」的考慮,而是其實際產生的影響和作用的思考。科幻小說作用於人的思想意識和精神,確實比具體的技術的產品影響更為深遠。雖然我還沒能達到魯迅先生棄醫從文去救國救民的思想境界的高度,但這樣的認識確實是我20年來對科幻小說和科普創作樂此不疲的動力。

  儘管一直在寫科幻小說,但要給科幻小說下定義還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許100位科幻作家會有100個定義,而且不同的讀者也會有不同的看法,當然我也有我自己的看法。簡單地講,我認為科幻小說是一種小說,一種特殊的小說,是以關於科技的幻想為內容的小說。這種關於科技的幻想,是指科學技術的變化發展及其對人、社會和世界的影響作用的幻想。

  科幻小說是小說,就應符合小說的藝術規律,如人物、故事、語言、結構、主題等小說要素和規律皆應俱備。但因其內容——關於科技的幻想而帶來它的特殊性,就不同於其他小說,如不同於歷史小說、武俠小說、推理小說和愛情小說等等。

  對於「關於科技的幻想」有必要多說幾句,因為多年來為此爭論頗多。我要強調的是「幻想」,這不是理想、推想,而與「夢想」倒有點接近。有人說幻想是「白日夢」,通常是帶有貶意的,其實這樣認識我認為是很到位的。關於科技的幻想,就是讓人對科學技術及其作用進行大膽的奇思怪想。這種幻想能有「預見性」當然很好,一時半載、十年八年,甚至一二百年也沒能實現的幻想,也不差。即使實在不能實現,或以後被證明這種幻想不能實現,也是可以的。若是以幻想是否符合當今科學,或以能否實現來界定關於科技的幻想,把幻想定位成了科學推理,顯然就不再是什麼幻想了,也就扼殺了幻想。就像強要人做個什麼夢,進而一定要做個好夢、科學夢,在夢中去搞發明創造,不僅滑稽可笑,還顯得專橫可惡。凡爾納的偉大,不僅在於他在科幻小說中描繪的「機器島」、「潛艇」、「月球旅行」等科學幻想如今都已實現,而更在於他著力描繪渲染幻想中的科學技術可以使人上天入海改造世界、改造社會和改造人這種可貴的宣揚科技偉大作用的思想認識。難道凡爾納已經實現了的這些幻想才是偉大的、科學的,而在他的小說中更多的並沒能實現的,甚至是不可能實現的幻想,就是不偉大、不科學,因而凡爾納也就變得渺小而不科學了嗎?即使那些已實現了的幻想,如潛艇、航空母艦、宇宙飛船等等,又有哪一項設計哪一項原理是按凡爾納小說中的幻想去製造成功的呢?說實話,按他的原理、方法去做,潛艇會沉下去再也浮不起來,用大炮也永遠不能把人「轟」上月亮的。當初那些奚落嘲笑凡爾納「胡說八道」、「異想天開」的評論家、出版商,難道是很正確和「科學」的嗎?因為當時凡爾納的科學幻想都難以實現,甚至想都不敢想能利用科學技術上天入海。我們怎麼能用那時那些鼠目寸光的「評論家」、「出版商」顯然保守落後而且可笑的「標準」來要求關於科技的幻想呢?為什麼不能像對待童話、神話中的幻想來對待關於科技的幻想——科學幻想呢?科學幻想是幻想科技發展變化的神奇和威力,應該比神仙佛祖的仙功神力更現實、更「科學」。在當今「點石成金」、「千里眼順風耳」都成了現實,何必去苛求關於科技的奇思怪想呢?即使出點格,太奇大怪,畢竟是關於科技的幻想,總比關於「陞官發財」、「金錢美女」、「稱王稱霸」的幻想要健康、可貴得多。正規的科研都允許有假設、錯誤和失敗,怎麼能要求幻想百發百中必須能實現呢?何況已知的科學規律也都是有條件的、相對的和有局限性的,用已知的「科學」去硬套幻想,實際上就違反了「科學是發展變化」的這一基本的科學思想。我認為完全沒必要專門去和「科學幻想」過不去,事實上很多科學技術的發明和突破,就是沖決了舊的「科學」框框而是大膽「幻想」創新出來的。至於有人認為科學技術是嚴肅、嚴格、嚴密的事業,可以推想、設想、預想,但不可以幻想,若要「幻想」,必須符合已知的科學規律等等。我認為這種認識本身就有邏輯矛盾,可以是一家之言,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我是不信的。符合已知規律的是推想、預想而不是幻想,探求未來和未知,順著已有的規律和軌道無疑是可以的,也是一般應該的,但有些出格的奇思怪想不合常規,往往就引發了新的突破,歷史已無數次地這樣告訴我們,如順著牛頓力學之路是引導不出「相對論」的。總之,我的「科幻觀點」是:科學技術變化發展無窮,科學技術威力無窮,在此基礎認識上科學幻想天地無窮!我所以愛科學幻想,就是因為科學幻想影響作用偉大無窮,科學幻想其樂無窮。

  基於這些認識,過去我寫科幻小說,現在我寫科幻小說,將來我還是要寫科幻小說。我願用科幻小說告訴讀者:科學技術發展變化無窮,科學技術威力無窮!與其說是「普及」幻想中的科學技術,不如說是在「普及」科學技術威力無窮的科學思想。當然,這也是我一家之言,是否做到了?還得讀者來評說。
     1999年1月30日於成都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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