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濕羅衣脂粉滿,
四疊陽關,
唱到千千遍。
人道山長山又斷,
瀟瀟佩雨聞孤館。
——李清照·蝶戀花(一)
燭火搖曳,燈影幢幢。
昏黃的燈光下,有點狼狽的風柳絮張著慧黠的雙眼四處張望著。
「這就是你的房間?」
小小的斗室裡,寒酸的藍色床幔,色彩雜亂及花紋普通的棉被,桌椅是劣木隨意釘制而成的,用的器皿也都是簡單粗糙的,果然是一副生活窮困的模樣,很難想像這樣的環境竟能孕育出像常中玉這樣俊俏精緻的「男子」。
不愧是出污泥而不染的青蓮。
或許以後的環境會比她想像中的更辛苦,但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只要能和中玉在一起,這短暫的苦算得了什麼?
或許爹和娘會因此震怒幾天,但只要過了一段日子,他們就會消氣,重新接納他們心愛的女兒,並幫助他們的女婿,就像卓文君和司馬相如那樣。
嗯!誰都阻止不了他們相愛,即使是她那有「聞風將軍」之稱的大哥也一樣。
「你不應該來的。」弄月煩躁的在房裡踱步,只想盡快處理好這件事——請風柳絮快快回府。
對於在門縫、窗縫邊閃爍的眼睛,她選擇視而不見。
「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她再次強調,想要這位風大小姐明白他們的確不適合……不過,這事恐怕沒那麼簡單。
這位風大小姐好像腦子有問題,無論她怎麼說,風大小姐仍死賴在這不走。
「請你回去!」這次她把話說得重些,「我並沒有意思要跟你做夫妻。」
風柳絮頗能體諒的微笑著,「中玉,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怕我吃苦,所以才要我回去,但我要你明白,我已經下定決心要跟著你了,往後不管生活多辛苦,我都……」
「不,你不明白。」弄月聽了一點也不感動。
「中玉,你別再說了。你別擔心,我們會過得很好的,我有信心。」
但弄月一點也不相信她的承諾,她再不趕快回去安武公侯府邸,風君德恐怕就要殺過來吃人了。
「風小姐,我再告訴你一次,我並不喜歡你,也沒有跟你成親的打算!」弄月很認真的宣佈。
風柳絮的笑容頓時凍結住,嘴巴微微開啟,「你……你是騙我的吧?」在她這麼犧牲奉獻後,任何男子都該感動的接受她,然後興高采烈的與她共譜戀曲才對呀!
為何常中玉這麼反常?
「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風柳絮小心的問。
弄月只覺得自己像個秀才,不幸遇上風柳絮這個有理說不清的兵,但在這種情形下,她也只有繼續對她說理一途,要不然能怎麼辦?動手揍醒她嗎?
「我沒有什麼苦衷!我是有話直說,我只是單純的……」「不喜歡你」四個字就不好開口了,弄月總覺得說出來會太傷人。
「單純的什麼?」
弄月歎了一口氣,她不說不行了。「沒辦法喜歡你。」
「你討厭我?」風柳絮受到嚴重的打擊,她第一個欣賞戀慕的男人竟然討厭她!她真命苦哇!為什麼上天待她如此不公平,讓她情路坎坷?晶瑩的淚珠紛紛垂落。
弄月慌了,她跟一般男人一樣,生平最怕女人哭,「別哭!風姑娘,這沒什麼好哭的,快點把眼淚擦乾吧!」
「你……你討厭我,我……我不要活了……」風柳絮反而抽泣得更大聲,從小到大,沒有外人敢對她說「不」……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誤會了。」弄月嚇得趕緊解釋。
「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風柳絮抬起淚眼看向她,眸中帶著希望。
弄月心虛的別開眼,極力在腦海中搜索適用的字句,「我……我的意思是……是……」
「是什麼?」
弄月清了清喉嚨,「風姑娘,我想你應該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吧?」她試著暗示風柳絮。
風柳絮是記得,但她寧願裝糊塗,期待常中玉指的不是她記得的那件事,「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語氣更顯哀戚,就連瞼色也蒼白了幾分。
弄月硬是狠下心腸,「我告訴過你我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
風柳絮倒抽一口氣,應和著窗外、門外的驚呼聲。
「你真的說出來!」風柳絮譴責的斥問,覺得面子徹底被人踩在腳下,頓時憤怒壓過了傷心,「你好大的膽子,竟敢……」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是吧?」
「砰!」的一聲,房門被撞開,三嬸叉著腰怒氣騰騰的走了進來,背後是班子裡一顆顆好奇的腦袋拚命的探著,想看這場好戲。
弄月在心底暗叫一聲糟糕,又來了一個不講理的兵,這下豈不是更糾纏不清了。
「三嬸,你先出去好不好?」她不希望三嬸此刻進來趟這淌渾水。
三嬸可聽不進去她的好言相勸,「臭小子,你給我說清楚,你中意的是哪家姑娘?」她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真是噩夢一場啊!她的小主人竟然中意姑娘家?!這事大不妙囉!
「我也想知道,」風柳絮在另一頭尖銳的問:「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比我好?讓你寧願選她不選我。」
弄月突然覺得自己得了偏頭痛,因為她不想回答,更不想把不知情的小喬牽扯進來,只能無奈的長歎一口氣,「你們饒了我吧!」
三嬸想徹底解決此事,她絕對要糾正弄月所犯下的錯誤,於是急急的竄到她面前,你絕對不可以娶老婆,誰都不行!知道嗎?」
對於這一點,風柳絮可就不服了,她奔到三嬸面前,不客氣的推了三嬸一把,「為什麼不行?你是什麼人?竟敢這樣對我的中玉講話。」
三嬸豈容她如此放肆,管她是金女還是銀女,立刻不客氣的回推她一把,「你又是什麼東西?也不打聽清楚這兒是誰的地盤,敢在這兒撒野?」
弄月縮了縮脖子,又縮了縮身子,然後無奈的開口,「你們別吵了。」
「住嘴!」三嬸和風柳絮同時向她叫道。
「你以為我會容許你這麼欺負我嗎?搞清楚,我爹可是鼎鼎大名的安武公,我哥是人見人怕的聞風將軍,只消他們動動眉,你就死定了。」風柳絮這下槓上了悍婦三嬸。
「笑話,你當我是被唬大的嗎?我天不怕地不怕,有膽你叫他們殺過來呀!誰殺誰還不曉得呢!」三嬸絲毫不畏懼,還勇於迎戰這刁蠻女。
弄月悄悄的往後退,看她們吵得忘我,彷彿樂在其中,想她們應該不會殺了對方,那她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莫非真要等那個聞風將軍找上門來?
弄月迅速走出門口,推開好奇的人群,但人們都緊跟著弄月。
「中玉,你要成親了嗎?」
「中玉,你要入贅風家,當大少爺嗎?那以後還唱不唱戲?」
「真是好福氣,有美女半夜自動送上門來,好像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故事喔!真是幸福。」其他戲子你一言我一句的追問。
弄月只覺得煩,腳步不自覺的愈走愈快。
「這下我們班子可出名了。」班主笑呵呵的跟在她後頭,「誰料得到烏鴉也可以變成鳳凰?中玉,你運氣來了。」
「這下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會傷透了心。」有人補了一句。
『你們別跟了!」弄月挫敗的低吼,「我要一個人靜一靜,你們回去看著她們,那位風姑娘身份非凡,若是出了點差錯,大家就慘了。」
「說得沒錯。」班主頓悟,急轉回身,「大家快回去,千萬別讓三嬸動手。」
花慕蓉卻沒跟著走,「中玉,你要去哪兒?」
弄月歎了口氣,「我想出去散散心,今晚大概不回來了。」但偌大的京城有何處可去?去萬芳樓留宿只會讓三嬸氣得跳腳,更加得理不饒人的罵她,看來只有漫步終夜,或者是到客棧住一宿了。
唉!無奈、無辜啊!無端飛來橫禍。
「中玉,你聽。」花慕蓉突然警覺的叫道。
弄月靜下心聆聽,稀疏的狗吠聲中,隱隱有鼓聲,且聲響迅速轉大,似乎在接近這裡……不,那不是鼓聲,而是馬蹄聲,急促有力,且似乎不只一騎。
「會是誰在半夜策馬急奔?」弄月問,心中感到強烈的不安,似乎有大事將要發生了。
「或許是安武公來討人了。」花慕蓉猜測道,然後催促弄月,「中玉,快走,你可能惹禍上身了。」
弄月馬上想起風君德的警告,再加上急促逼近的馬蹄聲,她立刻接受花慕蓉的提議,「好,我先去避一下風頭再說。」她急急向前奔。
但才剛奔出大雜院的大門,她就不得不停下腳步。
「嘶!嘶!嘶!」
五匹與夜相融合的黑馬驟然在她面前停住,馬沉重急促的喘息聲加重了緊張的氣氛,弄月從頭涼到腳底,頭皮發麻的看著馬背上的風君德。
事情大不妙了!
有理說不清的將軍出現,這下更是一團混亂了。
「常公子,三更半夜的要上哪兒去?」風君德冷冷的開口,緊抿的嘴明顯的表示他在生氣。
他捧在手心上呵護的妹妹,竟為了常中玉這麼一個下三流的人物違抗他的命令,三更半夜爬牆出走,這要是傳出去,風家失了顏面事小,若小妹失了名節嫁不出去可就嚴重了。
為了小妹的終生幸福著想,即使得不擇手段,他也會徹底解決這件事。
「睡不著,賞月。」弄月乾笑著,她急到喉嚨幹得難受。
風君德躍下馬,不苟言笑的靠近她,「請問,你今晚可有不速之客找上門?」
弄月、心驚的倒退數步,強烈的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肅殺之氣,希望這只是她的錯覺。
「將軍指的是何人?」她祈禱他快快離去,不會真的衝進去搜查,不過,那機會似乎微乎其微。
「明知故問!」風君德冷哼一聲,「你罔顧我的警告。」
冤枉哪!
她的確想遠離他妹子,是風柳絮自己恬不知恥的倒貼過來,令她防不勝防,這能怪她嗎?
她想要據理力爭。「這不能算是我的錯——」
風君德打斷她的話,冷冷的問:「柳絮在你這裡吧?」
弄月想撒謊說沒有,但又怕他會闖進去找到風柳絮,到時恐怕她的下場更會淒慘;若說有,又怕自己會當場被碎屍萬段,正左右為難時,花慕蓉極有義氣的走上前來,拱手一揖。
「將軍,不知深夜前來有何指教?」
風君德一句話也不說,逕自越過他們兩人,並舉手向身後的屬下一揚,「把他們兩個給我帶回去。」然後兀自闖進內院找人。
四名部屬應聲是,隨即敏捷地下馬,迅速的朝弄月和花慕蓉圍靠過去。
「風君德,你這樣做不公平,我們根本沒有犯罪,你不可以抓我們。」弄月叫囂著,並且試圖抵抗,這時才後悔沒有認真學習三嬸平常教的那些「有的沒的」功夫,不然此刻至少可以擺脫這些嘍囉。
風君德根本不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對他而言,常中玉本就不應該存在,一不能保家衛民,二無法對國家有所貢獻,反而唱著靡靡之音腐化人心,沒連根拔除就算對她相當容忍了。
「帶回府去。」簡潔有力的命令,代表著他的決心。
弄月氣得口不擇言的大叫,「你這個昏官,是非不分,公私不分,就只會護短!」
風君德陡然站住腳步,緩緩轉過身,原本就冷酷的臉龐,此刻像更冷得像千年寒冰。
「中玉,你別再說了。」花慕蓉擔心的勸著,並且乖乖的束手就擒。
弄月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但因為自認沒說錯,所以倔強的抬起頭,與風君德的冰眼相望,但其實心裡毛得很,甚至不由自主的暗中求菩薩保佑她。
「你再說一遍。」風君德平緩的命令。
弄月哪有膽再說,他沒聽清楚是再好不過的事。她馬上轉變話題,「放了我們,我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風君德扯動嘴角,重重的哼一聲,「那又如何?來人呀!給我押回去。」他再次轉過身走進內院。
「你竟敢對本小姐這麼凶?好大的膽子,別想我會放過你,我要把你關起來!」風柳絮端著千金小姐的架子罵人,還沒發現弄月已經走人了,也不在乎有眾多的觀眾正大光明的瞧著。
「你關得住我嗎?」三嬸得意洋洋的晃著腦袋,「也不先搞清楚狀況,你以為你能毫髮無傷的走出這裡嗎?」
風柳絮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你敢對我怎麼樣?」
「我要是不敢,我就是烏龜!」三嬸撂下狠話。
「兩位消消火。」班主笑著靠攏過來,試著打圓場,「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爭的,反正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三嬸,你就不要再堅持了,讓風姑娘當中玉的媳婦兒有什麼不好?」
風柳絮聽了可高興了,可惜大家閨秀的教養作祟,所以她故意裝作不好意思的嗔道:「這個人真是討厭,怎麼這樣說呢?」伸手掩住已飛紅的兩頰。
三嬸只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作夢!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會讓中玉娶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事實上是所有的女人都不行。
風柳絮又氣白了俏瞼,「你說誰無恥?」
「她是說我無恥。」班主忙打岔好降低兩人間的溫度。
兩個女人合力將他推開,頓時臉對瞼槓上了。
「我是說你無恥,怎樣?」三嬸毫不畏縮的直言。
「你死定了,我發誓!」風柳絮說得咬牙切齒,「我要回去找我爹跟大哥把你……」
「怎麼樣?」三嬸雙手抆腰挺身向前。
「啊!大少爺來了。」班主驚喜的嚷道,高興終於有個有份量的人來排解。
班主迎向風君德,卻瞧見他一臉冰霜,不由得暗暗叫糟,恐怕事情不如他想像中那般,但仍硬著頭皮笑著靠過去,「風大少爺,你來得正好,令妹正在跟人閒話家常呢!」
風君德瞧也不瞧他一眼,直接掠過班主走進房裡。
兩個女人仍舊大眼瞪著小眼,誰也不肯讓誰。
「我要殺了你!」風柳絮信誓旦旦的吼道。
「你殺得了嗎?」三嬸則把它當作耳邊風。
「我是說真的,」風柳絮加大音量。
「吹牛誰不會啊!」三嬸訕訕的嘲笑著。
「你……你……」風柳絮快想不出詞句嚇她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出府!」從房門口傳來冷冷的聲音。
風柳絮急忙轉過頭,看見熟悉的身影,眼睛馬上一亮,撒嬌的靠過去。
「大哥,你來得正好,你要替我做主,把這個瘋婆子抓起來,給我重重的打。」語畢!她還示威的送個白眼給三嬸。
三嬸哪是坐以待斃的人,雖然風君德全身散發著凜然的氣勢,但他好歹也是個將軍,應該會明辨是非吧?
「將軍,你也該管教一下你家的人,怎麼讓一個女孩子家半夜跑出來找男人,不怕讓人看笑話嗎?」她譏諷地道。
周圍抽氣聲四起,尤其是班主最緊張。
「三嬸,閉上你的嘴!」他小聲示意,恨不得用針縫了她那張口不擇言的嘴巴。
風君德握緊拳頭不發一語,心中覺得羞愧,他對於小妹的驕縱任性也不是完全不知,但沒想到小妹竟會做出這樣丟臉的醜事,還自以為是對的,他真寵錯她了!他是該好好教訓她一下,只是怕為時已晚。
「你竟敢說得這麼難聽?」風柳絮尖銳的叫嚷起來,「大哥,幫我修理她,讓她知道我們風家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風君德看著小妹那張毫無悔意的臉,不由得在心中長歎一聲。那個記憶中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在他戍守戰場五年回來後竟變了,陌生得令他心痛驚訝,任性刁鑽又蠻不講理,爹跟娘都寬宏的忍下來,他也就不便計較,反正到頭來她會嫁人,冠上別人的姓,但沒想到在那之前,她竟不知恥的捅下這等樓子!
他該繼續容忍她嗎?
「閉嘴!」他嚴肅的斥喝。
「你凶我?」風柳絮馬上淚眼汪汪的控訴他,「你竟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前凶我?我就知道你不疼我,討厭我了!」
風君德無可避免的胸口一痛,全天底下的女人拿他沒辦法,他卻拿眼前的女人沒轍,真是一物克一物,他不禁厭惡起自己又將投降的心。
「沒見過這麼三八的女人,使喚不動人就用哭的,像個小孩子似的。」三嬸不肩的嗤道。
「你就不要再開口了。」班主氣急敗壞的說著,想吼又不敢吼,只好頻頻做手勢叫她少開尊口。
但三嬸說的話卻又切中紅心,氣煞了千金嬌嬌女。
「你給我住嘴,當心我砍下你的腦袋。」風柳絮憤怒以對。
「砍得了,你就砍啊!以為我會怕了你呀!」三嬸不怕死的又朝她挑釁。
「大哥,你忍心看你妹妹這樣被人欺負嗎?」風柳絮眼看說不過三嬸,趕緊轉向大哥求救。
風君德把這一切全看在眼裡,暗自有了決定。他伸出一手想扣住三嬸的手腕,但三嬸眼明手快,向後一縮,再加一個後空翻躲過。
周圍驚呼聲響起,班子裡的人從來不知道三嬸也有這般武打的身段。
風君德掩飾住心中的訝異,向前追去,伸出腳掃向三嬸的下盤;沒想到三嬸卻跳起來躲過,情急之下不假思索的射出隨身攜帶的袖針。
風君德側身躲過,並及時抓到兩枚袖針,就著微弱的光線瞧著,「梅花針?」他定眼看向三嬸慌張的臉龐,「你是誰?」
三嬸以為身份洩漏了,生氣、害怕加上不甘心令她破口大罵,「我是你祖奶奶!」
「大哥,抓住她掌她的嘴,看她還敢不敢亂說話!」風柳絮在一旁火上加由。
風君德沉著的看著三嬸,「你是何門河派?」記憶中,使梅花針的門派並非邪魔歪道。
「我幹嘛告訴你?你當我是白癡加笨蛋嗎?」三嬸白了他一眼。
風君德冷冷一笑,換了個話題,「我只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作夢。」三嬸向後一個旋身,身影已經朝屋脊處躍去,像貓般敏捷的逃走。
「大哥,你還不快追!」風柳絮氣得大叫,她十分不甘心,沒有人敢這樣違逆她、罵她還給她難堪,若不把那個叫三嬸的抓起來關,狠狠修理一頓,她實在不甘心,於是她又催促道:「大哥,你追不上是不是?」
風君德放鬆了戒備,眼睛微瞇的望著天上的月亮,「沒必要追。」
「絕對有必要。」風柳絮強調道,「她欺負我,不能這麼便宜就放她走。」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小妹,猛然攫住她的手腕,「走,我們回府。」
「不,我不要!」風柳絮這才想起她來的目的,「我要跟中玉在一起。他在哪裡?中玉在哪裡?」她左右張望的尋找,但哪裡還有常中玉的影子。
風君德微露出白牙,很愉快的宣告,「他已到安武公侯府做客了。」
微星點點,皓月瑩瑩。
夜深人靜中,一個敏捷的身影在京城眾多屋簷間跳躍,體態輕盈,移動迅速,彷彿破空的雲雀,又似竄逃的貓兒。
陡地,那身影停住腳步,發出一聲低呼。
「我的弄玉呢?」
那身影急忙往來時路飛奔,人老了,腦子不靈光,做事老是丟三落四的,連人這麼大的東西都會忘掉。
笨死了!三嬸如此罵著自己。
她突然看見一個約莫五歲的小男孩,獨自走在無人的大街上,衣著華麗,似乎是富貴人家的子弟,但為何深夜還在外頭遛達?總不會像那個風柳絮一樣是出來找女人的吧!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原本不想搭理他,卻看見一匹快馬正迅速的靠近,照理說,騎馬之人應當有看到那小男孩,卻沒有改變行走的方向,眼看小男孩即將慘死在馬蹄下。
那小男孩也不閃躲,仍兀自走他的路。
三嬸不忍心看小男孩慘死,一個翻身掠下屋頂,抱住小男孩往地上一滾,險險的躲過馬蹄的蹂躪,正想開口罵人時,馬上的男人跳了下來,青藍的衣裳、黑色蒙臉巾,眼神兇惡的要著大刀,明顯的是想狙殺小男孩。
三嬸抱起小男孩不敢戀戰,連忙逃遁而去,藉著夜色閃避追殺。多年逃亡的經驗教會她一件事——如果能十成十的逃開,又何必賭一成可能會獲勝的機率去跟敵人拚命,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十年後再報仇猶未晚嘛!
所以,上上之策就是——逃。
「別想走!」青衣漢子舉刀追來。
三嬸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凌厲的往後灑去,男子揮手想撥開,不免又慢了幾步,但追勢仍凶,三嬸迫不得已朝後射了東梅花針,並且大喝一聲,「看我的五毒針!」
男子聽了後大吃一驚,忙問躲漫天的飛針,但仍遲了一步,一支針射進他的手腕,他驚呼一聲,然後怒吼道:「賊婆子!把解藥交出來。」
三嬸早趁他在怔忡的當兒加緊腳步竄逃了一段距離,緊急藏身在大松樹上,粗糙的手緊緊摀住小男孩的嘴,不許他出聲,然後緊張的觀望那名殺手是否察覺到他們藏身在樹上。
那男子左右張望,四處尋找,徘徊了約半個時辰,然後站在那棵大松樹下罵道:「臭婆娘,竟然騙我是五毒針。」專說五毒針是七步封喉的暗器,而他走了何止七步。「給我記住,下次讓我遇見,絕對把你碎屍萬段。一男子氣惱的將刀一揮,砍動了大松樹。
大松樹劇烈的搖晃一下,幸虧樹幹夠粗沒斷,不過卻讓三嬸差點失控的叫出聲來,好在小男孩及時伸手摀住她的嘴。
好不容易看見那個殺手怒氣沖沖的走遠,三嬸終於噓了口氣,拿開摀住口的小手,低眼看向懷中的小男孩,想問明他住哪好送他回去,沒想到看到的景象卻讓她大吃一驚。
「妖孽!」她低呼一聲。這小男孩竟有雙異乎常人的金色眼眸,在月光的映照下,發出兩道詭異的光朦,不是妖怪是什麼?
當場她想放手把他摔到樹下去,但一個念頭閃過令她遲疑,他若只是個長得奇怪的畸形兒呢?
她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小男孩正發著高燒,酡紅的臉蛋加上突然加劇的喘息,顯示他病得不輕。可憐的孩子,拖著病弱的身體躲避追殺,難怪沒有力氣躲開馬蹄。
「你是誰?住哪裡?爹娘叫什麼名字?」三嬸慈愛的詢問。
小男孩虛弱的張嘴發出微小的聲音,「救……救我。」
「先告訴我你家在哪裡?我好送你回去。」讓他爹娘找大夫來診治是徹底解決他這麻煩的最佳方法。
小男孩費力的搖頭,「不可以喔!」然後小手扯著三嬸的衣襟,用著僅剩的力量說:「不救我,你會後悔喔,三娘。」然後就昏死過去了。
三嬸在樹上愣了好久,這小男孩叫了她的另一個名字,奇怪,她不記得認識這樣一個小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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