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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天涯路


  我們的船隊離開長城站以後,再一次橫渡德雷克海峽,沿著來時的航線踏上返回祖國的歸程。這一次,德雷克海峽不像來時那樣笑臉相迎了,2月28日下午15點39分,船隻越過南緯60°的南極海域,全速向南美洲的最南端駛去。風浪越來越大,洶湧的巨浪在船首激起瀑布似的水霧,遼闊的海峽浪濤澎湃,船隻顛簸得很厲害,許多人暈船不適,那剛剛踏上歸程的喜悅頓時一掃而光了。我們開始清醒地意識到,返回祖國的航程是相當艱苦的,從現在開始,我們將要在這艘船上生活40天,艱苦的40天。

  第2天,3月的第一天,德雷克海峽的上空天氣轉晴,天空是靛藍的,藍得非常可愛,但是藍天下的碧海卻是白浪滔天,風力有七八級,陣風達到九級。我住的艙室現在調整在飛行甲板這一層,比原先的底艙高出兩層,四五米高的巨浪居然衝上船舷,撲上舷窗,如果不是及時關窗,海浪早就倒灌進來了。

  當天下午17點30分,風浪險惡的德雷克海峽終於安全通過,船隻從大西洋進入勒梅爾水道。我們簇擁在船舷的欄杆邊,眺望著晚霞映紅的火地島和埃斯塔多斯島。落日已經沉沒在山嶺的背後,只有天邊一抹金黃的餘暉在暮靄中戀戀不捨地窺望著風浪漸漸平息的海面,島上的山崗蒙上了黑沉沉的暮色,變得模糊不清,很快,連這僅有的景色也被黑暗吞沒了。

  這天晚上,我很興奮,這倒不是因為我們擺脫了德雷克海峽的風浪,而是我們明天將要駛入著名的麥哲倫海峽。在地球上眾多的海峽之中,似乎再沒有比麥哲倫海峽更使我神往的了,因為南美洲南端這條溝通世界上兩大洋——太平洋和大西洋的海峽,記載了人類地理發現史上的一次史無前例的環球航行。

  四百多年前,即1519年,葡萄牙航海家麥哲倫率領的西班牙船隊從西班牙出發,決定尋找一條越過美洲大陸的新航線,到達盛產歐洲人垂涎的香料的東方。這是一次大膽的冒險,因為美洲大陸從北到南似乎是連成一片的。然而正如我們在前面介紹火地島時所談到的,麥哲倫的船隊歷經艱辛,冒著惡劣的暴風雨,發現了這條後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海峽。當年海峽兩岸的火地島和南美大陸,險惡的叢林覆蓋著山巒,除了隱隱約約出現印第安人的適時篝火,便是人跡罕至的荒野;四百多年後的今天,我國的船隊將要第一次穿過麥哲倫海峽,從大西洋駛入太平洋,我們將會看到些什麼呢?

  我在船隊經過麥哲倫海峽的日子,連續向國內發回了幾篇現場報道,其中這樣寫道:

  「我們的科學考察船『向陽紅10號』告別南極之後,於3月5日駛入麥哲倫海峽的彭塔阿雷納斯,船隻在這裡補充淡水和遠航的物資,考察隊員和船員水手也順便訪問了這個熱情好客的濱海城市。

  「彭塔阿雷納斯是西班牙語『沙尖』的意思。城區坐落在海峽北岸平緩的山坡上,向東西延伸,俯瞰著水面開闊的海峽。它是智利麥哲倫省的首府,人口約30萬,市中心濃陰匝地的武器廣場上,屹立著麥哲倫的青銅雕像,附近有一座麥哲倫州立歷史博物館。當地的一份報紙也叫《麥哲倫報》,惟一的一所工科大學,稱作麥哲倫大學。在彭塔阿雷納斯人的心目中,這位以前無古人的環球航行證明了地球是圓的這個真理的葡萄牙人,他的功績是不可磨滅的。」

  彭塔阿雷納斯留給我的印象也是不可磨滅的,我不會忘記麥哲倫海峽東口那一座座屹立海峽中的石油平台,那燃燒的火焰已經代替了昔日印第安人的篝火;我也不會忘記麥哲倫大學那一張張年輕人的笑臉,智利的大學生們給我的印象也很深刻。不過這一切比起智利人民戰勝自然災害時所顯示出來的勇氣,以及他們那種團結友愛互助合作的精神,更使我感動萬分。

  記得我們的考察船停靠彭塔阿雷納斯的那天,專程前來迎接的我國駐智利大使館的同志一上船便告訴我,3月4日傍晚,智利西部太平洋沿岸發生了強烈地震,震中地區是我曾經訪問過的美麗的海濱旅遊城市——瓦爾帕萊索一帶,震級為8級。據報界透露,當時已查明的死亡人數達130餘人,大批建築物遭到破壞,損失相當嚴重。他們還說,智利首都聖地亞哥也有很強烈的震感,猶如我國唐山大地震時波及天津的情況。

  這個消息使我們感到震驚,但是我們在彭塔阿雷納斯逗留的那幾天,從報紙、電視中看到的情況卻是令人振奮的:一個響亮的口號—一「智利人援助智利人」在智利全國傳遍,各階層的人民動員起來,捐獻衣物,捐獻金錢,許多團體自發到災區營救、安置受災的人民。智利當局也採取緊急措施救災。彭塔阿雷納斯地處智利最南端,沒有受到地震的波及,但是我們看到學生在街頭募捐,演員們舉行義演,把全部收入捐獻給災區人民。這一幕幕動人的情景使我們看到了蘊藏在智利人民心中的崇高精神境界。一個在自然災害面前能夠如此團結一致、同心協力渡過難關的民族,是一個有希望的民族。

  我們告別了熱情好客的彭塔阿雷納斯,繼續穿行在麥哲倫海峽西段迂迴曲折的水道。海峽的東段與西段,以彭塔阿雷納斯為界,地形有很大不同。東段水面開闊,兩岸地形平緩,好像航行在平原上的大河。然而海峽的西段,水道曲折蜿蜒,兩岸山嶺陡峭,最狹窄的英格蘭水道,寬度僅有1海里。這樣寬狹不一的水道,整個海峽共有11處,而且潮流複雜,潮差大,渦流很多,對航行威脅很大。我在報道中寫的:「天空是黑色的,海水是黑色的,兩岸的山巒也是黑色的。偶爾,雲縫中瀉出一縷明麗的陽光,映照著戴著雪帽的冰峰和佈滿森林或者灌叢的綠色山坡。轉眼之間,狂風夾著豆大的冰雹席捲而來,再不然就是一場驟雨,敲打著甲板嘩嘩直響……」這正是航行在麥哲倫海峽時的情景。船隻時而駛入群山包圍的幽深的峽江,彷彿航行在長江三峽之中;時而落入峰巒起伏的平靜的湖水,使人恍若置身於富春江的千島湖;接著,峰迴路轉,洶湧的激流在船舷兩側奔騰不已,耀眼的雪峰在雲臀中閃閃發光,參差的山巒似乎堵塞了船隻航行的通道……

  3月10日傍晚,天色晦暗,驟雨嘩嘩地沖刷甲板,一艘前來接應的小艇在風浪中顛簸著,靠上了我們的船隻。從彭塔阿雷納斯上船的智利引水員完成了領航任務,登上小艇,向海峽西口一個小島駛去,草木叢生的小島上有一座白色的燈塔。

  從這時開始,我們告別了麥哲倫海峽,告別了南美洲,駛入通向祖國的太平洋。但太平洋一點兒也不太平,一出麥哲倫海峽西口,著名的西風帶以猛烈的風浪迎接我們,風力加大到10級,巨浪高達6米以上,船隻搖晃35°,前甲板屹立的2噸重的天線塔,竟然被震斷倒地了。萬幸的是,船長提前採取了減速措施,避免了一場大禍。

  這是一次漫長的航行。在長達一個月的航行中,天連水,水連天,放眼看去,看不見一個島嶼,一個珊瑚礁,甚至看不見一隻飛鳥。日復一日,週而復始,只能見到無邊無際的海水,藍靛色,灰綠色、鉛灰色,隨著天氣的變幻改變著它的色彩。我甚至用無比憎惡的心情詛咒道,這是一片荒漠似的寂寞的海洋!真是一點兒也不誇張啊……

  只有體驗過枯燥乏味的航行生活,你才能理解海員的生活的艱苦和內心的寂寞。值得懷念的是船尾的飛行甲板,這裡是船上最大的空間,每當晨曦照耀碧波萬頃的洋面,這裡就有人早早地起來散步,練拳,或者來回往復地跑步了。晚餐過後,大洋壯麗的落日是令人神往的,甲板上這時人更多,他們按照順時針的方向在上面兜圈子,一次總要走上十幾圈或者更多。風平浪靜的日子,在船隻經過赤道無風帶時大抵都是這樣。每當夜幕降臨,人們搬來椅子,坐在赤道的星光下看電影,儘管有的老片子已經看過幾遍,但是觀眾仍然不少,我在國內沒有機會看的一些老電影,這次都補課了。

  我們的航線是由南美洲海岸向西北航行,按大圓航法以最短航線直插社會群島,但是西風帶咆哮的風浪迫使船隻臨時改變航向,沿著智利海域北上。3月13日上午11時43分,船隻穿過西風帶又返回原定航線,直插社會群島和土阿莫土群島之間的南太平洋,這裡正值南半球信風帶,順風順流,航速每小時可增加1海里。3月25日中午11時01分,汽笛一聲長鳴,在寧靜的大洋上空迴響,接著一個個煙霧信號桶投入大洋,在藍色的波濤上升起彩練似的橙紅色的煙霧。船員們用這種特殊的方式慶祝船隊順利穿過赤道,由南半球駛入北半球。我並且領到一張由船長張志挺和南極洲考察隊隊長郭琨簽署的通過赤道的證書。

  回到祖國的日子屈指可數了,特別是過了赤道,這種感覺更加明顯,船上每兩天就通知大家,把手錶往回撥1個小時。3月27日凌晨零點34分,船隻過國際日期變更線,立即變為3月28日,這樣我們和祖國的白天黑夜已經趨於一致,僅僅相差4小時。大家興奮地說:「當4個小時的時差不存在時,我們就回到祖國的懷抱了……」

  1985年4月10日,「向陽紅10號」船由日本大隅海峽駛向我國東海,由吳淞口進入黃浦江,回到4個多月以前啟程的東海分局碼頭,從而結束了為期142天,航程48,955千米的遠航,比繞赤道一周還多8950多千米。

  當我回到北京,滿城翠綠,已是一番初夏的景象了……

                1985年7月20日於北京一稿

              1985年8月14日於香山飯店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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