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磊童年的記憶中,這一趟「出走」,實在不太好玩。
東北,應該在東邊偏北,夏磊從小受過方向的訓練,所以,他選了東邊偏北的方向。這個方向有小河,涉過小河,是大片的雜樹林,越過雜樹林,是一片荒煙亂草。夏磊騎著追風,在草長及膝的荊棘叢中,走得好不辛苦。似乎走了一百年,也沒走出這片亂草。夏磊的衣服劃破了,手臂上,腿上,全被荊棘刺出血痕。太陽越來越大,然後就往西方墜落。他飢腸轆轆,餓得頭暈眼花。而追風,卻越來越不合作了。
記憶中,他最初是騎著追風走,然後追風不肯走了,他只好下馬,摟著追風走。走了一段,追風又不肯走了,他只好拉著追風走,拉了一段,那追風開始和他拔河,隨便他怎麼拉,它就是站在草叢中動也不動。
「追風!」夏磊喘吁吁的站著,滿頭滿臉,又是泥又是汗又是雜草。「我知道你很累了,我也很累了!你還有草吃,已經比我強了!我現在餓得肚子嘰哩咕嚕叫,你知不知道?我拉不動你了,請你自己抬起腳來,上路吧!我們這樣走走停停,走到東北,要走幾年呢?追風!求求你,快走吧!」
追風一抬頭,昂首長嘶,好像在抗議什麼。四隻腳賴在地上,沒一隻肯動。夏磊沒轍了,開始去推馬屁股,推了半天也推不動,夏磊一氣,雙手握著拳,衝到馬鼻子前去大吼大叫:「你跟我耍個性啊?鬧脾氣啊?你喜歡康家馬廄裡的乾草堆,是不是?我也喜歡啊!可是,那是人家康家的地方,康家的草堆啊!你屬於山野,我也是啊!走啊!追風!你不要讓我瞧不起你啊……」追風又昂首長嘶了一聲,忽然間,在夏磊措手不及之下,撒開四蹄,說跑就跑,速度之快,如箭離弦。就這麼衝出去了。夏磊大驚失色,追著馬兒就跑,邊跑邊嚷:
「你想累死我!追風,你等等我呀!你有四條腿,我只有兩條腿呀……」追風充耳不聞,只是往前狂奔。夏磊什麼都顧不得了。草啦、樹啦、石頭啦、籐啦、荊棘啦……全顧不到了,一腳高一腳低的追著馬狂追。追出了這片荒草,追進了一片大松林,追出了松林,眼前忽然出現一條石板路,追風「踢噠踢噠」沿著石板路跑得瀟灑之至,夏磊埋著頭追得辛辛苦苦。就在這時,一陣馬蹄雜沓之聲,還有人聲吶喝,追風又不知為何急聲長鳴,夏磊一驚抬頭,忽然看見一輛好大的馬車,由兩匹大馬駕著,迎面撞了過來。夏磊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大喊著說:「追風!小心呀!」追風畢竟是匹馬兒,就那樣一躍一閃,已經飛身躲過。而夏磊,卻一頭撞在馬車車軸上,在許多人的驚呼尖叫中,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覺。夏磊大約只昏過去一盞茶的時間,就清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馬車裡,車中,有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和一位氣概軒昂的男子,正焦灼的研究著自己。在他們身邊,有個年約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和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娘!娘!」小女孩兒嚷著:「他的頭在流血,他死了?是不是?他死了!」「別叫別叫!」男孩子說:「他沒死!他醒了!」
「哎喲!真的醒了!大概沒事,」那女人著急的僕著身子,摸他的頭髮,用小手絹去擦拭那傷口:「快快!」她回頭說:「千里,咱們趕快走,要車伕駕快一點,不管是誰家的孩子,我們先到了康家再說!」「對!」那男子應著:「到了康家,秉謙兄和康勤都通醫理,可以先給他治療一下!」他伸頭就對車外喊:
「阿強!快駕車!小心點別再撞著人!」
「是!」車子轆轆而動。夏磊驚愕極了,怎麼,走了一整天,現在又要被帶回康家了?難道自己根本沒離開康家的範圍嗎?難道追風的腳程那麼慢?追風!一想到追風,他全慌了,趕緊抬起身子,他直往車窗外看:
「追……風!」他衰弱的喊著,頭上好痛,手臂也痛,才支起身子,就又跌回車墊裡:「追風!」他呻吟著:「追風……」「停車!停車!」那男孩子大聲喊。
車子戛然而停,男孩急忙對他僕過來:
「你說什麼?」他問。「追……風!」「追風?」男孩側著頭想了想,又對車窗外望去,忽然一擊掌,恍然大悟的說:「你的馬?」
「對!」「小馬?棕紅色的小馬!」男孩再一擊掌:「它的名字叫追風!」「對……」「你放心!我去幫你把它追回來!它現在正在大樹底下吃草哩!看起來好像餓了幾百年似的……」
男孩一邊說,一邊打開車門,就跳下車去。車中的男人女人齊聲大叫:「天白!小心一點!」夏磊再支起身子,往車窗外看去,正好看到男孩牽著追風,走回車子,那追風現在可乖極了。男孩抬頭,看到夏磊在看,就衝著夏磊一笑。把追風繫在馬車後面,男孩跳回了車上:「好了!我把你的追風拴好了!」他注視著夏磊,眼光清朗澄澈。「我的名字叫楚天白,這是我妹妹楚天藍,你呢?」
原來這就是天白天藍!夏磊睜大眼睛,望著楚天白——
那滿面春風,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覺得友誼已經從自己心中滋生出來。他點點頭,應著:
「我叫夏磊!」「夏磊?」車裡的男子一怔,說:「這可是撞到自家人了!夏磊,不是秉謙從東北帶回來的義子嗎?」他凝視著夏磊:「我是你楚伯伯,這是你楚伯母呀!你怎麼會……追著小馬滿山跑呀?」怎麼會?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呢!夏磊不語,天白仍然對著他笑。天白,楚天白,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男孩會是他的朋友了!他沒有估錯,以後,在他的生命中,楚天白始終佔著那麼巨大的位置,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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