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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節

  努達海帶著新月回北京,是一件震動了整個京城的大事。所有的文武百官,親王顯貴,以至茶樓酒肆,街頭巷尾,都在談論這件稀奇的「艷聞」。尤其是,努達海居然打了敗仗,這是不是象徵著「紅顏禍水」呢?而新月,貴為一位「和碩格格」,竟然不顧「指婚」,不顧「禮教」,毅然為情,狂奔天涯,真是不可思議!就在整個京城沸沸揚揚的喧騰著「海月事件」時,新月已被皇太后留置宮中,詳查真相。並責令努達海先行回家,以有罪之身,等待判決。努達海這次回家,和以前的衣錦榮歸,實在是天壤之別。雖然,努達海全家,在老夫人的命令下,都勉為其難,和以前一樣的迎接著他。但是,雁姬的幽怨,驥遠的悲憤,和珞琳的失望……都不是可以掩飾的。連老夫人,都尷尷尬尬,不知說什麼好。家庭裡的空氣是冰冷的,僵硬的,充滿敵意的。晚上,當努達海和雁姬單獨相處時,努達海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了,他凝視著雁姬,用充滿歉意的口吻,坦白而堅定的說:
  「聽著,雁姬,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並抱著一線希望,我會回頭。可是,我已經無法回頭了!太后把新月留置宮中,用意不明,說下定要勸新月回心轉意,也說不定賜她一條白綾,所以,我明天就要進宮,為新月的未來去爭取,我要定她了!」
  雁姬震動的後退了一步,臉色慘白。眼神悲憤已極。
  「我想,你不可能瞭解我和新月間的一切,更不可能諒解這一切,但是,我仍然祈求你能夠接納新月!」
  「你什麼都不管了?」她怨恨的問:「你連驥遠的感覺也不管了?」「我管不著了!」他深抽了口氣:「當我站在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中,覺得天不容我,地也不容我的時候,卻聽見新月的呼喚聲,看見她騎著碌兒向我飛奔而來,你不能想像那對我是怎樣的一種震撼,在那一刻,天地化為零。我眼前只有她那一個身影,她變得無比的巨大,充滿在我那荒寂的世界裡。」他抬眼看她,眼中盛滿了憂傷和痛楚。「我再也無法放掉她,即使我會讓兒女心痛,讓你心碎,我也無可奈何!雁姬,請你原諒!」雁姬聽不下去了,她無法站在這兒,聽她的丈夫述說他對另一個女人的愛情。她轉過了身子,衝出了那間房間,臉上,爬滿了淚。她知道,努達海「戰敗」了,自己也「戰敗」了。這場戰爭中,唯一的勝利者是新月。除非,太后能夠主持正義,為她除去新月!只要新月另嫁,她或者還能收復失地,否則,她是輸定了。這樣想著,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太后的身上了。三天後,皇上公佈了對努達海的懲處:
  「現在朝廷正在用人之際,良將難求,念你是功臣的份上,不忍過責,所以從輕發落,這次的處分,就革去你一等候的世職,免除太子少保銜,褫奪雙眼花翎及黃馬褂!今後,仍在朝廷任職,但願你能戴罪立功!」
  這樣的發落,確實是「從輕」了。努達海匍匐於地,磕下頭去:「臣叩謝皇上恩典!」「至於新月,將由太后定奪!」
  又過了數日,太后召見了雁姬和老夫人。
  「這些日子來,新月的事,讓我十分煩心,說來說去,都是你們的不是,奉旨撫孤,到底怎麼撫成這等局面?新月已經向我坦承,她已委身努達海,並非完璧了!如此一來,我怎麼還能把她指給什麼人呢?那費揚古都快被你們氣死了!所以,我想來想去,只好削去她和碩格格的頭銜,貶為庶民,把她給了努達海算了!」雁姬一聽,面容慘變,萬念俱灰。太后袒護的立場已經非常鮮明,雁姬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和太后爭辯。太后見雁姬的表情,也知道她敢怒而不敢言,當下就長歎了一聲說:「人生,這個『情』字,實在難解。他們兩個,不知是誰欠了誰的債,新月放著現成的福晉不做,以格格之尊,今天來做努達海的小妾,也是夠委屈了。雁姬,你好歹是個元配,當今的達官顯貴,那一個不是三妻四妾呢?你要看開一點才好!再說……」太后語氣一轉:「這翻山越嶺,奔赴沙場,去陪伴一個打了敗仗的男人,這等荒唐卻癡情的事,畢竟是新月做出來的!雁姬,你可沒做啊!」
  太后這幾句話,像是從雁姬頭頂上,敲下了重重的一棒,打得她天旋地轉。她的臉色更加灰敗了,心裡原準備了許多要說的話,現在一句都說不出口了。太后又歎了口氣說:
  「這個辦法,雖然不是盡如人意,也可以息事寧人了。一個奪爵,一個削封,好歹都是處分過了!希望你們不要再橫生枝節。這克善仍然隨姐姐住,新月雖不是格格了,克善可還是個小王爺,你們可要善待他們姐弟,將來的好處,還多著呢,眼光要放遠一點!」
  太后的軟硬兼施,和話中有話,使雁姬只能忍氣吞聲。老夫人已拉著她匍匐於地。「太后的吩咐,奴才們全體照辦!不勞太后費心!」老夫人磕著頭說:「奴才這就回去打掃望月小築,迎接新月和克善入府!」「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太后欣慰的說:「後天就是黃道吉日,讓努達海來宮裡接新月姐弟回府!一切就這麼辦了!你們跪安吧!」太后站起身來,轉身去了。
  老夫人和雁姬急忙磕下頭去,嘴裡必恭必敬說著:
  「奴才跪安!」這天,新月跟著努達海,重新走進了將軍府的大廳。
  儘管事先,努達海已告訴新月,全家的反應不佳。新月已經有了很大的心理準備。從宮裡到將軍府的一路上,她也一直告訴努達海,能夠再有今天,能夠不去嫁費揚古,能夠再和他團聚,她就覺得,老天對她,實在是太好了!在這種狂喜中,她什麼都不怕,什麼都能面對。但,當她真正進到將軍府的大廳,抬頭一看,見到老夫人、雁姬、珞琳、驥遠都在場,心中就怦怦怦的跳個不停。她斂眉肅立,先讓自己平靜了一下,然後,她深深吸了口氣,就對老夫人盈盈拜倒,恭恭敬敬的說:「新月拜見老夫人!」老夫人一愣,出於習慣性,立即伸手一扶:
  「格格請起……」話一出口,就想起她已被削去格格封號,又被賜給了努達海。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把她當家人看,當客人看,還是當侍妾看?不禁停了口,尷尬的站在那兒。
  新月跪在地上,不曾起身。她抬起頭,看看老夫人,看看雁姬,又看看珞琳和驥遠,她在每張臉上都看到了排斥和敵意。於是,她直挺挺的跪著,用最最誠懇的聲音,最最真摯的語氣,祈諒的,坦率的說:
  「我今天帶著一顆充滿歉意的心,跪在這兒請你們大家原諒,對不起!真是幾千幾萬個對不起!我也知道,我的所作所為,實在有諸多諸多的不是和不妥,使你們大家都很生氣,很難堪。可是,我出此下策,實在是身不由主,我去巫山以前,留過一封信給大家,信中雖然語焉不詳,但是,我想大家都已經充分瞭解了。總之,我對努達海已是一往情深,不能自拔。奔赴巫山的時候,只求同死,不料上蒼見諒,給了我這種恩賜,讓我們活著回來了!請你們大家相信我,我今天走進這個家門,是誠心誠意想成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我會努力去彌補以前的錯,請你們給我這個機會,接納我!寬容我!」說著,新月就誠惶誠恐的磕下頭去。
  屋子裡一片死寂,除了老夫人十分動容,努達海一臉震撼之外,其他的人個個都面罩寒霜。然後,雁姬冷冷的開了口:「好一篇感人肺腑的話啊!怪不得上至太后,下至努達海,個個對你心悅誠服!可你現在這樣跪在這兒,你就不怕你那死去的雙親,在九泉下不能瞑目嗎?你也不怕站在你身後的小王爺,面上無光嗎?」新月被狠狠的打擊了,她腦袋中一陣暈眩,身子晃了晃,額上頓時冒出了冷汗。低俯著頭,她說不出話來了。
  「好了,新月這樣給大家跪著,你們也就仁慈一點吧!」努達海忍不住說話了:「這件事不是新月一個人的錯,如果你們要怪,就怪我吧!」「阿瑪!」珞琳往前一衝,大聲的開了口:「你就這樣一意孤行了是不是?你真的要讓這個年齡比我還小的新月來當你的小老婆,是不是?你完全不顧我們的感覺,也不顧額娘的感覺了是不是?」「珞琳!不要放肆!」努達海吼著:「我好歹是你的阿瑪……」「啊!」珞琳憤怒的嚷:「不要在此時此刻,把你阿瑪的身份搬出來!你是我的阿瑪並不表示你可以這樣亂來一通!你要以德服人,不是以阿瑪來服人!」她一面嚷,一面就又衝向了新月,對新月劍拔弩張的說:「還有你!新月!你不要以為這樣可憐兮兮的一跪,我們就會同情你,原諒你!不會不會!你是一個掠奪者,一個侵略者,你絕不是一個弱小民族!所以,不要打了人還做出一副挨打的樣子來!這樣只會讓我更恨你!我真的好恨好恨你!我們全家,是用這樣一片赤誠來待你,對你盡心盡力,你卻對我們虛情假意,然後,在我們身後玩花樣,去勾引我的阿瑪!你不知道你這樣做,是恩將仇報,毀了我們家的幸福嗎……」
  「不!不不不!」新月激動到了極點:「我絕不像你說的那麼不堪……」「你就是!你就是!」珞琳一發而不可止:「如果你不是,你就不會讓這一切發生!如果你不是,你今天就不會跪在這兒請求大家原諒!如果你不是,你就不會讓我們大家都這麼難堪,這麼受傷了!事實勝過雄辯,你已經造成傷害的事實,你還敢在這兒口口聲聲說不是!」
  「住口住口!」努達海大喊:「你們是反了嗎?你們不知道,我大可帶著新月遠走高飛,而我卻選擇回來面對你們嗎?這個家何曾毀了?你們並沒有失去我,也沒有失去新月,不過是身份有所改變而已……」
  「好一個身份有所改變而已!」受到珞琳的刺激,一肚子怨氣的驥遠也發難了:「這種改變你們覺得很光彩嗎?很自然嗎?很得意嗎?很坦蕩嗎?能夠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嗎?如果真的這樣子,阿瑪,你不再是我心目裡那個正直威武,忠肝義膽的阿瑪了!」「你們到底要怎樣?」努達海爆發的大吼起來:「事情已經發生了,新月已是我的人了,你們能接受,我們還是一個好好的家,你們不能接受,我帶著新月走!逼到這個地步,實非我願,但我也無可奈何了!新月!」他彎腰去挽新月:「起來!我們走!」「不要吵!大家都不要吵了!」老夫人顫巍巍的往房間中一站,大聲的說:「這樣吵吵鬧鬧成何體統?今天只要我有一口氣在,誰也別想分家!」
  「可是,奶奶!」珞琳急喊。
  「你一個女孩兒家,那有那麼多話!」老夫人斥責著:「過不了多久,你也就嫁了!安分守己一點吧,不要興風作浪了!」
  「奶奶,」珞琳氣得臉色發青:「你這樣堵我的口,我還有什麼話好說?」雁姬見一兒一女,挺身而出,很幫她出了一口氣,心裡正稍感安慰,不料老夫人仍是護著努達海和新月,不禁悲從中來,氣從中來,眼眶就不爭氣的潮濕了。她負氣的怒瞪了新月一眼,說:「或者,我該帶著驥遠和珞琳搬出去,把這個家讓給新月!」「雁姬!」老夫人有些生氣了:「我才說了,誰也別想分這個家,你做了二十年的賢慧媳婦,兒女都這麼大了,還有什麼事看不開呢?退一步想,也就海闊天空了!」
  雁姬嚥了一口氣,還來不及說話,驥遠心有不平,怒氣沖沖的冒出了一句:「我們真是開門揖盜,養虎為患,今天成為全北京的笑話!你們受得了,我,受不了!」
  「那麼你要怎樣?」努達海對驥遠一吼:「你說!你說!」
  「我要他們出去!」驥遠指著新月和克善,漲紅了臉叫。「最起碼,讓我們可以做到眼不見為淨!」
  吵到此時,一直站在新月身邊的克善,再也熬不住了,「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新月急忙跪行到他身邊去抱著他。克善哭著喊:「為什麼會這個樣子!為什麼你們大家都不喜歡我們了?」他直問到驥遠面前去:「驥遠,咱們不是好朋友嗎?你教我練武,給我做小弓小箭,還帶我去給新月買禮物……新月過生日的時候,你們還叫人跳那個月亮舞……我害傷寒的時候,你們全體都照顧著我……你說過我們永遠永遠都是好朋友,為什麼現在要這樣凶嘛……」
  克善的又哭又說,使驥遠頓時心如刀絞。前塵往事,現在全成為天大的諷刺。他的腳重重的一跺,嘴裡喃喃的說:
  「罷了罷了!算我們集體栽了……」
  「好了!雁姬,」老夫人趁此機會,把聲音放柔和了:「一切要以家和為貴,你說呢?」
  雁姬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她幽怨的看了努達海一眼,再看了新月一眼,強忍著淚,她說: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然要進我們家的門,正式成為努達海的姨太太,就該有個手續,納妾也不能這麼潦潦草草的……」「對對對!」老夫人見雁姬已經軟化,急忙接口說道:「依你看要怎麼辦呢?」「要巴圖總管和烏蘇嬤嬤連夜陳設大廳,明天早上辰時,咱們就行家禮,讓新月正式進門吧!」
  「好好好!就這麼辦!」老夫人如釋重負的說。
  努達海心中掠過了一抹強烈的不安,他迅速的抬眼看雁姬,看到雁姬眼中有一絲勝利似的光芒,他的心臟猛的一跳,立即說:「其實,這道手續省去也罷……」
  他的話尚未說完,新月生怕再有變化,已經急急忙忙的磕下頭去:「新月叩謝老夫人恩典!叩謝夫人恩典!為了彌補我對你們每一個人所造成的傷害,今後我會努力的付出,讓你們不會後悔今天給我的恩惠!」
  老夫人輕輕一歎,伸手拉起了新月。努達海心中雖然深感隱憂,見新月臉上已綻出光彩,雁姬也已偃兵息鼓,就不好再說什麼了。當天晚上,新月和努達海重新在望月小築中相依相守,兩人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新月雖然還沒有從大廳上所受的刺激中恢復,但已充滿希望,充滿信心了。她握著努達海的手,堅定的說:「什麼都不要擔心,能夠安然度過被拆散的命運,終於能和你相知相守,我心中的滿足,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現在的我,只有滿懷珍惜,沒有絲毫怨懟,相信我,我禁得起任何考驗!」努達海深深的望著她,滿心懷都被感動和熱情所充滿了。一時之間,也燃起了一線希望,或者,雁姬終能接納新月,和平共處。別的家庭,多的是妻妾成群,不也在過日子嗎?
  「大人,」雲娃擔憂的追問:「請問這個家禮到底是怎麼個行法的?格格需要做些什麼呢?」
  努達海一呆。心中不由自主的一痛。
  「是啊!你快告訴我,讓我準備準備!」新月忙說。
  「你要受委屈了,」努達海皺了皺眉頭:「今天在大廳上,我一直想攔住這件事,我想,雁姬主要是嚥不下這口氣,要給你一點難堪,或者,是要給你一個下馬威,因為,她畢竟是元配啊!所謂的正式進門,就是你得從大廳外頭,一路三跪九叩的進廳,然後給全家每一個人奉茶,包括驥遠和珞琳在內。」「這怎麼行?」站在門外的莽古泰已沈不住氣,激動的說:「咱們格格好歹是端親王之後,怎麼可以這樣作踐呢?」
  「是啊!」雲娃急了:「能不能不要行這個家禮呢?」
  「好!」努達海下決心的點了點頭:「我現在就去告訴額娘,家禮免了!」他一轉身,向外就走。
  「不要!」新月急喊,一把拉住了他:「好不容易才弄定了,不要再把一切弄砸吧!我現在不是格格了,我只是你的女人,什麼自尊,什麼驕傲,我都拋開了!雁姬說要行家禮,我就行家禮!家禮行完了,我就名正言順是你的人了!我連巫山都去了,我還怕什麼委屈?在乎磕幾個頭嗎?」
  努達海凝視著新月,覺得心裡的憐惜和心痛,感動和感激,像一股股的海浪,把他給深深的,深深的淹沒了。
  於是,這天早上,新月穿著一身紅衣,戴著滿頭珠翠,在雲娃和硯兒的攙扶下,在將軍府所有的下人們的圍觀下,三步一跪,九步一拜,就這樣一路磕著頭,磕進了大廳。巴圖總管在一邊朗聲念著:「跪……起……叩首……跪……起……叩首……」
  就這樣重複著這個動作,那條通往大廳的路好像是無盡無盡的漫長。終於,她走完了,進了大廳。又開始跪拜老夫人,跪拜努達海,跪拜雁姬,再向驥遠和珞琳請安。此時,甘珠已準備好托盤和茶壺茶杯。巴圖總管再喊:
  「奉茶!」烏蘇嬤嬤、甘珠、雲娃、硯兒都上前幫忙。新月捧著托盤,第一杯茶奉給了老夫人,嘴裡按規矩卑微的說著:
  「侍妾卑下,敬額娘茶!」
  老夫人很不安的接過杯子,不自禁的給了新月一個鼓勵的微笑。托盤上又放上另一杯茶,新月奉給了努達海,嘴裡仍然是這句話:「侍妾卑下,敬大人茶!」
  努達海真是難過極了,恨不得這個典禮如飛般過去。他拿杯子拿得好快,著急之情,已溢於言表。雁姬看在眼中,恨在心裡。新月的第三杯茶奉給了雁姬,她小心翼翼,執禮甚恭。
  「侍妾卑下,敬夫人茶!」
  雁姬慢吞吞的接過了杯子,忽然開口說:
  「抬起頭來!」新月慌忙抬起了頭,有點心慌意亂的抬眼去看雁姬。雁姬逮著她這一抬眼的機會,迅速的拿了杯子,對新月迎面一潑。事起倉卒,新月冷不防的被潑了一頭一臉,不禁脫口驚呼:「啊……」接著,托盤就失手落在地上,發出一陣乒乒乓乓的響聲。努達海當場變色,一唬的從椅子上直跳起來,嘴裡怒吼著說:「雁姬!你好殘忍……」
  雁姬立刻回頭,用極端凌厲的眼神掃了他一眼。
  「不會比你更殘忍,我不過教她點規矩!你到底要不要這個典禮舉行下去?」「我……」努達海話未出口,老夫人已伸出一隻手,安撫的壓住了他。此時,雲娃正手忙腳亂的拿著手絹給新月擦拭著,雁姬厲聲的一喊:「不許擦!既然口口聲聲的侍妾卑下,就要瞭解什麼叫卑下!即使是唾面,也得自干,何況只是一杯茶?你明白了嗎?」
  「明……明……明白了……」新月這下子,答得嗚咽。
  努達海猛抽了口冷氣,拚命克制住自己,臉色已蒼白如死。在這一瞬間,他驀然明白過來,這又是一個他不熟悉的戰場,只怕他全盤皆輸之餘,再拖累一個新月!他的眼光直愣愣的看著新月,整顆心都揪緊了。雁姬用眼尾掃了他一眼,見他如此魂不守舍,似乎眼中心底,都只有一個新月,她的怒氣,就更加升高,簡直無法壓抑了。
  驥遠和珞琳,都大出意料之外,想都沒想到雁姬會有這麼一招,全看傻了。珞琳不由自主的嚥了口氣,看著新月的眼光,竟有些不忍之情了。驥遠完全愣住了,連思想的能力都沒有了,他盯著新月,搞不清楚她怎會把自己弄得這麼「卑下」?卻因她的「卑下」而感到心中隱隱作痛。又因這股隱隱作痛而瞭解到,自己還是那麼那麼喜歡她。
  新月穩住了自己的情緒,垂下了眼瞼。
  「我……我……我重新給夫人奉茶!」「又錯了!」雁姬尖銳的說:「侍妾就是侍妾,別忘了前面這個『侍』字!跟咱們說話,你沒資格用『我』字,要用『奴才』,因為你是『奴才』,懂了嗎?」
  新月還沒反應過來,在一邊的雲娃已經忍無可忍,衝口而出的說了一句:「格格好歹是端親王的小姐,又何必這樣糟蹋她呢?」
  新月著急的伸手去拉雲娃的衣擺,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雁姬重重的一拍桌子,厲聲大喝:
  「放肆!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如此囂張!給我跪下!」
  雲娃嚇了一跳,新月又急推雲娃的肩,雲娃就不得不跪下了。「家禮是何等隆重,你當場撒潑,不可原諒,甘珠!給我掌她的嘴!」「是!」甘珠答應著,站在雲娃面前,抬起手來,卻打不下去。這甘珠現在已是雁姬最得寵的心腹,可她從沒有打過人,根本不知怎麼打。「夫人!夫人!」新月急呼:「求夫人開恩……」
  「甘珠!你等什麼?難道你也不準備聽我的話了?」雁姬怒喊:「給我打!」「是!」甘珠一驚,立即左右開弓,打著雲娃的耳光。
  「夠了!」努達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大吼了一聲,衝上前去,一把扣住了甘珠的手腕。「不許打!這算什麼家禮?什麼家規?我知道了,所謂的家禮,不過是一場鬧劇,鬧到這個地步,夠了!行不行家禮,都沒有關係,新月,不要奉茶了!我們走!」
  新月驚惶的抬眼看了看努達海,眼裡盛滿了祈求。一轉身,她對努達海就跪了下去,哀聲的說:
  「大人,這個典禮對我意義重大,請你讓我行完禮吧!」
  努達海驚愕的看著新月,心中一痛。新月,她怎麼會這樣傻?竟對這樣一個「侍妾」的地位,也如此重視?他愕然著,愣住了。老夫人見情況不妙,就威嚴的接了口:
  「好了!打到這兒就算完,繼續行禮吧!雲娃!你還不快起來,幫著新月敬茶!」雲娃含悲忍淚的趕快起身。老夫人再喊努達海:
  「你也快回來坐好!」努達海鐵青著一張臉坐了回去。
  新月也趕忙站起身來,整整衣衫,頭髮和臉上都在滴水,此時,已不知道是汗是淚,是茶是水?雲娃和硯兒,趕快重新斟茶,重新送上托盤,新月就捧著托盤,繼續的去奉茶。
  「新月敬少爺茶!」新月停在驥遠面前。
  驥遠不敢看新月,劈手就奪過了茶杯,奪得又快又急。握著杯子的手不聽命令的顫抖著,他一陣心煩意亂,又立刻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好像那杯子上有什麼活的東西,會咬他的手似的。「新月敬小姐茶!」新月的最後一杯茶,敬給了珞琳。珞琳此時,也分不出自己對新月是怨是恨,是憤怒還是憐憫,看到她一頭一臉的水珠,看到她滿眼的淚光,她覺得自己的喉嚨裡哽上了好大的一個硬塊。她接過了杯子,竟把一杯茶喝得光光的。
  老夫人長長的鬆了口氣,輕聲的說:
  「好了!」新月敬完了最後一杯茶,不知道自己還要做什麼,拚命的忍著淚,站在那兒不知所措。努達海重重的咳了一聲,喊:
  「巴圖!」巴圖總管早已看呆了,此時驀然醒覺,急忙高聲念道:
  「禮成!鳴炮!」爆竹聲辟哩啪啦的響了起來,新月在雲娃和硯兒的攙扶下,腳步踉蹌的走出這間富麗堂皇的大廳。廳外,圍觀的丫頭僕人都鴉雀無聲,一雙雙的眼睛盯著她,不知是同情,還是責難。在她身後,雁姬那清脆的聲音,壓過了鞭炮的喧囂,清清楚楚的傳了過來:「從此,大家記著,這是咱們家的新月姨太!誰要是不小心,再叫出新月格格,就是討打!咱們家只有新月姨太,可沒有新月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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