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天白是夏磊的兄弟,他們共同分享童年的種種。但是,望夫崖上面那塊窄窄險險的小天地,卻是夏磊和夢凡兩人的。那一天,天白和天藍跟著父母回家了。夏磊獨自一人,騎著追風來到望夫崖下面。很難得,身邊沒有跟著礙事的人,夏磊就開始仔細研究登崖的方法。這樣一研究就有了大發現,原來在那荊棘籐蔓和野草覆蓋下,根本有一個又一個的小凹洞,一直延伸到崖頂。顯然以前早就有人攀登過,而且留下了梯階。夏磊這下子太快樂了,他找來一塊尖銳的石片,就把那小凹洞的雜草污泥一起挖掉,自己也一級一級,手腳並用的攀上了望夫崖的頂端。終於爬上了望夫崖!夏磊迎風而立,四面張望,樺樹林、曠野、短松崗、和那綿延不斷的山丘,都在眼底。放眼看去,地看不到邊,天也看不到邊。抬起頭來,雲似乎伸手就可以採到,他太高興了,高興得放聲大叫了:「喲呵!喲呵!喲——呵……」
他的聲音,綿延不斷的傳了出去,似乎一直擴散到天的盡頭。他叫夠了,這才回身研究腳下的山崖。那巨崖上,果然有另一塊凸起的石頭,高聳入雲。是不是一個女人變的,就不敢肯定了。那石頭太大了,似乎沒有這麼巨大的女人。或者,在幾千幾萬年前,人類比現在高大吧!石崖上光禿禿的,其實並沒有什麼「險」可「探」。有個小石洞,夏磊用樹枝戳了戳,「啾」的一聲,一條四腳蛇竄出來,飛快的跑走了。
他背倚著那「女人」,在崖上坐了下來,抬頭四望,心曠神怡。於是,他取下腰際的笛子,開始吹起笛子來。
吹著吹著,也不知道吹了多久。他忽然聽到夢凡的聲音,從山崖的半腰傳了上來:「磊哥哥,我也上來了!」
什麼?他嚇了好大一跳,冷汗直冒,慌忙僕到崖邊一看,果然,夢凡踩著那小凹洞,正危危險險的往上爬。夏磊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出聲,讓夢凡分了心跌下去。他提心吊膽,看著夢凡一步步爬上來。
終於,夢凡上了最後一級,夏磊慌忙伸出手去。
「拉住我的手,小心!」
夢凡握住了夏磊的手,夏磊一用力,夢凡上了崖頂。
「哇!」夢凡喜悅的大叫了起來:「我們上來了!我們上了望夫崖!哇!好偉大!哇!好高興啊!」她叫完了,忽然害怕起來。笑容一收,四面看看,伸手去扯夏磊的衣袖,聲音變得小小的,細細的:「這上面有什麼東西?你有沒有看到什麼東西?」「有蛇,有四隻腳的蛇!」「四隻腳的蛇呀!」夢凡縮著脖子,不勝畏怯:「有多長?有多大?會不會咬人?在哪裡?在哪裡?」
「別怕別怕!」他很英勇的護住她。「你貼著這塊大石頭站,別站在崖石邊上!那四腳蛇啊,只有這麼一點點長,」他做了個蛇爬行狀的手勢:「啾……好快,就這麼跑走了!現在已經不見了!」「那麼,鬼呢?有沒有看到鬼?」
「沒見著。」「如果鬼來了怎麼辦呢?」
「那……」夏磊想想,舉起手中笛子:「我就吹笛子給他聽!」夢凡抬頭看夏磊,滿眼睛都是崇拜。
「你一點都不怕呀?」她問。
「怕什麼,望夫崖都能征服,就沒什麼不能征服的!」
「什麼是『征服』?」夢凡困惑的問。
「那是我爹常用的詞兒。我們在東北的時候,常常要『征服』,征服風雪,征服野獸,征服飢餓,征服山峰,反正,越困難的事,越做不到的事,就要去『征服』!」
小夢凡更加糊塗了。「可是,到底什麼東西是『征服』?」她硬是要問個清楚明白。「這個……這個……」夏磊抓頭髮抓耳朵,又抓脖子。「征服就是……就是……就是勝利!就是快樂!」他總算想出差不多的意思,就得意的大聲說出來。
「哇!原來征服就是勝利和快樂啊!」夢凡更加崇拜的看著夏磊。然後,就對著崖下那綿邈無盡的大地,振臂高呼起來:「望夫崖萬歲!征服萬歲!夏磊萬歲!勝利萬歲!」
夏磊再用手抓抓後腦勺,覺得這句「夏磊萬歲」實在中聽極了,受用極了。而且,小夢凡笑得那麼燦爛,這笑容也實在是好看極了。在他那年幼的心靈裡,初次體會出人類本能的「虛榮」。夢凡歡呼既畢,問題又來了:
「那個女人呢?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女人?」
「什麼女人?」「變石頭的那個女人?」
「這就是了!」夏磊拍拍身後的巨石。
夢凡仰高了頭,往上看,低下身子,再往上看,越看越是震懾無已。「她變成這麼大的一塊石頭了!」她站直身子,不勝惻然,眼神鄭重而嚴肅。「她一定望了好多好多年,越長越高,越長越高,才會長得這麼高大的!」她注視夏磊:「如果你去了東北,說不定我也會變成石頭!」
夏磊心頭一凜。十歲和八歲,實在什麼都不懂。言者無心,應該聽者無意。但是,夏磊就感到那樣一陣涼意,竟有所預感的呆住了。童年,就這樣:在樺樹林,在曠野,在小河畔,在短松崗,在望夫崖,在康家那深宅大院裡……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了。轉眼間,當年的五個孩子,都已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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