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連城的珠玉代表莫騰的懺悔——
秋兒昨夜仍在沉睡中,他卻差點被別的女子迷惑。
他該死!
莫騰坐在石屋裡的大石楊上,鬱鬱目光緊盯著「秋楓兒」,竟是連朝「江灩
灩」瞥去一眼都不曾——或者,他該將江灩灩送回她的老家……
「秋姑娘,這是爺特地為你挑選的首飾極晶,你若有中意便留下。這些都是
最好的珠玉,最一流的師傅所做的。」柳絲絲一臉笑意地說道,掀起那層覆在玉
盤之上的紅絨布。
「真——美!」江灩灩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那些光燦奪目的首飾,雙頰不由地
泛上了粉。
蓮花、牡丹、蘭花等各式花卉,全以珠玉姿態呈現在一隻白潤的玉盤上,炫
目的寶石光輝,閃耀在白日的光線之下,令人目不暇給!
蓮花,以上好的和闐白玉雕鑿,晶瑩明透的玉質不論,光是花瓣上那栩栩如
生的露珠,就足以讓人心動。
秋楓兒的目光在那朵蓮花上停留了一會兒,江灩灩則偷瞪了她一眼。
「你擋住光線了。」江灩灩不悅地叱喝了聲,聲音卻仍保持著輕柔——不能
讓爺起了疑心。
莫騰的目光在「江灩灩」臉上一閃而過,朝柳絲絲頷了下首,讓她將蓮花首
飾收入一隻白玉雕花盒內。
「這麼重的東西,真有人會戴在頭上嗎?」秋楓兒輕聲問著柳絲絲,拿起那
串以珠翠瑪瑙串成的牡丹花,交到江灩灩手中。
「你以前戴的那些花花草草,可都不只這些重量。」柳絲絲好笑地瞥了「江
灩灩」一眼,早習慣了她這些時日的判若兩人。
「秋楓兒」的雪白柔荑將珠花包裡在手中,唇邊又是一陣驚喜的笑聲。
「爺——這太貴重了。」她托著腮,甜笑以對。
「能用錢買到的東西,都不算貴重。」
莫騰性格的臉孔毫無表情地說道。這個纖塵不染的女子總也踏入了紅塵,被
珠光寶色迷惑了眼。
「秋兒先謝過爺了。」江灩灩迫不及待地再拾起一根蘭花髮簪。
「好美的簪子!」柳絲絲看著那閃著紫貂光采的簪子,不免驚呼出聲。
撇去簪上蘭花嬌柔綻放的好刻工不談,尋常人幾時曾見過這樣剔透無瑕的紫
晶玉寶!
莫騰看著「江灩灩」臉上無關喜愛與否的欣賞,置於身側的手暗暗緊她還想
愚弄他多久!
秋楓兒知道身側炯炯的目光是莫騰目不轉睛的瞪視,她乾脆側過身,讓他的
視線全射到她的後背上,省得她因著他而不自在起來。
反正,他而今往後只會當她是個騙子了……
她的唇角抿出一抹黯然——他一度懷疑過的,那已經夠讓她驚喜了。
不許自己妄想的秋楓兒,將視線栘到「秋楓兒」喜出望外的臉容上——
第一次看到自己絹白的面容有著那麼多的情緒波動。
「你忌妒我擁有這簪子嗎?」江灩灩拿起簪子在她面前虛晃一招。
其他人但見「江灩灩」搖了搖頭,沒人注意到「秋楓兒」在放下簪子時,「
不小心」在「江灩灩」手上劃下了一痕。
秋楓兒縮回手,將泛出血痕的手背藏於身側。
她後退一步,不意身子卻撞上一具高猛的身軀——她驚訝地想回過身,卻為
裙擺所絆,身子一偏跌入他的懷裡……
——莫騰眼中閃過不屑,卻仍是伸手穩住她的肩,掌下豐腴的肩臂讓他不滿
地皺起濃眉。
為什麼他總覺得江灩灩不該是這樣的身子!
更不該是這樣的眼神!
他鎖住那汪靜潭一樣的眸子,注意到她並不倚著他而立,而是輕挪了一步與
他保持了一臂的距離。
「爺——」江灩灩沉著臉色喚了一聲,沒讓這兩人再有對望的機會。
「真喜歡這些首飾就讓她們幫你戴上。」
莫騰反手推開「江灩灩」,逼自己將全副心力移向另一副琥珀色嬌眸。
該死的!
「她」一定要那麼弱不禁風嗎?莫騰自眼尾餘光瞄到「她」又顯些跌了一跤,
他在口中低咒了幾聲。
「爺在生氣嗎?」江灩灩安撫的玉手擱上他的肩。
「沒有。」板著一張臉回答。
「秋楓兒」笑彎一對清靈的眼,而後嫵媚地低下頭說道:
「我原是不興戴這些東西的,不過既然是爺的好意,那我就……」
「要不要灩灩幫你梳個搭配的髻?」柳絲絲看出她的心意,順口說道。
「也好。」江灩灩就著幾上小鏡打量著自己——不可否認,這纖細的玉頸襯
上這些珠玉,再合宜不過了。
「還不過去。」
柳絲絲低聲催促著「江灩灩」,並遞了把紫檀木梳與一罐桂花香油到她手上。
桂花馥冽的香味讓秋楓兒掩住鼻子,小聲地打了個噴嚏。
「我不會梳髻。」秋楓兒坦白地說道。
「你不會什麼!」
莫騰一拍桌子,臉色赫然大變,那霸氣的眼眉全泛上一層暴戾!
江灩灩跟了他十年,他即便再不注意她,總也知道她愛在髮髻上變換不同花
樣!
「我不會梳髻。」
秋楓兒如實再說了一回,不料卻引來他一陣面對面的嘶吼:
「那你會什麼!惺惺作態嗎?」
莫騰拽扭著她的手腕,看她蹙眉忍痛卻又不發一語,他整顆心激烈地動盪了
起來。
他犯不著為這種工於心計的女人大發怒氣!
難不成他當真犯賤,真要女人擺出這種抗拒姿態,他才心喜!
火爆黑眼瞠出驚人的怒焰,讓他兇惡的面相更增可怖。
秋楓兒猜測不出他的心思,只知道他的臉色又是陰晴不定,也就只能繼續回
望著他——
但,手腕的疼痛讓她不得不重咬著唇,才能忍痛不叫出聲。
莫騰惡意地再折壓著她的手臂,狠狠地看著她將兩片豐唇咬成了慘白。
「不叫出聲,我就當你全無感覺!」她干擾了他的心思,他絕不輕饒。
「痛。」
她簡短落下一個字,在他的驚愕間抽回手臂。
秋楓兒扶握著仍在抽疼的手臂,只得慶幸江灩灩較深的膚色映不出點點青紫
瘀傷。傷痛的痕跡太容易顯現於外,總是不好。
「爺,你別發火哪!」江灩灩連忙下榻,站到二人中間。
莫騰揮開那白細纖掌,鎖定的卻是一雙平凡的眼。
她就這麼迎視著他的眼神——她不怕他!
一個總被他踩在腳下的奴婢,竟敢不怕他!
「你包袱收一收滾回老家!」莫騰從牙關中進出話來。
秋楓兒呆楞著,怎麼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種結果。
她錯愕的表情引起他一陣快意——
「你當真以為我缺了你這樣一個婢女嗎?」
「爺,灩灩好歹服侍了爺這麼多年,請爺再給她一個機會吧!」柳絲絲急忙
幫腔說道,再怎麼不甚和睦,至少也是多年的伴。
「她留或不留關你什麼事!」
在莫騰怒目一瞪之下,柳絲絲低頭,不敢再發一言。
秋楓兒側頭看著窗外,眼底層梢倒是摻上了一層憂思——
走了,就真的與鼎無緣了。
他也恁是心狠哪!總要逼人走頭無路……
秋楓兒的手輕拍了兩下胸口,只想拂去心頭那層不愉快的悸動感受,像雙舊
履一樣被無情地甩棄於一旁,著實讓人不快。
秋楓兒驀然回首,並不意外他如影隨行的瞪視,她訝異的是自己——
何時開始有了喜怒哀樂?!
遇見他之後嗎?凝睇著他對任何人而言都顯得太狂猛、太具侵略性的臉龐,
她輕喟了一口氣。
「請讓我留下。」秋楓兒清脆地說道。
「再說一遍。」莫騰冷哼了一聲,眉頭微緩。
「求爺哪!」柳絲絲在她耳邊低語。
求他什麼呢?秋楓兒抿著唇,揚眸以對。
除了鼎之外,那些困惑她心頭的事也該有個結果——她一向雲淡風清,不愛
記掛什麼。
然則,他認不得她,終究是傷了她的心?
否則,她又何必總要捕捉他的眼神呢?
「讓我留下吧,我還不能離開。」她啟唇說道。
「為什麼不能離開?」他放緩語調,低沉的嗓音有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希冀。
「我不能說。」她搖頭。
見他又要發火,江灩灩伸手扶在他的手臂上,安撫他的慍怒:
「爺,她想必是愛戀你許久,可又害羞說不出口,你就准她留下來吧!」
「秋楓兒」上前開口求情,也理所當然地為自己留條後路——
誰說得準自己何時會回到原先的軀體裡。
「誰讓你開口!」莫騰暴躁回頭,厭惡看到那冰雪容顏上競滿是諂媚。
「爺,她必然是忌妒你送給我這些美麗的東西,所以才會心有不滿。」
江灩灩的手偷擰了秋楓兒的手臂一把:
「說啊,說你是因為忌妒我擁有那些東西才違逆爺的意思。爺會原諒你的!」
「東西美麗不代表我必然要擁有,天地四時遞嬗的美景,又豈是人們可以擁
有的。」她不與認同地搖頭。
「不過是要你盤個髻,你居然可以扯出這麼多廢話,我若真是趕走了你,豈
不讓你叨絮埋怨個二、三十年!」莫騰不動如山地看著她,譏諷地說道。
「你在幫我說話?」她清亮的眼看著他,唇邊有一抹笑意。
「別不識好歹!」莫騰一拍桌子,額上青筋危險地跳動著,眼上亦閃過一陣
被識破的狼狽。
「又生氣了。」
她低喃的話扯動他心上最柔軟的一處,他朝她逼近一步……
「爺,你千萬別生氣。」江灩灩的雪白衣袂再度飛舞到他的身邊,想開口表
明自己賢慧溫柔,卻沒有捉著他發怒的重點:「我自個兒盤上幾個簡單的髻即可。」
「我許你盤髻了嗎?」莫騰不耐煩地斥責一句,暗暗納悶秋兒的改變。
秋楓兒的雲鬢從來就不似其他女人,總是柔順地披於肩後。況且,從出塵不
染到對身外之物愛不釋手,她的轉變——驚人!
「爺若不愛,我便不……」
「誰要你這般唯唯諾諾地像個媳婦兒!」
莫騰的大吼反倒讓江灩灩驚跳了——爺怎麼會對「秋楓兒」大吼!
江灩灩偷瞄一眼爺黧黑的臉色,決定自己或許該表現得落落大方些。
「我只要這三樣首飾,其它的你們兩人各自挑上一樣,就當我代替爺賞給你
們,慰勞你們伺候他多年的辛勞。」
她再偷瞄爺一眼,氣煞了嬌顏——他在看「江灩灩」!
「我用不著這些東西,有著這秋菊可瞧,足矣。」秋楓兒指著大石榻邊那盆
秋菊說道。
莫騰一瞪眼之下,旋即怒不可遏地朝秋菊走去——什麼都不眷戀!她又想學
秋兒!
秋楓兒搶先他一步,護住秋菊。
「拿來!」心中莫名的不安讓莫騰搶過盆栽往地上猛砸。
江灩灩和柳絲絲習慣性低頭掩住臉面以免招到碎片波及,只有秋楓兒——
靜靜地站在原地,惋惜地看著秋菊!
莫騰瞇眼瞪人,這樣的反應太熱悉,由不得他不心疑。
「快近午後了,我讓絲絲做幾樣小菜讓你用膳。」江灩灩一看到爺狂亂的眼
神,立刻扯著柳絲絲就往外走。
石屋內,只留下一團隨時會引發的烈火,和一抹淡雅的月牙色身影。
她無視於他的怒氣,彎身拾起菊花,心不在焉的結果,是讓碎瓷片在她手上
割出一道血絲。
她瞄了一眼傷口,並不覺得疼。
「你搞什麼!」他一把扯起她的手腕,撕破衣袖包裹著她。
待他驚覺自己的動作時,他張狂的五官再度僵惡——
該死的!昨晚才想離她遠遠的,怎麼今天屢屢接近的人又是他!
「這點傷毀不了我,你這一摔卻毀了它們有靈性的機會。」她掙扎地想推開
他太緊太霸的掌握。
「我不只要毀了它們,還要它們不得超生!」
他惱了,握著她的下巴,讓她目睹自己的巨足重重地踩爛菊花。
「何必動怒?我只是在陳述它們的遭遇,你又何必把每件事都當成罪不可恕
的事,而發怒到不可收拾呢?」
他高大的體格每每一逼近,就像是連她的空氣都要驅逐一樣地讓人窒息。
莫騰氣紅了眼,十指驀地掐入她的肩頭:
「你知道什麼對我最重要嗎?」
「不知道。」她專注地望著他。
「我要一個對我無畏無懼、不棄不離、真心相待的人!」
話,脫口而出。
他精壯的手臂震動了下,闐黑的眼灼視這張他已看了十年的容顏——為什麼
直到如今,他才發覺她的與眾不同?
震聲鼓動的心跳,求的只是一雙能聆聽的耳朵。
「是你嗎?」他低額貼上她的。
他近在咫尺的深情凝視讓她心口一揪,喜他如此傾心以對,也惱他如此傾心
以對——
如此貼心相交了,還認不出她嗎?
一喜一惱間,她的面頰泛朱,在他炯然的凝望下,好不容易才啟唇說道:
「我……」
「不許你開口惹火我!」他霸道地掩住她的嘴,不讓她開口。
她瞅著他顯而易見的脆弱與真情,怦然心動的芳心暗許承諾——若他認得出
她,那麼她與他……
她輕拉下他的手,淺淺嫣然一笑,只道:
「我不怕你。」
莫騰低吼一聲,霍地將她扯入懷中,唇重重地落在她唇上,那力道是要揉碎
人的,那深情是要擾亂人心的……
「你們在做什麼!」
當「秋楓兒」帶著怒氣的聲音傳來,他驚抬頭看見她的白衣袂然,才發覺自
己摟在懷裡的人是「江灩灩」!
「為什麼是你!」他剛毅的面容扭曲成忿怒的僵硬,狠狠地推開她。
「我始終是我。」她低垂了眼,心微涼。世人看事,用的是眼,而不是心哪!
「爺,你若有心把「灩灩」收為妾,奴家也是不反對的。」江灩灩冷笑以對,
總有幾分不甘——
為什麼爺要的總是另一個「她」!
「閉嘴!」灼紅的大眼,怒瞠如鬼。
江灩灩這回沒被嚇退,拎起手中的食盒,娉婷地走至他的面前:
「我讓絲絲做了些酒菜,你就多少吃上一些。」
小菜尚未在幾上鋪齊,莫騰的巨掌捉起鋼酒壺咕地灌入了泰半瓶。
那酒喝得那麼急,還來不及入喉,便整個兒自他唇邊溢出濕了衣襟,狼狽異
常。
「爺,慢點喝哪!」江灩灩的小手忙著拂去他方正下顎的酒液,整個身子幾
乎貼到他的身上。
等了這麼多年,就不信爺能逃得過這一次
「少囉嗦!」
莫騰暴戾地將酒壺往地上一摜,酒壺壺蓋被撞開來,壺裡卻只溢得出酒香而
再無點滴的酒液。
「想不到爺的興致這麼好,幸好我備了不止一壹。」江灩灩的笑容別有用心。
他奪過第二壺酒,不看「江灩灩」,吼聲有氣無力:
「你出去!」
秋楓兒見他又是一逕地閉眼狂飲,心裡泛上了委屈與酸楚——
今晚是第三個月圓之日,自己不過剩下幾天的時日。
鼎拿不回,人,再也見不得了。
秋楓兒背過身,他卻因為對「她」的在意,而慍惱著自己的三意二意。
石門合上的那一刻,他捉過身邊的白衣人影置於身下……
「爺,你別這樣……啊……疼啊……爺——」
任憑石屋裡傳來的陣陣嬌喘,秋楓兒仍舊背倚著石屋,無動於哀地面對著菊
田。
這會兒,也知道何謂兒女情長了。
說牽腸掛肚太過火,但心裡頭終究是多擠入了一道身影,讓慣於獨來獨往的
心由抗拒到習慣有他相伴。
唉……
天色沉了,夜風涼了,屋內靜寂了。
秋楓兒望著天上明亮的圓月,心口陡地不安了起來。
他,不會睡著了吧?
她想起身,久坐而發麻的雙腿卻讓她只能扶著石壁緩緩而行。
今日,他白日並未入睡,想來該是疲憊異常了。她知道,他試過握著「秋楓
兒」的手共眠——如同那一夜——但睡夢間妖魔的來襲,卻讓他再度嘗到苦果,
遂不再奢望於夜裡成眠。
她心急的腳步走到門口,手掌與身子皆被石壁偎成冰寒。
「爺,醒來啊!」秋楓兒聽見屋內傳來江灩灩驚恐的聲音。
「啊——呀!」
莫騰驚天動地的吼聲,讓秋楓兒猛打了個冷哆嗦。
月光太亮、月色太透,十五圓月的瑩光灑在白色的石屋上,泛起磷磷的青白
冷光。
「爺!」
江灩灩啜泣著從石屋裡匆忙逃出,雪白的右頰有著鮮明的五指印,臉龐整個
紅腫了起來。
秋楓兒飛也似的衝入石屋,入目的一切讓她陡地打了個冷顫。
他明明該是平躺在床上,現在卻整個身軀只有背部貼在榻間。
雄鷙的臉龐脹成暗紅,被勒住的脖子不停地發出喘不出氣的嗄聲,青筋暴突
的手臂在空中又抓又推,卻趕不走那籠罩在他身上的夢魘。
「滾開!」
他出掌,用力地擊向自己的胸口,發出怦然一響。
秋楓兒撲到他的身邊,捉住他的肩頭用力搖動著。
「醒來!」
她用著最大的音量在他耳邊叫著。
他一掌將她甩到幾步外,依然鎖著眉、額臉冒汗地慘叫著,肩臂上開始流出
一道一道的鮮血。
「醒來!」她沒在意自己手肘被地上磨出傷口的疼痛,一咬牙便再度站到他
身邊。
「你,快醒醒!」
她正壓住他的傷口想止血,不料他一吃疼,整個人發瘋似的掐住她的手臂,
只將她的聲音當成是邪靈的喧囂。
她扯回自己幾乎被折斷的手腕,匆匆後退一步。
該如何喚醒他?
想落在他臉龐上的巴掌,終究還是沒落下——他受的苦難,夠了。
雖說被甩巴掌的痛,對他而今所受的苦來說,微不足道哪。
秋楓兒推開一地的酒壺、食盤,小心翼翼地坐在石榻邊,雙手保護地掩住自
己的頭臉,而後方低頭靠近他的耳邊低喃:
「醒來,好嗎?睜開眼睛,看我。現今,我幫不了你,只能坐在這兒喚你醒
來,盼你不再受此凌遲之苦。我不懂老天為什麼要讓你承受這樣的命運,敞若真
有前世今生的業障果報,你這些年歲還的也夠多了,何苦再讓這些憎惡之心,引
你再落惡世的輪迴呢?」
她訴說到最後,句句聲含不捨。
他的呼吸仍然粗重,雙手卻已不再胡亂揮打,反倒像在找尋什麼似的在空中
捕捉著——
……是誰在同他說話?
……陰闐的潮濕泥淖間,他緊閉著雙眼,無視於鬼魔妖魅的大口撕咬,只想
分辨那聲音來自何方。
「你說過要我心甘情願地守在你身邊,這樣的我就叫心甘情願嗎?我願意就
這樣坐在你身邊,可我不願眼睜睜地見你受這樣的苦。醒來,好嗎?醒來,好嗎?」
……醒來,好嗎?醒來,好嗎?
醒來!莫騰霍然乍睜開眼,瞪著屋內的燭火通明。
他又睡著了。
「醒來,好嗎?」柔婉的聲音在他耳畔喚著。
莫騰驀然側過頭,對上一雙漾滿水光的眸。
她的身子一震,雙手揪住自己的衣襟,忍住乍然擊中胸口的悶痛。想說話,
無奈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就這麼仰著一張疲憊的臉,眼巴巴地看著他。
「是你。」他乾燥的唇摩擦出話來,身軀的痛苦抵不過他此時心頭的狂喜。
秋楓兒點頭又搖頭——他口中的「你」,是誰?
「你在我耳邊說了什麼?」莫騰的大掌握住她冰涼的手,讓她顫抖的指尖貼
到他不平靜的心口上。
「你聽見我說了什麼?」這違反她與鼎的約定嗎?
她心一慌,想拉回手指,他卻不許,反倒借力使力地將她拉上楊邊,扯著她
偎到他的胸前。
「我只聽見你在呼喚我。」他的唇滑向她的耳畔,輕吐:「我醒來了。」
她望著他,被他從未有過的柔情鎖住所有力氣,心卻隱隱約約地直冒著痛苦。
她知道他溫柔地捧起了她的臉頰,知道他的唇親吻著她的眼、她的唇,卻不
知道他是否知道「她」是誰……
一定要身份不明的分離嗎?心痛讓她好難受、好難受哪……
「我是個睜眼傻子,才會看不清你的好。」他凝視懷裡楚楚可憐的她,不捨
地吻著她頰邊的淚:「你哭了。」
秋楓兒直覺地搖頭,卻甩出了更多的淚水。
「是汗。」她輕聲說道,哽咽的聲音卻全帶著淚意。
「汗不會從眼睛裡流出來……」
他的額貼近她的額,黑眸之間的深情只讓她瞧見。而自他唇間所吐出的愛憐,
也只讓她的唇聽見:
「我的傻秋兒。」他在她的唇上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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