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裡已知春信至,
寒梅點綴瓊枝膩。
香臉半開嬌旖旎,
當庭際,
玉人浴出新妝喜。
——李清照·漁家傲(二)
一幅只有在交歡時才會出現在背上的藏寶圖?一幅除了她,誰都可能看見的藏寶圖?
非常奇怪的是,究竟是什麼人替她刺上的?又是為了什麼?這答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恐怕知道的人只有三嬸和三叔而已,她若想要知道真相,就要找到他們詢問。
但知道真相好嗎?
她感到忐忑不安起來,她從小就跟著三叔三嬸他們流浪天涯,記憶中,他們常常轉換住處,每次都走得非常匆忙,現在想起來,她終於瞭解,那是在逃命。
逃什麼呢?
或許不要追究比較好。
但不探究,她的心裡就有著一個疙瘩,日日夜夜讓她睡不安穩,只因為她的人生裡還有秘密,她卻不知。
唯今之計,就是趕快找到三嬸。
她穿好衣服,跟在他的後頭,急急的問:「我什麼時候可以跟三嬸見面?」
風君德對她這麼在乎三嬸頗覺吃味,不耐煩的道:「放心,她很安全,你也是。」他故意加重最末一句。
但弄月沒聽出來,對她而言,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三嬸及遠離眼前這個男人,「那到底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她?」
他突然站住,猛地轉身,森冷的眼眸盯住她,「為何這麼急著想見她?是不信任我,怕我早把她殺了嗎?」
弄月驀然一愣,是啊!她怎麼沒想到三嬸可能已遭毒手?
「是嗎?」她愣愣的問。
「你……」風君德氣得咬牙切齒,「在你眼中,我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弄月衝口而出,「混蛋!」
他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很好,那我告訴你,你還有得等了,因為我決定短期內不讓你們兩人相見。」
「為什麼?」她氣憤的質問,不認為他有那個權利禁止她做任何事。
「為了懲罰你,懲罰你看錯了人。」他瀟灑的轉頭離開,努力壓抑住心裡的怒氣。
弄月衝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臂,「我看不是這樣吧!你是想扣住三嬸,拷問她我身上的秘密,好一個人得到寶藏,所以三天兩頭跑來蹂躪我,目的就是為了看個明白我背後的藏寶圖,我說得沒錯吧?」
風君德冷冷的睨著她,「我還需要什麼寶藏?」
沒錯,他是有錢有勢,但誰會嫌錢多?她愈想愈覺得自己有理,於是充滿諷刺的說:「你沒聽過人心不足蛇吞像嗎?」
「啪!」一個巴掌倏地印在她的頰上,五根指痕非常顯眼。
挨打的臉頰紅腫、刺痛,讓她頓時將理智拋得遠遠的,大聲斥責,「你這個三八羔子對誰都好,就愛找本公子的碴,我是哪裡惹了你?讓你要這麼對我?不但奪了我的身體,還限制我的自由,你以為你是誰?就算是天皇老子也沒有這個權利支配我的人生,我恨你,風君德,聽見沒有?我恨你!」
風君德的眼神黯淡下來,漸漸朝她逼近,聲音淡如風卻冷如冰,「你想要自由,想要擺脫我?」
「沒錯。」她一步步後退,掩著臉頰,毫不膽怯的回話。
「你不貪戀這裡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沒錯。」
「你不怕離開這裡裡後,所有的人都會輕視你、鄙視你、唾棄你?你不但當不成戲子,恐怕還會落到成為乞丐的命運,甚至有可能遭到追殺?」這話從他的齒縫中殘忍的逸出。
這些她當然想過,只是除了勇敢面對外,她還能如何?更何況,讓事情發展成這情況的人是他,一切都是他的錯!
「我寧願離開,也不要待在你身邊。」
風君德陡然站住,「結論是……」他雙手握拳擱在身側,「你寧願當個男人,也不願做我的女人?」
弄月的心莫名的抽痛起來,想他的女人何其多,現下府裡就有三個如牡丹般的嬌娘,誰知道未來他還會有多少女人,或許過了幾個月,他就會忘了她。
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只有挺起胸膛,肯定的回覆,「沒錯。」
「很好。」風君德轉過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回去準備你的包袱吧!我會把三嬸送還給你。」
在那一剎那,弄月竟有絲錯覺——他正在對她好,但是,可能嗎?
她急急的追上去,「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他頭也不回的答道。
弄月不敢相信,這樣罵一罵,就讓他輕易的放她走?
聽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心裡竟湧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居然奢望他能再霸道無理的留她下來。
好奇怪的想法,莫非她對他的欺負上了癮?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走?」她想確定這不是他的戲言。
風君德苦笑,站住腳轉身面對她,「五天後,等你三嬸回來吧!」
弄月該高興的,心卻莫名的覺得失落,情緒跌到谷底。
就算平兒端來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菜餚,也引不起她的食慾,反而惹來一陣陣欲嘔的衝動,她是怎麼了?
莫非她想留下來繼續被欺負?莫非她捨不得他?不可能的!
「小姐,為什麼不留下來呢?」平兒端了」碗魚湯到她面前,那味道讓她轉過頭去,「在外面能吃到這麼好的東西嗎?你怎麼捨得?」平兒歎口氣。
那味道濃烈得令她難受,站起身遠離桌子,踱到窗邊呼吸沁涼的夜風,「吃,有那麼重要嗎?」
平兒看著一身男裝打扮的弄月,又不禁歎了一口氣,「小姐,我真不明白,少爺的條件那麼好,是不可多得的相公人選,你又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就是因為他是太好的人選,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覬覦他,讓他可以是許多人的相公,而不是專屬於她的,更何況……
「我是個男人,壓根兒不需要什麼相公。」但事實上,她卻是個女人,看來這一生她要婚配恐怕很難了。
「小姐,就算你再怎麼像男人,終究還是個女人,女人的身體比較嬌小,力氣也比男人小,而且每個月都會有月事來……」
她不需要平兒去解釋男女不同的地方,現在的她,已經很清楚的明瞭男跟女的身體構造差在哪裡,這真虧了那位霸道的將軍。
「哈……哈……爺,你真愛說笑……」一陣嬉笑聲自風中傳來,吸引了她的注意。
「可不是嗎?你這模樣可真滑稽,讓我忍不住想……」是風君德低沉的聲音。
「想吃了我?」
弄月像著了魔般走出房間。
「不,我想剝了你……」
她靠著欄杆往下望,園裡的石椅上正坐著風君德和他的美妾落霞,而他……正把手伸進落霞的衣襟內撫摸她的豐胸,引發她胸壑間那把熊熊的怒火。
那小子,白天才用那雙手與她親熱,才過沒幾個時辰,就又用那雙手在別的女人身上尋找快樂!
這個男人太過分了!
憤怒的情緒霍然高漲,就像煙火被火星點燃,就咻的一聲直飛雲霄,隨即爆發。
平兒也跟著站到她的身邊,看到弄月的臉色不好,好心的勸道:「小姐,忍著點,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的,你就當作沒看見。」
她怎能沒看見?她看得一清二楚,眼睛都快噴火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反正她就是生氣,而且氣得破口大罵,「你這王八蛋把手拿開!」
風君德和落霞驚訝的抬起頭,看到她,風君德微微一笑,而落霞則嘲諷的嬌聲道:「爺,你看,她在吃醋呢!怎麼辦才好?」
風君德掐了一下她的下巴,「什麼怎麼辦?我們辦事去吧!」他抱起她就要進迎風樓。
弄月早已氣得理智全失,「你這個淫蟲,站住!」
風君德偏偏不停下腳步,他悠閒的走向迎風樓,懷中的落霞吃吃直笑,讓弄月心中的那把火燒得更猛烈,腦海裡迴響著——他不重視我,他看上別的女人,他嫌棄我,他要跟那個女人上床……
她咚咚咚的跑下樓,擋在他面前,「把那個女人放下來。」她不服氣、她生氣……她不斷地在心裡告訴自己。
風君德平靜的凝視她,「為什麼?」
此刻的她,哪裡想得到理由,她氣昏頭了,只覺得他在她面前玩女人十分不應該,這是她不能容許的!
「我不知道,反正你把她放下就是了!」
「你要代替她嗎?」風君德瞇著眼問。
「爺……」落霞可不依了。
「誰要代替她?我不許你利用我們女人,聽到沒有?把她放下來。」弄月一心只要他放手。
風君德低笑,「你現在知道自己是女人了?」
「你到底放不放她下來?」她再次強調
「如果我不呢?」
弄月的回答是迅速衝上前,大力拍擊他的手,一個不小心,風君德竟讓懷中的佳人「砰!」的一聲跌落在地。
「你在做什麼?」他憤怒的大喝一聲。
她茫然的望著他,此刻才稍稍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麼。
落霞坐在在地上,抬頭尖聲的控訴,「爺,你就放任她這麼囂張嗎?別忘了,你可是個將軍,難道你連個女人都管不了?」
弄月低頭看她,嫌惡的罵道:「住口,你這個賤胚。」幫男人欺負女人難道不賤嗎?
風君德卻抓住她的手,冷聲道:「你太放肆了!」
那把怒火還在弄月的心中燒,「那又如何?」
風君德的臉變得凶狠,「你必須接受懲罰。」他大叫:「來人呀!把這個傢伙關到柴房去。」
弄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此刻真是懊惱極了。
在柴房裡,她來來回回不停的踱步,她憑什麼去管風君德玩女人?她那時是是不是得了失心瘋,竟然會失去理智到那種地步?真可笑!
現在想想,那時侯她的表現簡直就像個妒婦,好像她是他的娘子,有權利捉他的奸。
但實際上,就算她真是他的妻,他玩女人的時候,她也不能如此放肆的糾正他,而這正是可悲的大官夫人所要面臨的情況,丈夫偷腥,妻子還得睜只眼、閉只眼,甚至要幫他熬補藥,免得他玩過火傷了身。
如果她是別人的相公,她的女人如果敢偷漢子,捉起來打也不會有任何人說話,甚至可以把那個變節的女人丟到河裡去餵魚。
真不公平呀!做相公和做娘子的怎麼差這麼多?
看著蜘蛛網雲集的天花板,她忍不住吶喊:「老天爺,你為什麼不把我生做男的?」
偏偏老天爺讓她是女兒身,又遇到一個蠻橫不講理的官家人,身邊多的是女人圍著他團團轉,她的存在根本就是花園裡的一粒沙,竟然還自不量力的去管他欣賞哪朵花!
唉!這下惹他生氣,她還能如願的與三嬸見面,並且離開這裡嗎?
想到這,她的心裡竟然有種輕鬆的感覺——他幫她做了決定,是他逼她留下來的,不是她自願的,那她也就可以有更多的理由認定他的壞。
咦,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弄月甩甩頭,大聲咒罵出口,「我是瘋了嗎?」她竟然想留下,難道她不想回復往日寧靜的生活嗎?
在風君德身邊,向來就只有狂風暴雨,沒有寧靜、沒有安全的棲息處,她不能留下,若繼續留下來,她將會被大風吹折、被大雨淹沒。
所以,她不能留下,絕對不能留下。
那這裡更是不能待!
她做錯事,認罪就是了,但別因此把她扣押在風君德的勢力範圍內!她突然想通了。
「來人呀!」她用力拍打柴房的門,放聲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但一切的努力皆徒勞無功,她叫了一個下午,沒有人來、沒有人應聲,她像是在曠野裡呼喊,沒有人理她,她好孤單,甚至感到害怕了,難道他想把她、水遠關在這裡?
「風君德,放我出去!」
天漸漸黑了,月兒悄悄的攀升,疏星點點。
她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沒人送膳,是表示風君德想餓她個幾頓嗎?餓多久?永永遠遠,直到她死嗎?
應該不會吧?
她愈來愈怕,隨著夜更深,絕望感愈來愈強烈,看來風君德這次是吃了秤鉻鐵了心,要她好看。
孤單,讓人難以忍受,以前園子裡的兄弟時時在她附近,有什麼事,叫一聲就有人出來關心詢問,沒事,大伙也會齊聚一堂說說笑笑,好不快活,那時寂寞是什麼?她難以體會,可如今她深深的瞭解了。
寂寞,讓她變得脆弱,有股想哭的衝動,想著自己是最可悲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也沒什麼用處,反正沒有人會關心她。
寂寞,是個兇手……
她不能被寂寞擊倒,她得克服,但要怎麼做呢?
她站了起來,攀住窗口眺望黑夜明月,深深吸了口氣,拉開嗓子,揣著屈原悲傷的情懷唱,「世人皆醉我獨醒,世人皆濁我獨清,既不能見容於世上,懷珍握瑾我復遠行。未曾舉步先回首,這還是……還是……」
「紅塵難拋情難卻嗎?」
在月光下,她瞧見了風君德的身影,驚喜湧現心頭,她低呼,「君德?」
「不許這樣叫我。」那聲音變冷了。
她傷心,卻仍勉強打起精神,「風將軍,我為今天的事感到抱歉。」
「什麼事?」風君德來到窗前與她對望,那臉,冷然無情。
「我不該管你玩女人,我為我的失態抱歉。」她低下頭,不願面對他冰冷的臉龐,那像在訴說著一個事實——他厭惡她。
「那你為什麼要管?」
她的臉蛋驀地發燙,哪個白癡會看不出來她是在吃醋,他根本是明知故問嘛!!
「我……我……」她說不出話來。
「既然喜歡我,又為何要走?」
「我什麼時候說喜歡你了?」為了賭氣,為了不服輸,她立刻反駁他的話,「我恨你,記得嗎?你把我變成女人,又把我關在這府裡,逼我穿女人的衣服、逼我做女人的事、逼我做你床上的蕩婦,我怎麼可能還會喜歡你,我又不是自虐狂。」
他的嘴角苦澀的上揚,「那麼你想怎麼報復我?」
報復?
弄月陡然一愣,她從沒想過這一點,普通人被欺負成這樣,都會想找機會報復,但她卻從沒想過,只想到要離開,不然……她會陷得更深……為什麼?
答案呼之欲出,她終於察覺到了——她愛他!
她驚喘一聲,跌坐在地。
沒有道理,實在太沒有道理了,她有什麼理由會愛上他?
他霸道、無理、用暴力欺壓人、不體貼她、不聽她的辯解、時時脅迫她屈從……這樣的惡男,哪裡值得她付出芳心?!
「這實在太荒謬了……」她苦澀的笑了起來,抬頭看窗外那張臉,「我被你害慘了!」淚珠難以控制的滑落眼角。
愛情就是這麼盲目,沒有任何理由啊!
「所以呢?」他靜靜的凝視。
弄月站了起來,再度與他對視,「那你又是為什麼執意要我?又為什麼要留我下來?」
「因為我喜歡你。」這點他倒很坦白。
但他的喜歡跟她的愛絕對是不同的,她苦澀的想。
「所以要我成為你眾多侍妾中的一個嗎?」她滿臉無奈之色,「你有沒有想過我要什麼?我的身份是低賤,但我也是個人,有想法、有夢想……」
「跟著我不好嗎?」他皺起眉,「普通的女孩子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
「但我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打斷他的話,「我是常中玉,是舞台上的要角,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我不屬於這裡,也不想被綁在這裡。放我走,讓我離開。」如果他真的是下人們稱讚的好人,他就應該讓她走。
風君德望著她的臉,茫然間,他領悟到自己錯了,他太高估自己的魅力,自私的以為她會對他的厚待感到受寵若驚,但事實上,卻害苦了她。
即使他心裡萬般捨不得她這奇女子,也應該讓她走了,繼續留她下來,只會扼殺了她的風華,然後讓她迅速凋零死去。
弄月不確定自己是否做對了,在她心裡有兩個聲音,一個在吶喊著不願意離開,想要伴隨他一生一世,另一個則在苦苦的勸她走吧!走吧!留下來只會讓自己受苦,風君德終究不會是個好相公。
「好。」伴隨著一聲「喀!」,門緩緩開啟,他的手覆上她的,「我讓你走。」
夜風吹過,讓她的心打了個冷戰!她突然好想哭,但「男人」的自尊、心又開始作祟,她勉強裝出感激的微笑,「謝謝!」
風君德牽著她出了柴房,一前一後的走在花園幽徑裡,他沉思著不說話。
她把握著這最後的相處時光,仔仔細細的看著他,想把他的長相刻印在心上,珍惜一輩子。
「我送你回去。」
這句話打破寂靜的魔咒,弄月這才將視線轉向四周,發現他們正在馬廄前。
這麼快?他這麼快就想擺脫她了?
弄月覺得悲哀,但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心裡有萬般的不捨,點點頭,輕聲道:「這是你應該做的。」
路過熟悉的巷道,轉進記憶中的胡同,大雜院的大門孤孤單單的顯現在眼前,她竟退卻了,那是扇別離的門,這一邁過去,此生將不再相見。
弄月回首看他,他的臉是冷的,他的眼也是冷冷的,裡面沒有絲毫對她的眷戀,也沒有分離的哀愁,她在乎他,但他不在乎啊,
她默默的又把頭轉回來,到了大門口,馬停了,她也該死心了,她告訴自己這是必然的結局,別再癡心妄想,乞丐女哪配得上官家人。
風君德翻身下馬,凝視著她,壓下心中的波濤洶湧,假裝平淡的說:「到了。」
與她別離十天,原以為會淡忘她,但他日思夜想的卻全是她的影子,一顆心無時無刻不在揣測她是如何的思念、掛懷他,他每天失魂落魄的,失去昔日的威風,部屬見了有的哀聲歎氣,有的在背後調笑,但他不管!半月期未到,他就急急把事情辦好,披星戴月的飛奔回來,為的是什麼?
為了是想見她歡迎他歸來,回到她的身邊啊!
但迎接他的卻是——她不願留在他身邊!算了,何須勉強?勉強來的情,會甜嗎?能長久嗎?
本來以為她的拒絕不過是欲拒還迎、故作姿態,想她不多時便會露出真心,對他軟語呢喃……可事實上,他錯了!
此生得不到她相伴是個遺憾,但他會記得她一輩子,這個曾經與他水乳交融,堅持自己的主張,堅持她男人的自尊,最後選擇離去的女子——常中玉。
「謝謝!」這是第一次她、心無怨恨的對他道謝,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在他有力的臂膀扶持下,她第一次允許自己像個女人,被他舉離馬背落地,這種情景以後不會再有了。
從明天開始,她又是常中玉,不管別人當她是男是女,她都會挺起胸膛,當自己是個堅強的男人面對困境,除了這樣,她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生存方式。
她抬起頭望向他,「就此告別,將軍。」語畢,她轉身就走,、心裡好想回頭,卻不能回頭。
驀地,風君德拉住她,「等等。」他轉過她的身子,「你需要什麼?告訴我,我會幫你的。」
弄月不瞭解他話中的含義,她還需要什麼?
「你想要個華麗的房子嗎?想要幾個服侍你的婢女嗎?或者,你想要一些錢做些生意?」他希望能幫她,彌補他所犯下的錯。
這話聽在弄月耳中,卻非常刺耳,到現在,他還當她是圖他的錢嗎?
她忿然的甩開他的手,「不用,我常中玉再落魄,也不要你的施捨,只要你快快把我的三嬸還來就夠了。」
「會的,你的三嬸一定會回來的。」
再也無話可說,弄月轉身望向大雜院,狠下心地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他瞧著她的背影,是那麼的孤單、嬌小,他真想抱著她、呵護她啊!
但他強忍了下來,淡淡的說:「如果遇到什麼困難,別忘了來找我,我會盡力幫助你的。」
她點頭,知道自己絕不會去求他的幫助,「你快走吧!」
然後她聽到馬蹄聲漸行漸遠,他走了,走出她的生命。雖然理智叫她不能回頭,但她好想回頭,即使只是背影也好,她想多看他一眼。
咬緊牙,握緊雙拳,她回頭了。
記得第一次見到他馬上的英姿,是他策馬而來,怒氣沖沖的找她算帳、找他私自出走的妹妹,那時他像個凶神惡煞、索命閻王,但現在看到的是他離去的背影,竟有那麼一點淒涼的感覺,彷彿他決定去雲遊四海。
但那不是事實,他是回去過他的繁華生活啊!
夜晚的雲霧籠罩過來,遮蔽了他,漸漸的失去了他的蹤影。
她緩緩轉回身,腳步沉重,一步又一步的踏進大雜院裡,她熟悉的世界。
「中玉?」一聲輕呼傳來。
她抬頭看到昔日的好哥兒們驚訝的眼眸,是沒想到她會回來吧?
「小花,你還沒睡呀?」她還記得花慕容在知道她是女人後落荒而逃的樣子,唉!他們的情誼再也不能跟以前一樣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花慕蓉急急的邁步而來,在她面前緊急煞住腳,「你逃出來了?」
她扯出一抹笑容,「不,是他放我回來的。」
花慕蓉的臉上出現了悟的神色,「中玉,不要傷心,他不要你,你還有我們,還有我,大夥兒都會照顧你的。」
這一點,弄月從來沒有懷疑過,「謝謝!我想回房休息。」幾日來的遭遇,讓她感覺非常疲憊,或許回到熟悉的環境後能獲得真正的放鬆。
但花慕蓉卻拉住她,「中玉?」
她回頭,驚訝於他的舉動,他該知道她不喜歡人家碰她。大概也是因為如此,他很快就放手了。
「對不起!」他的臉色顯得有些不自在,「我想跟你道歉,我不該那樣跑開的,只是我那個時候太驚訝了,所以我……我……」
「我們還是好哥兒們嗎?」弄月搭上他的肩膀。
他露出為難的神色,但一下子便消散無蹤,笑著點點頭,「當然,不過你說錯了,我們是好兄妹,而不是好哥兒們。」
弄月也笑了,「不,還是好哥兒們,我並不打算徹底變成女人。」心情一放鬆,突然有奇怪的感覺從腳底慢慢往上蔓延。
「中玉,你在說什麼?全京城裡的人都知道你是女人的事了,你還想繼續瞞下去嗎?」
奇怪,她的思緒怎麼無法集中?視線也變得模糊,是因為她今天都沒吃東西的緣故嗎?
周圍的景物開始搖晃起來,是她在晃,還是地在動?
「中玉,你怎麼了?」花慕蓉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急忙扶住搖搖晃晃的她。
但她逞強的想要推開他,可力量出奇的薄弱,「我沒……」最後一字沒來得及出口,她整個人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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