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天氣已經很熱,台灣的夏天比什麼地方都來得早,嫣然早上上班的時候,注意到花園裡的一棵石榴花,已經燦然怒放了。陽光很好,把石榴花照成了一樹火般的紅。
照例到辦公室上班,嫣然今天有些心神恍惚。昨晚母親又去看過巧眉,回來之後只是搖頭歎氣,不用追問,嫣然也知道巧眉不好,凌康也不好。因為凌康的好與不好,都牽繫在巧眉的好與不好上。怎麼辦呢?人生就有許多打不開的結,就有許多無可奈何,兩個相愛的人結為夫婦,該是歡樂的開始,怎會變成歡樂的結束?難道婚姻真是愛情的墳墓?所以,嫣然不敢結婚,雖然安騁遠旁敲側擊到正式提出,嫣然只是逃避,巧眉的例子使她觸目驚心,使她煩惱、牽掛、擔憂,而無法幫忙。到了辦公廳,方潔心只是衝著她笑,笑得又神秘又曖昧,有什麼好笑?方潔心倒是個樂觀的女孩,成天愛笑,心無城府,這樣的女孩有福了。嫣然往櫃台裡一坐,才發現桌上有一瓶翁百合,插得好好的一瓶翁百合,而且是極稀有的橙色的!她心中一跳,拂開百合,果然,有張卡片落下來,她拿起卡片,是張有銀邊和銀色暗紋花的紙,雅致無比,上面寫著:
「別忘記這個日子,五月二十日!
三百六十五個歡樂,三百六十五個愛,
一年裡有多少故事,多少悲歡,
加起來仍然等於一句:我愛你!
這個日子當然值得紀念,是嗎?
這個日子可否得到答案?是的!
我聽到你說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讓我們把過去三百六十五個日子,
變成未來百年相聚的基石!」
嫣然抬起頭來,發現方潔心在笑,罩得住在笑,新來的李小姐在笑,管理處的張處長在笑……老天,她猜,全辦公廳,全圖書館都看過這張卡片了。安公子啊安公子,你永遠不管別人會不會尷尬嗎?她想著,臉漲得紅紅的,假裝若無其事,她整理著借書卡,整理著圖書目錄,整理著書籍損耗單,整理著會員資料卡……整理許多她不需要整理的東西,以掩飾她的羞澀。但是,在這羞澀的底層,她心頭卻醞釀著某種甜蜜,某種滿足,某種喜悅,某種酸楚的溫柔——加起來仍然等於一句,她愛他!那個安公子,那曾讓她笑,曾讓她哭,曾引起姐妹間的軒然大波……她的手指停止翻弄借書卡,她又想起巧眉。想起琴房裡的一幕,巧眉緊偎在安公子懷中,她閉著雙目而淚流滿面。嫣然心臟一緊,本能的甩甩頭,不,今天不能想到這個,過去的事早已過去!今天絕對不想這個!今天,五月二十日,相識一週年,今天,生活裡不能有巧眉。
快下班了,她低著頭在填一張借書卡。
「喂喂!小姐,小姐!」有人在櫃台前呼叫著:「借書出去可以嗎?我可受不了在圖書館裡看書!」
她抬起頭來,安騁遠咧著嘴在對她笑。她心裡暖烘烘的,眼裡濕漉漉的。這就是他第一次來時說的話!她故意板著臉,故意裝著不認識他,故意問:
「你要借什麼書?」「借一本很複雜很難讀的書——書名叫衛嫣然。我等不及要看,能馬上借出去嗎?」
「恐怕不行,」她一本正經。「我記得,這本書你常常借,怎麼還沒看夠?」「永遠看不夠。偏偏這本書只有貴圖書館有,唯一的珍本,害我整天跑圖書館,我正預備,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這本書偷回家去藏起來……」「哼,咳!咳!」嫣然慌忙咳起嗽來,注意到方潔心、李小姐等都豎著耳朵在聽,而且個個在笑。不能和安公子亂蓋了,這傢伙口沒遮攔,想什麼說什麼,再說下去,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來。抓起桌上的皮包,她急促的說:「好了,好了,走吧!」走出圖書館,坐上安公子的小坦克,嫣然說:
「我對你這輛車子很好奇,最初看到它的時候,我認為它頂多三個月就會報銷,沒想到它咳呀咳的,居然也不出大毛病,用了這麼久!」
安公子不說話,還沒發動車子,就把她擁在懷中,給了她一個熱烈的吻。她推開他,面紅耳赤的說:
「你怎麼搞的嗎?大街上也不安分!那麼多人看!」
安公子發動了車子,一面開車,一面說:
「嫣然,你知道你的毛病在什麼地方?你太介意別人對你的看法!你們姐妹都一樣,好像活著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別人!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要求合乎禮節,合乎教養,合乎別人的要求。於是,你們活得很累!活得很辛苦,何必呢?……」嫣然瞪著街道出神。是的,這就是巧眉不快樂的原因,做一個好媳婦,做一個好妻子……她說她有兩個自我,一個好的自我,一個壞的自我。而今……她一個自我都沒有了,遷就別人,符合別人的要求。她成了一個空殼,比空殼還糟糕,空殼可以沒思想沒感情,她卻不能沒思想沒感情。她咬著嘴唇,沉思不語。「怎麼了?」安公子看她。「想什麼?生氣了?今天不許生氣!今天是紀念日!」唉!每天都是紀念日!她笑了,回過神來,看著安公子,他對著她笑,眼睛裡柔情萬縷。
「我們去哪兒?」她問。
「我正要問你!」他回答。「每次都是我決定去哪裡,今天由你決定!要怎麼慶祝?到什麼地方去吃飯?或者去跳舞,或者去海邊賞月?或者到深山裡去?或者去你家坐一個晚上……什麼都由你,你說怎麼過,就怎麼過!」
她挑起眉毛,深思著。「全由我決定嗎?」她問。「我怎麼說就怎麼樣嗎?你完全沒有異議嗎?」「是的。」他爽朗的說。「今晚我是你的奴隸,女王怎麼吩咐,小奴隸就怎麼做!」「那麼,我說——」她想也沒想,衝口而出:「我們去接巧眉和凌康出來,四個人去吃一頓,聚一聚!」
「吱」的一聲,小坦克在街邊急煞車。
安公子回頭瞪著嫣然。
「你真想這樣做?」他問,眼神裡明寫著困惑。「我以為……今晚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
「我真想這樣做。」嫣然回答,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事實上,在圖書館裡的時候,她曾經連想都不願去想巧眉,現在,卻覺得迫不及待的要見她!她忽然強烈的懷念起過去,懷念起四個人在一起唱「口克口克卡卡」,和大談「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日子。「騁遠,」她凝眸問:「你有多久沒見到巧眉和凌康了?」「很久了。」安騁遠低聲答,巧眉的名字仍然勾起他心底的創痛。「我想……」他哼著。「我們還是兩個人單獨過比較好……」「怎麼?」嫣然尖銳起來。「你還是怕見巧眉嗎?」
「嫣然!」安騁遠低呼了一聲,點頭說:「好,我們去接他們!不過,總不能這樣闖了去吧!或者他們有事呢,總該先打個電話問一問。」「你開到路邊電話亭停一下,」嫣然說:「我打電話去問!」
安騁遠不再提任何意見,車子往前開去。在路邊的第一個電話亭停了下來,嫣然下車去打電話,安騁遠有些心神不定的坐在車內,心想,今晚是完蛋了!他本想在今天晚上,逼嫣然答應婚期。而現在,加入了凌康和巧眉,還能談什麼?他不懂嫣然為什麼要約巧眉和凌康,難道,事到如今,她還要證實一些什麼!他不安的蹙眉,不安的用手摸著方向盤,不安的等待……嫣然說了很久的電話,可能凌康夫婦也不想出來,本來嘛,人家還在新婚燕爾的階段,誰要和你們共度良宵!嫣然打完電話回來了,坐進車子,她簡單的說:
「好,他們在大廈門口等我們,去吧!」
怎麼?他們竟沒有拒絕?安騁遠無可奈何的往仁愛路開去,一面問:「你的計劃是怎樣呢?」
「去法國餐廳吃牛排,然後去海邊賞月!」
「嫣然,」他小心翼翼的問:「巧眉能去法國餐廳嗎?能用刀叉嗎?能去海邊嗎?能賞月嗎?」
「哦,她能!」嫣然肯定的點頭。「她必須能夠!否則,她就成了凌家那棟大廈公寓的囚犯!走出那監牢的第一步,是適應正常人的生活!」騁遠深深的看了嫣然一眼。她用了兩個很刺心的名詞:「囚犯」和「監牢」。他不知道這兩個名詞的意義,直覺的感到,巧眉和凌康可能不大對勁。這裡面有問題,他不敢問,自從發生巧眉的事件後,他就再也不敢問有關巧眉的任何問題了。當他們接了凌康和巧眉,當他們終於坐在法國餐廳裡的燭光下,當騁遠不可避免的再見到巧眉,他終於明白嫣然的意思了。巧眉坐在那兒,燭光映在她的臉上,她蒼白得像半透明的,瘦削的下巴,空洞的眼神,勉強的微笑,驚怯的表情……她本來就有些虛飄飄的,現在看來更不實在了,她憔悴得像個幽靈。他心悸得不敢去看她,轉眼看凌康,凌康也不見得好到那兒去,瘦了,深沉了,會抽煙了,他總是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牛排送來了,四個人間仍舊很沉默,談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談話,天氣,工作,物價,時局。牛排來了,在每人面前冒著煙。嫣然看著凌康,穩定的說:
「凌康,你幫巧眉把牛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巧眉,你右手是叉子,左手是刀子,你不必用刀子,因為凌康已經幫你切好了。你可以用左手扶著盤子,當心,盤子很燙。好了,拿起叉子,你可以吃了。多吃一點,在台灣,沒有人死於營養不良症!」巧眉吃了起來,騁遠驚奇的看嫣然。在這一瞬間,他覺得愛透了嫣然,恨不得再當眾吻她一次。也在這一瞬間,他知道嫣然為什麼要把巧眉約出來了。她在想辦法救她,救這個已站在死亡邊緣的女孩。
凌康的精神來了,神情迅速的變得充滿生氣與活力。他和嫣然交換了一個視線,完全領悟了嫣然的用心。他熄滅了煙蒂,幫巧眉切肉,拌生菜沙拉,遞叉子,鋪餐巾,送餐巾紙,一面做,他一面輕快的說:
「巧眉,這家餐廳氣氛很好,很歐洲味。你一定不懂什麼叫歐洲味?歐洲是古典的、藝術味很濃的。這家餐廳也是,我們頂上有一盞花玻璃的吊燈,光線很弱。窗子上也是花玻璃,所謂花玻璃,就是彩色玻璃拼起來的,你可以想像那樣子,是?我知道你還有顏色的記憶。我們桌子上,鋪著紅白格子的桌布,你摸摸看……」他握住她的手,去撫摸桌布。
「是麻布的。」巧眉低語,臉上已漾起一絲紅暈來了。聲音裡微微帶著顫音,興奮而好奇的顫音。
「對,是麻布的!」凌康說:「我們桌上還有個杯子,裡面點著一支蠟燭。還有個小小的銀花瓶,裡面插著一朵紅玫瑰。」他把玫瑰遞到她面前去,讓她用手摸那瓶子。「這瓶子有長長的頸項,有一個弧度很好的柄,像一個茶壺一樣,是不是?」
「是。」巧眉說,嗅著那玫瑰。「我聞到玫瑰的香味了。」她輕觸那花瓣。「好嫩好嬌的花瓣啊!」放下花瓶,凌康把叉子塞進她手中,她又開始吃起來,一面吃,一面問:「這是很高級的餐廳嗎?」「是的。」嫣然搶著回答:「是第一流的!它們的大蒜麵包很有名,你非吃一點不可,凌康,你幫她塗奶油。巧眉,你不必擔心有人注意你,這家餐廳講究氣氛,光線很暗,我們坐在一個角落上,誰也看不到你。也沒有人來看你。這兒有幾樣名菜,今天我們吃牛排,下次,可以讓凌康帶你來吃法國田螺。那是一種有殼的,像貝殼一樣的食物,非常好吃!」
巧眉吃著脆脆的烤麵包,吃著香香的牛排,吃著新鮮的生菜沙拉……她眉端的輕愁漸漸隱去,臉上的落寞跟著變淡,面頰上居然也浮上了紅暈……安騁遠驚奇的看著,內心深處,漲滿了一種嶄新的感動。不甘寂寞的,他對侍者低語,於是,侍者拿來了一瓶法國紅酒,注滿了每個人面前的酒杯,安騁遠舉著杯子,正色說:「凌康,巧眉,你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凌康不解的問:「你的生日?」
「今天是我和嫣然認識一週年紀念日,」安騁遠說:「記得我們四個人第一次見面,曾經喝掉整瓶紅酒嗎?那天——」他回憶。「也是紀念日,第五十四個紀念日!今天已經是第三百六十五個紀念日了!來,讓我們為這個紀念日乾一杯吧!」
大家都舉杯,巧眉也舉杯,大家都喝了酒。酒一下肚,安公子的本性就全回來了,他握著杯子,興致越來越高亢,心情越來越激動。「凌康,巧眉!」他熱烈的說:「今晚,你們根本不在我的計劃之內,是嫣然堅持要請你們出來的!我本來很懊惱,我希望和嫣然過一個安靜的晚上!可是,現在,我覺得,再也沒有比我們四個人重聚更開心的事了!凌康,我知道,我們都有心病,自從去年冬天那個下雨的晚上開始……」
「咳!」嫣然咳嗽了。阻止的喊:「騁遠!」
「別阻止我!讓我說出來。」安騁遠喝了一大口酒,激動的說:「這件事憋在我們四個人心裡,使我們大家都尷尬,大家都忌諱,大家都彆扭。現在,事過境遷,本來不該提了,但是,不說穿了,我們四個還是要繼續彆扭下去。所以,我說了,那晚的事情,只證明了一件事:證明人性很貪婪很脆弱,證明我們都是些平凡的人,會發生一些平凡的事……唔,」他再喝口酒:「糟糕!」他說:「嫣然,我怎麼有些辭不達意,你幫我說下去,好嗎?」混蛋!嫣然心裡在暗罵。誰要你發表演說?她有些氣,有些懊惱,但是,她啜了口酒,漲紅了臉,卻很坦然的說了出來:「證明我有個人見人愛的妹妹。凌康,證明你有個人見人愛的太太!這對你是種恭維,對不對?再有嗎?……」她沉吟片刻。「證明我有個很糟糕的男朋友……」
她的話沒說完,因為安公子拿了一塊麵包,及時餵進了她嘴裡,硬塞住了那句話。凌康再也熬不住,他笑了起來,對安騁遠舉起了杯子:「安公子!」他誠摯的說:「我真的沒有辦法跟你生氣!我一直想揍你,可是又一直有一百個理由原諒你!好了!什麼都別說了,今晚,我們把以前的老帳一筆勾銷,大家都不許再有心病了!我提議,從今天開始,我們四個每星期一定要有一晚聚在一起!像那一陣,又彈又唱又樂的!安騁遠,你還記得你的和尚臉盆嗎?」
「不許說!」安騁遠叫著。給凌康杯裡倒滿了酒,揮手讓侍者走開,他們不需要侍者。「喝酒吧!」他注視巧眉。「巧眉,你別呆坐著,如果你不乾杯,我不會饒你!我們每個人的生命裡,或多或少都有些無可奈何,你如果不振作起來,你如果繼續糟蹋生命,你對不起凌康,對不起嫣然,對不起你的父母!說真話,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糟蹋自己,因為他要為愛他的人活著,這是義務,不是權利!人可以放棄權利,不能不盡義務……糟糕,」他又回頭看嫣然。「嫣然,我是不是話太多了?」他呻吟起來:「上次,就是這句話闖的禍!」
「安公子!你多喝酒,少說話!」嫣然說,注視巧眉,在巧眉臉上看到了感激、感動、感情,和那久已消失的生命力。在這一瞬間,她對那天晚上的事,才能更深的體會出來。體會出騁遠當時的感覺,體會出巧眉當時的心情。那一個「擁抱」是人與人間至情至性的表現啊!她覺得自己的眼眶不爭氣的在發熱,她暗中握緊了安騁遠的手,心內有幾百種柔情,像蠶絲一般,全繞在安騁遠身上。凌康乾了杯子,盯著安騁遠,他驚奇的說:「你這傢伙很怪異!」「怎麼?」「你把我要說的話搶先說了!真氣人!嫣然,你想辦法堵住他的嘴,我怕他接下來會對巧眉說他有多愛她了……」
「我本來就很……」安騁遠接口。
這次,是嫣然把麵包塞進他嘴裡,去堵住他了。
凌康轉向了巧眉,他的手緊握著她的。
「巧眉,你聽到安公子的話了?這話也一直是我想對你說的!你知道你又瘦又弱又蒼白嗎?你知道你使每個愛你的人都很痛苦嗎?你知道你根本沒有權利讓我們大家痛苦嗎?你知道你必須從內心振作起來,你才會有救嗎?」他越說越激動了,越說越有力了,越說越強烈了。「你知道,你再這樣消沉下去,你會失去我們每一個人嗎?你知道要愛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是件多痛苦的事嗎?你知道我們在你身上,都已經盡了全力了嗎?你知道——」他深深吸氣,終於強而有力的說了出來:「我對你的愛——已經快要讓我死掉了嗎?你知道,你在自殺,而我在陪葬嗎?」
巧眉緊閉上眼睛,強忍著淚水,然後,她毅然的一甩頭,把手中的一杯紅酒,一仰而盡。她另一隻手,被凌康緊握著,放下了酒杯,她把這隻手去蓋在凌康握她的手上,她就用雙手闔著凌康的手。仰著頭,她堅決的對桌上所有的人,鏗然有力的說:「今天是紀念日!以前的巧眉死了!多愁善感的巧眉死了!我答應你們每一個人,新的巧眉從今日起重生!姐姐,凌康,安騁遠,你們每一個都是我的見證!但是,重生需要的不止是勇氣毅力決心,還有技術問題!你們要幫助我,做我的眼睛,做我的手!讓我能看能走能獨立!明天,我去報名,我要重回盲啞學校,去唸書,去學習生活的能力!姐姐,你會幫我找到點字的文學著作,是嗎?第一件事,幫我找一本唐詩三百首!那麼,當凌康再念『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的時候,我最起碼該知道這個『楚狂人』是姓楚還是姓李?我要走進他的生活,走進他的興趣,走進他的世界……」她提高了聲音,更有力的說:「我們以一年為期!今天是五月二十日,明年此日,我給你們一個全新的巧眉!」
「哇!」安騁遠眼眶紅了。又舉起杯子來。「為火鳥乾一杯!」他自顧自的乾了杯子。「火鳥?」凌康喃喃的問。激動無比的握著巧眉,他滿臉都被興奮燒紅了,他的眼睛明亮閃爍如星辰。他的眼光盯著巧眉,眼裡心裡,都被巧眉佔滿了。火鳥,他不知道什麼是火鳥。但他看到,巧眉的臉孔那樣光彩的紅著,像朝霞,像「火鳥」。「火鳥,」嫣然清楚的說,滿眼眶都是淚,滿胸懷都是激情,她不由自主的述說「火鳥」的故事,從安騁遠那兒聽來的故事。「相傳有一種鳥叫火鳥,它是永生不死的。但,它的生命只能維持五百年,到五百年的時候,它就把自己投身到烈火裡燒成灰燼,這灰燼就變成一隻重生的火鳥。」她啜了口酒,臉也紅了,紅得像酒。「火鳥,」她重複著:「不經過烈火燃燒,不經過燒成灰燼的苦楚,怎麼能得到重生?」她舉杯。「為火鳥乾一杯!」她也自顧自的乾了杯子。
「哦!火鳥!」巧眉聽懂了,她被那嶄新的、醒覺的自我「燃燒」著,被凌康那火般的熱情「燃燒」著,被姐姐和安騁遠那強烈的鼓勵與愛「燃燒」著……她知道,她一定要經過這一關,投身到烈火中,燒成灰燼,再「死而復生」!她點頭,重重的點頭。從凌康那兒抽出手來,她找尋自己的酒杯,凌康把杯子遞到她手中,為她注滿,也為自己的杯子注滿,他和她碰杯,杯子的聲音「鏗」然而鳴,她說:「是的!為火鳥乾一杯!」凌康凝視著她。「燃燒吧!火鳥!」他說:「燃燒吧!我願意陪你,一起投入烈火,一起重生,再一起飛向永恆!」
他們都乾了杯子。「好一句『一起飛向永恆』!」安騁遠說,熱烈的握住嫣然的手。「我們也一起飛向永恆吧!」
這一刻,天醉了,地醉了,夜醉了,人,當然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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